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機閣主被小何大人以上賓的禮迎到了兵馬司,緊接著,幾輛馬車也停在了兵馬司門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下車後,與守門的侍衛們調笑著,魚貫入內。


    有人認出,那是江南名伶柳園及其小姐妹,擱平時,這些人得繞著兵馬司的官爺走,生怕被他們多看兩眼,就給看到監牢裏去了。如今能登堂入室,誰的功勞自然不言而喻。


    自此,便又引起人們一陣探究:若說跟在寒二公子身邊的人是鳳將軍和武家二小姐,何以有她們在,還敢將花樓女子接到身邊?


    有人神秘兮兮地一笑:“這你就不懂了吧,古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鳳將軍在軍中九年,自然習得一身男兒習性。再說那位武小姐,也是將門出身,這些年闖蕩江湖,渾身的暴脾氣是出了名的,竟也不像個女嬌娥。”


    眾人恍然,隨後感歎:“常言道巾幗不讓須眉,大抵便同這二人不差吧。”


    天街小雨綿綿下了半日,在老舊的青石地板上匯聚起一個個淺薄的水窪,倒映一半兒青天一半兒陰雲,畫麵美極了。


    忽的,一馬飛蹄落下,將這一窪靜謐的畫踏的支離破碎,緊接著便踏向了下一個水窪,濺起的水漬濕了路邊小茶棚裏茶客的後背。


    “哪個不……”茶客罵罵咧咧地轉身,瞥見飛馳的綠螭驄上的緋色衣衫,不由的愣了愣:“那是老何大人嗎?”


    同桌的茶客笑道:“老何大人都年過半百了,哪裏還能這樣飛馬?”


    “可咱們江南,隻有兩位五品官可穿緋袍。”那人喃喃道:“府尹大人身寬體胖的,肯定不是他。”


    同桌道:“許是你看錯了吧,來來來,繼續擺擺這鳳家將軍和武家小姐的趣事。”


    撒蹄子跑的正歡的綠螭驄在兵馬司府衙門前被韁繩拉高了頭,不得不來了個急停,將馬上的人顛了個前後仰。


    兵馬司總兵一走,小何大人在江南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同他管轄的兵馬司護衛亦被教的天不怕地不怕,見有人敢在門前撒野,幾人‘唰’的一聲抽出佩刀,對準了來人,大喝道:“來者何人?”


    來者翻身下馬,一個踉蹌後勉強穩住了身形,扶正了頭上雙翅烏紗帽,喘著氣喝問:“何遠呢?”


    護衛們這才看清,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淮江以南那位唯一敢壓小何大人的老何大人,忙收刀退後,看天看地看空氣,假裝自己什麽也沒做過,什麽也沒聽見。


    何懷璧對自己兒子橫豎看不順眼,他帶領的兵馬司護衛軍亦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挑不出一個靠譜的來。見無人應話,他便自己闖了進去,一路從前廳大堂嚷到了兵馬司的後院:“何遠?何遠!你給我滾出來!”


    自小何大人到兵馬司報道那一日,便出資將兵馬司後頭一處私宅買了下來,中間的牆打通,合並成了前後院。前院辦公,後院起居。四角各有一層的飛簷瓦房,分別是廚房、茅廁、避暑汀與暖房,中間一座二層吊腳小樓,被濃抹重彩地塗抹了一番,說它像個戲樓,更為貼切。


    彩樓的二層,絲竹聲飄了二裏地,小姑娘正壓著嗓子唱:“處處埋得築城人……”


    這是黃梅戲《孟薑女》的唱詞,樓上小旦唱的有多悲切哀婉,樓下的老何大人便有多憤怒,嗓子都喊破音了:“何遠,你給老子滾下來!”


    早有小廝稟了進去,二樓房間門一開,一身藍袍的小何大人利索地下樓來,歪著身子立在老父親麵前,又恢複了那吊兒郎當的二世祖模樣:“怎麽了?”


    “怎麽了?”何懷璧差點沒嘔出一口血來,揚手便是一鞭子抽在何遠胳膊上,兩頰的肉狠狠地顫動著:“你平素在外眠花宿柳也就罷了,如今竟然將歌姬招到兵馬司來了?你當真以為為父管不了你了是吧?”


    鞭子落在身上,何遠不躲不讓,哼都沒哼一聲,揚著眉頭挑釁道:“在外麵聽,哪有在自己家聽的舒服?”


    “自己家?”何懷璧被混賬兒子氣的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又是兩鞭子落在了小何大人的胳膊上:“這是朝廷的衙署,是你自己家嗎?成日家沒個官樣,早知道你這麽沒出息,當初就該……”


    何遠咬著牙,冷笑著搶過話:“就該把我和我娘一起藥死是不是?”


