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白梅早知皇帝這把椅子坐的不是很舒服,靜靜聽寒鐵衣說完,待要開口,外頭傳來陸子柒高高的聲音:“寒家三小姐在哪呢?”


    話音落下,人已經到了門邊。一身鵝黃束腰立領裝被身後陽光襯的鮮豔明亮,一手執筆一手捧小冊子,眼睛滴溜溜在屋中轉了一圈,落在寒鐵衣身上,滿臉欣喜頓時垮成嫌棄:“你怎麽在這裏?”


    寒鐵衣看見陸子柒就頭疼,訕笑兩聲道:“來找小白說說話。”


    陸子柒往他旁邊一坐:“你家那個妹妹呢?我如今正打算寫珠城風雲,奈何第一卷結尾已經將前塵往事歸咎南柯一夢,正愁不知如何下筆呢。我聽說你妹子十分愛我的書,便想著與她探討探討。”


    “陸盟主,算本閣求你了。”寒鐵衣雙手合十哀求道:“我寒府家規極嚴,要讓父親知道三丫頭看這些話本子,非打死她不可。”


    開玩笑,他會讓自家妹子同這貨接觸嗎?必不可能!


    “這樣啊。”陸子柒滿臉失望:“說的也是,你們這些官宦之家,最多酸臭規矩,真是難為三小姐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還能保持一顆純真的心。”


    寒鐵衣道:“畢竟才十二歲嘛!”


    陸子柒點著頭,忽的反應過來:“你覺得我老了?”


    寒鐵衣哪敢?下意識地就往鳳白梅身邊挪去,一抬眼見陰影罩下,原是陸盟主的小跟班不緊不慢地進屋來。他正好找花雁迴有事,一個箭步拉起花雁迴閃人。


    “姓寒的,你要帶小花去哪裏!”陸子柒拔腿要追,被鳳白梅喚住了。


    “陸盟主不是要探討下麵的書怎麽寫嗎?”鳳白梅心知寒鐵衣找花雁迴有正事,笑吟吟地說:“正好我有個想法。”


    陸子柒當真放棄去追二人,捧著紙筆乖巧地坐到鳳白梅跟前。


    寒鐵衣一路拉著花雁迴出了西院,尋了個涼亭坐下喘氣,一手點著花雁迴,“你要護著小白我是沒意見,可這是天子腳下,拈花教十二峰主到了六個,你想做什麽?花雁迴,你跟在那丫頭身邊被她洗腦了吧!”


    花雁迴環手靠在柱子上,等他罵完了,才不緊不慢地說:“你們在江南折了何家,斷了廉親王的財路,他不會輕易放過小白。你的天機閣並不完全由你做主,真到了關健時刻,他們會完全聽從你的命令行事嗎?”


    “你怎麽知道……”寒鐵衣麵色一寒:“宮裏有拈花教的人?”他起身一把揪住花雁迴的衣襟,低聲喝問:“你知道我為了說服武林中人放棄圍攻魔教費了多大的勁兒?姓花的,你不要自己作死。”


    花雁迴比寒鐵衣高了一截,眉眼一低看著那雙春光不在的桃花眼,他的臉色也冷了下來。語氣卻仍舊是漫不經心的:“朝廷也好,所謂的武林正派也好,他們有膽盡可以攻上雁迴山試一試。”


    他握住寒鐵衣的手,稍微用力,便令他吃痛撒手。


    花教主站起身,整理著衣襟,神情慵懶地道:“寒二,我對李氏的江山沒有興趣,若小白肯攜家歸雁迴山,花某人甚至可保拈花教不下雁迴山半步。”


    寒鐵衣揉著被捏疼的手,咬牙切齒:“你明知道這不可能。”


    花雁迴虛虛地撩起不存在的衣擺,頗有氣勢地往紅木蓮花小凳上一坐,生生地將一個四麵清風的原木涼亭,坐出了拈花教總堂的氣勢。


    “按照我的意思,所有參與十三年前那樁案子的人死光了,此事也就結束了。奈何小白不肯,我就她這麽一個親人,總不好鬧翻臉的。”他剛氣勢了一迴,便又抬手靠在桌上,懶懶地支著頭說:“李氏要她為這江山王座賣命,我便要護她周全。她在哪裏,我拈花教的人便要在哪裏。”


    寒鐵衣聽完這話,隻覺心裏五味雜陳,不知悲喜。


    有人肯傾盡心力護著鳳白梅,是好事,可一旦被人發現她和拈花教的關係,必然會被有心之人利用。他知道花雁迴決定的事,這世間少有人能更改一二,或許鳳白梅便是那十之一二,但他又怎麽和她明說?


    說皇帝將她當做棋子,若她不能執在他的手裏,便要將她舍棄?


    說天機閣能護她周全?他手中的權利盡是皇帝所賜,拿什麽來護她?


    他一聲長歎,迴身落座,默然無語。


    “知道你這人最大的缺點是什麽嗎?”花雁迴懶懶地瞧著天邊白雲:“男子漢大丈夫,若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護不了,還談什麽家國?寒二啊,你為了李氏的江山萬般求全,就沒有想過為了自己活一遭?”


