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人與嶽隊長也坐吧。”剛翻過十幾具支離破碎的屍體,欽差大人臉上仍掛著經年不變的標誌性笑容,緩緩地說道:“事情雖然嚴重,你們這麽杵著也想不出解決的法子,本官還得仰著脖子和你們說話。”


    他把話說的輕鬆詼諧,何至善卻不敢有絲毫鬆懈,與嶽誌高一起挪到蓮花木凳上挨了個衣邊。擦汗的帕子已經濕的不能用了,他又不能直接撩起官袍擦汗,隻能任由豆大的汗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淌。


    嶽誌高隻是個小隊長,天塌下來,自然有上頭的人頂著,他沒什麽好擔心。此刻煞白的臉色,完全是被鳳白梅嚇得,還沒緩過來。


    “楊大人。”何至善前襟背後濕了一大片,舌頭好似也被汗水泡發了,話說的含糊:“此事該如何是好?”


    臨江仙的掌櫃很會來事,不僅積極配合官府,還命人捧上好茶好糕點招待,又命人抬進四個貔貅冰爐擱在四角,夏風過堂涼氣四散,與外頭似火驕陽打了個旗鼓相當。


    等閑雜人都下去了,楊素安才問吳穹誌昨夜發生的事,等後者一一細說完,便下逐客令:“少莊主貴人事忙,請先去吧。”


    吳穹誌聽話聽音,深知這一屋子就自己一個外人,也沒興趣摻和朝廷的事,便識趣兒地起身辭去。


    等他出門,楊素安才念經似的慢慢說道:“黑市的事本官早有耳聞,因事涉江湖各派,又有天機閣出麵,本官原也不想過問。但此番本官奉命調查血衣餘孽,與黑市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不得不把手伸的長一些。”


    嶽誌高起身說:“黑市的事小何大人已經具本上奏,兵馬司奉天機閣的命令行事,一切都是按照程序辦的。”他長得人高馬大,聲音粗厚,語速又急,很像在吵架。


    楊素安笑著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無須緊張,仍舊慢條斯理地說:“本官閱案無數,唯獨這個案子最錯綜複雜,牽涉甚廣,單憑我一人之力,要理出頭緒來恐怕沒個一年半載不行。就算皇上肯給本官時間,江南諸公隻怕也沒那麽多禮來送。”


    說者不知是否有心,但聽的二人心裏有鬼,麵上都露出了尷尬之色。


    兵馬司孝敬欽差大人的銀子,正是嶽誌高親自送去的。而江南城中大小官員的禮,則是何至善前頭聯絡的。


    “大人為皇上辦差,車馬辛勞,下官們孝敬是應該的。”何至善臉盤大顯眼小,一笑起來便把整個眼都擠成一條縫:“大人有何吩咐,江南城大小官員無敢不從的。”


    “既如此,本官就不客氣了。”楊素安也當真沒和他客氣,麵上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語速卻變快了:“刺客潛伏江南城,在臨江仙這樣的地方行刺,引起民眾恐慌,此事兵馬司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上下人等皆罰俸一月。至於副總兵該領什麽樣的責罰,本官會具表上奏,請聖裁。”


    嶽誌高麵色愈發難看。許多人入兵馬司,就隻為每月二兩銀子養家糊口,這一罰扣,必然引起眾怒。但楊素安說的沒錯,兵馬司負責城中防衛,發生刺殺事件,他們自有巡查不力的罪,以被刺殺的人的身份來說,罰俸已經算是輕的。


    楊素安笑眯眯都掃著嶽誌高,見他幾度想要開口說話,到底卻沒說出什麽來,便繼續說道:“刺客在江南城中來去自如,除了城防兵馬司巡查不力,負責人丁造冊、流動人口登記的江南府也有懶政之責。”


    何至善忙弓腰請罪:“是下官失職!”


    楊素安不動聲色:“知府衙門上下與兵馬司同罰,即日起,江南城戒嚴,出入皆須嚴格盤查,除天子特令與邊關急報,任何人無特權不查而過。”


    “這……”何至善麵露為難:“江南曾飽經戰亂,近幾年才恢複繁榮,這一戒嚴,隻怕要引起恐慌。”


    楊素安笑眯眯地反問:“若鳳小姐在江南出事,何大人來擔這個責嗎?”


    鳳白梅雖卸了帥印,但鳳家經年在軍中積累的聲望並不弱,且又是宣威將軍的姻親,嫁的又是皇後的親弟弟,千絲萬縷的關係,隨便哪一個壓下來,都不是他一個江南府尹能承擔的。不僅是他,就算整個何姓家族的人加起來,也抵不上一個鳳白梅。


    “兩位若無異議,便去辦吧。”欽差雙手捧著茶盞,坐姿乖巧,言語輕慢,卻無一人敢輕視。


    何至善看了看楊素安,再抬眼看了看何曾懼,見這位曾經的鎮魂軍師隻是靜坐品茶,好似來這裏遊玩的一般。他無聲地歎了口氣,與嶽誌高一同辭去。


    他二人一走,屋中便隻剩下楊素安與何曾懼。


    夏風掀起陣陣涼意在屋中擴散,身穿三層藍白錦緞的欽差大人忍不住一個激靈,擱下茶杯將手抄入袖中,隨後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獨臂男子:“關於此事何公子怎麽看?”


