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都慌忙的鬆開王八的身體。如同觸電一般鬆開。


    這個過程一直都是靜謐無比。


    王八腳底在江底的蹬了一下,身體慢慢往水麵浮上去。過程實在是太漫長,王八覺得自己的已經憋不住氣了。在王八絕望的時候,他的頭頂冒出水麵。


    王八手劃著水麵,踩著水。他搖搖頭,忽然感覺到了恐懼,這個恐懼感來的太遲了。竟然延遲了這麽長時間,王八的思維在剛才,一直都空白的,直到現在,才意識到害怕。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自己的反應如此遲鈍。王八腦袋裏混亂的狠,自己對危險的反應已經太慢了。王八到第二天迴憶的時候,才能想明白:少了腎魄的他,怎麽可能還和從前一樣靈活。


    王八憑著本能,慢慢地往岸邊遊過去。


    王八邊遊泳,心裏的寒意開始兇猛的溢到四肢,在這個彷佛深淵般的江水中,到底有什麽恐怖的鬼怪,在伺機等著機會,把他再一次抓住。也許就在下一刻,自己的小腿就會被一個兇猛,但又不知道倒是什麽形狀的東西,狠狠扯住。把他往無底的深淵扯下去……


    王八想到這裏,一股寒意,充溢全身。甚至小腿因為恐怖太甚,酸麻的感覺轉變成為痙攣。


    江水冷的徹骨。王八奮力用手臂劃著水麵。可是和夢中一樣,無論他怎麽使力,王八總覺得自己的身體並沒有前進半分。


    王八迴轉身,把身上的那個知了殼子拿到手中,勉力舉起來。雖然他思維混亂,也知道,螟蛉是辟邪的法器了。螟蛉在王八的手中抬出水麵。紅光變得亮了一些。把附近的江麵照的清清楚楚。可是王八非常後悔看到眼前的場景,恨不得把眼睛閉住,但眼皮子不聽王八的指揮,蓋不下來。王八心裏無聊冒起一個念頭:怪不得瘋子,不願意學趙一二的手藝。


    誰願意看見類似的場麵呢。


    這個場麵,比剛才更讓王八驚赫!


    王八的視線所到的江水。全部漂浮著水大棒(宜昌方言:江水中的浮屍),在紅光的照射下,層層疊疊的浮屍,擁擠在江水中,光線範圍之外,也模模糊糊的看見無窮無盡的物體在江水裏沉浮,都是浮屍——全是浮屍,綿延不絕,把長江完全充斥。這些浮屍,不再如剛才一樣兇惡,都靜靜的漂浮在水麵上、沉在水麵下。無聲無息,有的還在慢慢的隨著水勢的流動緩慢旋轉翻滾。


    離王八最近的,赫然就是騙他下水的小男孩,仰躺在水麵上。


    小男孩的一隻手蜷曲在身前,手指僵硬的半彎曲著。麵部沒有腐爛。兩眼緊閉,嘴巴張的老大,白慘慘的臉龐還顯露著臨死前的恐懼。江水一蕩一蕩,小男孩的頭發夾雜一些破爛的碎塑料袋子,隨著江水晃動。王八忍不住仔細看著那個小男孩的屍體,他實在是無法控製自己的目光。


    王八仔細的看著,小男孩屍體的嘴巴,裏麵的還能模糊的看見有些泥沙,嘴唇有一丁點慘淡的紅褐色。


    王八盯著小男孩看著,心裏想到:他是不是在江邊玩耍,失足落水呢。王八想著這個無稽的問題。眼睛還是悲憫的看著男孩的煞白的臉部,屍體的臉有點發脹,在紅光的照映下,無比淒慘。


    小男孩的眼睛突然睜開,望著王八,雖然他的臉龐朝向天空,但王八能感覺到屍體的眼神對著自己。


    “叔叔,我要皮球……”小男孩吐出嘴裏的泥沙,旋即格格的笑起來。


    王八狂叫起來,翻轉身,發瘋的往岸邊遊去。


    這次王八能遊動了,撲騰幾下,離岸邊隻有六七米的距離。王八仰起頭,看著岸邊,計算著自己還要遊幾下,才能夠到江岸的護堤。


    王八的心沉了下去。


    那個全身裹纏著繃帶的厲鬼,正站在岸邊,繃帶微微抖動,嘴裏格格作響,等著王八……


    ——“安陽火車站?”我不禁好奇的問道:“你們在北京讀書,為什麽又跑到安陽的火車站去了?”


