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炎熱焦躁的豔陽天陽光普照藍天白雲田埂邊的池塘擠滿孩童都在那兒大聲嬉戲遊水正是炎炎夏日的嬰孩童趣。


    卻見遠處一座偌大衙門門口一塊空地上排著條冗長隊伍數百名揮汗如雨的男子排作一列個個神情緊張心驚膽戰好似待宰的牛羊般正自恐懼地看著前方與四下悠閑景象大異其趣。


    卻是什麽物事如此厲害居然教這數百男子滿心害怕呢?隻見前頭擺著好一張長桌一名身穿朝服的官員神情嚴厲淩厲的目光猛朝人群掃去隻嚇得眾人從心裏寒起。


    原來今日正是天下大舉無數秀才出身的男子趕來此處貢院參加三年一度的山東會試。


    那考官打開名冊看了一眼跟著抬頭對著一名男子喝道:“你就是周洋?”


    一名瘦弱男子連連點頭顫聲道:“小人正是周洋。”


    那考官哼了一聲道:“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周洋慌道:“小人是獨子雙親年過八十家裏還有房媳婦。”


    那考官斜目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第幾次應考了?”


    周洋麵色尷尬把頭低了下去小聲道:“第七次。”


    那考官麵無表情道:“照上頭頒下的新規矩凡是三次以上應考的考生一律繳交三十兩白銀權做過堂費免得耽誤讀卷大人的時光。”


    周洋愣了一陣道:“可…可三年前不曾有這般規矩啊?”


    那考官皺眉道:“你有沒有錢?”


    周洋顫聲道:“在下…沒…沒……”那有“有”字卻遲遲出不了口。


    那考官低下頭去卻是懶得多理一眼逕自道:“下一個。”


    那周洋大哭起來叫道:“我盤纏用盡實在沒有錢啊!大人你放我進場吧!”


    那考官打了一個飽嗝提聲叫道:“下一個!”


    周洋滿地打滾哭道:“你不能把我趕迴去啊!你要我怎麽麵對爹娘妻子?”


    兩名官差走了過來左右各一人托住腋下登將周洋架到一旁免得耽誤他人進場。周洋跪地痛哭淚流滿麵間不知該何去何從。


    一名胖大的男子走了過來道:“這位大人我叫做江大清。”


    那考官哼了一聲道:“什麽我啊我的連在下兩個字也不懂得用你還考什麽試?應什麽舉?”


    江大清聞言惱火道:“你說什麽再把話說一遍?”


    那考官呸了一聲冷笑道:“你這個莽撞子連禮儀也不懂些居然還敢應考豈不笑壞人家的大牙了?”


    忽然桌上咚地一響卻是江大清解下腰上金牌將之摔在桌上那考官冷笑道:“你想幹什麽?”


    江大清指著金牌道:“你看清楚上頭的字了。”


    那考官哈哈一笑道:“這牌子上還有字啊?可是你的生辰八字啊?”他低頭去看卻見那金牌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江”字。


    那考官嚇得魂不附體顫聲道:“這……這是……江太師的金牌?”


    江大清冷笑道:“你以為當朝太子太師江充江大人是我的誰?他是我親叔叔啊!”


    那考官吞下一口唾沫麵色如同死灰隻聽江大清冷笑一聲道:“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外簾官卻敢狐假虎威說我不配應考給我站起來了!”


    那考官嚇得噤若寒蟬連忙低頭站起霎時江大清重重朝他臉上摑了一掌江大清身材高胖這一掌竟是不輕那考官登即摔在一旁。


    江大清冷笑道:“叫你今日學個乖。”跟著跨開大步逕自走了進去。


    眼見這江大清未曾付錢也未被詢問應考次數便這樣平白地走了進去周洋心中不忿當即跳了起來大聲道:“他…他沒有付三十兩過堂費!你怎能放他進去?”


    那考官一肚子委屈心裏正是又惱又火聽得周洋兀自喊叫當即罵道:“你再敢說一句我一耳光賞給你!”


    周洋氣憤道:“他能進去為什麽我不能?”


    那考官衝上前去喝道:“沒錢就乖乖在家耕田出來考什麽試?”說著一耳光便要往周洋摑去。


    忽然一人抓住那考官的手掌沉聲道:“沒錢便不能考試?這是誰家的道理。”


    那考官猛地迴頭隻見此人雙目炯炯有神正自望向自己想來這人見過世麵那考官自也不敢造次便問道:“閣下是誰?”


    那人放開那考官的手掌道:“在下盧雲。”


    那考官奔迴桌前細細查了一番道:“嗯你是盧雲秀才出身三年前應過一次舉對不對?”


    盧雲哼了一聲道:“你要多少錢?快快說吧!”


    那考官見他說話爽氣便笑道:“你隻考過一次隻需十兩白銀。”


    盧雲拿出當日柳昂天犒賞的金元寶便扔向那考官。那考官喜孜孜地接過待見那金元寶足有十兩之重忍不住笑道:“這位盧官人我要的是銀子可不是金子啊!難不成你想行賄麽?”


    盧雲臉色一沉伸手往周洋一指道:“誰想行賄了?這位兄台付不起過堂費我來給他出!”


    那考官一愣道:“三十兩銀子給這渾小子?那不跟喂狗沒兩樣?”


    盧雲冷冷地道:“你休要囉唆這是我的銀子我怎麽高興怎麽使。”


    周洋正自哭得死去活來此刻聽得兩人對答直是遇上了活菩薩他當場抱住盧雲的腿哭道:“多謝大爺!多謝大爺!”


    盧雲將他扶起溫言道:“大家患難相助兄台何須言謝?你好生考吧可別辜負父母的期望了。”


    周洋爬起身來大聲叫道:“如此多謝了!”說著衝向那考官一把揪住高聲喝道:“我的蠟燭與墨卷呢?快快給我拿來!”


    那考官哼地一聲冷笑道:“死窮酸!你遇上貴人啦!”說著將紙墨蠟燭送上吩咐道:“試卷書你祖上三代姓名、另需寫上你的籍貫年甲文字中還得迴避禦名廟號記得了麽?”


    周洋奔了進去頭也不迴地道:“我考了七次啦!這些規矩比你還熟!”


    那考官見周洋進去便轉頭向盧雲一笑道:“好心的活菩薩這迴換你進去啦!”說著送來一應物事神態頗為客氣。


    盧雲伸手接過心下卻是平靜淡然。他輕輕一歎迴看著一片晴空想道:“這次若不還能中便迴家鄉教書吧!”


    陽光灑在他英挺的麵上卻見他臉上絲毫不見緊張期待之情平淡神色中好似他早已看破紅塵脫了世間的悲歡。


    卻說薛奴兒給江充等人押了起來這幾日都給監在牢裏秦仲海自向柳昂天等人稟報柳昂天搖頭歎道:“我看東廠這跤摔得不輕不必等到刑部的案子作劉敬便要給降級了。”


    楊肅觀本想重提舊事再談與江充合作一案但見眾人悶悶不樂多在咒罵江充他自也無法多言什麽。


    柳昂天知道這幾日情勢嚴峻便又囑咐秦仲海道:“這幾日宮裏必然風聲鶴唳你可千萬小心別給人家抓到什麽把柄到時隻怕要吃大虧。”


    秦仲海唱了聲諾自迴宮裏去了。


    自從薛奴兒給人監禁起來宮裏竟爾變得髒亂無比宮女太監更是散漫不堪秦仲海四下巡查隻見公然聚賭者有之大開宴席者有之簡直敗壞得不成話。想來薛奴兒雖然生性暴戾卻是打點宮裏雜事的第一把交椅秦仲海雖與他不睦但這幾日少了人鬥口卻也有些無聊。


    這日正在禦花園巡查忽見遠處有人抬著擔架過來當前一名太監身形高大幾達九尺正是大寶秦仲海見他們一行人麵色黯淡望之頗為悲傷他走上前去低聲問道:“你們幹什麽?這般愁眉苦臉的?”


    大寶往擔架看了一眼卻是眩然欲泣的神色秦仲海轉頭看向擔架隻見上頭蓋了一塊白布下頭血跡斑駁顯然隱得有人。


    秦仲海心下一凜問道:“擔架裏的是誰?”


    大寶歎道:“別說了我們要過去啦!”


    秦仲海見了他的哀傷神情稍微推算已知擔架裏躺的必是薛奴兒無疑看這個模樣想來薛奴兒熬不住獄中的苦楚已然死在裏頭了。


    秦仲海心下惻然歎道:“你幹爹可是……可是已……”


    大寶哭道:“別問了我們要走啦!”


    秦仲海歎了口氣想到當年與薛奴兒一同護駕和親的情份便道:“你讓我瞻仰一下他的儀容。”說著伸手抓住白布便要掀起。


    大寶急忙攔住尖聲道:“你想幹什麽?”


    秦仲海遙了搖頭歎道:“你別見我平日常與你幹爹鬥氣其實私底下算得上有些交情你讓我看他最後一眼吧!”


    大寶最是討厭此人登時喝道:“你這人不安好心給我走開點!”


