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閣二樓裝飾的格外清雅,屋中家具都是青竹製成,連奉茶待客的茶具都是一應的青綠色。屋中辟出一半的空間放置奇奇怪怪的高案,案上成山地堆著各類卷宗。十二折竹編繪蘭草的屏風隔出茶水間,三人圍著小案跪坐,女童在旁添茶。


    青竹紮成的矮案上,放著一堆形式各異、材料各異的箭頭。


    “朝廷所用箭鏃,皆刻官印。而武林大家為避免不必要的糾紛,也會在其使用的箭鏃上刻下各自的暗紋。”天機閣副閣主墨冰,人如其名,麵容冷,聲音更冷。他從一堆箭頭中,挑出一枚無任何刻紋裝飾的三棱箭頭:“這種無跡可尋的箭鏃,多半出自黑市,不會過明路。”


    寒二公子將一條胳膊搭在鄰近的窗口,神在在地道:“廢話,要好查,還用得著你嗎?”


    墨冰沒理他,繼續說道:“目前,天機閣所知的大型黑市有七個,其中三個分布在江南道上,分別由望北山的葬劍山莊、紅蓮城的血衣門、及雁迴山的拈花教打理。”


    鳳白梅正色道:“拈花教可以排除。”


    魔教教主花雁迴是鳳家將軍小舅一事,寒鐵衣已然傳了消息給墨冰,此事也被後者記錄在天機薄上。


    “葬劍山莊世代皆以鑄劍為生,將軍所用鳳麟劍便出自山莊現任莊主吳子懷之手。”墨冰看著鳳白梅道。


    鳳白梅點頭:“我鎮魂軍中所用刀劍,除了江南火器營的官印,確有葬劍山莊的標誌。墨閣主的意思是,葬劍山莊明麵上與官府合作,暗中卻又偷偷製造無標識的兵器,在黑市販賣?”


    墨冰點頭,又道:“至於血衣門,起源於嶺南瘴癘之地,門中宣揚女子至上的思想,十年前曾被聞老閣主帶領天機閣肅清了一次,不過讓二門主陶貓兒逃脫,如今門中人靠著製毒技藝在黑市討生活。經由他們製出的兵器,都帶有劇毒。”


    鳳白梅沉吟著問:“這麽說,便隻剩下葬劍山莊的嫌疑最大了?”


    “不排除血衣門的可能性。”墨冰想了想,道:“我入天機閣時間不長,但閣中耳目遍布四海,將軍與雁迴山的關係卻半點口風也沒透出來。”


    鳳白梅當下便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道:“鳳家畢竟是將門,若與江湖魔教有牽扯,傳揚出去對大家都不好。墨閣主盡管放心,雁迴山是友不是敵。”


    墨冰沒什麽不放心的,他做這個副閣主,既不是為了朝廷,也不是為了江湖。


    “既是友,拈花教的消息當比天機閣還要靈便些。”他道。


    鳳白梅道:“花雁迴說,此番行刺的人,並非江湖中人。”


    被晾了半晌的寒二公子不甘心地插嘴:“血衣門這一向夾著尾巴做人,惹事的幾率不高。葬劍山莊長期與官府合作,憑借他們的財力物力,要借幾個人不難。當然,要養幾個死士也不難。”


    墨冰道:“天機閣隻能查到箭鏃的可能來源,若有捕獲的刺客,或可追查出一點信息來。”


    “刺客身手不算好,但配合默契,行動有序。我雖在雁迴山下宰了幾個,但屍首被他們帶走了。原本想著在老宅一定能逮住活口……”鳳白梅話說到這裏,往寒鐵衣那邊瞥了一眼。


    寒二公子識趣兒地把臉轉向窗外,假裝聽不懂她話中意思,堅決不承認自己拖了後腿。


    鳳白梅繼續道:“現如今唯一剩下的線索,便是這箭鏃的來源,順藤摸瓜,說不定能有所收獲。”


    她說著,起身同墨冰揖禮:“多謝墨閣主。”


    墨冰頷首承了她這聲謝。


    寒二公子不甘心地湊了上來:“小白,是我讓他去查的,你怎麽不謝我呢?”


    鳳白梅衝他笑眯了眼:“我們之間來日方長,二公子急什麽?”


    寒鐵衣堪堪打了個冷戰,又縮迴了窗邊靠著。


    鳳白梅走到樓梯口,忽又停了下來,迴身問:“聽聞,先帝爺曾手書了一本戰國策,不知眼下可在天機閣中?”


    她是看著墨冰問的,答話的卻是寒鐵衣:“天機閣藏書眾多,你說的這本戰國策,怕是要找找看。”


    鳳白梅道:“那便煩勞二公子替我找找了。”語畢,轉身下樓去了。


    寒鐵衣本是吊兒郎當靠窗搖著折扇,鳳白梅一下樓,他那雙桃花眼裏的春光便斂了個幹淨,沉沉地道了一聲:“她看過那份手書了。”


    墨冰不動聲色收拾著茶具:“她要先帝手書的戰國策,是為了驗證字跡吧。可我在她眼裏看不出一丁點國仇家恨的痕跡。”


    這話寒鐵衣聽著舒服:“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媳婦兒!”


