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婷跟我解釋,他爺爺當年剛被抓去當兵,就遇到了國名黨打敗仗,他爺爺懂一點鄉間的土方,隨軍當了醫生。沒有上前線,就跟著國名黨,到台灣。到了那邊,開了個跌打的診所,幾十年下來,也小有積蓄。並且在那邊結婚成家,給曾婷生了一個幺爹,一個姑媽。生前想迴來認親,卻沒能如願。臨死前交代她幺爹,要迴老家找他曾婷的父親。他幺爹這幾年,就隻是在湖南老家打聽,可是曾婷的父親很早就出來了,把她奶奶也接到宜昌很多年。他幺爹直到現在,才打聽到曾婷父親的下落。


    老爺子給曾婷父親還留了點遺產,折成人民幣,有個上十萬塊吧。這個可真的應了王八所說,他家裏會進財。


    這些都是小事。關鍵是老爺子留下來的診所,被曾婷的幺爹一番打理,成了一個私人醫院,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曾父和郭玉當然希望,讓曾婷的幺爹把曾婷弄過去,剛好曾婷是衛校畢業。可以到那個私人醫院幫忙幹活。


    一切都絲絲入扣,順理成章。


    我聽了曾婷的這一番話。我還能說什麽。問她什麽時候跟著他幺爹過去。


    曾婷說,辦手續要半年或是更長時間。但她幺爹已經答應了,先讓她去香港呆一段時間,讀幾天書。等辦好了,就去台灣。


    我問曾婷什麽時候去香港,她說很快,去香港的出境證很好辦。


    然後二人無話。默不作聲的做了頓飯吃了。飯吃到一半,曾婷突然罵起來:“你就沒什麽好說的嗎?”


    “說什麽?”我故意裝糊塗。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曾婷哭了起來:“你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


    我故意擺出個冷漠的表情,“你電視劇看多了吧,做出那些****不舍的肉麻事情,又有什麽用,你去那邊是好事,我怎麽會阻攔你,再說了,我要你不過去,你會答應嗎?”


    曾婷把手中的碗筷劈頭蓋臉的朝我扔過來,“你永遠都這麽沒出息!你怎麽知道我就想過去。”


    “你家裏人都在給你辦出境手續了,我還能說什麽。”我冷笑道:“你留下,我們就能在一起嗎,我窮的叮當響,你媽會讓我娶你嗎?”


    我不想和曾婷吵架,我和她沒幾天相處了。可曾婷好像不明白這些,拚命的跟我吵,說我沒出息。


    我摔門而去,走到街上。看著街上來來去去的行人。心裏空蕩蕩的。我的最好的哥們,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當什麽神棍,而且漸行漸遠,和我已經非常疏遠了。可老天爺還不夠,把曾婷也安排走了。


    我突然發現自己真是個廢物,身邊的人都有大好前途。偏偏就是我,注定要這麽倒黴。我看不到我的人生到底有什麽希望了。


    我買了瓶酒,坐在江邊的護堤上,把酒喝了一半,抱膝把長江看著。


    長江上船隻密集,燈火一片,對岸的連綿大山,在夜色裏影影綽綽。我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心裏沮喪無比。我忽然覺得心裏一點依托都沒有了,難道這就是孤單的情緒嗎。以後連個跟我吵架的人都沒有了。


    我忽然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


    我向王八的公寓走去,進了門,看見王八和董玲兩個人的臉色也不好看,估計也是吵了架。是的,王八馬上就要成為專業的神棍了,聽他說過,趙一二馬上就要退休,西坪的屋子也要交給他。王八當神棍,董玲也沒戲。看來還有人,和我一樣處境。


    王八正想問我找他做什麽。我開門見山,問道:“你算蠟的時候,念的祝融咒是什麽,我想知道。”


    “你不是不願意學這些嗎?”王八笑著說。


    “快告訴我!”我大吼。


    王八慌忙給了我一張紙條。我轉身就走。走到路上,打開紙條,把上麵的咒語看了一遍,就記住了。


    “燈燭油火,天明地明人明,上天入地點燭火,燈火通明,洞徹玄機,左明十四,右明廿九,九牛迴旋,鐵車車轉。”


    就這麽幾個字,太簡單了。我等到晚上十點多才迴去。我估計曾婷今晚還是要去上班的,她還有一幹姊妹,要去道別。走到家門口附近,找了個小賣部,要買一百五十根蠟燭。可是我身上隻有六十多塊錢,怎麽都搜不出缺的十塊錢。幸好老板認識我,我經常找他買煙的。