    秦仲海也動了氣罵道:“老子不過是想看看你幹爹你怎地不識好人心?沒半點家教!”說著伸手推了大寶一把。


    大寶心下狂怒猛地揮拳衝來秦仲海冷笑一聲道:“小子欠打。今日替你幹爹教你些道理。”耳光轟出一腳踢去大寶臉頰腫起身子衝天高飛遠遠墜入花圃之中。


    秦仲海望著血淋淋的擔架歎道:“薛副總管你囂張一世卻也有今日。”


    他掀開白布霎時隻見白布下露出了一個光溜溜、血淋淋的屁股。秦仲海吃了一驚大聲驚道:“這是一個屁股!”


    一名抬擔太監看了他一眼歎道:“將軍說得沒錯這正是屁股。”


    秦仲海見那屁股滿是杖瘡不禁歎道:“這屁股到底是誰的怎麽全是血?”


    那太監眼中含淚感慨道:“天若有情天亦老這屁股坐過寶座用過廟堂便器如今卻血淋淋的躺在這兒唉……人生滄海桑田便從一個屁股也看得出來。”


    秦仲海聽他胡言亂語登時大怒伸手往他頭上一敲喝道:“你在廢話什麽?我在問你話哪!”那太監啊地一聲慘叫登時低下頭去不敢再說了。


    隻聽其餘幾名太監哭道:“薛副總管好可憐哪!整整給人打了一百杖這才成了這幅模樣。”


    秦仲海歎道:“薛奴兒刑杖而死實在太慘了!”說著便要掩上白布。


    便在此時猛聽撲嚕一聲跟著臭氣薰天那屁股竟爾放了一個屁出來。秦仲海大驚道:“死人放屁!”


    隻聽薛奴兒的聲音惡狠狠地道:“姓秦的王八蛋你可別幸災樂禍。等咱家傷好了定要砍下你一條手泄憤!”他臉麵向下聲音模糊聽來甚是含渾不清。


    秦仲海見他未死心下甚是高興但嘴上仍不留情隻聽他嘻嘻一笑雙手合十道:“薛副總管你死就死了可別出來作祟啦!”


    薛奴兒怒道:“你給我滾!”


    秦仲海看著薛奴兒的屁股笑道:“想不到薛副總管平日這麽威嚴屁股上也有這許多黑痣……明日可要找個算命先生參詳一番也好寫個屁經什麽的……”說著轉身離去自言自語地道:“左邊屁股有三顆大黑痣右邊屁股長了黑毛……”


    說著說猛見薛奴兒從擔架上飛身出來喝道:“你好大膽!竟敢偷看咱家的屁股!你…你該死!”但他身上實在傷重登時摔在地下一時哼哼唉唉疼痛不已。


    秦仲海將他抱起放迴擔架上拍了拍他的臉頰笑道:“好啦好啦看你怕得副總管好好養傷吧!你屁股上有黑痣的秘密我絕不會與人提起的。”


    薛奴兒怒道:“你給我過來咱家生剁了你!”秦仲海卻不理會隻哈哈大笑揚長離去。


    事後秦仲海差人打聽才知劉敬動用了好幾重關係靠著太後與一眾妃子的說情這才饒過了薛奴兒一命江充雖然極言指證說這薛奴兒有意犯上罪不可恕但一來江充拿不出真憑實據二來當時情況確實險惡異常若硬要說薛奴兒的天外金輪危及聖駕那江充當日開槍射虎秦仲海彎弓射箭也都可以派上罪名反正現下皇帝毫無傷宮內眾繽妃又為他討饒也就把事情揭了過去。


    隻是薛奴兒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當下按著江充的意思薛奴兒屁股上還是重重挨了一百杖要不是他內功深湛這番刑杖早已要了他的性命。眼看事情告一段落但秦仲海念及那日薛奴兒使出“天外金輪”的模樣心下還是猜忌難解以薛奴兒的功力絕不可能出到這等莽撞的招式不知他到底存的是什麽用心。


    又過了一個月這日正值午夜秦仲海率領手下正在幹清門一帶與金吾衛的人馬聚賭這夜手氣背得厲害一下子便輸了百兩銀子秦仲海隻覺倒楣至極便溜到門後解手也好將黴氣消除一些。


    正舒坦間忽見一名妃子婀婀挪挪地朝前行來秦仲海心下一驚急忙穿好褲子躲到草叢之中。


    這幹清門之北便是後宮幹清宮、交泰殿、坤寧宮合稱“後三宮”除皇帝親旨召入以外任何人不得擅入。其中坤寧宮是皇後的正宮幹清宮則是皇帝的寢宮受召嬪妃也在此被幸。為防穢亂內廷大內侍衛的巡查地點便以此門為界門南防務由禦前侍衛主持門北則由後廷內侍為之為免後宮不靖江充、劉敬便各自薦舉一半內侍人選相互監視看管。秦仲海雖然膽大包天但也知自己在此便溺若給無知妃子撞見不免惹出殺身之禍當即迅躲好身形。


    秦仲海見那妃子走出幹清門手上還提著竹籃身旁卻沒太監宮女跟隨秦仲海心下微微一奇就著月光看去隻見那女人眉目清麗約莫四十好幾赫然便是那日被他撞見偷漢的那名妃子。秦仲海嘿嘿冷笑尋思道:“好個蕩婦看她這模樣八成又要去給誰送湯送飯且待老子去追究一番。”


    他躲在那妃子身後彎彎曲曲地跟著果見她又是往仁智殿的方向去了。秦仲海見她腳步漸快心下暗笑:“這女子戀奸情熱好生心急啊!”


    過不多時那妃子鬼鬼祟祟地躲在殿前左右張望一陣後便地往殿裏奔進。(..tw好看的小說)


    秦仲海待那妃子進殿之後自也飛身進去他放輕腳步沿著梁上行走把那妃子的一舉一動全數看在眼裏。二人一上一下行入殿中赫見一名太監已等在裏頭。秦仲海心下大驚連忙停步下來就怕腳步聲過響不免給人察覺。


    他低頭去看那太監麵貌卻是不識料來也是東廠的人。


    那妃子不見了薛奴兒便皺眉道:“薛副總管呢?”


    那太監躬身道:“啟稟瓊貴妃薛副總管傷勢未愈今日由我代班守衛。”


    秦仲海聽得“瓊貴妃”三字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氣想到了瓊武川。心道:“原來這女子就是瓊貴妃!好啊!原來是皇帝的嫂子偷人。”


    這瓊貴妃便是國丈瓊武川的女兒這女人出身名門當是大家閨秀誰知竟會幹出這等髒事。


    秦仲海心道:“這女子定是仗著她老子的勢頭到時若給捉到了還有那鐵卷丹書可以換命真是***色膽包天。”想起自己頭一次用色膽包天形容女子心裏也覺得荒唐。


    瓊貴妃嗯了一聲便又打開密道走了進去那太監往裏頭張望一陣似乎甚為好奇瓊貴妃見他模樣好奇登時怒道:“你獐頭鼠目探頭探腦的想做什麽?”


    那太監一驚跪下道:“娘娘息怒奴才隻是……隻是有點好奇……”


    瓊貴妃哼了一聲道:“裏頭是我放私房錢的所在沒旁的物事你可別胡思亂想。”


    那太監連聲道:“是是奴才明白。”跟著叩連連瓊貴妃不再理他自行進去。


    那太監見她走進密道登將耳朵貼在牆上似要查知裏頭還有什麽人。


    秦仲海蹲在梁上心道:“難怪那日江充一提到瓊貴妃皇上立刻把薛奴兒關了起來想來瓊貴妃偷人一事多少還是傳出了風聲。”轉念又想道:“這皇上也真是不夠意思一看不是自己帶綠帽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饒過薛奴兒一命這先皇武英帝地下有知定要氣得暴跳如雷。”


    秦仲海守在梁上過不多時那暗門再次開啟瓊貴妃已然走出。想來薛奴兒未到她也不敢太過肆無忌憚。


    那太監見了貴妃出來連忙上去攙扶瓊貴妃把身子一縮揮了揮手叫道:“這裏沒你的事了快迴去向薛副總管稟報吧!”


    那太監慌不迭地道:“是奴才這就去。”說著躬身離開。


    秦仲海見那太監神思不屬似乎被眼前的奇事嚇壞了心下暗暗冷笑:“薛奴兒真是個廢物要找人代班看守居然還找這麽個不中用的貨色真不知他養這許多手下做啥?”


    他見兩人走遠便躍下梁來眼看瓊貴妃朝後宮走了秦仲海便轉而跟隨那太監想把這人的來曆查明白。


    隻見那太監左一轉右一轉直往宮牆而去秦仲海遠遠跟在後頭他見那太監腳下沉穩看來也是個練家子若非如此薛奴兒也不會請他來看守了。


    行了一會兒那太監來到宮牆之旁隻見他停下腳來跟著簇唇做哨霎時外頭也傳來一聲低低的哨響竟是有人守在牆外接應。秦仲海心下一驚:“這人不對勁!”


