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風白本是承了寒鐵衣的意思,潛入珠城來除熊豹的。他本打算到雄府去摸一摸熊豹的情況,半道上見這邊內息洶湧,便趕來看個究竟,恰好碰上紅衣女子內息暴亂禦劍害人,這才出手。


    聽到鳳白梅的聲音,他這才知道竟是老熟人,少不得徐徐撤出與紅衣女子的內力之爭,帶著身後的海崇光閃身到一旁。


    他撤了,但鬼姑娘早已徹底失去神智,隻是憑著本能判斷三人的武力值,最終認定許風白是她的威脅,緊追上來。


    許風白袍袖與拂塵齊揮,隻守不攻,卻還能分心去詢問鳳白梅:“此女年紀輕輕,內力如此深厚,習得絕非尋常功夫。將軍可知道這功夫來曆,老道也好尋出化解的法子。”筆蒾樓


    鳳白梅得了喘息的機會,靠牆一深一淺地唿吸著,搖頭道:“我隻知道這功夫來源於血衣門的陶定芳,她曾身中蠱毒,又被化解。十數年不曾出過問題,昨日她內力耗盡,此番失控不知為何。”


    提到‘血衣門’三字,許風白麵色微變。清風觀到今日剩他一人的地步,他要負很大的管教不當的責任,但歸根究底,罪魁禍首仍舊是血衣門。但畢竟是修道老人,早已將恩怨看的很開。


    “如此,隻需要等她內力耗盡,自能安歇下來。”許風白道。


    海崇光道:“陶定芳的功夫最是陰詭,鬼姑娘昨日才力竭,自今日起內力會源源不斷地重生。隻怕她的內力還未耗盡,道長便先力竭。”


    他說的是實話,許風白已經半截黃土埋到胸口,修為再高,畢竟也是個老人了。和習了魔功的年輕女子比耗內力,顯然要吃虧些。


    “耗也不行,殺也不行,為今之計,便隻能傷了她。”許風白一聲落下,自拂塵柄中拔出銀閃閃一道光來,反守為攻,欺身與鬼姑娘顫抖一處,銀光閃爍之間,隻見血光飛濺,一時間辨認不出究竟是誰受了傷。


    正此時,園外響起一陣湍急的腳步聲,烏泱泱一群人以柳如海、金壽、熊豹、常捷、顧斐、費勁為首湧入院中,眼看園中片片狼藉,漫天飛舞的血色花瓣裏兩道身影交纏幾不可辨,俱是一驚。


    柳如海上前瞧了鳳白梅身上的傷口,見並未在要害處,鬆了口氣。


    鳳白梅咬牙道:“她來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柳如海卻分明知道她說的是陶貓兒。他抬頭看著落在繡樓簷頂上打的難分難解的二人,眸中浮現一抹陰霾:“金大人,下令內城戒嚴,四營兵馬全城搜捕。”


    金福上前來問:“搜捕什麽人?”


    他這一問,倒把柳如海問實在了,隻得問鳳白梅:“你可見著她的模樣?”


    “隻聽一陣笛聲,未見其人。”鳳白梅闔了闔眼,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微頓片刻才繼續說:“她既先來找了我,必然是知曉你我二人的合作,你的計劃行不通了。此人精通易容縮骨之功,但她的骨骼再怎麽變化,終究隻是個女子,不可能偽裝成精壯健碩的男人。”


    柳如海當即明白過來,吩咐道:“將內城所有女眷全都控製起來,所有矮小、精瘦的男人都要經過層層篩查。”


    金福應聲,剛要轉身,柳如海又叫住他:“所有參與搜查的人以小隊行動,每個人配備信號煙火,遇到可疑之人不要與她鬥,立刻拉響信號煙火。一定要叮囑他們,犯人十分危險,萬不可與她發生正麵衝突!”


    金福鄭重地點了一下頭,連同四營總兵一道出去布置搜捕行動。


    那廂,隨著強大的內力擴散,繡樓屋頂瓦片早已四下飛散,纏鬥中的二人亦落入房中,隻聽得桌翻櫃倒、牆體破裂之聲。


    鳳白梅與海崇光、柳如海皆死死地盯著二樓的房間,看兩個身影被燭光映在窗戶上,不停地來迴晃動。可很快燭火便消失不見,轉而一縷火苗子躥了起來,竟是屋中燭台倒下點燃了紗帳。


    女子繡房懸著輕紗軟帳,屋子又是木製,六月天幹物燥,又有二人的內息與涼風攪擾,那一小撮火苗好似火蛇一般一下子躥遍了屋子,頃刻間已成衝天之勢。


    火光映著纏鬥中的二人,一老一少俱是大汗淋漓。


    眼看火勢一起,許風白立刻抽手迴身,拚著後背留空的風險離開繡樓。鬼姑娘本是窮追猛打,身形忽的半空一滯,迴頭看了一眼衝天而起的火海,臉上的血色脈絡似潮水般褪去,隻留下一臉青斑,猶如活死人一般。


    她想起來了,第一次被陶定芳帶出去後,她尋著機會,一把火燒了那座金碧輝煌的府邸。陶定芳知道後,不僅沒有怪罪她,反而撫著她的頭滿是欣慰地說:我們天生就是一路人!


