押送的人犯尚未交接便死了,無論死因如何,對於押送者來說都不是好事。嶽誌高反應很快,當即令車隊停下,保護好現場,令人去請提刑司負責人,自己則跨馬守在馬車旁。


    柳三刀被帶到馬車前,呆呆地看著端坐在馬車裏的人,半晌無語。烈日炎炎,他白皙的麵龐上有厚厚的一層汗,微風吹動他的衣擺,像極了迎風擺動的柳條。


    “柳公子,人你看到了,還請退讓一旁。”嶽誌高提醒道:“不要為難。”


    柳三刀人依舊呆呆的,嶽誌高微歎了一口氣,抬了抬手,示意下頭的人將他帶到旁邊去。m.Ъimilou


    圍觀的人群聽說死了人,都自覺地閃到旁邊,保持著既能看熱鬧又不會殃及自己的距離。


    鳳白梅雙手環胸靠著馬車,同車裏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很多時候是她說一大堆,車裏的人迴應一聲“嗯”“哦”“是嗎?”這樣的字眼。


    “你說,何遠此次為什麽來洛陽?”鳳白梅看著打馬立在嶽誌高身邊的小何大人,饒有興致地問。


    寒鐵衣鐵了心要把小性子其他的到底,仍舊隻應了三個字:“不知道。”


    鳳白梅將一雙劍眉高高地揚了起來。


    若是鳳臻耍脾氣,晾他不足半個時辰便會屁顛屁顛地湊過來。如果是武冰洋生氣,那小丫頭刀子嘴豆腐心,她隻需要軟言細語哄一哄,立刻就軟成渣了。


    可寒二公子莫名其妙地鬧這麽一出,打是不能打的,他一個大男人哄起來也不像話……就剩下晾這條路了。


    想到這裏,鳳白梅便朝何遠揮了揮手:“小何大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何遠早看到了鳳白梅和寒鐵衣二人,因心中揣著事,也不知道和他們說什麽,便一直假裝沒看見他們。如今被鳳白梅當眾指名道姓,他也不好再裝做沒聽見,隻勉強道:“一切安好,勞將軍掛記。”


    鳳白梅迴手在眉上擋了擋,笑吟吟地問:“何曾懼呢?”


    何遠看看四周指指點點的人,深知再這樣隔空對話下去,人群的注意力就要從柳如海之死挪到他身上了。他隻得和嶽誌高打了招唿,行到鳳白梅跟前,方細聲說:“大哥離家雲遊了。”


    鳳白梅上下將他細細一打量。本就消瘦的小何大人愈發顯得瘦骨嶙峋,薄薄的一襲素白衣衫在他身上空蕩蕩。


    正此時,一大群官兵簇擁著兩乘小轎從城中出來,頭前下來一個身穿緋色官袍的老人,正是洛陽城的父母官楊標新。爾後一轎上下來一個身著藍色官袍的人,看年紀約莫四十出頭,方臉厚唇,給人一種十分板正的感覺。


    鳳白梅便猜到那人應該是提刑副司柳之昂。


    二人抵達後,立刻有人對柳如海的屍首進行檢驗。


    鳳白梅目光隨著穿梭的人群遊動,隨意地問道:“小何大人此番到洛陽來,有何打算?”


    “我已請辭了兵馬司的職務。”何遠道:“鳳將軍就莫要再那樣稱唿我了。”


    鳳白梅點頭。


    何遠這才道:“大哥說你的婚期應該能定下來了,讓我替他參加你的婚禮。”


    鳳白梅笑道:“禮物帶了嗎?”


    何遠一怔:“什麽禮物?”


    鳳白梅道:“何曾懼說過要送我一車的胭脂,還是上好的,何公子不是替他送禮來的?”


    “大哥沒說啊!”何遠一臉懵逼:“我哪來那麽多銀子去買一車的胭脂?”


    “嘖……”鳳白梅挑眉掃視著何遠,忽的板著臉道:“該不會是他不想送了,特意把你推出來,認為我不好意思為難一個小孩子吧?”


    “大哥不是那樣的人!”何遠微惱,忽的反應過來鳳白梅在開玩笑,不由的麵色一紅,囁嚅著說:“我不是小孩!”


    鳳白梅不置可否,隨意地找尋著話題:“到了洛陽,何公子有何打算?”


    何遠顯然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皺著眉思索了半晌,也沒有迴答。


    “有住處嗎?”不等何遠迴答,鳳白梅又自顧自說道:“整個何姓家族的人都被查,你家業已經被抄,就算何至善得以保全,隻怕這位清知府也沒多少銀子可以給你。”


    何遠渙散的瞳孔猛然一縮,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拽了起來,耳畔鳳白梅的聲音還在繼續。


    “嶽誌高把犯人押送到,不過三五幾日便能辦完交接手續迴去複命。我的婚期在月尾,何公子還要在洛陽待上一月,這一個月的時間,你想好怎麽度過了嗎?”