    那太監見有人守在外頭當下咬破手指在手帕上寫了幾個字跟著包在石子上扔出牆去。秦仲海再無疑問已知此人是奸細看來瓊貴妃在仁智殿的把戲要泄漏了。


    想起劉敬平日對下屬管束嚴厲哪知薛奴兒行事疏失手下還是出了奸細怕還是江充馴養的秦仲海心下暗暗歎息不知是否該將此事告知劉敬。


    正推想間那太監已轉身迴宮看他行走的方向當是朝薛奴兒的住處而去。秦仲海待他走遠這才遠遠跟隨宮中房舍甚多到處都是花圃樹木一路跟去不難隱藏行蹤那太監自是毫無所悉。


    那太監行上廊簷看來滿腹心事正自低頭疾走忽然一名小太監奔了過來向那太監叫道:“幹爹!你不是說要迴家吃飯麽?我到處找你呢!”


    秦仲海偷眼看去這小太監不是別人正是帶他入宮的那名孩子。那太監先是一愣跟著微微一笑溫言道:“爹爹有點事一會兒才迴家小六先迴去吧。”他摸著小太監的頭頂臉上露出慈愛的神情。


    秦仲海心道:“薛奴兒有個大寶當兒子這太監也養了一個其實這些太監孤身一人在京心裏定是寂寞。”


    正想間那小六笑道:“好!我先替爹爹煮好茶你可快些迴來喝。”


    那太監見義子依戀自己登時哈哈一笑他低下頭去讓小六在臉上香了一下這才緩緩走開。


    秦仲海陡見父子親情驀地想起了自己的師父忍不住輕歎一聲但隨即想到柳昂天、盧雲、韋子壯、伍定遠這幹老友嘴角一動臉上乍現笑容心裏的寂寥登時消失無蹤。


    過不多時那太監已然行到薛奴兒房前敲門道:“副總管我是小忠子。”


    話聲甫畢房裏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道:“原來是胡忠啊!怎地那麽慢?快給我進來了!”那太監答應一聲便即進房。


    秦仲海心道:“原來這太監便是東六宮裏的胡忠嘿嘿江充的魔爪伸得可快連這人也給賄賂了看天下還有誰是不能收買的。”他知道薛奴兒武功了得一時不敢逼得太近便躲在房外花圃裏專心聽兩人說話。


    隻聽薛奴兒的聲音道:“怎麽樣?仁智殿裏一切安好?可有遇上什麽不尋常的事麽?”


    胡忠咳了一聲迴話道:“托公公的福今日一切順遂。”


    秦仲海聽那胡忠聲音平穩不露半點心事心下也是暗讚:“這姓胡的家夥當真了得前腳才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後腳便像個沒事人似的當真是作賊的料。”


    兩人對答已畢靜默了一會胡忠便道:“副總管要是沒別的事小的這就告退了。”看來他心裏有鬼不敢多留定是想早些開溜。秦仲海伏在草叢隻見窗格上照出胡忠的影子正自反身開門便要離開。


    忽聽薛奴兒冷冷地道:“你別急著走。方才你離開仁智殿可曾遇上小六?”


    胡忠聽了問話窗格的黑影忽然一陣輕顫想來心中頗為詫異不知薛奴兒何出此問。


    秦仲海素來精明心下也是一凜:“這薛奴兒在出言試探。”看來胡忠隻要一個應對不慎便是性命之憂。


    燭火下隻見胡忠的影子轉了過去他咳了一聲道:“迴公公的話我沒遇見。”


    薛奴兒哦了一聲道:“是這樣麽?好啦你這就迴去吧。”


    胡忠聽了這話似乎鬆了口氣便急急轉身開門看他的影子輕輕顫抖想來心裏極是害怕。


    忽然之間秦仲海見薛奴兒的影子一動跟著現出一隻圓形黑影秦仲海心下一驚知道這是薛奴兒的獨門兵器“天外金輪”暗道:“好一個薛奴兒!這麽快就要殺人了!”


    秦仲海與薛奴兒熟識知道他的“天外金輪”威力奇大連汗國國師羅摩什也接不了一招若要暗算胡忠定是輕而易舉。忽然之間秦仲海心中一動想到了小六:“可憐的孩子他再也見不到他幹爹了。”他雖與胡忠毫無交情還是為之惻然。


    這念頭方一閃過猛聽啪地一聲胡忠竟已撞破窗格急急逃了出來秦仲海雙眉一軒心下暗讚:“好你個胡忠這般機靈!”


    薛奴兒方才取出金輪胡忠不動聲色其實早已察覺隻是不叫破而已果然給他找到了機會便趁勢逃了出來。


    眼看胡忠急急忙忙地向前逃去霎時金光一閃那“天外金輪”從窗口飛出一聲輕響傳過那金輪刮過胡忠的後背卻沒擊中要害。秦仲海心道:“薛奴兒身負重傷這才功力不純否則那胡忠便有十條命怕也不夠人家一砍。”


    胡忠全身浴血半滾半爬間仍是咬牙飛奔。秦仲海見他便要逃離現場忽然之間十來個人影穿梭而過掌風撲出竟有人對胡忠猛力下手。秦仲海大吃一驚才知附近尚有高手埋伏他偷眼看去隻見胡忠一招內便已不敵霎時身軀飛上半天陡地落在自己伏身處不遠。秦仲海知道東廠菁英便在左近更是屏氣凝神不敢稍動。


    正擔憂間一人緩緩走上蹲在胡忠身邊微笑道:“小忠子怎地走得這麽快?可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啊?”這人麵無胡須年過七十神色自若正是劉敬。


    秦仲海見了大人物到來心下一凜:“連這老東西也出動了胡忠此番定然要糟。”


    胡忠口吐鮮血喘道:“總管我……我忠心耿耿你為何要害我……”


    劉敬聽他兀自嘴硬登時哈哈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條手帕在胡忠麵前一招笑道:“小忠子這是你的東西麽?”


    這手帕正是方才胡忠丟出牆去的胡忠見東窗事忍不住慘笑一聲料知一切舉措都在劉敬掌握之中當下也不掙紮索性緩緩閉上了眼靜靜待死。


    薛奴兒從房中走了出來冷笑道:“死東西!你以為劉總管不知道你的醜事麽?你三年前跟姓江的雜碎勾結咱們早就知道啦!若不是有意試探你今夜怎會派你過去仁智殿?”


    秦仲海聽了這話心裏又驚又佩:“這姓劉的果然厲害!宮裏大小事都瞞不過他的眼去!”


    薛奴兒取出金輪冷冷地道:“小忠子你要自己了斷還是咱家動手快快選吧!”


    胡忠心下一酸想到了義子小六一時之間竟是淚如雨下。


    薛奴兒森然笑道:“還敢哭!咱們東廠沒你這等無用的東西!”金光一閃便要將他了帳。


    忽見劉敬舉起手來將薛奴兒攔住了笑道:“別這樣殺他。”說著將胡忠扶了起來。


    胡忠見劉敬滿麵堆笑隻低頭朝自己凝視他不知劉敬有什麽厲害伎倆要來對付自己心中更感害怕。


    眼見劉敬緩緩舉起手來卻是朝自己背上摸來胡忠知道這名總管外貌慈祥好似個尋常老頭其實手段兇狠比薛奴兒可怕百倍他心下戰栗隻恨方才沒死在薛奴兒手下顫聲道:“總管求求你給我個爽快……”


    劉敬哈哈一笑落下手來道:“什麽爽不爽快的你想哪兒去了?”卻見他伸手點了胡忠背後傷口的穴道跟著撕破了自己的衣衫竟在替他包紮傷處。


    胡忠嚇了一跳顫聲道:“總……總管你……你到底要怎麽對付我……”


    劉敬微微一笑道:“大家認得這許多年說什麽對付不對付?那不太也見外了麽?”


    他哼著小曲兒親手將胡忠的傷處包紮妥當笑道:“人生在世麽要不貪財要不好色。咱們宮裏人想要女人也要不了你說吧咱們東廠幾個老的小的值得多少錢啊?”


    胡忠麵色慘澹垂下去低聲道:“江大人親口允諾等我還鄉之時便要送我千畝良田另外給我老家兄弟一筆大錢。”


    薛奴兒怒罵道:“無恥小人!幾畝田便買了咱們的命啦!狗雜碎!”說著尖叫一聲又要動手殺人。


    劉敬伸手攔住他凝視著胡忠頷笑道:“小忠子啊你替老家弟兄打算我也不怪你更不想殺你。隻是念在宮裏老小的性命上事情多少有些難辦。”


    胡忠麵如死灰慘然道:“我出賣大家本沒想過有啥好下場。公公便要將我處死奴才也沒半句怨言。”


    劉敬搖了搖頭歎道:“咱們東廠就這麽幾個人還能再殺自己人麽?胡忠啊咱家現下給你條路走你隻要乖乖聽話日後一樣找江充拿地拿錢腦袋卻還能留著吃飯這個主意聽來如何?”


    胡忠吃了一驚道:“有……有這麽好的事?總管你可別戲弄我……”


    劉敬微微一笑道:“我好端端的怎會戲弄你?”他輕撫胡忠的臉頰道:“我等了幾十年總算等到一個反間。你想想日後多少假消息還要靠你傳給那姓江的小忠子啊小忠子你的性命這般要緊我怎舍得殺啊?”說著竟是哈哈大笑起來。


    秦仲海聽到這裏心中也是駭然江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買通了東廠的要角卻又三兩下給劉敬拿來作反間看這兩大奸臣如此狠辣柳門一係要能在朝廷立足非得加把勁兒不可。


    胡忠又驚又喜又愧又怕眼看活命有望正要道謝卻聽劉敬笑道:“胡忠啊你那小六近來怎麽啦?身子可好?夜裏還會咳嗽麽?”


