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的蝙蝠鋪天蓋地的飛了出來,龐大吱吱聲,吵得我心神混亂。我下意識的把身上的布偶給放出來,可瞬間就被蝙蝠撕扯成碎片。


    “你作死啊!”金仲罵道。伸手扣住我的喉嚨,把我夾著往迴走去。無數蝙蝠在我們頭頂飛來竄去。吱吱聲不絕於耳。


    直到出了樹林,我還聽得見守門人的歌聲:


    “四把尖刀在四方。


    一池黑水在高堂。


    打開東門好吃人。


    打開西門扯人魂,


    打開北門招夜叉。


    刑台搭在樓中央,


    上有白色人骨架,


    ……


    金仲帶著我,飛快在坪壩上從原路返迴。到了學校的教室。裏麵的人都醒了。都擠在窗戶後麵,看著對麵北峰,北峰圍繞這一股黑色的妖氣。大家都默默不作聲。


    那股妖氣,不停的迴旋。我也分不清是蝙蝠還是什麽東西。


    那股黑氣,在北峰盤旋一會,飄到坪壩的上空,忽然一陣尖嘯,往下栽去。沒入了坪壩的下方。


    眾人都不做聲,悶悶的呆立一會。都迴床睡覺。他們應該是知道,我和金仲剛才做了什麽,可是沒一個人向我們發難。


    我訕訕地想著,誰知道他們心裏打什麽主意。自己在翻了無數個身,之後,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睡了好像沒多久,就有些道士起來做早課,我估計連五點都沒到。他們就開始起床折騰了。我煩得要死,把被褥翻過來,蓋住自己的耳朵。心裏盼望,做早課的快點完畢,別吵我的瞌睡。可是以事與願違,早課的還沒做完,又有幾個人起來,在門外吆喝著打拳。媽的太極拳不是講究調理唿吸嗎,怎麽打得跟殺豬一樣的動靜,估計打的不是太極拳。


    門外越來越熱鬧。因為起來的人越來越多。天蒙蒙亮的時候,除了我,所有的人起來了。我勉強賴床到了七點多的樣子。還是爬起來洗漱。洗漱完畢,一個村人帶我吃了早飯,然後把我往坪壩上帶去。


    大家都在坪壩的中間一塊空地上。這裏都擺好了一椅子,圍著空地,擺了幾排。坪壩已不是昨夜的那種神秘古怪的模樣。水渠裏的水也看著清澈透明。看來到了白天,這個地方,和普通的農田沒什麽區別。若是不明就裏的外人,誰知道地下暗藏的兇險。


    各門派的道人,就稀稀落落的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幾個俗家的神棍巫婆,一點風度都沒有,還在磕著瓜子。


    我找到金仲,挨著他坐了下來。過一會董玲也來了,我招唿她坐在一起。


    從早上十點開始,就有人又開始陸陸續續的上來。這是沒有趕上昨天上山。今天早上上來的人。


    武當派來了個年輕道士,安安靜靜地坐著,跟我一樣,不和人說話。


    幾個穿土家族服飾的漢字也來了,這些人,我認得,是趙一二三十六歲生日裏,跳撒葉兒荷的幾個人,不知道他們戴了表演的家業沒有。


    還有兩個師徒關係的人,徒弟是個滿臉虯髯的莽撞漢子,師父白淨臉孔的六十歲樣子。


    接著來了個苗家的女子,赤腳空手。身上裝飾的銀器掛得滿滿的,走路叮叮作響。不用說,這就是放蠱的苗族人,可是她來湊什麽熱鬧。這女子雖然年輕,可是容貌,說實話,寬臉闊鼻,皮膚粗陋,談不上什麽美貌。我心裏想著,差點被金庸騙了,他書上的苗家女子,可是一個個美若天仙。


    時間要到中午了,我遠遠的看著一個人走來,以為是王八,近了一看,原來是個和我們差不多大年紀的青年,看摸樣是個醫生。我等得急躁了,王八難道不會來了嗎,又過了半小時。人來的更多了,就是沒王八,今年來的人多。空地上的椅子都不夠人坐。來的晚的,已經鋪報紙坐在地上。


    除了我和幾個少數的年輕人,看樣子,大家都是熟人。場地上,很快就自然的分成了幾十個談話的圈子,所有人都三三兩兩的交談敘舊。當然還有看樣子是這裏的老熟人,也不說話的,比如那兩個古怪的師徒就不說話,那個放蠱的女人也不說話。


    我看見宇文發陳已經再往空地的中央走了。宇文發陳邊走邊看表。他應該是在算時間。


    宇文發陳,站到群人的中間,大家都沒注意,人群仍舊嘈雜。這時候,宇文發陳腳下的土,忽然開始翻動,然後鑽出個綠色的莖幹,這莖幹剛冒出頭的時候,很細,在地麵上,斜著延伸兩下,猛然就變的粗了,接著朝天猛長,又吐露出一個蓓蕾,霎時嫩黃的花苞綻放,一朵蓮花開放,白色蓮花的莖幹往上抬了一米高,宇文發陳穩穩地站了上去。


    我看呆了,這個窮鄉僻壤的一個村長,竟然也是個神棍!