    “我不想說太多,我隻能告訴你趙建國失蹤之前,我見過他最後一麵的情形。”劉院長說道:“有一些事情,我這輩子都不想提起,我給你說的,還在我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為什麽,劉醫生,趙先生的事情你也參與在裏麵嗎?”


    “當年的事情,有誰沒有參與呢……”劉院長馬上改變了話鋒,我也看到了他類似趙一二的深邃目光:


    十二年前的六月二十九日。劉院長能夠清晰的記得這個日期。


    河南省安陽火車站是跟非常的大的中轉站。安陽位於河南河北交界處,在華北地區是僅次於鄭州和石家莊的鐵路交通樞紐。


    火車站貨車車皮的調度場,是個非常大的場地,幾百個車皮停在這裏,到處是交集的鐵軌。一邊伸向城市,一邊伸向遠方,沒入天際。


    趙建國在一節車皮悶罐裏等了一天了。時間已到傍晚,他在幾百個車皮中,選擇了任意選擇了一個,無聊的躺在裏麵。抽著悶煙。


    趙建國穿著的牛仔褲和旅遊鞋,還有白色的襯衣,留著長頭發。這在當時是很時髦的打扮。隻有家境較好的學生,才能如此考究的打扮。趙一二是個很注意形象的人,他不屑於穿在學生中流行的迴力球鞋。


    可是趙建國現在身上肮髒不堪。他麵色暗黑,目光呆滯。


    趙建國看見遠遠的走來了兩個人,從鐵路邊的農田走過來。他警覺起來,躲在一個車皮後麵,悄悄的看著來人。


    他看清了來人。閃身出來,對著陳雲和劉忠智招手。


    陳雲看見趙建國,飛快的跑過來。撲上去和趙建國抱在一起。劉忠智在後麵慢慢走著,讓他們又更多的時間親近。


    趙建國和陳雲抱了一會,對著走過來的劉忠智,急切的問道:“有吃的沒有?”


    劉忠智從背後的背包裏掏出麵包和健力寶。


    趙建國還沒等劉忠智的胳膊伸直,就把麵包搶過來,飛快的撕開包裝,往嘴裏狠狠塞著。吃的太急。噎住了,咳嗽起來。陳雲拿過健力寶,打開了,遞給趙建國。


    趙建國,喝了一口飲料,卻噎的更厲害。蹲下去,使勁吞咽好久,才勉強能站起來,麵色通紅。


    趙建國又喝了兩口飲料,才再啃麵包,吃的慢了些。


    陳雲和劉忠智等看著他吃東西。等著他吃完。


    趙建國吃了一個,手向劉忠智伸去,劉忠智又遞了麵包。


    趙建國吃了第二個,才開口說話:“你們都還好麽?”


    “我們沒事。”


    趙建國嘴裏還在咀嚼,“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麽好!”劉忠智狠狠說道:“你以後怎麽辦?你說說看,你怎麽辦……當初叫你別去,別去。你他媽的就是不聽我的。現在弄成這樣,你開心啦?”


    “你別跟我來這套!你們沒資格說我。”趙建國激動起來:“如果不去,我這輩子都會後悔。”


    “你們已經折騰了幾個月了,為什麽還不罷休呢?”劉忠智痛心的說道,“非要把事情鬧的不可收拾。你們才甘心嗎?”


    “你他媽的,別在我麵前做出這個樣子。你腦袋裏隻有你自己,你有想過我們的國家嗎?”


    “是的,是的,我隻在乎我身邊的人,可是你呢,你狗日的連身邊的人都不在乎!一個連親人朋友都能放棄的人,憑什麽談論為國為民!現在你看到啦,你們連累了多少人!”


