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時間往迴倒退半個時辰,寒鐵衣還撐著遮陽傘,用弩箭和下方一眾老前輩玩棋。正想著天要下雨,讓人給他稍一個防水的墊子上來,便聽尖銳的破雲聲從拭劍峰方向傳來,又見三色煙花炸開,正是他所專用的求救信號。


    信號煙火一發,表明天機閣主遇到生死大事,但他本人在萬壑峰上好好的……好吧,其實也不算好,但好歹這條小命還有三兩天的活頭。再說以天字樓弟子的身手,與峰下這些老前輩完全沒可比性,他們來的作用也不甚大。


    這也是他沒讓動天機閣弟子救援的原因。


    他立刻便想到鳳白梅出事,當即給峰下去信,要他們迴去看看。可帶著告急消息的弩箭射下去後,峰下的竄天猴帶上來的,依舊是幾局棋路,並無關於鳳白梅的隻言片語。


    寒二公子專注紈絝四肢不勤,腦袋瓜子卻還好使,略一琢磨便知事情不對,一番思索,一手擎著黑皮遮陽傘,當著唐冷淩的麵縱身便是一躍。這兩日來,唐冷淩見他在峰上老實,又聽江湖傳言多了,權當他是個怕死的,立時被他嚇懵,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帶上機甲跟著縱下,好歹是把人拉住了。


    這兩日的相處,寒鐵衣多多少少套出一些話,至少知道唐冷淩曾經受教於墨冰的事。他賭的,就是天下第一劍教出來的徒弟,不會是個濫殺無辜的人。


    所幸,他賭對了。


    唐冷淩將睡著的寒閣主帶上萬壑峰容易,但要把手舞足蹈的寒二公子帶上去,就太有難度,搞不好,兩個人要落個機毀人亡的下場,好一點,也就是把寒鐵衣摔個粉身碎骨。他自己不想死,也不想把寒鐵衣摔死,就隻能帶著他降下來。


    峰下眾人正擺著七八局棋,研究怎麽對戰寒閣主,見他二人自己下來,俱是一愣。


    倒是寒鐵衣反應極快,不等機甲落地便掙紮著跳下,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一下,一眼看到立在陸子柒身後的花雁迴,放聲大喊:“老花,小白有危險。”


    花雁迴聽這一嗓子,身形當即一晃,便打眾人跟前消失。他趕到鈞天院時,正縫那些人以弩箭將何曾懼和十三迫進屋去,正打算動手,卻又聽見屋子裏鳳白梅與何曾懼的一席對話,心知其中大有文章,便隻在屋外藏著,並未現身。


    寒鐵衣自往峰上來,恰好碰到天機閣弟子在鈞天院外集合,因不知裏頭情況,隻讓他們從各個角落潛入,並以鴉叫聲告訴十三,外頭已經準備就緒。接到十三的指令後,這才湧進去利索將人製服。


    看著鳳白梅身上帶血,但聲音還中氣十足,二公子把一顆心穩穩地放迴去,雲淡風輕地道:“唐冷淩想通,把我放了。”隨後又狀似不經意地問:“這是怎麽迴事?”


    鳳白梅囑咐十三說:“你們先把人帶走,任誰來討都不要給。”


    十三應聲,示意十幾名天機閣弟子各帶一人,他自己親自拎那癩子,幾個縱躍消失不見。


    “這邊廂房都被毀了,借二公子廂房用一用。”鳳白梅說著話,摻著武冰洋出院,同寒鐵衣去往左廂。


    二人上藥換衣的空檔,寒鐵衣同何曾懼、花雁迴三人坐在院中石桌旁,將剛才的事情略略一交代,各自麵色沉重。


    吳家老爺子接到少莊主的傳信,說鑄劍爐出了點狀況,務必要他下峰去看看。因寒鐵衣的事關乎整個葬劍山莊,老爺子自然不可能泄露消息給山莊引來麻煩,眾人也就沒在意。


    而就在此時,餘道子忽然提出眾人到萬壑峰下同寒閣主論棋,眾人都覺好玩,加上等天下第一劍等的心癢,連陸子柒找不到事做,也跟了去。


    “四個問題。”何曾懼最後總結:“靠流言煽動人群破流雲劍陣,引吳老爺子下拭劍峰,引眾人去萬壑峰,藏匿寒閣主告急的消息。”


    門一開,鳳白梅穿了寒鐵衣一身雲紋錦緞的男裝,大一號顯得寬鬆,頭發束起來,整個人倒是英姿颯爽,連同那衣服都少一分貴氣,多幾分沙場男兒的熱血。她行過來坐下,接著何曾懼的話道:“指使吳穹誌給我下毒,是五個問題。這些行動一氣嗬成,但有一個環節出現問題,都不可能殺我。”


    花雁迴道:“可任憑他機關算盡,終是百密一疏。”


    鳳白梅感慨道:“隻能說,他選擇給我下毒的人不對。若今日那杯茶是這院子裏任一位端給我,我也沒那戒心,一杯茶下去,便當真不省人事了。”


    眾人一時間不知怎麽接這話,倒是寒鐵衣問了一句:“你真的對我們沒有戒心?”