    不對,是術士。能施展平地生蓮的絕技的人,可比一般的神棍要厲害多了。


    宇文發陳的身體,立馬就高出眾人很多。大家看到他這個樣子,都迴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瞬間,場上鴉雀無聲。宇文發陳,做了個個長揖,做的時候,蓮花慢慢轉動。被敬拜的下輩,紛紛起身跪下叩首迴禮。平輩都是作揖迴禮。有幾個枯皮鶴發的老者,隻是點頭。


    我看見金仲是平輩還禮,我也學著金仲的樣子迴禮。


    “一氣化三清。”宇文發陳開場說道:“白藕青蓮本是一家。天下道門各派,都奉道德南華為尊。今日在七眼泉一聚,實乃盛事,是七眼泉的幸事……”


    我聽宇文發陳這麽說,我覺得他說的好假,大家來七眼泉,不就是盯著過陰人的位置嗎。他何必說得這麽冠冕堂皇。


    “今年的情況特殊。我就長話短說。”宇文發陳說道:“我們也不囉嗦了,大家認為那個門派可以有資格舉薦過陰人,就說出來吧。”


    眾人仍舊沉默。我明白了,來的人,有的是衝著過陰人的目的來,有得卻不是,由於過陰人的地位非同小可,很多道門中人,都來選舉,當然是有其目的。巴結奉承也不一定。


    我看著他們的神色,和漫溢出來的情緒,發現自己好傻,原來很多人知道自己是選不上的,他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推舉對自己最有利的那個門派。這樣一來,小門派根本就沒有機會。


    我算是明白了,怪不得當年趙一二不跟他們一起推選。


    “要是推出來的門派。有人不服。”我向金仲偷偷問道:“那怎麽辦?”


    “這就是最後要做的。”金仲沒有說話:“以德服人不行,就較量手藝唄!”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還以為真的要彬彬有禮,其實還是和我想的一樣,靠搶的。九二年,趙一二搶不贏,就偷了。哼哼。


    王八怎麽還不來。


    眾人紛紛推舉,已經大致有了幾個門派被選出來了。而且秩序很好,大家都是很平靜的推薦,商量。沒有我想象的吵架場麵。


    一個小時後,崳山派,青城山,白雲觀,全真派,武當派,這幾個大門派被大家認可。但是一些無門派的神棍也被推舉,如秀山的黃家,來自貴州的吳大夫……


    被推舉的門派裏,沒有詭道。我不禁著急起來:王八,你怎麽還不來。


    我正在焦急,難道王八真的不來了嗎,我這輩子很難得去預測任何事情的走向,本以為王八這次讓詭道來爭奪過陰人的資格,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是不是我錯了。


    我看到宇文發陳正在和被推舉出來門派的弟子說話,但眼光卻看著村口的路上,他也在等什麽人嗎?


    我走到宇文發陳跟前,對他說道:“我們詭道也要爭取過陰。”


    宇文發陳說道:“沒人推舉你們呢。”


    “實在不行。”金仲也跟著過來了,“我們憑本事較量。”


    “這裏的諸位道友……”宇文發陳指著這幾個門派的門人,“他們都是各大門派專門修行入陰的高手……你們有把握嗎?”


    被推舉門派的道士和俗家不入流的術士,都把我金仲看著,臉上都露出輕蔑的表情。青城來的那個道士,指著我罵道:“你們詭道,從來就是這麽不講規矩,淨搗亂。”


    “天下道家門派眾多,可是專門走入陰路數的,隻有我們詭道,真不明白,你們為什麽每次都要搶。”金仲據理力爭。


    “好吧,”崳山派的一個老道說道:“你憑什麽跟我們搶,你們有什麽本事,都使出來,哼哼,我看詭道也沒什麽人才……”


    “誰說我們詭道沒人了?我算不算?”