    “住嘴!”趙建國喊道:“我沒錯……我沒錯……付出代價是必要的……”趙建國的聲音小了點。


    “放你媽的屁!”劉忠智罵道:“你現在在說什麽,當初你在禮堂裏演講,可不是這麽說的。你個狗日的淨他媽的騙人!有本事你別跑撒!有本事別躲在這裏撒。”


    劉忠智暴跳如雷,指著趙建國的鼻子大罵。


    “我至少比你強!”趙建國把手中的健力寶瓶子狠狠砸向劉忠智,“你他媽的隻會做縮頭烏龜!”


    陳雲在一旁大喊道:“你們別吵了!求求你們了。”


    兩個大男人安靜點了。


    “你爹到學校來找過你了。”劉忠智小聲說。


    “什麽……”趙建國說道:“他來幹什麽,跟他有什麽關係……”


    “你還知道惦記你爹啊,你不是說付出代價是必然的撒”


    “我爹怎麽啦!”趙建國慌了。


    “你惹了這麽大的禍,還瞞得住他麽。他已經不是縣衛生局局長了,他呆不下去了。可他巴巴的從長陽來找你,就是擔心你出事。”


    趙建國愣住了,神色慌亂,雙手在自己的身上亂摸。摸出個煙盒子,卻已經空了。


    劉建國從兜裏掏出一包煙遞過去。


    趙建國抽出煙,用火柴點,可手抖得厲害,半天點不燃。


    “我爹會理解我的。”趙建國說道。


    “你別自己安慰自己了,你說我隻在意身邊的人,你倒是高尚。你高尚。。。你高尚。。。你為別人想過沒有,你爹為了你,連公職都丟了。”劉忠智又激動起來:“還有小雲,她怎麽辦?”


    “你別說了,你不要說!”陳雲哭起來。


    “我想了,雲雲跟我一起走,大不了找個偏僻地方,躲幾年,再到我老家的山上當個代課老師也沒什麽。”


    劉忠智搶上前去,一拳把趙建國掄倒在地。


    “你要一個研究生跟你去當代課老師!”劉忠智對著地下的趙建國狂喊:“小雲已經考起研究生了!你這個隻會為自己著想的王八蛋!你他媽的是不是臨死都要拉個墊背的!”


    陳雲把劉忠智掀開,“我願意跟著建國走,智哥哥……”


    “你現在怎麽跟著他走,你怎麽走……”劉忠智激動過甚,哭起來,說話也結結巴巴:“你……現在……的……現在的……情況……怎麽跟他去到處跑……”


    趙建國站起來,對著陳雲欣喜的說道:“雲雲,你考起啦,哈哈,你考起啦。”


    “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她現在讀不成了。”劉忠智隔著陳雲,又踢了趙建國一腳,“學校要開除她了。”


    “你們不是跟學校承諾了,退出了嗎?”


    “你現在怎麽不罵我們背叛你啦,怎麽不說我們和你的理想背道而馳啦,怎麽不說我們是沒骨氣的窩囊廢啦……”


    “學校還是把你們賣了?”趙建國說道:“老子要去打死那個姓周的王八蛋,狗日的說話不算數!”


    “周院長是個好人,你別侮辱他!”劉忠智說道:“他一直維護我們,不僅是我和雲雲,他到現在都在替你解釋,說你是一時衝動……”


    “那小雲怎麽不去讀書……”


    “你他媽的這個王八蛋,你……”劉忠智又要從過去打趙建國了。


    陳雲要跪下來了:“別說……別說……”


    “不,我要說。”劉忠智喊道:“趙建國你這個混蛋,你自己做過什麽,你自己都忘了嗎?”