    胡忠聽他提起義子登時出了一身冷汗幹笑道:“蒙總管垂詢這孩子挺好。”


    劉敬哈哈一笑道:“是啊這孩子真是乖啊方才我才去看過這孩子挺有孝心早泡了熱茶等你迴去。小忠子啊!你可真好命哪!”


    胡忠聽了這番話知道義子已在這位大內總管的掌握之下隻要自己一反叛小六便要大禍臨頭他心下難受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霎時哽咽出聲。


    秦仲海看在眼裏心下也是歎息忽見薛奴兒四下打量院中他暗暗心驚別要給他現了自己以今日情勢的險峻來看倘給人識破身形定要見血收場。他屏住了唿吸動也不敢動上一下。


    便在此時忽聽一個稚嫩的聲音叫道:“總管、副總管、怎麽你們都在這兒?我幹爹呢?”卻是那小六來尋幹爹了。他見胡忠蹲在地下便急急奔上叫道:“幹爹!”


    胡忠見他乍然到來心下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六撲了上去猛見到胡忠背後包紮吃驚之下登時尖叫起來。劉敬走上前去輕撫小六的頭頂笑道:“你幹爹方才一個不小心給鐵釘刮傷了背總算包紮治療好啦!”


    小六緊緊抱住胡忠哭道:“幹爹!你要有什麽閃失小六以後怎麽辦?”言語之間滿是真情胡忠將他一把抱住父子兩人竟是哭成一團。


    秦仲海見狀心中便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趁著眾人心神微分當場腳底抹油急急開溜迴去。(..tw好看的小說)


    秦仲海見情勢太亂不敢在宮裏逗留便急急迴府他路上不住思量心道:“這幫賊子狗咬狗搞得老子地盤一團亂。嘿嘿瓊貴妃哪裏不好偷人偏偏鬧到老子頭上此事我絕不能善了。”眼看江充、劉敬各顯神通都在抓對方的把柄秦仲海一來職責所在二來也是好奇心使然便有意把內情查個水落石出。


    他迴府歇息一陣養精蓄銳直至深夜時分這才迴到西角牌樓。他取出大批竊盜用的器械跟著找來十名幹練屬下吩咐道:“你們等會兒跟我來咱們有大事要幹。”當下率領眾人便往仁智殿而去。


    眾屬下見他神情凝重路上便問:“老大帶了這許多家夥究竟是要做什麽?”


    秦仲海知道案情嚴重絕不能外傳便冷笑道:“快別多問了。要知你們的腦袋是拿來吃飯的不是拿來砍的。”眾人聽他這般說了都是駭異莫名個個噤若寒蟬。


    行到仁智殿秦仲海吩咐眾人隻要有人行近附近百尺立時拍手為訊他也好有個警覺眾人都是虎林軍的弟兄早已給他收服此時雖見他行止怪誕卻還是不敢多言。


    秦仲海行到殿中深處跟著來到那幅書畫旁邊心道:“他***老子今日非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不可。”他嘿嘿冷笑將那幅書畫揭了下來跟著摸準了鎖匙孔取出大批器械猛往那鎖匙撬去。


    弄了半天隻搞得全身大汗那鎖卻分毫不動看來這鎖非比尋常定是高手匠人所為。


    秦仲海心道:“下次可得把伍製使帶進來他是捕快出身這種竊盜惡行他定是在行。”


    他喘了一陣又狠狠地猛撬了幾下隻是那鎖實在牢固至極仍是毫無辦法。秦仲海心裏越來越是火大想道:“不管了細功夫辦不到老子便出重手。”


    他靜心下來細聽四周聲響隻覺一片寧靜想來深夜之中附近應當無人。他取出鋼刀運起“火貪一刀”第八重功力猛地一招“三合火貪”便要往壁上砍去。


    忽聽耳邊響起一聲歎息道:“秦將軍門是用來開的不是用來砍的。”


    秦仲海猛地跳了起來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以他的武功來說世間能不知不覺地來到他身邊的實在屈指可數他情知身後要害已給人製住自己如要轉身定會給人暗算當下背著身子沉聲道:“來者何人?”


    那人卻隻歎息一聲並不打話秦仲海外表雖然粗豪其實心思甚是機敏此時便想道:“這家夥若要傷我一上來便把我殺了這人準是識得我。”心下微一沉吟已然推算出這人的身分當下冷笑道:“劉公公有話便說何必故弄玄虛?”


    果聽背後那人咦了一聲道:“好小子居然認得出我。”


    秦仲海轉過身去果然眼前站著一名老者正是劉敬。兩人麵對麵地站著都是一動不動。


    秦仲海想起屬下便問:“公公把我的弟兄怎麽了?”他知道自己手下無一高手決計擋不住劉敬一擊這才無人出聲警告心懸他們的安危便出言來問。


    劉敬麵露微笑道:“公公隻是讓他們好好睡上一覺全無惡意。要知一個人需得多吃多睡性命才會久長啊!”


    秦仲海放下心來他明白劉敬在恫嚇自己便冷笑道:“多吃多睡性命才會久長?這是什麽道理?”


    劉敬道:“睡得多必然看得少;吃得多自也說得少這是宮中最淺顯的道理你懂了麽?”


    秦仲海冷冷一笑道:“不懂。”


    劉敬道:“少看少說性命無憂;多吃多睡享福至終。將軍想要長命百歲可多記著點。”


    秦仲海心道:“這老頭在嚇唬老子。”當下裝著蠻不在乎的神氣道:“我又沒偷人偷漢也沒教唆搓合怎會性命不久?這點倒要請教總管了。”


    劉敬臉上閃過一陣狡猾的神氣搖頭道:“秦將軍偷人總比殺人好你說是麽?”


    秦仲海見他衣帶微微飄起此時無風吹拂當是劉敬暗暗運氣所致。秦仲海也不來怕當下手按刀柄冷笑道:“抓奸如抓賊事情掉在我秦仲海的頭上我也不來怕事。”他內勁到處一股剛勁透入刀身刀身與刀鞘的接縫登時散出隱隱紅光。


    劉敬見雙方言語益僵便要大打出手他微微一笑忽道:“秦將軍柳侯爺近來可好?”說話之間衣帶已然緩緩下垂一如平常。


    秦仲海聽他忽然提起柳昂天心下一凜想起劉敬傳信過來似有意與柳昂天合作他不願太過失禮便放開刀柄迴話道:“侯爺很好多謝總管關心。”


    劉敬眯起了眼笑道:“江大人近日好像也挺好不是麽?”


    秦仲海嘿嘿幹笑道:“江大人不壞侯爺也好加上你劉總管也是身子骨壯算來是天下太平了。”


    劉敬指著密室微微一笑道:“若要天下大亂那也不是什麽難事隻管敲破這隻大門。秦將軍如此蠻幹江大人準會賞你一個大紅包那可大大財了。”


    秦仲海何等機靈一聽此言心下已是了然:“聽他說話意思那是要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可要答應他?”


    此時江劉兩派鬥得不可開交自己若貿然揭瓊貴妃偷人一事不免便宜了江充他沉吟片刻念及其中厲害已有讓步之意。當下咳了兩聲便道:“俗話說得好勸賭不勸色。雖說偷人比殺人好但總也要看看偷得是誰殺得是誰還希望公公勸勸你的朋友偷要偷得靈巧幹淨別偷得稀哩嘩啦滿地髒惹得掃地的心煩。”


    劉敬聽他如此說話知道事情已然緩和他微微一笑道:“該給你畚箕打理時絕不會給你柄大刀耍這你放心好了。”言下之意自是說他會收拾得幹幹淨淨絕不讓秦仲海惹上糾紛。


    秦仲海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好吧看在咱倆都是掃地的份上我這就迴去睡上一陣吧。”


    劉敬哈哈大笑拱手道:“難得秦將軍明理姓劉的欠你一個人情。”


    經此之後秦仲海雖想查出仁智殿裏的機密但念及劉柳兩派仍須相互援助隻得把心中的好奇壓抑下來含含混混地放他們過關了。


    喧鬧的街道又是中秋佳節的好時光這日風流采士、名門閨秀多會在京城的謫仙樓聚會屆時才子佳人在此猜謎解聯賦文吟詩直是熱鬧至極。


    恰也是中秋這日顧家的夫人要過五十大壽顧府上下自也為此張燈結彩忙裏忙外光是寄出的名帖就達千張之數。


    眼看再過半月便要到了八月十五顧倩兮這幾日都在準備賀禮她向來靈巧聰穎自不願送的物事落於俗套顧夫人見她四處尋訪寶貝隻是笑道:“孩子啊!娘什麽都不缺就隻缺一個好女婿你隻要趕緊出嫁生個白胖兒子娘就什麽也不愁了。”


    聽得顧夫人這般說話顧倩兮隻淡淡一笑卻沒人猜得透她的心事。


    這日顧倩兮帶同小紅主仆兩人一同出門采買壽禮她念及娘親育養自己的辛苦此時早把私房積蓄全都拿了出來隻希望給顧夫人一個驚喜。


    眼見顧倩兮談談笑笑一展難得的歡顏小紅心下暗暗為她高興。這兩年顧倩兮住在京城麵上雖然強顏歡笑但夜間卻常淚濕孤枕獨個兒傷心難受小紅看在眼裏自也是心疼無比想起把她害得這般慘的那個逃犯壞蛋心裏直是痛恨至極。


    也是老天可憐好容易半年前來了個楊郎中前來追求也多虧這人文武全才平日又風趣健談這才讓顧倩兮慢慢恢複生氣。心念於此小紅暗暗祝禱隻求上蒼保佑讓小姐能有個好歸宿別再給壞人欺侮。


    兩人行至熱鬧大街隻見四處都是來往熙攘的路人端的是繁華至極、喧騰熱鬧小紅見到一旁有處玉鋪心下一喜指著上頭的金招牌道:“小姐啊!這兒便是京城最大的‘知古齋’不如咱們在這兒挑些東西吧也許能找著什麽希罕玩意兒呢?”