    “沒……”何遠咬咬唇。何懷璧被執行立斬後,他們兄弟兩個收斂了屍骨下葬,他雲裏霧裏不知今夕何夕,便被兄長安排了這麽一件差事,稀裏糊塗地就踏上了前往洛陽的旅途。半道上碰到正押送柳如海的嶽誌高,受他邀請一路隨車……


    直到鳳白梅問出問題,他也沒有考慮過到洛陽後的事。


    “這樣吧,我替你找個住處。”鳳白梅長聲一歎:“寒府怎麽樣?”


    車窗被人推開,寒鐵衣探出腦袋瞅著鳳白梅:“我寒家又不是收容院!”


    他把頭發重新束好,臉上的汙漬也擦幹淨了,衣服被撕扯的不像樣,他索性便把外套脫下,隻著月白錦衣。


    鳳白梅為難道:“我倒是想收留他,奈何府上已經供了三尊大佛……”


    “府上女眷多,不方便……”寒鐵衣道:“你要做人情,給他租個房便是。”


    鳳白梅以為他肯開口是氣已經消了,聽了這話,感覺二公子這氣不僅沒消,反而加重了?


    她看看何遠,想起兩人在江南城勾肩搭背同進同出,也不像積了仇怨的樣子。看來,他這氣還在她身上?


    “行吧。”她妥協了:“這兩日你應該……”


    何遠低頭道:“鳳將軍與寒閣主不必費心,我又不是小孩子,能解決吃住問題。”


    鳳白梅爽朗一笑:“我鎮魂兒郎手足共親,你是何曾懼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她忽的看見洛陽府兩名官差將嶽誌高的佩刀卸下,相繼的,負責押送囚車的官差也被卸刀控製。


    鳳白梅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在車壁上敲了敲,提醒寒鐵衣:“出事了。”


    寒鐵衣自然也看到了遠處的變動,神色凝重起來:“看來是柳如海的死另有隱情!”


    很快,楊標新便帶著兩名官差行了過來,隻同車裏的寒鐵衣微微頷首,便看向何遠:“你是何遠?”


    何遠不明所以,木訥地點了一下頭。


    楊標新又問:“你從漁溪鎮上遇到押送犯人的江南兵馬司人員後,便一直隨車同行?”


    何遠點頭:“是。”


    “現在柳如海被人毒害,押車的人都有嫌疑,請何公子配合。”楊標新道。


    “毒害?”何遠呆愣住:“他不是病發死亡的嗎?”


    王楊標新一揮手,兩名官差上前將何遠左右挾著帶走。


    楊標新看著鳳白梅:“鳳將軍在這裏做什麽?”


    鳳白梅道:“來看看柳如海。”她又問:“他死了多久了?”


    “剛死,還有體溫。”楊標新狐疑地看著她:“若非眾目睽睽,本官幾乎要認定是你殺了他。”


    鳳白梅好奇問:“楊大人怎麽會這樣想?”


    楊標新道:“從三月開始的種種事跡都是他一手策劃的,難道將軍不希望他死嗎?”


    “我確實希望他死。”鳳白梅坦然道:“他這樣的人,無法用這世間的律法道德來衡量,我不希望他戴上鐵鏈站在公堂上,被世人用殺人犯的眼光審視。”


    楊標新定定地看著她,半晌才道:“將軍可知道,僅憑你這些話,本官就能把你傳上公堂問詢。”


    “知道。”鳳白梅不在意地笑了笑:“大人若覺得我有問題,隨時遞簽文,鳳白梅一定全力配合。”


    楊標新與鳳白梅接觸不多,但她的名聲已經如雷貫耳,權容歆的事也讓他印象深刻,也深知此人不能用尋常人的思維去度量,隻得拂袖而去。


    鳳白梅看著何遠的背影,虛眯著眼,將頭往寒鐵衣的方向偏了偏:“你怎麽看?”


    “這一路上有的是機會下手,卻偏偏選在即將進入洛陽城的時間,兇手這是赤裸裸的挑釁。”寒鐵衣意味深長地道:“小白,你覺得兇手會是誰?”


    鳳白梅的目光掃過三輛囚車,掃過被限製行動的押車人員,掃過嶽誌高和何遠:“人心難測,也許是王府的人,也許是曾經被柳如海殺害的人的家屬,也許隻是一場意外。”


    她長出一口氣:“柳如海的罪行已經明朗,之所以將他押解迴洛陽,不過是皇上想要用他明正典刑。罷了,兇手自然有人去查。”


    很快,衙門的人便將一幹人等帶走,圍觀的人群聽說人是他殺,早已躲得遠遠地,生怕自己牽扯其中。整個城門口,就剩下那一株‘倒插柳’孤零零地栽在那裏。


    看過柳如海的屍首後,柳三刀便一直維持著垂手站立的姿勢,臉上麵無表情,目光呆滯,說他是個傻子,沒人不信。


    鳳白梅又問寒鐵衣:“這柳三刀腦子真有問題嗎?”


    寒鐵衣道:“舉凡有一技之長的人,都有些怪癖。”


    鳳白梅偏頭看他:“二公子這小氣的性格,也是怪癖的一種?”


    寒鐵衣無語。


    說她不解風情吧,真要調起情來比男人還熟練。可若說她解風情吧,竟然看不出他在氣什麽?


    “迴府!”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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