    墨冰繼續道:“把愛恨情仇都藏起來的人,聰明是真聰明,狠起來也是真的狠。她若是知道你二人的婚姻從頭到尾不過一場算計……”


    後麵的話他沒明說,但寒鐵衣已經腦補了結局,按照鳳白梅的性格,東窗事發那時,二人之間不是生死相隔便是江湖不見。


    當然,也還有第三種結局,那就是夫妻同心。可這個結局的幾率,實在太渺茫了!


    他轉頭看向庭院中,黛色身影肩背雖然瘦小,但步履生風,精氣神十足。


    目送鳳白梅的身影離了天機閣,寒二公子聲音清冷,神態認真:“加派人手看著她,我要知道她在胤都的一舉一動。另外,鳳夫人和鳳臻身邊的人也換成天字密探,確保他們的安全。”


    墨冰道:“知道了。”忽聽得一聲高昂的唱腔遠遠地飄來,他道:“你沒事少來這裏晃。”


    整個洛陽的人都知道,寒二公子嚎那麽一嗓子,自打天機閣搬到光陽門外,但凡二公子出現在閣中,梨園吊嗓的姑娘們就特別賣力。


    寒鐵衣臉上冰層脫落,又恢複了吊兒郎當的神情,變臉速度和鳳白梅不相伯仲:“你不觸處罰閣中內鬼,反倒派起我的不是來了?長得好看也犯罪嗎?”


    閣中內鬼金小寶,正在樓梯口舔著糖葫蘆,聞言朗聲迴說:“梨園的姐姐們才不是看上你的皮囊,她們隻是希望你能在皇後娘娘麵前美言幾句。”


    寒鐵衣抽抽嘴角:“我還想找個人替我說情去呢!”


    寒鳳兩家的這樁婚事一出,便被人們津津樂道,如今因著婚期延後,熱度再次飆升。人們從兩位準新人論到了三年前的封後大典,又從曆史的淺流中扒拉出了十三年前的鳳家往事,唏噓感慨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事不關己者也有。


    鳳家將軍以女兒身混跡男人堆,流言蜚語對她而言就是毛毛細雨。寒二公子出了名的浪蕩子臉皮厚,是以,兩位準新人都沒怎麽將這事兒放在心上,倒是兩家的家長為此操碎了心。


    誠然,實際上操心的,也就隻有武煙一人。


    寒尚書抱病臥床,連早朝都告了病假,鳳夫人每日一次風雨無阻上門探望,隻盼著尚書大人能早些痊愈,好商量延後的婚期。


    可一連五日過去了,尚書大人的病沒絲毫好轉的跡象,鳳夫人隻好求到皇後麵前,說的是求皇後為寒大人派兩個德高望重的太醫去看一看。


    皇後倒也實在,當天下午便著身邊大宮女晨曦領了兩個白發蒼蒼的老太醫前往寒府,第二天寒尚書的病就痊愈了,請了鳳夫人過門,並禮部、欽天監等一眾官僚,加上寒家宗族,浩浩蕩蕩一屋子熱火朝天地討論起來。


    而兩位準新人呢?


    鳳白梅這幾日一直帶著鳳臻走街串巷,該吃的吃了一遍,該玩的玩了一通,渾然把婚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而寒二公子難得好幾日沒往朝花樓跑,呆在天機閣裏翻箱倒櫃。


    這日二十四,花雁迴終於把小芸娘新學的曲子聽完,心滿意足打道迴雁迴山,鳳白梅去送他。


    紫金寶蓋的豪華馬車停在洛陽南城外門下,淡紫衣衫的花教主立在淮江邊上,對著江麵一根一根地整理攏在胸前的發絲。火紅的日光在江麵繪了幅‘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春江晚景圖。


    “寒二這個人瞧著三五不著六的,實際一肚子花花腸子,你得小心他些。”


    鳳白梅一身雪白的衣被江麵映的通紅,在旁點了個頭:“知道。”


    “小白。”花雁迴難得正經:“這事兒真不用我插手?”


    鳳白梅道:“箭鏃雖從黑市來的,但幕後之人隱在朝中,你雁迴山在武林中已經人人喊打,沒必要再和朝廷鬧不清。”


    花雁迴點頭:“說的也是。”


    鳳白梅想了想,低低喚了一聲:“小舅。”


    花雁迴理發的手滯在半空,偏頭看向大外甥女,眼中滿是驚愕。


    十三年前,他去洛陽要帶她和武煙母子迴雁迴山,她對他拳打腳踢。


    九年前,得知她從軍後,他趕到洛陽送她鳳麟劍,她接了劍轉身就走,一句話也沒有。


    他同鳳白梅相認十三年,唯一聽她喚過的一聲小舅,是五年前落魂關一戰,他領著半個拈花教的弟子支援。


    “小舅。”戰爭結束後,這小丫頭片子立在一片焦土上,眉眼飛揚:“謝了。”


    老花將梳理順暢的頭發往肩後一甩,那滿頭青絲在晚風中胡亂飛舞著。


    他應:“嗯?”


    “十三年前落魂關究竟發生了什麽?”鳳白梅問。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娶個女將踏山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龍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龍櫻並收藏娶個女將踏山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