    “關於裘仁殺人一案,楊大人又如何看?”何曾懼不答反問,扯出一臉淺淡的微笑迎上楊素安的視線。


    “疑點太多,本官還無甚頭緒。”楊素安從善如流地答道:“何公子乃鎮魂軍中第一智囊,本官想聽聽你的看法。”


    何曾懼卻與他推起了太極:“是裘仁的事,還是此刻的事?”


    楊素安不緊不慢地道:“何公子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兩個人都想把彼此看透,卻又都隻看到彼此臉上那粉飾太平的笑容。


    默了片刻,何曾懼方開了口:“依何某拙見,兩件事實為一件。裘仁與鎮魂刺客都與血衣門牽扯不清,抓住了一頭,便能拔出蘿卜帶出泥來。”


    “呀!本官也是如此想的。”楊素安讚同地一點頭,語氣仍舊平淡:“何公子認為本官應該先抓哪一頭呢?”


    何曾懼將視線挪到窗外,燦燦陽光照著庭中植被精氣神全無,臨江仙的小二正忙著衝洗血跡,被清水稀釋了的血氣更加難聞。他輕笑一聲:“何某一介平民,豈敢在提刑大人麵前班門弄斧?”


    “萬變不離其宗嘛。”楊素安聲音明顯加快了,表示他現在心情很愉悅:“何況此事關係鎮魂軍與鳳小姐,本官相信,何公子不會袖手旁觀,你我強強聯手,不是事半功倍嗎?”


    何曾懼好笑道:“怎麽見的就是強強聯手,而不是互為掣肘呢?”


    “怎麽會呢?”楊素安將眼皮往上微微一抬,露出一抹精光,語速又緩了下來:“何公子又沒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莫非你認為,本官會徇私包庇嗎?”


    何曾懼隻是笑,起身說:“多謝大人容何某旁觀。”語畢,揚長而去。


    楊素安起身行到門口,狹長的眸子裏倒映著褐色身影一路出了庭院,方才幽幽然地一歎:“這潭水好像比想象中要深呐!”


    從臨江仙出來,何曾懼卻未迴府,在街邊雇了一乘小轎,直接往流民窟去。


    海崇光正守在門口,小善待在他身邊,正說著臨江仙的新聞。一看到獨臂公子前來,他便將小善打發迴去,麵色嚴肅地立在門前,隻等人近了,方微微一頷首,低聲喚道:“公子。”


    “我要去鬼街。”何曾懼麵有慍色,話裏有十分的森然冷氣。


    海崇光不敢多問,忙開了門,二人一路過奈何橋,來到忘川閣下。


    忘川閣中一片燈火通明,鬼姑娘正挽袖修理那一扇金絲楠木門,一邊修一邊念叨:“都說軍匪兵痞子,我看那個鳳將軍就是個土匪頭子。”


    旁邊,紅、綠兩個傀儡娃娃幫忙遞東西,黑鬥篷的人木然地立在廊下,袍袖微動,童音便在閣中迴蕩開來:“讓一個土匪頭子保護,大夏不是成了土匪窩了嗎?”


    “土匪窩尚且有個規章製度,那把大當家的交椅是有能者居之,咱們大夏算怎麽迴事?”鬼姑娘聲音曼妙動聽,話卻不那麽好聽:“坐龍椅的說話當放屁,站在旁的隻手遮天,臣不臣王不王,同曹阿瞞‘挾天子以令諸侯’相比,還差什麽?”m.Ъimilou


    “區別當然有。”何曾懼緩緩拾階而上,目光掃視著山坡兩旁淺淺的綠色,漫聲說道:“東漢末年戰亂四起,群雄割據,亂世之中勇者為王,天子空有其名,曹操挾天子令諸侯定亂局,當的是一代梟雄。但如今我華夏四海一統,君主自幼承教先帝名師,乃順天應命聖明之主,隻可歎臣班不振,主上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一路說著上了忘川閣,鬼姑娘與綠娃娃早已整理衣襟肅然立在一側,恭謹地喚了一聲:“公子。”


    何曾懼微微一點頭,入了閣,目光一掃,見鳳榻當中,旁設有妝台,再無多的一物。他眉頭輕輕一蹙,退後兩步,目光落在鬼姑娘正在修葺的那扇門上,忽的一抬手,將門上一根雕花木條掰了下來。


    鬼姑娘滿臉嚴肅慢慢垮掉,雙眼圓睜,五官逐漸痛苦到變形,渾身都打起了哆嗦來。


    “公子,你拆我的門做什麽?”她不死心地咬著牙問。


    何曾懼將木條在空中揮了揮,眉頭蹙了蹙,顯然不是很滿意,但隻能將就。他隨口迴一句:“土匪做事需解釋嗎?”


    鬼姑娘立刻迴過味來,適才她說鳳白梅是土匪頭子,自家公子是她手下第一軍師,不正是把他也給罵了嗎?正待解釋,卻見她家公子已經拎著木條,打開了鳳榻後麵那條直通鬼街的通道,徑直去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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