    寒鐵衣麵露苦笑:“你怎麽知道我沒為自己爭取過?”


    他爭取了,與鳳白梅的賜婚聖旨,便是他爭取來的,可結果是什麽呢?他以為自己能護她,可這一路走來,他才發現那個女子有多強大,無論是身手還是精神,她都不需要他的保護。


    而實際上,他所謂的保護,對她來說是監視,是欺騙,是背叛!


    這些日子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仔細地迴想了江南的事。從江南黑市,到葬劍山莊,再到珠城……她一一解決,毫不拖泥帶水。她身邊有武冰洋這樣的摯友,有何曾懼這樣的軍師,還有花雁迴這個一心嗬護她的小舅……


    瞧他那一臉糾結,花雁迴眉眼動了動,轉了話題:“有件事一直想告訴你,我的人入洛陽前,逮到了唐家堡的小子。”


    “唐冷淩?”寒鐵衣幾乎要把這個人給忘了:“你抓他幹嘛?”


    花雁迴懶得迴答,自顧自地從窄袖中取出一封信:“這是從那小子身上搜出來的。”


    寒鐵衣神色古怪地瞧著他,展信一看,麵色大改:“三年前蓉城洪澇,知府馬登道父子因為抗洪被洪水卷走,餘下家小被趁火打劫的土匪屠殺……這信從何而來?”


    花雁迴一臉看傻子的神情看著寒鐵衣。


    寒二公子迴過味來:“唐冷淩呢?”


    “押在朝花樓的地窖裏。”花雁迴道。


    “我有問題問他。”寒鐵衣起身匆匆出了涼亭,剛走兩步又折迴來,扯出一臉討好的笑:“花教主,咱們打個商量,你把唐冷淩換個地方看守唄。”


    花雁迴不解。


    寒鐵衣搓了搓手:“我答應了阿臻,今後不再去花街青樓……洛陽城的人都認識我,迴頭傳到那小子耳中,再去小白耳邊吹風……”


    花雁迴幸災樂禍地笑道:“這我可不管,自己設法去。”


    是夜,天色將暗,華燈初上。


    黛衣男裝的鳳白梅和鵝黃衣裝的陸盟主並肩出現在朝花樓內,其身後跟著小廝短打裝扮的魔教教主和寒家二公子。


    朝花樓的老鴇及姑娘們集體傻眼。


    真可真真是天下奇觀了,兩個女子相約逛花樓,兩個大男人扮作小廝站在一旁?這天下究竟是怎麽了?


    一樓的戲台上正要演著牡丹亭,陸子柒和鳳白梅對坐窗口品著茶,一邊指點那詞中的精彩之處。而花雁迴和寒鐵衣則盡職盡責地立在二人身邊,扮演小廝的角色。


    饒是小芸娘迎來送往見多識廣,見到這一幕,也足足呆了好一會兒,才柔出一臉似水溫情的笑上前來替兩位女子斟酒:“兩位公子需要芸娘做什麽?”


    她年已雙十,並不像樓中其他女子一般濃妝豔抹,淡淡地描了柳葉眉,點半唇,一身白底的對襟紗衣上繡著青竹葉,裏襯一間淡紫的錦衣,發挽墮馬髻,隻插了一把象牙篦做裝飾,頗有幾分小家碧玉的韻味。


    她的嗓音幹淨清爽,不疾不徐,聽得人十分舒服。


    鳳白梅之前見過她,不以為意,倒是陸子柒上下打量一眼後,讚了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太白先生的詩是一絕,人也是一絕。”


    來朝花樓為小芸娘一擲千金的文人墨客不少,詩詞歌賦聽得多了,但還少有女子如此發自真心地去讚她。她臉上的笑愈發真誠:“公子謬讚了。”爾後目光往花雁迴和寒鐵衣身上一瞥:“二公子這是浪子迴頭金不換呐!”


    “芸娘就別打趣我了,我來此有正事。”寒鐵衣訕訕一罷手,看向花雁迴,話卻是同鳳白梅說的:“小白,此事幹係重大,不能耽擱。”


    鳳白梅這才擱下茶盞起身,花雁迴同小芸娘說:“帶他們去見貴客。”


    小芸娘應聲,帶著二人出門去,陸子柒卻是雲裏霧裏:“他們做什麽去?”


    眨個眼的工夫,花雁迴已經將臉上的肅然收了個幹淨,神情軟和下去,低眉道:“我已經離開天機閣,閣主的事怎麽會和我說呢?”


    陸子柒站起身狐疑地圍著他轉,眸中寒光閃閃:“你們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打量我是傻子是吧?這麽明顯我要看不出來,我這個盟主就白當了!”


    花雁迴心中微微一動,莫非讓這小丫頭看出什麽來了?


    陸子柒站在他身後,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惡狠狠地道:“說,你和寒鐵衣之前是不是經常來逛朝花樓?”


    花雁迴無語。


    感情這小丫頭的關注點在這裏!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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