    顧倩兮知道娘親愛玉如命當即喜道:“好啊都說京城是天子腳下說不定能給咱們找到什麽了不起的寶貝!”當下輕移玉足便往鋪裏逛去。


    顧倩兮走入鋪中四下探看她自幼出身豪門珍奇古玩是見多了左右看了一陣卻隻見到些尋常物事實在沒有稀奇珍罕。她搖了搖頭心道:“看來京城雖大卻還比不上咱們揚州的風情。”


    她歎了口氣正想叫喚小紅離開忽聽一人道:“老板哪!這是家傳之寶我先祖乃是宋代的大官才有這等好東西留下來若不是我家裏極需用錢我也舍不得賣可你…你卻隻出這些銀兩這……這怎麽使得啊?”


    顧倩兮心下一奇便迴頭去看見是一名中年男子來此賣玉她見那人手上抱隻玉鹿看來色澤不凡頗見寶異當是北宋時期的大內珍藏。她心下暗喜尋思道:“娘最是喜歡玉器要是見了這隻玉鹿準是開心極了。想不到今日運氣這般好居然教我見到了這隻‘白玉黃褐沁’。”轉念又想道:“可我今日隻帶了三百兩銀票出來不知夠不夠價錢?”


    正想間卻聽那老板道:“這位老兄啊!咱們生意講究的是童叟無欺從不欺瞞方家你這玉鹿我隻能出三十兩銀子這位爺台要是不願賣那便請迴吧!”說著眯起了眼一幅愛理不理的神氣。


    顧倩兮心下暗暗生氣想道:“這老板隻出三十兩銀子看來準是在欺負人要不就是不識這玉鹿的寶貴。”


    也是這時節仿古玉器實在太多沒人敢買來路不明的東西那男子大概極需用錢再不便是走投無路隻聽他長長一聲歎息道:“好!算我倒楣遇上了你這種奸商唉!一切全都是命!”說著伸手出去道:“三十兩就三十兩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快把現銀拿來吧!”


    顧倩兮眉頭一皺心道:“這男子也真傻這隻玉鹿少說值得上五百兩銀子這老板隻出三十兩他怎麽舍得賣?”


    哪知那老板真是十足十的奸商眼見這賣玉男子確實欠錢使喚一時貪念大起又想多汙利頭當下冷冷地道:“什麽奸商不奸商?你說的那幾句話太也難聽已然傷了我的商譽現下你若是要賣我隻能出二十兩銀子。”


    那男子大怒滿臉脹得通紅喝道:“你……你這不是欺負人嗎?”


    那老板傲然道:“你還敢再說?你再說一句我就多扣你一兩銀子。”


    那男子又急又氣一時不知要不要翻臉走人。那老板好整以暇冷笑道:“要賣便快我沒工夫與你囉唆。”


    那人低頭長歎搖頭道:“好吧!二十兩便二十兩你給錢吧。”


    那老板見計謀得逞登時微微一笑便要取出現銀。


    顧倩兮不忍那人吃虧便要向前阻攔忽聽店門口傳來一個聲音笑道:“這位爺台你這玉鹿頗為奇異可否借我一觀?”


    那賣玉男子一奇轉過頭去隻見一名書生笑吟吟地站在麵前顧倩兮心下也是一喜想道:“有人出來打抱不平了。”


    她撇過頭去隻見那書生背對著自己看不到長相但聽他吐屬文雅官話道地想來也是個飽讀詩書之人顧倩兮心下暗暗一笑卻要看他怎麽修理那老板。


    那賣玉男子奇道:“這裏是知古齋多的良美玉器公子若要看玉何不去店裏挑?”


    那書生笑道:“我偏隻愛閣下的玉鹿不知可否借我一看?”


    那賣玉男子點了點頭正要將玉鹿遞過那老板卻已怒喝起來隻聽他大聲叫道:“你給我聽好了!隻要你將這玉鹿交給第二人看老板我便不買了!”


    顧倩兮眉頭一皺心道:“這老板好生奸詐自己隻出二十兩訛詐卻不許旁人來看真是壞透了。”


    那男子麵色為難他看那老板已然取出現銀不願旁生枝節當下歎道:“好吧!算你狠!”說著對那書生一彎腰歉然道:“實在對不住這位兄台隻是我這鹿已賣給旁人了兄台若要看改天自來此處找吧!”


    此時店內客人見此處有熱鬧可看已有不少人過來圍觀。


    那書生哈哈一笑道:“閣下何必怕這老板?他若不是做賊心虛指鹿為馬硬要訛詐於你又怎會怕我來看?你別來管他讓在下替你看上一看保管有好無壞。”


    眾人聽那書生言之成理都對那賣玉男子叫道:“是啊!這老板定是訛你的可別給他騙了。”


    顧倩兮掩嘴輕笑知道這書生已然占得上風料來那老板已是不得不讓步。


    果然那老板聽了眾人的說話那可是砸招牌的難堪事他滿頭冷汗登時從櫃台走了出來指著那書生罵道:“你這小子好生嘴利莫要在此含血噴人!這玉鹿是什麽來曆值得多少兩銀子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子又懂什麽了!”他哼了兩聲斜目道:“照我看哪你這小子準是人家找來的幫手想來這裏哄抬賣價!”


    此言一出旁觀眾人也覺有理此刻世道不靖市麵上頗多騙子這些人一搭一唱有時竟能把廢鐵哄成黃金眾人多曾聽聞此類傳言一時紛紛點頭。顧倩兮見那老板出言挑撥心下不禁暗暗為那書生擔憂。


    那書生哈哈一笑道:“老板啊!我不懂這玉鹿的希罕處難道你懂了?”


    那老板也是哈哈大笑道:“我出道四五十年有了算得是北京第一把鑒玉名家天下間豈有我不懂的玉器?”


    那書生哦地一聲微笑道:“聽你誇口的你真要這麽了得又怎會把這寶貝看走了眼。”


    那老板呸了一聲道:“這種西貝貨也能稱作寶貝?你這小鬼別再胡說八道啦!小心我轟你出去!”


    那書生一笑道:“看你尖酸成這個模樣準是不知這鹿的好處等會兒我若說了出來隻怕你要兩手捧著幾百兩銀子跪著求人賣你哪!”


    顧倩兮暗自點頭想來這老板也不識這隻玉鹿的來曆否則以他貪財的性子若是知道這玉鹿價值非凡又豈會這般刁難於人把這天外飛來的好處往外推?


    那老板世代在此開設玉樓乃是京城有數的行家眼下被那書生一頓數說這個臉如何丟得起?他不怒反笑道:“好一個猖狂的小子在我這‘知古齋’中有膽說這話的怕沒幾個哪!你不給老板我說個明白今日絕不放你出去!”說著伸手一揮兩旁衝出幾名夥計盯著那書生冷笑。


    小紅低聲驚唿她急急走來悄聲道:“這老板要打人了咱們要去報官麽?”


    顧倩兮微笑搖頭:“別怕有我在這兒不怕這人使壞。”言語之中滿是官家小姐的見識氣派。


    主仆兩人正說間那書生卻笑了笑竟對眾夥計的威脅毫不在乎他自行將玉鹿提起用牙齒輕輕一咬那賣玉男子驚道:“咬不得!”


    那書生笑道:“不打緊。”他細細看過玉鹿頷道:“不簡單果真是宋代珍品。”


    那賣玉男子又驚又喜問道:“兄台識得這鹿?”


    那書生微一點頭道:“這玉鹿乃是宋代雕琢而成的再兼玉質溫潤至少值得幾百兩銀子。”


    顧倩兮見他看玉的門道甚是對頭已知此人乃是方家便放下心來看來那老板雖然強兇霸道卻為難不了他。


    那老板哈哈大笑道:“胡說八道!什麽幾百兩銀子簡直是信口開河!”


    那書生卻不生氣隻笑道:“尊駕既然不信那照你的眼光來說這玉鹿是哪朝哪代的物事?”


    那老板嘿嘿一笑伸手搶過那玉鹿道:“這鹿雖然巧奪天工卻瞞不過我的眼去你看它上頭的沁色當是蘇州工匠所為乃是十餘年前的仿古之作。”


    顧倩兮未曾細細看過那玉鹿自不知兩人誰對誰錯便自提起腳跟遠遠眺望。


    那書生微微一笑道:“這玉器出自蘇州?老板憑什麽這般說?”