    我聽到這個聲音,心裏的一個大石頭,終於落地。王八,你個狗日的總算是來了。


    王八來了,不隻他一個人,他身後還有一群人跟著他,但都和王八保持著距離,在空地外圍站著。王八卻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空地中間。


    王八用收在後腦摸了一下,掏出螟蛉,對崳山派的老道士說道:“詭道執掌,王抱陽,給朱師叔行禮了。”


    王八嘴上說的謙恭,但是舉止卻傲慢的很。崳山派的朱道長,被王八說得嗆住,一時無話。隻好迴禮了事。


    宇文發陳登時變得熱切起來,混不像剛才那樣心不在焉的樣子。連忙走過來,拉著王八的手,“抱陽子,嗬嗬,還以為你不來了。”


    王八向宇文發陳抱拳鞠躬,“宇文師叔,我人多,走得就慢了點,還好,沒來的太遲。”


    這句話,是說給旁人聽的。剛剛他們還譏笑詭道人少,可王八現在人多勢眾,單論一個門派,王八帶的人,是最多的。


    宇文發陳連忙給王八一一個這幾個門派的人介紹:“這是青城的俞泉俞道長。


    王八作揖,青城的俞泉也還禮,眼睛滴溜溜地轉著,打量王八。


    “這是全真的劉師伯劉修全。”


    還沒等王八行禮,空地外圍的一個小女孩,就跳起來喊道:“師伯,師伯,是我啊。”


    劉修全一看,臉上表情就柔和起來,不跟王八說話,對著那個女孩說道:“方濁,你這個小丫頭不跟著你師兄在北京呆著,跑這裏來湊什麽熱鬧。”


    “師兄出嫁了……”方濁的委屈的說道:“她還俗了,我跟著王師兄來的。”


    劉修全看見了方濁,臉上都是慈愛,對王八也不再戒備,伸手在王八的肩膀上拍了拍。算是打了招唿。


    我在一旁看著奇怪,方濁這丫頭的淵源還真不一般,在這地方還能攀親戚。


    “清靜派出自全真。”宇文發陳說道:“劉師弟,你和抱陽子是要多聊聊。”


    宇文發陳說的話,解釋了我的疑惑,但他的用意,很微妙。


    我和金仲見王八來了,慢慢退到一邊,看著王八和眾人打招唿。王八也如同沒看到我們一般,眼睛都沒看過來,更不別說有跟我講話的意思。我心裏很不是滋味,總覺得雖然和王八打了一架,可是心裏還是覺得王八應該對自己很親熱才對,可是王八好像很記仇。懶得理我。


    王八對旁人越是熱情,我就更不自在。我突然想到了董玲,連忙往外場看去,卻看見董玲和方濁坐到了一起,親親熱熱的交談。好像她到七眼泉來的目的,就是要和方濁聊天似的。


    王八向劉修全點了點頭。一個青年道士走到王八跟前,主動跟王八唱諾,“王師叔,我們見過。”


    “去年,你在武當山陪了我一路,辛苦啊。”王八笑道:“你是衝輿道長的座下,讓我想想,你是熊浩,對不對?你師父怎麽不來?”


    熊浩恭敬的答道:“師父坐關了。”


    我現在看明白了,原來這個道士是我和王八在武當山遇到的那個道士。可是我隻見了一麵,王八怎麽說他跟了我們一路呢。


    這個武當派修煉入陰的支派門人,應該是非同小可,年紀和我們相當,可我當時真的不知道他一直跟著我們。看樣子他和玉真宮的事件有很大的關聯。王八當時就知道,可是王八沒吐露半點口風。


    我更加鬱悶。


    白雲觀的道長是個中年人,沒有穿道袍。王八拱手,他也隻是頷首。沒有說一句話。


    然後是四五個來自鄉野的散人,這些王八都不認識,全靠宇文發陳一一介紹。有貴州的吳醫生,湖南的一個姓王的,不是巫醫,估計是個神棍。還有個老太婆,卻是河北來的,姓馬。


    王八和他們一一打了招唿。


    然後走到兩個人身前。這兩個人,一個是麵孔慘白的老者,穿的一身洗的泛白的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旁邊的是個滿臉虯髯的年輕人。


    宇文發陳正要介紹。


    王八卻向那老者跪了下來,“黃師傅……你這又是何苦?”


    王八臉向那年輕人問道:“黃師傅什麽時候走的?”