    老板對我說道:“好說,好說,你明天再給也不遲。”


    我看著老板慈善的臉,恨不得找個牆撞死算求。


    迴到屋裏,曾婷果然不在。


    我把蠟燭全部放在地上,一根一根的仔細放好。


    王八都能學會算蠟,我也肯定能行。我要看看,我和曾婷到底有什麽轉機沒有。詭道也真是邪門,算個運程,都要請鬼。其實我可以用別的方法來算,可是我現在就執拗的認為,既然王八能用看蠟算出曾婷的家事,那麽我也要用看蠟來看。我很想知道,我和曾婷是不是真的就這麽散了。


    我知道我在賭氣。可是還是忍不住這麽做。我卻忽略了一個事情:王八已經跟著趙一二學了一年多了,趙一二才教他看蠟。而在在一年裏,王八已經學會了多少法術啊。


    我開始點蠟燭,嘴裏念著請魂的祝融咒,點的很順利,我不知道,隻能點十七支。


    看蠟是很兇險的巫術。每多點一支蠟燭,就會多開一道****。這個事情,我事後才知道。


    不知道厲害的我,一口氣點了三十多根蠟燭,我心裏還在慶幸,今天的蠟燭怎麽這麽好點,難道我真的比王八更適合幹這一行嗎,我可比王八點的容易多了。


    點到五十多根的時候,我知道我錯了。


    屋裏的地板上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開始濕漉漉的,濕氣還在上升,我站起身一看,地麵上覆蓋了一層白色霧氣,我連自己的腳都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我明白,我肯定是做錯什麽了。屋裏的地上到處都是蚯蚓,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昆蟲,在地上爬來爬去。我看得肉麻。


    “咕呱——”我循聲看去,竟然還有青蛙。


    我又聞到了濃烈的土腥氣。我知道,這個腥氣,就是陰間的味道。


    所有的蠟燭都燃了,不是一下子燃起來的。我看得很清楚,是一根一根,自己燃起來。我看得入神,忽然蠟燭的火焰大盛,這不是蠟燭火光的火焰,倒像是煤氣灶的火焰。


    火焰是藍綠色的。


    窗外忽然一片黑暗。屋外的人都開始抱怨起來,“怎麽停電啦……對麵街上怎麽不停……是不是變壓器跳了……”


    “喵嗚……喵嗚……”一群夜貓在屋頂上慘叫。聲音淒慘無比。


    我還聽到了小孩的哭聲。


    我知道我的處境了,想走出門去,可是我抬不動腿。我低頭看去,發現好幾個白森森的手臂,正把我的小腿拉著。那些手臂,是從白霧中伸出來的。


    我忽然意識到了一個事情,那些手臂碰到我身體了,可是沒有被燒灼,並且跟蛇一樣,越纏越多。原來僅僅靠自己的命格,還是不能抵擋這些兇惡的鬼魂。我身上的罡火,第一次被陰氣給壓製住了。


    我的背心在流汗,汗水流的很多,很快把衣服打濕。背後一片冰涼。一股寒意從後背透到前心。我看見一縷頭發從我的肩膀旁邊垂下,我瑟瑟發抖。


    有東西在我背上。


    地上的蠟燭由於猛烈的燃燒,全部化成了燭液,攤在地上,可是裏麵的蠟燭芯子,仍舊直立著,還在燃燒。


    地上無數的人影,爬來爬去。我看清楚了,都是衣衫破爛的屍體模樣,沒有下半身,他們都是靠著手臂在地上刨動,飛快的在地麵遊移。


    我不知道看蠟隻能點十七根蠟燭。但我知道,我惹大麻煩了。


    屋裏沒有任何聲音,除了地上蟲豸的索索爬動的聲音。那些鬼魂爬的飛快,卻沒有任何聲音。


    我覺得我的身體好沉重,胸口煩悶,很想嘔吐。


    我想用手扯一下衣領,可是我發現我的手臂,看不見皮膚了,都是猩紅的肌肉,裏麵藍紫色血管嵌在上麵,並且這紅色的肌肉也在慢慢的變的透明。我隱約的能透過紅色的肌肉,看到裏麵的橈骨。我的手掌,在我的眼中,已經是又纖細骨骼組成的骨架模樣。我下意識的把手握成拳頭,我看見那些細細的骨頭,在我麵前伸縮,聚攏成拳狀。


