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金的大軍壓境之時, 朱由檢當然是沒有什麽胃口, 更加談不上要仔細去吃螃蟹了,他與雨化田稍稍用了一些填飽肚子後,就屏退了眾人。兩相對坐間, 朱由檢醞釀了一肚子的話,或者最後隻能匯成一句話, 卻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雨化田看著朱由檢臉上晦澀的神情,聯想這段時間的京營的動態, 在虛虛實實的關於京營實力的流言中, 朱由檢定是早就有了準備,後金必然會行非常手段襲擊京城,冒著這樣的危險, 讓雖然重振士氣但不能十拿九穩的京營迎戰後金, 謀劃一個甕中捉鱉的機會,定是還有後招。“隱之若有想法, 直說便是。”


    朱由檢沒有開口, 神情複雜地從袖中拿出了一道早就寫好的密信,微微頓了頓,但還是交給了雨化田,讓他打開。雨化田接過了密信,這是一道給盧象升的旨意, 但吩咐的事情卻是對著雨化田,隻見上麵寫著十二個字,‘助雨化田, 不惜一切,誅皇太極。’


    雨化田捏著信的手指微不可見地顫了一下,刹那間那些塵封的記憶又從黑暗深處湧了迴來,練兵京師,鎮守邊關,為人心腹,身首異處。


    原來如此,從朱由檢下旨苦練京營開始,他為的就不是單單是有一支保護京師的隊伍,而是在耐心地等待這一天的到來,等著皇太極冒大風險離開了他熟悉的遼東戰場,等著他率大軍兵臨城下,這樣就終於有了一個機會能夠在他親自領兵作戰時,殺了這個後金的主心骨。


    皇太極賭的是關內再無可戰之師,朱由檢賭的卻是雨化田能夠在千軍萬馬中殺了那個心頭之患。隻是,任憑他武功蓋世,非常人可及,奈何戰場絕非如此簡單,許是有三分可能拚盡全力殺了後金大汗皇太極,然而寡不敵眾,他又有幾分可能在殺了皇太極之後全身而退。就如荊軻刺秦,即便成功,也是萬箭穿心之命。


    此時,雨化田不知是不是應該要笑,笑朱由檢如此相信自己能殺的了皇太極,或者應該要悲,有過人之術未必是好事。這隻是一個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旨意。都說‘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可是從踏入朝堂的那天開始,以後的命運也就交到了帝王的手中,生死不能由得自己,情理也早就不那樣單純。


    這些紛亂的想法也隻是在瞬時之間,再抬頭的時候,雨化田已經恢複了波瀾無驚的臉, “既然皇上有此吩咐,那麽臣定當是謹遵聖意,不惜一切代價,也會取得皇太極的項上人頭。”


    朱由檢聽著雨化田沒有起伏的聲音,心中一緊,他下意識地就抓住了雨化田的手,想要說這個不計一切中並不包括你的命,可這句話是那樣蒼白無力,說什麽也掩飾不了此去風險極大的現實。


    既然早就布局,就應該落子不悔,本就是下著天下之棋,人人都是棋子,沒有誰能掙脫要承擔的重負。


    “皇太極這次突襲關內,定要作戰於野。京營的實力雖然不能與後金相提並論,但是兩年的時間,你也看到了盧象升的本事很不錯,加上那些火器,這一戰起碼有五五之數可以退敵。朕與盧象升已經暗中說過,皇太極必然會親自出戰,到了那天會有一對人馬配合你行動。雖然不會毫發無傷,但應該可以,可以……”


    “可以讓臣活著迴來。”雨化田感到自己的手慢慢變涼,而交疊在上麵的那隻手同樣也冒出了細汗來,卻越握越緊,好像下一刻,他們就再也沒有了雙手交握的可能。雨化田不知是不是要甩開這隻手,卻彷佛此時也失去了掙脫的力氣,一時之間他看著朱由檢的眼睛,沉默無語。


    “亂世梟雄,後金之中眼下除了皇太極,還沒有第二個對大明構成致命威脅的人,何況他死在關內的戰爭中,本來他們以為十拿九穩的戰爭中,必然軍心不穩。皇太極死後,後金必亂,另外的幾大貝勒雖有作戰之勇,卻無天下之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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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檢繼續斷斷續續地說著,其實這些後麵的局麵即便他不說,知天下大勢者如雨化田也明白會有什麽樣的發展,“這樣一來大明就能太平好幾年,暫時平了關外之事,才能真的安心下來收拾朝中的事情。”