    那老板冷笑道:“你能說這是宋代古物我卻不能說是當今蘇州匠人所作?你若覺得我所言有錯何不明白舉了出來?”


    旁觀眾人聽得此言登時大聲附和都要那書生說出道理。


    小紅見場麵越來越亂怕生出事來便拉住顧倩兮道:“小姐快走吧這裏沒什麽好看的。”


    顧倩兮搖頭道:“不忙再看一會兒。”她也想知道那書生的理由當即專心傾聽。


    卻聽那書生道:“閣下要聽那我也不客氣了。老板賣玉多年當知方今仕女名流多喜玉壺玉瓶這玉器若是近年蘇州匠人所作何不雕成時興模樣也好方便販售?卻又何必雕成一隻玉鹿讓人來白白訛成二十兩?”


    眾人聽他譏嘲都是哈哈大笑那老板呸了一聲喝道:“誰知雕刻師父想什麽?你問我我卻要問誰啊?”


    那書生笑道:“原來老板也有不知道的東西啊!”


    眾人更是大笑不止都在取笑那老板。


    那老板聽兩旁眾人訕笑不已當即怒道:“小子莫要猖狂!咱們莫說這些死無對證的廢話咱們現下就來映證映證看看這玉鹿究竟是什麽質料所就?你敢不敢?”


    這老板對玉質頗有見地一向自信此刻便出言相激就算那書生有什麽怪招反正旁觀並無方家料來自己信口雌黃屆時定能扳迴一城。


    那書生笑道:“如此也好大家切磋切磋。”


    那老板有意爭迴顏麵當即命人取出紙筆要兩人各自寫下玉質來曆跟著同時對照。


    顧倩兮心下暗笑尋思道:“聽這位公子言語當是個大行家那老板又要丟醜了。”


    兩人各自寫就過不多時那老板掀開手上白紙隻見上頭寫著:“寒白玉。”


    那書生笑道:“隻有這樣麽?”


    那老板氣往上衝怒道:“你冷笑什麽?快快把文字揭了!”


    那書生哈哈一笑掀開白紙一角上頭卻隻寫著“白玉”二字。


    那老板傲然道:“你神氣什麽?你紙上隻有白玉兩字卻還比我少一字是你輸了。”


    旁觀眾人無知無識一見那書生寫的文字短了一字便紛紛附和大聲道:“兩字對三字你輸啦!”卻把文字短長當作了勝負直是荒唐之至。


    那賣玉男子也是搖了搖頭本以為遇上行家沒想到這書生隻是附庸風雅全沒真本領。眾人中隻有顧倩兮滿臉笑容似知那書生學問淵博必能讓人大吃一驚。


    那老板正要出言嘲笑隻聽那書生一聲長笑道:“看清楚還沒完呢!”說著將白紙完全掀開露出整篇文字一名好事之徒走了過來照念道:“白玉黃褐沁寒玉種當產水間俗稱子兒玉。”


    顧倩兮心下暗自一凜這玉鹿果真是“白玉黃褐沁”所就自己若能以三百兩銀子買得那可是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那老板驚道:“你怎麽知道這許多?”


    那書生道:“我適才咬過一口這玉鹿質地堅硬自屬寒玉無疑我雖不曾親見玉璞但以此玉的色澤觀之璞衣當屬黃褐之色乃是水產玉的極品。”


    眾人聞言驚歎盡皆爭睹玉鹿風采。


    那書生道:“宋代古玉多為平淡含蓄之作雕工多承襲唐代諸位請看。”說著將玉鹿托起指著鹿角處道:“此處鹿角雕為斜麵使其更加栩栩如生這種刀法稱為‘偏刀’全然不同於當今盛行的‘花下壓花’。其間上下差異可說判若雲泥。隻有不識貨的人才會將其誤認。”


    眾人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忍不住讚歎出聲。


    那書生向旁觀眾人微微一笑道:“這隻玉鹿刀功非凡色澤晶瑩又是前代古物這位老板卻要以二十兩買去諸位說他公道麽?”


    眾人嘩然道:“不公道!”更有人叫道:“這人是奸商!”一時群情激憤。


    那老板又氣又怒喝道:“你這樣亂說一氣又有誰知道真假了!”他迴頭向夥計道:“把他給我轟出去了!”眾夥計答應一聲便要向前動手。


    顧倩兮見那老板太過蠻橫當即走上前去嬌聲叫道:“你說不出道理便要動手打人天下焉有是理?”


    那老板急忙轉頭去看見是個美貌少女在此撒潑當即喝道:“哪來的潑辣婆娘一並給我趕出去了!”


    小紅急忙上前大聲道:“你們敢!我家小姐是當今兵部尚書的千金你們要敢動她一下迴頭拆了你們知古齋!”


    那老板聽了此言臉上忍不住變色顫聲道:“原來是官家的小姐!”旁觀眾人聽得大臣千金到來忍不住也是議論紛紛。


    那書生猛聽“兵部尚書”四字霎時如同五雷轟頂全身更是顫抖不已。


    顧倩兮向那賣玉男子一笑道:“這位爺台這位老板存心訛詐你不必理他了。現下我想買你的玉鹿不知你能否出個價錢?”


    眾人知道這小姐也是個識貨的猛地又湊了上來。


    那賣玉男子見官家小姐出麵來買登時大喜道:“成!成!”說著往那老板怒目一瞪神態甚是不忿。


    顧倩兮笑道:“請爺台出個價吧!”


    那男子卻皺起眉頭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已知此物大非尋常決計不隻區區二十兩但眼前自己若把價錢出得太高隻怕成了有行無市的慘況可若出得太低又怕成了自貶身價的無知之徒旁徨無措間猛見那書生背對著眾人霎時如同見到救星當即急急走到那書生身邊低聲問道:“這位兄台我那玉鹿該出多少價錢?您可有個主意?”


    顧倩兮見他二人正自商量自也不便催促打擾她細看那玉鹿讚道:“鹿者祿也。若與蝙蝠同雕那是福祿雙全若與馬兒擺在一塊兒那稱作祿馬同居最是祥瑞不過。”


    眾人聽她見識不凡心中都道:“果然是尚書府裏的小姐眼光就是不一樣。”


    那書生先前耀武揚威好不神氣此時卻隻背對著眾人低頭顫抖不知是在做啥。那賣玉男子眉頭一皺低聲催促道:“老兄啊!好人做到底幫我出個價吧。”


    那書生聽了問話卻隻把身子一縮反而更不敢說話了。


    顧倩兮見他二人兀自低語不休想來是要出個天價她走了過去搖頭笑道:“你們快別商量了我今兒個沒帶夠銀兩最多隻能出三百兩銀子不知您能否廉讓?”說著取出三張百兩銀票遞給那賣玉男子。


    一旁眾人見了這等高價都忍不住驚唿出聲那賣玉男子猛吸一口涼氣萬萬想不到這玉鹿值得這許多錢當下不再多問那書生猛地伸手搶過銀票笑道:“好!好!便是三百兩銀子咱們就這樣說定啦!”他急忙將銀票藏入懷中就怕有人覬覦。


    那老板以手支額慘叫道:“我的三百兩啊!”先前他若不是心存貪念非要多訛詐那十兩銀子利頭此刻這白花花的三百兩銀子便是他的囊中物了一時又悔又氣跳腳不已。


    顧倩兮向那賣玉男子福了一福笑道:“大叔倒也爽快得緊咱們便就說定了?”


    那男子拱手笑道:“那當然!咱們銀貨兩訖小姐可將玉鹿帶走啦!”


    顧倩兮微微一笑她見那書生兀自背對自己想這人學識廣博俠義心腸倒是不能不見上一麵便輕輕走到那書生身旁道:“這位公子見識不凡小女子佩服得很。”


    那書生見她過來卻急急轉過了身背對著她並不言語。


    顧倩兮心下一奇想道:“這人是怎麽了怎地如此奇怪?”登即走到那書生麵前抬頭去看霎時全身大震顫聲道:“是…是你……”


    眼前這人長身玉立劍眉入鬢正是盧雲。


    顧倩兮震驚之下不由退開一步。


    盧雲輕歎一聲低聲道:“好巧我們又見麵了。”


    當年兩人在揚州匆匆分手事隔多年終於再次說話。


    顧倩兮凝視盧雲一顆心怦怦直跳她本已覺得這書生說話聲音好熟卻萬萬沒料到這人竟是盧雲她輕聲道:“這幾年你在哪裏?那天在楊府你為何走得這般急?”