    我從來沒有經曆過如此陰森的場景。


    我的脖子開始冰冷,胸口越來越沉重。我低頭看去,我的身上也開始透明,胸骨裏麵的那顆心髒,正在有節奏的縮緊、張開、縮緊、張開……


    我的眼光透過身體,看到了後背,一個小孩子摟著後腰,小孩子的臉正緊緊的貼在我後麵的脊骨上。小孩子的雙眼緊閉,鼻梁兩側滴著鮮血。


    我看得渾身戰栗,因為小孩子的頭頂上,還有一雙胳膊也是攔腰把我給抱住。那雙胳膊上,還有一雙胳膊……


    我想大叫一聲,卻發現我沒有力氣吸入空氣。因為,有很多煞白的手指,正緊緊摳著我的胸骨,讓我無法正常的吸氣。我的憋的越來越厲害。


    我唿吸困難,清晰的聽見絲絲的聲音,那是我勉力在唿吸。


    我眼前出現了一個人影,我不知道它什麽時候出現的,它就這麽沒有征兆的出現在我麵前。


    這個是個背影,彎腰駝背的一個背影,我認識這個背影——草帽人。


    草帽人的頭向我扭過來,是的,是扭過來,因為她的身體沒有任何動作。僅僅就是把頭轉過來。可是草帽壓的太低,我能感覺到她的頭擰了一圈了,可看到的還是一個草帽。


    我想看著究竟。


    草帽人好像能理解我的心思,草帽的簷子慢慢向上抬起。


    我又一次看到了草帽人的臉。可是不是以前草帽人的模樣了。


    草帽下麵,覆蓋的是一個蛇頭,有著光滑鱗甲的蛇頭。我嚇的想把眼睛閉上,可是眼皮子閉不成,我掙紮著把目光看向地下。卻又看見我非常不願意看到東西,草帽人的身體從佝僂的腰身往下,是盤著的蛇身。


    我脖子不聽使喚的,慢慢仰起,我努力克製,卻沒有用,骨頭在格格作響。我又和草帽人的蛇頭麵對麵了。


    我大喊道:“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我沒那個本事。”


    蛇頭什麽都不說,我看見分在蛇頭兩側的蛇眼,滴落下眼淚。我猛地明白,草帽人的兒子死了,那個沒人照看的傻子掉到堰塘裏淹死了。草帽人的怨氣很重。


    蛇頭張開了,在昏暗的燭光下,我仍能看得清楚,闊大的上下顎,用不可思議的角度張開,上下各兩個鋒利的獠牙。最可怕的是,蛇口的上下顎的表麵,都是漆黑的粘膜。


    蛇口在我頭頂試探,好像在思考,用什麽樣的方式,才能夠吞下我的腦袋。


    “我不是故意的!”我無助的大叫起來。


    我的頭頂一片冰涼。然後是全身。好冷,現在我能清晰的看到屋子裏所有的事物。滿地的融化的蠟燭跟血液一樣緩緩流動。燭光的寒意,濕潤沁涼。


    我看見了草帽人已經全部化為一條大蛇,緊緊的纏住我的肉身。屋裏還有很多厲鬼,都擠在一旁,把我看著。


    我明白了當初王八走陰的困難。這種恐懼。超出常人能夠忍受。而且要看蠟,不是我想象的這麽容易,招來這麽多鬼魂,卻沒能力鎮住,的確不該隨便嚐試。


    我看到了那些搖搖欲墜的火光,有種念頭,不需要去思考的念頭升起,完全就是我天生就知道的一般:這些鬼魂,都依仗著蠟燭火光的支撐,才能勉強擠到人世。


    我悄悄的把旁邊的一個燭火給吹熄。輕輕的吹了一口,那根蠟燭芯就熄滅了。鬼魂中的一個發出尖嘯,白影消失在空氣裏。


    所有的鬼魂都注意到了這一點,向我擁過來,除了纏住我肉身的草帽人——不對,她現在已經是條蛇。


    草帽人本來就是蛇。


    我又吹滅了一支蠟燭。


    可那幽幽的白衣長發的鬼魂,掙紮著不願意消失。


    “迴去”我心念一動。一隻黑色的手掌從地底驀地伸出,揪住鬼魂的頭發,把鬼魂狠狠的拉扯,白衣鬼魂叫嘯這,撕扯著,不過仍舊被拉入地板下。


    原來,我根本就不需要學習看蠟,這個本事,也許趙一二都不具備。我根本不需要去看什麽蠟燭的卦象,我可以直接去問。


    我把我的手掌舉在我身前,五根指骨頂端,都冒著火光。地上的蠟燭全部都化成了液態,變成了黑色的粘稠半凝固的膏狀。


    我不需要去吹了,我擺了擺手。那些鬼魂都發狂地往黑色的粘液裏鑽下去。和地下的粘液溶為一團。那隻黑色的大手,在粘液裏裏來迴的摸索,隻要抓到一隻鬼魂,就扯下去。


    我不再理會那在粘液裏掙紮的鬼魂。


    我看著纏著我肉身的大蛇,她現在慢慢的鬆開,又是那個奄奄一息的老太婆,戴著草帽站在我麵前。


    “你還不能走。”我沒有開口,可是我能把這個意圖明確的傳遞又給她。


    “其實你已經知道,”草帽人手指著地下:“你遲早要去,他們等著你……”