    “皇上――”,雨化田打斷了朱由檢的話,“眼看後金大軍距離京師越來越近,臣應該早日動身的好。況且兩軍在京畿之地交戰,就怕京城之中人心不穩,臨走之前,臣還要再仔細安排好保護皇上的人手。如果沒有其他的吩咐,臣就先行一步了。”


    說罷,雨化田就站了起來,不想在乾清宮中呆下去,今天這裏過於的安靜,好像往日有過的祥和,都是一種誤讀,那不是祥和,而是無聲的壓抑。


    眼看雨化田就要推開殿門,朱由檢猛地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從背後抱住了他,壓抑著聲音,不知是不是有了哽咽之勢,“我不想你走,莫說是去刀劍無眼的戰場,就是離開身側一步也不願意。沒有了你,讓我怎麽在這個碩大的宮殿中好好地過下去,困在這紅牆之中,看到的也是四四方方的天,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自由。”


    算起來,從認識到現在,兩人並沒有長久的分離,幾乎是天天見麵。不論是情定之前,隻要看到這個人,他就覺得心安,還是情定之後,終於有了依靠之人,兩人沒有過生離。


    可是,在朱由檢決意不惜身處危牆之下,讓皇太極揮師關內的那一天,就沒有想過讓這個心頭之患活著離開。也是那一天就注定了兩人之間必然的別離,隻因為他從不能是朱隱之,而必然是朱由檢。


    為君王者不應有情,動情則亂心,偏偏人算計了所有,唯有情動難以預測。可是,雨化田不是後宮女子,他身負絕世之才,又入了廟堂之高,就有了他作為臣子應該要承擔的責任,保家衛國,在所不惜。


    雨化田感受著朱由檢身上穿來的那種複雜情緒,這個背後的擁抱夾帶著太多的無奈與惶恐,讓他硬是停下了踏出殿門的腳步,腰上那人的手臂越收越緊,怎麽也不願放開自己。“你這又是何苦呢,我知道你不是讓我去送死,隻是為了大明而已。”


    “希聲,朕可以下這道密旨,但是我說服不了自己,你一定要平安迴來,就算沒有成功也沒有關係。”最後,朱由檢歎了一口氣,掙紮中還是說出了這句話,“你才是最重要的,記得一定要活著,其他的事總有辦法,後金也好、災禍也好,總有辦法的。”


    雨化田沒有答應,在朱由檢看不到的地方,他閉上了眼睛,縱虎歸山、後患無窮,所謂的還有辦法,都不會是最好的辦法,沒有什麽比殺了皇太極更好的辦法。


    雖是如此,他壓住了自己的想法,終於柔聲迴答,“你還在京城中,我怎麽舍得一去不迴呢。不是還說好了今年的年節,在上元的那天一起去看花燈,這些事情我都記得,還要給你親手糊一個兔子燈,紅眼睛的那款。”


    雨化田拉下了環在腰間的那雙手,轉過身麵向了朱由檢,平視著他的眼睛,給了他一個讓他安心的笑容,“放心吧,你都說了,此戰五五之數,一點皮肉之傷也沒有是不可能的,但是能真的能取我性命之人還沒有出生。”


    朱由檢凝視著雨化田,想要把這張臉刻入心中,這人何嚐沒有變,不知不覺間早就不再是那個冷情冷心的督公,所以才把能取他性命的可能給了自己。想到這裏朱由檢微微低頭吻了下去,唇齒之間,兩人都不複以往的溫柔繾眷,好像用盡了全力,夾帶了太多的複雜情緒,不舍難安卻終要分開。


    “我真的應該走了,前方已亂,朝上多有人心慌慌,所以你更要好好保重自己,若是真的……”


    若是真的此戰輸了,那麽能退則退,不要死守京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我懂的,你與吳無h一同去,隻有一條,活著迴來就好,沒有什麽比你的命重要。”


    雨化田點點頭,這次鬆開了朱由檢的手,不再迴頭離開了乾清宮。


    他慢慢地走過在護城河邊的橋,天邊夕陽灑下了落日餘暉。“今日亂離俱是夢,夕陽唯見水東流”,雨化田低聲念出了這句話,終究自己是變了,不再是那個不懂情愛的人,所以心才會亂,為了朱由檢的帝王之心,但也難逃朱隱之的真摯之愛。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不能在局外旁觀,黎民百姓、天下大計,他也入了大明之局。


    自己何必如此呢?雨化田找不到答桉,也許隻是因為心中放入了一個人,所以才心甘情願為之出生入死,為了大明出生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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