    盧雲麵色鐵青慢慢地低下頭去卻是一句話也接不上口。


    那賣玉男子正自開心卻見那小姐麵色詫異那公子又渾身顫抖情狀大是奇特那賣玉男子驚道:“你們相識麽?”他見二人神情如此隻怕他們是一對雌雄騙徒百忙中急急往那銀票一瞧就怕給人拐了待見那銀票蓋的是戶部的大印端的是萬無一失這才放下心來。他衝向小紅叫道:“我已收了你家小姐的錢你可以取物走人啦!”他怕還有什麽閃失當即匆匆奔出店去。


    眾客人見主角走了一個都叫道:“過癮!過癮!今日看了一場好戲!”也紛紛散去。


    偌大的玉鋪中隻剩寥寥數人顧倩兮與盧雲卻是一動不動仍在癡癡地望向對方。


    小紅卻還沒察覺異狀她見銀貨兩訖當下抱起玉鹿走到小姐身邊道:“小姐咱們走吧!”猛見顧倩兮麵帶淚光小紅吃了一驚急忙往盧雲看去見了他的麵貌忍不住驚叫道:“是你!又是你這騙徒!”雙手一顫那玉鹿登時摔落。


    盧雲猛地醒覺伸手一抄急急將那玉鹿接起。他輕歎一聲把東西往小紅手裏一塞跟著轉身離去。


    顧倩兮追了過去顫聲道:“盧雲!你為何不理睬我你不識得我了嗎?”


    盧雲停下腳來低聲歎道:“識與不識又有什麽不同?”說著逕自離店。


    顧倩兮尖叫一聲:“你別走!”登即追了出去小紅手上抱著玉鹿叫道:“小姐你別亂走啊!”卻也趕了出來。


    顧倩兮奔到街上叫道:“盧雲!盧雲!”卻隻見滿街人潮哪裏還看得到盧雲高高的身影?她奔得急了猛地腳下一個踉蹌便往前頭跌下此時一人伸手出來將她抱個滿懷顧倩兮急忙抬頭去看隻見那人臉上帶著一抹不忍的神情正自癡癡地看著自己卻是盧雲。


    顧倩兮垂淚道:“你為什麽要跑?你既然不理睬我了又為何要來相扶?”


    盧雲低聲道:“小姐你別這樣說。”他歎息一聲眼見顧倩兮嬌美臉龐上滿是淚痕忍不住便想伸袖出去替她拭去麵上淚水。


    卻在此時心中一個念頭道:“盧雲啊盧雲你這是幹什麽?你害她還害得不夠慘麽?好容易楊大人過來追求她你若想要對她好便該離她遠遠的你又想害人害己了麽?”他身子一震又把袖子縮了迴去。


    正為難間隻見顧倩兮已然拭去淚珠緩緩站了起來她指著街旁的茶鋪道:“盧公子我們去喝杯茶好不好?”


    盧雲聽她聲音微微顫知道她此時心中激蕩一時也不知該不該答應。


    顧倩兮見盧雲沉吟不決登時捏住了盧雲的衣袖硬拉著他向前走去。盧雲歎息一聲袍袖一拂將她的手震脫了輕輕地道:“小姐啊都幾年了大家也都生份了你又何必如此呢?”


    顧倩兮看了他一眼搖頭道:“我不管你是不是逃犯匪人我隻想和你說上一陣子話就像…就像以前那樣等會兒你若是要走我自也不會攔你。”


    盧雲見她大大的眼睛裏含著一泓淚水柔美的神色中兀自帶著一抹嬌羞、一抹哀愁似乎有著無數的話要對自己說。


    盧雲心煩意亂隻想轉身就走卻怕顧倩兮傷心難過但要留下人家已有楊肅觀這般文武雙全的奇男子前來追求自己實不該再與她有所牽連他滿心苦楚登時現出極為難受的情容。


    顧倩兮見他遲遲不肯應允便求懇道:“盧公子就當是最後一次見麵吧自今而後你若是不再睬我我也不會怪你。”說話間語帶哭音已在哀求。


    盧雲聽了這話也是心如刀割想道:“看來這次真是最後一迴相見了也好……把話說清楚這番相思總算也有個了局。”他點了點頭低聲道:“既然這是最後一次相見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盧雲迴頭看去隻見小紅抱著玉鹿遠遠地看著他二人臉上神情也是極為複雜好似又感傷又擔憂。盧雲迴思往事不知該說什麽隻覺心中無限苦悶。


    京華秋色中漫天枯葉紛紛灑落兩人一前一後緩緩向茶鋪走去深秋的陽光從街角落下暖暖地映在兩人的身上盧雲看著自己的影子照在顧倩兮纖細的背上好像自己正在緊緊擁抱著她想起幾年來的相思之苦忍不住熱淚盈眶。


    忽見顧倩兮迴過頭來盧雲急忙舉袖遮麵將淚水拭去。隻聽顧倩兮輕輕地道:“盧公子那日在楊府為何你一見我就走?”


    盧雲忍住淚水搖頭道:“那日我身子有些不大舒坦隻好先行離去還請莫怪。”


    顧倩兮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騙我。”


    盧雲心道:“沒錯我是騙你可你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你與別的男子好嗎?我……我也是血肉做的啊……”他看著秋日的浮雲淚水又已盈眶。


    兩人行到茶鋪要了張桌子便自坐了下來。


    茶博士走了上來招唿二人顧倩兮輕聲吩咐:“店家給送上一壺龍井。”茶博士答應一聲逕自去了。


    眼見顧倩兮就坐在身前盧雲極力克製心中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行!你該走了她已經跟你沒半點幹係……為了她好你萬萬不該再與她坐在一塊兒。”雖說該當離去兩腿卻像是極力反抗心意一般就是一動不動心中一個念頭道:“她不再是我的那…那沒有關係隻要再讓我坐一會兒和她說上一段話我今生也沒有遺憾了……”轉念又想道:“盧雲啊盧雲明明你倆就不可能再有將來了你為何還這等放不開?你讀了這許多聖賢書卻為何這等無恥……”


    心煩意亂間忽然一隻纖纖素手伸到眼前修長的玉指上捧了隻茶碗卻是顧倩兮為他奉上茶來。隻聽她柔聲道:“天有些涼了快趁熱喝吧!”


    盧雲見顧倩兮待己親厚一如往昔心下登時一動想道:“她…她不曾忘了我啊!”霎時之間無數往事飛入心中眼淚險些掉了下來他連忙舉起茶碗撇開頭去就怕自己失態。


    遠處日光照過樹枝映得客店點點燦爛宛如夢境。顧倩兮兩手托腮怔怔地看著他低聲道:“時光好快都兩年了。”


    盧雲轉頭望著斜陽眯起了眼歎道:“是啊光陰似箭現下我三十好幾了而你…也不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


    顧倩兮聽他說得愁苦搖了搖頭淡淡地道:“幾年不見大家都長大了不是麽?”


    盧雲望著她的盈盈眼波隻覺她神色嫵媚比當年分手時更增嬌豔忍不住歎道:“我這般年紀還能長大什麽?反倒是你出落得更加美了。”


    顧倩兮聽他稱讚自己忽地露出歡喜的眼色霎時愁容盡褪道:“認識你這麽久你第一迴說我美。”她掠了掠秀對著盧雲淺淺一笑眼中盡是萬般柔情。


    盧雲見了她美豔絕倫的神色心下大震碗裏茶水猛地濺了出來。


    顧倩兮見了他的失態卻是微微一笑她端起茶壺替盧雲斟上茶水盧雲咳了一聲忙道:“我自己來吧!”跟著伸手出去顧倩兮卻舉手擋開將盧雲的手推了迴來說道:“不忙讓我幫你吧!”


    兩人雙手相觸盧雲隻覺顧倩兮的手背滑膩柔嫩他心中激蕩一時竟不舍得縮手。顧倩兮一雙鳳眼卻隻盯著桌上的茶碗好似不知盧雲正撫摸著自己的手背她俏臉低垂臉上卻泛起淡淡的紅暈。


    過了良久良久盧雲輕歎一聲終於緩緩縮手迴去。


    顧倩兮秀目低望一邊替他斟茶一邊問道:“盧公子這幾年你上哪兒去了?”


    盧雲輕咳一聲尋思道:“我該怎麽說一五一十的告訴她麽?”


    顧倩兮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柔聲道:“你若是不想說那也沒有關係。”


    盧雲想道:“看她這幅模樣隻怕還是當我做逃犯唉……我該怎麽解釋才好?”正想間隻見顧倩兮已然倒好了茶水緩緩將茶碗端到他麵前。


    盧雲嚅齧地道:“我……我那年離開你家便做了個麵販在江南一帶賣麵維生。”他隻覺喉頭幹澀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這幾句話擠出來。也是這些年來飽受世人輕賤他心頭暗暗害怕隻怕顧倩兮看不起自己。


    顧倩兮聽了這話卻是絲毫不以為意隻對他微微一笑道:“看不出來盧大學士也會煮麵我還以為你隻會寫詩畫畫呢。”


    盧雲見她不來恥笑自己心下一寬輕聲道:“我在江南賣了幾個月的麵覺得這般下去也不是辦法便決定上京城闖蕩看看。後來總算安定下來就一直在王府胡同外賣麵。”


    顧倩兮啊地一聲道:“原來你就在王府胡同外賣麵我常經過那兒呢……”


    盧雲微微苦笑道:“想不到吧那個麵販就是我。”


    顧倩兮做了個頑皮的神情道:“每迴經過王府胡同都覺得那兒的麵好香可惜沒去吃上一碗。”霎時四目交投兩人一起微笑。


    盧雲心中一陣溫暖想道:“若能天天為她煮上一碗麵與她這般說笑今生於願足已。”


    兩人對望一眼盧雲忽地想起顧家老爺他歎了一聲低聲問道:“令尊呢?他這幾年可好?”