    “他們是誰?”我在問,但不是用嘴。


    草帽人嗤嗤的笑起來,慢慢的在我麵前消失。


    我看到了曾婷在一個闊大的圖書室裏看書,寬敞明亮的教室。曾婷看的無比專注,我能看的清楚,書頁上是一排排的英文……王八在一個漆黑的山地裏,大喊道:“我就是王抱陽,你們看好……”,螟蛉在王八的手中化作熊熊燃燒的火焰。


    我甚至看到了趙一二,他在一張椅子上安詳的坐著,眯著眼睛,我想看得更清晰點,可趙一二的身影化在濃霧中。


    “為什麽!”我對著草帽人的方向大喊,我迴到了我原來的位置,身上又開始沉重起來,我能感受到身上剛才被草帽人纏繞的壓力還沒有消逝,肌肉還在緊張的抽動。


    “為什麽是我?”我喊了出來。


    一陣冷風從身後吹過來。我向後望去,門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是曾婷。她吃驚的看著我,臉色呆呆的。


    “你看見了?”我問道。


    曾婷仍舊靠著門站在,身體發抖。


    我向曾婷走過去,用手去拉曾婷,“你能不能不要走,我會努力掙錢,我答應你,我不再這樣得過且過,你別走好嗎?”


    我的手剛剛接觸到曾婷的手臂,曾婷尖叫起來,把我的手狠狠的掙脫。大聲喊著:“你別過來。”


    “你看到什麽了?”我故作輕鬆的問道。


    曾婷慢慢地往外退,手指著我說道:“求你了,別過來。”


    我站著不動,曾婷推到門外的路上,轉身就跑。我慢慢地扶著門框坐下來。看見腳邊有一袋東西,我拿起來一看,是曾婷買的一袋鴨腦殼和鹵蹄髈。


    我把這袋鹵菜,抓在手裏,狠狠的往屋裏那攤蠟燭黏液扔過去,大聲罵道:“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放過我!”


    我獨自一個人在屋裏呆著,身上被無盡的孤獨籠罩,我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咒罵,用無比惡毒的詞語咒罵,我詛咒草帽人,詛咒剛才的那些鬼魂,詛咒那些詭異未知的東西。我又開始罵羅師父,罵金仲,後來開始罵王八,罵郭玉,罵得興起,連趙一二都罵了。


    我罵得累了。一動不動,心若死灰。從此以後,我就真的是一個人了,在這世上,就隻有我孤單的一個人了。沒人會同情我這個送牛奶的。從此以後,我在旁人的眼中,隻是和牛奶有關的機械性的概念而已。客戶隻會在早上看見牛奶沒有送到的時候,才會想起我。公司裏的經理,隻會在發那幾百塊薪水的時候,才會在花名冊上看見我的名字。


    不再有人會有興趣知道我的喜怒哀樂,不再有人會聽我說話,哪怕是我胡說八道。


    我無奈的發現,我沒人會再理會我了。這世上,不再會有人試圖靠近我了。


    無邊無際的空虛,慢慢的侵蝕我的心靈。我連哭泣的衝動都找尋不到。


    原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鬼魂,不是那些詭異的巫術……而是寂寞。


    我從董玲那裏打聽到了曾婷的火車班次。在曾婷進入候車廳的時候,當天給她父母道別之後,我走到了她的視線中。曾婷看了我好長一段時間。向我招了招手,我明白,她不會在我生命裏出現了。


    看著曾婷拖著行李箱,順著人流走進甬道。


    掏出煙點上,走過火車站前的廣場,在台階上坐著。前方繁華的雲集路,車來車往,國貿和商場人流如織,行色匆匆的旅客,在台階上行疾疾行走。


    我苦笑起來,這一切,都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我隻是一個被徹底遺忘的人。


    遠方的血紅落日,正在綿延的群上上,露出那麽一點最後的光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詭異民間檔案:異事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蛇從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蛇從革並收藏詭異民間檔案:異事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