    “三月初七。”那年輕人雖然長的跟張飛李逵的模樣,說話的聲音卻是嬌滴滴的女人聲音。


    我聽了,忍不住好笑,知道不合時宜,連忙把嘴捂住,故意咳嗽兩聲。


    “你是黃溪?”王八說道:“黃師傅對我和先師都有恩惠。本想找機會到秀山專門拜訪,看來是沒機會了。”


    “爺爺說過他終生不能出四川。”黃溪也跪下給王八還禮,“可是他死了,還是要來……”


    王八站起來,走到外圍,找到那個苗家的女子跟前,畢恭畢敬的說道:“張婆婆,能不能借你的小龍用一下。”


    “有本事你拿過去。”那個苗家的宋婆婆看起來才四十上下,說話是一口的貴州土話,幸好我和王八都是宜昌人,勉強能聽懂。


    王八手在宋婆婆的胳膊旁邊揮了一下,手上多了個東西:一條碧綠的青蛇標纏繞在他手腕上。青蛇標在王八的手掌上揚起頭顱,不停地伸縮信子。


    王八捏著蛇頭,喂到自己的左手大拇指前麵,那青蛇標毫不客氣地狠狠咬了一口。王八拇指上的鮮血迸出。我看著背心一麻。王八捏著青蛇標,走到那個老者跟前,將蛇身,喂到那個死去老者的嘴裏。


    我忽然想起這個人是誰了,應該是王八當年趕屍,要把那個橫死的年輕人交付的對象——秀山的黃蓮清。


    青蛇標在黃蓮清的嘴裏扭動幾下,眼見就一個尾巴在嘴外甩了甩,然後整個蛇身鑽了進去。


    “我知道你會來,我就來看看,你是不是和你師父一樣,硬要凡人入陰。”


    我嘴巴張的老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死人說話。”我想起了過陰的條件,守門人昨晚說過,“鐵樹開花,死人說話,水倒流。”


    王八能讓死人說話。


    那個臉色慘白的老者,黃蓮清。聽王八和黃溪的對話,他應該是三月初七就已經死了。


    可是這個死人正在跟王八說話。


    “黃師傅還惦記著今年的過陰人。”王八說道:“我感激得很。”


    聽王八這麽一說,我就懂了,黃蓮清和趙一二當年是過硬的交情。他死了都要巴巴地趕到七眼泉來,肯定不是指望自己的孫子黃溪當過陰人,而是來支持詭道的。看樣子他的孫子趕屍的本事也不一般,十天就能把他從秀山趕到七眼泉。


    趕屍都是從外地往湘西趕,而黃溪確實反其道而行之,把黃蓮清的屍體,從秀山老家,趕到湖北。較之普通的趕屍術,要艱險得多。


    “我當年還奇怪趙一二為什麽要選你。”黃蓮清說道:“看來,你沒讓你師父失望。”


    王八燒了黃裱紙,把紙灰用酒水混合了,含在嘴裏噴到黃蓮清的腳上。


    黃蓮清扭頭對宇文發陳說道:“我們秀山黃家,推薦詭道。”


    言畢,黃蓮清就直挺挺地往後倒去,黃溪連忙穩穩托起屍體。然後背起屍體,往山下走去。


    “我說黃老爺子怎麽死了還要來……”宇文發陳一臉的尷尬,“現在詭道已經有人推舉了,大家覺得怎麽樣?”


    剛才和王八打過招唿的眾人都默不作聲,宇文發陳說道:“大家都沒意見,那就這麽定了。”


    可是外圍的眾人開始呱噪,雖然沒有人明著反對,但有人不滿,還是肯定的。


    跟隨王八一起的眾多道士,很多德高望重的前輩,一時間,也沒人敢站出來,公開質疑宇文發陳的決定。


    我的心也漸漸放寬。看這個情形,王八真的是勢在必得。從他和眾人接觸的過程,我就知道,他早就下足了功課。


    正在這麽想著,那個苗家的女子突然高聲說道:“我不答應。”


    全場的人都不說話,看向這個苗家女子。這苗家女子是放蠱的高手無疑。誰也不會為了替王八出頭,去得罪一個放蠱的苗女。


    王八慢慢走到苗家女子跟前,“宋婆婆,我有個東西送給你。”


    宋婆婆說道:“你師父當年做的不太地道。今天,可不是我宋銀花專門針對你。”


    王八掏出一本書,遞給宋婆婆。


    那是王八當年學趕屍的一本書,裏麵全身女字的那本。


    宋銀花把書收了,可是仍舊不依不饒,“這書當年是趙一二從我本家那裏拿走的……”


    “我替我師父物歸原主。”


    “我領你的情,以後你到湖南貴州,有什麽人要對付,隻需要說聲我宋銀花的名號……”


    王八笑道:“我還沒什麽人要對付。宋婆婆不用掛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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