    高高揚起的鞭子僵在了半空,上好馬鞭前端已經磨損的散開。老人的衣帽上,披了一層細蒙蒙的瑩白‘珍珠’,微風吹得他那一臉鬆弛下垂的皮膚打著顫,整個人仿佛被什麽東西定住了。


    他看著自己兒子,滿眼的怒火慢慢散成一團悲涼。


    何遠顯然很會掐自己親爹的軟肋,繼續冷笑著道:“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那碗毒藥,是你端給我娘的。”


    “老何大人,你別生氣,歌姬是本閣叫的。”一個聲音淩空而下,劃破了凝重的氣氛。


    何懷璧深吸一口氣,放下鞭子,抬手將滿臉悲愴抹開,方抬眼望去。隻見二樓的走廊上,藍衣公子俯身靠在欄杆上,慢條斯理地搖著折扇,笑的滿麵春風。其左右各站了一女,一個黛衣男裝,一個紅衣勁服。


    裏頭的唱腔已經停了,聞聲趕來的護衛們集體齊聚前後院的通廊上,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


    “寒閣主。”天機閣直屬於皇帝管轄,閣主一職未在朝中論品,與滿朝官員並無上下級的關係,因此,何懷璧也隻是挺直了腰背抬手一拱禮展現一下自己的涵養:“此處是兵馬司衙署,非是你的天機閣,還請寒閣主莫要胡來。”


    “大人也知此處是兵馬司?”寒二公子含笑道:“小何大人是兵馬司副總兵,而大人您是火器營司金令,官階雖在其上,卻無管他的權力,本閣是否可以參大人一個擅闖兵馬司毆打朝廷命官的罪?”


    寒二公子的名聲舉國聞名,何遠的混賬同他比起來,那是小巫見大巫。何懷璧連自己兒子都看不慣,別人家的混賬兒子更是看一眼都怕汙了眼。因此,他將目光轉到了黛衣男裝的女子身上,同她卻是微微頷首,聲音也柔和了不少:“素聞鎮魂將軍治軍最是嚴謹,軍中狎妓本是大忌,何以將軍會放縱寒閣主至此?莫非,將軍如今卸了甲交了印,便不顧鳳、武兩家的軍威了嗎?宣威將軍若知此事,又將如何自處?”


    他一句話把鳳白梅與武冰洋兩個都套住,她兩個卻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


    “寒閣主敗壞家風,與我鳳家何幹?”鳳白梅朗聲與寒二公子劃清了界限:“何大人,您可不要柿子挑軟的捏,欺負我這弱小女子。”


    ‘弱小女子’四個字一出口,在場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了鳳白梅身上,上下一打量,小胳膊小腿兒小個子,身上沒多少肉,著實是個‘弱小女子’!


    弱個鬼啊!


    堂堂鎮魂軍主帥能是個弱小女子嗎?她要是都弱小了,除了那些武林大家,天下誰還敢說自己強的?這話說出來她自己信嗎?m.Ъimilou


    武冰洋是頭一遭見鳳白梅睜眼說瞎話說的如此無愧於心,目瞪口呆了半晌,才跟風一句:“姓寒的自己幹的齷齪事,和武家沒任何幹係。何大人要質疑我武家軍威,姑……小女子不介意讓你見識見識。”


    “喂喂喂……”寒二公子苦笑:“你們兩個,聽戲時聽得那麽歡暢,出問題就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過河拆橋也沒你們過分的。”


    原本,何懷璧以為,就算自己兒子和天機閣主混賬了些,但兩位出身將門的女子該好說話些,卻不曾想,這四人根本是一丘之貉,一個比一個無賴。


    他縱使能舌燦蓮花,也抵不過四張嘴的巧舌如簧,當即放下一句狠話:“本官一定要上書參上一本。”然後憤憤然轉身而去。


    他一走,何遠臉上的戾氣斂了個幹淨,衝著擠在門口看戲的眾人揮了揮手,將他們打發了,才轉身上樓。


    樓上三人也轉身迴屋,見原本唱念做打的幾名歌姬齊齊縮在角落裏,渾身打著篩子,看著立在窗口的白衣蒙麵男子。見他三人進來,其中一人指著那蒙麵人道:“他……他剛從窗口跳進來了。”


    寒鐵衣擺了擺手,示意她無須大驚小怪,取出一包銀子給那女子,說:“你們到樓下接著唱。”


    幾名姑娘如獲大赦,忙不迭地出門去,與入門的何遠撞了個正臉。


    何遠進屋反手關上門,看到窗邊的白衣人,也是一驚:“這怎麽多一個人?”


    寒鐵衣道:“我護衛。”他看向白衣蒙麵的男子:“十三,查的如何了?”


    “都查清楚了。”十三走到屋中央的圓桌旁,一扯桌上的綢緞,連同杯盞一起打包放到角落裏,方從懷中摸出一張羊皮地圖在桌上展開:“這是黑市的地圖。”


    幾人圍攏過去,鳳白梅瞧著地圖有些眼熟,凝眉道:“這不是流民窟嗎?”


    十三道:“黑市就在流民窟的下方。”


    幾人無語。


    誰能想到,官府與武林各派尋尋覓覓的神秘黑市,就在那道官府築起的高牆之內?


    寒鐵衣瞅著十三:“你怎麽不早說?”


    十三表示這口鍋他不背:“閣主也沒問。”


    眾人無語。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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