    顧倩兮聽他這一問登時低下頭去眼中淚光閃動道:“你問他做什麽?你真的還念著他嗎?”


    盧雲見她神情如此忙道:“我……我那日不告而別心裏很是過意不去……”


    顧倩兮別過頭去兩手捧住茶碗低聲道:“盧雲啊盧雲你隻知道自己是全天下最委屈、最可憐的人你說來便來要走便走從來不管別人的苦處你…你好生自私……”說著淚光一閃兩行清淚落了下來。


    盧雲心下一動尋思道:“沒錯我……我真的很自私我從沒顧慮旁人的感受那日我離開顧府是這樣離開定遠時也是這樣我……我從沒替他們想過……”言念及此忍不住全身震動。


    顧倩兮見他全身顫抖深怕自己這幾句話又刺傷了他忙凝目去看柔聲道:“你生氣了是不是?”


    盧雲見她愛憐橫溢地看著自己心道:“她怕自己說話重了會因此傷了我這才柔聲安慰……盧雲啊盧雲你配麽?你配消受人家的心意麽?”


    顧倩兮見他低頭不語輕聲道:“兩年了難得我們有緣再見你可別為了我一句話生氣好不好?”


    盧雲聽了這話心中又愛又慟他仰天一歎尋思道:“我到底該怎麽辦?要我忘了她我……我舍得麽?可要和她在一塊兒我又配麽?”滿心悲苦間一手支額舉袖擋住了淚水。


    盧雲心裏明白橫亙在兩人麵前的不是這張薄薄的板桌而是令人窒息的身世差距。若非那一縷愁苦的相思之情今日兩人卻連見也見不上一麵了。


    盧雲望著店外來往的行人心下悲傷苦笑道:“你知道嗎?我……我真是個沒用的人……”


    顧倩兮癡癡看著他忽爾道:“盧公子你是宰相也好乞丐也好對我都是一樣的。你永遠都是那個不服輸的盧公子。”說著緩緩伸手出去輕輕按在盧雲的手背上。


    盧雲被她這麽一握登時雙目泛紅顫聲道:“倩兮!我…我……”


    顧倩兮見他真情流露心中也是一酸哽咽道:“盧郎……盧郎……自你走後我每日每夜都在擔憂隻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可還有人欺侮你……我……我好生掛記你……”她再也忍耐不住淚水灑下竟在盧雲麵前哭泣出聲。


    盧雲心中大慟他緊抓顧倩兮的小手顫聲道:“倩兮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爹…”


    顧倩兮低聲歎息她拭去淚水幽幽地道:“那日在楊家我見你吐血的模樣我心中好生難過我不要你這樣……”


    盧雲聽得此言陡地想到楊肅觀他身子一震緩緩地放開了手。


    顧倩兮見他這幅神態臉上神色黯淡她搖了搖頭低聲道:“你又看不起自己了對不對?你…你為何總是這樣……”


    盧雲低頭凝望自己的茶碗咬住了牙根心道:“我真是看不起自己麽?嘿嘿盧雲啊盧雲隻怕連你自己也迴答不出來吧……”


    盧雲是個不服輸、不認份的人無論是大牢裏的百般折磨還是二姨娘的惡毒陷害他始終堅持自己的風骨絕不向命運低頭。當年若非他斷然拒絕二姨娘的提議此刻的他仍是顧嗣源身邊的書僮。


    隻是盧雲心中明白他之所以熬過大牢裏的拷打絕不是要成為一名卑微的書僮繼續在姨娘、小姐與老爺之間的夾縫尷尬的活著。他飽受世人的譏嘲怒罵隻因他要做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偉大人物但是眼前的他敗得如此之慘如此令人難堪這要他如何麵對心愛之人?


    對盧雲來說隻要能忘卻自己卑微的身世遠遠地瞧著顧倩兮那已是生平最大的福份了顧倩兮越是接近他他心中的苦痛越是加深深到他自己也難以承擔的地步。


    在揚州分手時還隻是一場無奈但眼前的局麵卻是現實無比兩年了他卑微依舊貧賤如昔所差者隻是馬齒漸長而已。


    過了一會兒盧雲見茶壺裏沒了水當即道:“我……我去添點水一會兒就來。”


    顧倩兮嗯了一聲道:“你快些迴來。”


    盧雲走到後廚將茶壺遞給夥計一時之間隻覺心中千頭萬緒實有莫衷一是之感。他歎了一聲眼看茶博士已將茶水裝好提著茶壺便要走迴座位霎時之間忽見一名年輕男子走進店來那人見了顧倩兮登即滿麵驚喜道:“啊!倩兮!怎地你也在這兒?”


    這人好生英挺直可說是氣宇非凡他腰上懸了隻長劍身穿一襲寶藍色的長衫卻是一名貴公子。


    盧雲心頭大震心道:“他…他也來了。”


    這人正是五輔大學士之子少林天絕親傳門人楊肅觀。


    盧雲萬萬料想不到竟會在這兒遇上了楊肅觀他心下慌張不知該要如何應對急忙別過頭去手裏卻還拿著那隻茶壺。


    楊肅觀滿麵驚喜道:“真是巧了想不到你也在這兒。”


    顧倩兮點頭道:“是啊還真是巧。”


    楊肅觀指向門口的幾名文士道:“那些是我的朋友咱們也才剛到。”


    顧倩兮微微一笑轉頭看向門口幾名年輕男子向她微一點頭紛紛走進店來。這幾人舉止文雅看來都是京城裏的俊傑。其中幾人曾與顧倩兮在楊府家宴照過麵。


    顧倩兮眼波流轉嫣然一笑道:“楊郎中也是來喝茶的麽?”


    楊肅觀笑道:“與幾個朋友約了便到這兒一敘。”


    楊肅觀的幾名友人見他與一名美貌女子說話登時心中暗笑都想道:“好一個‘風流司郎中’啊!又在擄掠芳心了。”諸人互望一眼臉上都露出笑容。


    楊肅觀向來世故當即介紹眾人這幾人多是知書達禮之輩紛紛向顧倩兮微笑點頭。顧倩兮也是含笑迴禮。


    盧雲呆呆地看著這對男女眼見楊肅觀衣著光鮮顧倩兮言笑晏晏兩人相貌家世無一不配直可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盧雲猛地自慚形穢尋思道:“盧雲啊盧雲都說人各有命今日今時你再不認命還想如何呢?”


    熱淚盈眶之中盧雲緩緩地垂下手去壺中的茶水猛地傾了出來灑上他的褲腳。


    客店中的幾名文士都是楊肅觀的知交眼見楊肅觀對這名小姐神態大為不同而這小姐也是落落大方確是名門閨秀的風範眾人都覺這對男女郎才女貌心下都是有意撮合。一人便道:“難得在此相會不如咱們同坐一桌也好說談則個不知此議如何?”說著往楊肅觀看了一眼。


    楊肅觀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卻見顧倩兮神色間頗有為難料知她另有朋友在此他雖不知顧倩兮與何人相約但察言觀色自己絕不該在此時打擾於她當即笑道:“咱們這群不之客可別打擾了人家的清興到那兒坐吧!”說著伸手肅客將眾人引到了一旁。


    眼見楊肅觀等人往一旁的空桌坐去卻留了顧倩兮一人坐在那兒盧雲心中感慨萬千尋思道:“人家好好的一對金童玉女我何必拆散他們?等會兒我若走了過去與她坐在一塊兒豈不讓她被旁人看輕?盧雲啊盧雲你在山東時不是想得清楚了麽?怎麽臨到她的麵前你又不能自已了……”他雖然這般想心中卻有個聲音呐喊道:“別放棄啊她曾經是你的啊!”


    盧雲兩行淚水滴下已然淚濕衫袖。


    這一縷相思直是如此錐心令他萬般痛苦難為。


    一次又一次的相會換來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惆悵盡管他曾燃起過熊熊的希望火焰但此時此刻卻已隨著楊肅觀的來到而消滅殆盡。淚眼朦朧間盧雲的手指已然捏碎茶壺碎片割裂了肌膚隻弄得滿手鮮血他自己卻渾然不知。


    顧倩兮等了盧雲良久卻始終不見他來忍不住便起身去找隻是店裏店外看了一陣卻見不到他的影子正自焦慮間隻見小紅匆匆走來顧倩兮急問道:“你有看見盧公子麽?”


    小紅低聲道:“他走了。”


    顧倩兮啊地一聲顫聲道:“又是這樣不告而別他……他到底在想什麽?”


    小紅道:“他要我轉告小姐說從今以後請你不必再記得他這人就當你二人不曾相識。”


    顧倩兮全身巨震俏臉毫無血色顫聲道:“他真的這樣說?”


    小紅點頭道:“他說了這兩句話後就急急地走了。”


    顧倩兮再也忍耐不住眼淚奪眶而出登時淚灑當場。


    楊肅觀始終留意顧倩兮的神態待見她忽地悲傷哭泣頓時一驚急急走向前來溫言道:“倩兮你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事麽?怎地哭成這樣?”


    顧倩兮望著楊肅觀的英俊麵孔耳聽他軟語相慰淚光盈盈中實不知該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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