    鳳白梅笑道:“老何和老花要殺我,犯不著使這麽下三濫的招子。至於二公子嘛,我和你之間無利益衝突,除非哪一日你看上哪個美女非她不娶,殺我既能退這門親事,又不落下抗旨的罪名,抱得美人歸。不過,我瞧著二公子不像是那等因私廢公之人,這天下間的美女,也少有能入你眼的。”


    寒鐵衣看著她麵上淺淡笑容,聽著她調侃的話,腦海裏飄過的,卻是剛才滿地血肉中,她那幾句習以為常的話。


    這個人,上一刻還在生死邊緣徘徊,這時已經能怡然談笑。那淺薄的一層笑容下,究竟藏了怎樣的一顆心呢?


    花雁迴道:“負責接收你從峰上傳下來的消息的,是葬劍山莊一名護衛,事發突然,估計現在早已經逃了。”


    何曾懼也道:“消息從藏劍峰起,闖陣的也多是藏劍峰的人,幕後之人應當藏身藏劍峰上,且知道破陣之法。”


    寒鐵衣蹙眉沉吟道:“吳家流雲劍陣向來隻傳族中人,能破流雲劍陣的,隻可能是吳家人。吳尚賢這十多年一直同他夫人居在藏劍峰上,雖然不良於行,但他向來精於頭腦,這樣的謀篇布局,他安排的來。隻是,他要如何號令武林眾人?那些人明知道在葬劍山莊殺你,他們也逃不脫,究竟為什麽?”


    天陰陰的,狂風怒號撒歡,雨卻一直賴在烏雲懷中,不肯下來。


    花雁迴本不是個愛折騰的人,一沒正經事,眼下也無外人,便把身子歪靠在石桌上,翹著腿懶懶地道:“江湖人,除卻身家性命,最在意的就是聲名。名聲臭了,在江湖中無法立足,就隻能像我這樣,占山為魔。”


    寒鐵衣和鳳白梅最知道他本性的,因此也不搭理他這話。


    五年前花雁迴曾率教中弟子支援落魂關,何曾懼隻知道他是為鳳白梅而來,具體二人的關係卻不甚了解。頭一遭聽魔教教主這麽抹黑自己,也是一件奇事,便盯著花雁迴多看兩眼。


    鳳白梅沉吟著道:“我曾聽鬼姑娘提及,陶定芳曾有一本冊子,上麵記載了那些年曾經到血衣門玩樂過的名字。當初他們正是利用這本名冊,來脅迫江湖各門派的人往落魂關外運送原料。有沒有可能,陶定芳死了之後,這本名冊落入到了陶貓兒的手裏,她如今再利用這本名冊,脅迫那些人來除掉我?”


    “極有可能。”寒鐵衣道:“天機閣尋陶貓兒尋了十年,卻一點線索都沒有,若她藏身葬劍山莊,卻也說得過去。小白,你還記得那些刺客所用的箭鏃嗎?”


    鳳白梅點頭:“一開始,墨冰便提出箭鏃很可能出自葬劍山莊。若當時我沒有去江南黑市,直接往葬劍山莊來,等著的也是一場伏殺。”


    話音落下,便聽外頭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幾個葬劍山莊的弟子抬了一副擔架進來,身後跟著健步如飛的吳老爺子,及明教聖女竹煙兒。幾人定眼一看,那擔架上躺著的,正是剛才不見的吳穹誌,隻是此刻那一張黝黑的臉與唇都變得絳紫,顯然是中了劇毒。


    他們將人抬進房間,竹煙兒進去便把人都趕出來,連吳老爺子都隻能在門口看著。


    膀大腰圓的老爺子負著雙手在門外踱了半晌,一抬眼,似乎才看到庭中幾個人,便將滿臉擔憂一收,上前來同鳳白梅揖了一禮,說:“今次的事,我葬劍山莊必然會給鳳將軍一個交代。”


    葬劍山莊實力雄厚,吳老爺子更是名聲在外,即便無這些加持,他一個即將六甲的老人彎腰一禮,尋常人也是受之有愧。鳳白梅卻仍是端坐未動,隻問一句:“若幕後之人是莊主至親呢?”


    吳子懷直起身抬起眼,定定地看著女將軍。無論他再怎麽習武強身,老了,終究是老了,那一頭黑發間冒出零星幾根白發。炯炯有神的眼旁滿是皺紋,連帶著那眼中的神韻,也添幾分飽經歲月的滄桑。顫了半晌的唇間,終於是擠出一句話:“老夫可替他受死。”


    鳳白梅不置可否,隻舉目四望,庭中綠植隨風唿嘯,四角青瓦飛簷被陰沉沉的雲壓著,氣氛壓抑的人喘不過來氣。她嗤笑著道:“這偌大的院子,後一個還未有名,怪可惜的。”


    分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庭中的人卻都明白,她這是不同意老爺子替人償命。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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