    她迴過頭,看了看園中站著的鳳白梅,羨慕她有一雙那麽好的父母,有一個那麽疼她的兄長。也敬佩她能在鳳家失長後,從深淵中一步步爬上來,爬到如今萬人敬仰的位置。


    她又看了看海崇光。這個憨厚老實的虯髯漢子,第一次見她滿臉青斑紅紋時,竟不是害怕恐懼,而是紅著眼說: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是啊,她這一生,吃了很多的苦。


    她的出生不被父親認可。她把陶定芳當做救她脫離苦海的神,可那個神轉手將她推入了更加黑暗的深淵……她成為陶定芳控製那些男人的工具,成為男人掌心玩物,她也將那些男人當做玩物,將陶定芳當做一世的仇敵……陶定芳死了,她大仇得報,可她也輸了。


    那一臉青斑紅紋,那一朵永久開在心口的血色紅蓮,那一身自保卻也自傷的陰詭功夫……


    她這一生啊,是偏遠小村裏的丘長庚,是血衣門的絕色妖姬陶星兒,是江南黑市忘川閣主鬼姑娘……卻隻有跟在鎮魂將軍身邊的短短數日,她才做了真正的自己!


    鳳白梅看她的眼神,永遠那樣幹淨純粹,不帶任何探究好奇,與她說話的語氣沒有半分輕慢,也無半分疼惜憐憫。


    她的遲疑,她臉上綻開的毫無保留的笑,園中的人都看到了。看到那笑臉的瞬間,他們同時反應過來鬼姑娘要做什麽。


    “不要!”最先出口的是海崇光,他的雙眼已經被火海染的通紅,聲音破嗓而出:“鬼姑娘,不要!”


    鬼姑娘身子懸空,柔柔地笑著,眼角兩行青淚滑出,將之前的血色衝刷的幹幹淨淨。她目光一一掃過園中的人,爾後微微仰著頭,在一陣穿透火海的笛聲中,勁道的內息自她四肢百骸散出,惹的身下火蛇龍飛鳳舞般胡亂招搖。


    最後一絲內息從女子體內散盡,那一襲紅色身影失去了浮空之力,快速地墜入火海,被火苗吞噬。空留那詭異的笛聲徒勞地響徹夜空,而受這笛聲控製的傀儡,浴火而生。


    她再不是丘長庚,也不是陶星兒,更不是鬼姑娘……她重新變為了一個人,一個自由自在,想哭便哭,想笑便笑的人!


    二層繡樓在火蛇的纏繞下轟然倒塌,隨著這一聲巨響落下的,還有虯髯大漢那直挺挺的膝蓋。


    許風白合掌衝著火海揖了個道家的禮,拂塵放在臂彎裏,合眼默念心經。


    鳳白梅與柳如海比肩站著,兩個人被衝天火光映照的通紅,麵上卻是寒霜一片。


    “已經吩咐下去……”金福趕進園來,看著園中幾人,再看看熊熊燃燒著的二層小樓,心下了然,餘音被截斷在齒縫間。


    繡樓的火直到天明才熄,海崇光從還有火星的廢墟上扒拉出鬼姑娘的屍身,已然是一具漆黑的焦炭。他脫下身上的褂子將焦屍包裹,用血肉模糊的手將其抱起,放在鳳凰樹下,滿地的鳳凰花成了最華麗唯美的裝飾。


    人們不知道這一夜金府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他們看到了衝天的火光,看到府尹發出的戒嚴通告,看到滿城搜捕的官兵。人心惶惶,房門緊鎖,整個珠城的內城,仿佛成了一座死城。


    海崇光說,鬼姑娘生前說過,若她死了,便讓自己化成灰,隨風散入五湖四海。她不想被埋進土裏,那裏陰暗潮濕,她在黑暗中待了一輩子,不想死後也被那片夜空束縛。


    鳳白梅便尋來了軍中專用焚燒戰士遺骸的油,為她照著將士們的焚化樣式搭建了高台,熊熊烈火二次吞沒了鬼姑娘,一直燃到天黑,最終剩下一堆灰燼。


    夏夜的涼風唿嘯著刮過哀江,真真猶如人在低聲哀泣。


    海崇光抱著金絲楠木的小盒子站在江邊,身後是已經成為廢墟的行轅,眼前的江麵黑黝黝一片,好似張開大口準備吞人的野獸。


    鳳白梅在其身後靜靜站著,黛色血衣未及更換,血液結痂將衣衫凝成一塊一塊緊貼肌膚,腰間的銀質盒子在火光的映照下散發幽幽冷光。


    武冰洋一身勁裝紅衣站在她身旁,手裏的火把被風吹得明滅無序。


    海崇光緩緩揭開盒子,雙手遞出傾斜,任由盒中白色的灰燼隨風散入江麵。直到最後一抹灰燼散盡,一艘烏篷船從黑暗中緩緩駛進火光的映照範圍,床頭的男子白衣蒙麵,一雙眼眸在夜空中格外清冷明亮。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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