    “到底怎麽了……到底怎麽了……”趙建國聲音軟了。


    “雲雲已經退學了,她不讀研究生了,她為了你,什麽都放棄了。她一個女孩子,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可能再去讀書了。”


    趙建國愣在那裏,不說話。就這麽呆呆的站著,臉上不知道顯出什麽表情。


    “鄭衛星跟我有交情,他女朋友是護士,你們可以去找他……”


    劉忠智把手高高的抬起,趙建國下意識的躲了躲。


    “我不打你……”劉忠智高抬的手,慢慢放下來,“你以為我要打你是不是,這樣你就可以做出個英雄主義的樣子,裝逼很痛苦,裝逼迫不得已,裝逼很偉大……不不不……我不打你,打了你,我的手會髒……”劉忠智笑起來,笑聲比哭的還難聽。


    “雲雲,我說的沒錯吧,他就是這種人,你覺得你的堅持值得嗎?他還罵我們沒骨氣,臨陣脫逃,背叛他呢……”劉忠智挽起陳雲,“我們走吧,就當做個王八蛋從來沒有出現過。”


    陳雲哭著對趙建國說道:“不要緊的,建國,我不要緊的,我們到你老家的山上去。”


    趙建國不說話。拚命地眨巴自己的眼睛。


    “走吧。。。走吧”劉忠智看都不看趙建國一眼,“我們走吧。”


    “趙建國!”陳雲突然大吼:“你是不是真的這麽想的?”


    趙建國還是一言不發,突然蹲下來,把臉捂住。


    “趙建國!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去找鄭衛星!”陳雲掙脫劉忠智的手,衝到趙建國麵前:“你再說一遍我聽聽。”


    趙建國蹲在地上,喊道:“別問我,別問我,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陳雲不哭了,“智哥哥,你是對的,我們走吧。”翻身走去。劉忠智啐了趙建國一口。也走了。


    兩人走了十幾米遠,趙建國忽然喊道:“忠智,你會幫我照顧雲雲的……是不是?”


    劉忠智站住不動了,但仍然把背心對著趙建國,“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我不願意跟我不認識的人說話。”


    “你當初就喜歡雲雲是不是?你還恨我先你一步,搶先對雲雲攤牌是不是,你恨我,你恨我橫刀奪愛,是不是……”


    劉忠智不理會趙建國了,走快幾步,追上陳雲,把陳雲扶著:“你說他是個人,還是條狗啊?”


    陳雲破涕為笑:“這裏好像隻有我們兩個是人呢。智哥哥。你說的那個啊,我看不見。”


    趙建國看著陳雲和劉忠智走遠,一直看到他們走進蒼茫的夜色中。


    隔了好久,一聲高亢又淒厲的哭喊,才在夜空中響起。


    劉院長把話講完了。


    我眼睛睜得老大。半天迴不過神來。


    我看著劉院長肥肥白白的樣子,一副官相,一看就是久經官場的老油條。可是他說出的故事——我倒是寧願相信是故事,卻無法接受,我無法接受如此震撼我心靈的兄弟之情。


    我想起王八了,王八這麽多年來,對我如何,在我腦海裏一一晃過。可是我竟然還罵他,罵他出賣我,為了一個石礎出賣我。王八的內心之難過,也許就如劉忠智當年一般吧。


    我把董玲看了看。董玲現在已經靠著扛塔夜叉睡著了。


    我微微笑了笑,媽的,我他媽的以前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對劉院長說道:“我要去找王八去了,董玲就交給你照顧。”


    “沒事,我天生就是被人托付的對象,我習慣了。”


    我想起了陳阿姨臃腫,坐在麻將館打牌的樣子,笑起來。劉院長其實蠻會開玩笑麽。


    “你小心點,你好像看不見那些東西了,會不會有事?”劉院長在身後問我。


    我擺擺手,“可是趙先生也說了,我八字有六火,妖魔鬼怪都怕我呢。”


    我現在心情激動,勇氣非凡。


    王八,老子來了,你要撐住啊。


    王八撐不住了。


    他能感覺到身後無數的溺水屍體在向他擠過來。可是他又不能遊上岸。


    王八越來越累。力氣馬上就要耗盡。


    王八的腰部又被一個水鬼給橫抱住,他再也沒有力氣反抗了。眼前一黑,無助的往水下沉去。


    在昏迷之前,王八聽到了一聲無比尖銳的叫聲。然後什麽都不知道了。


    七月半的子時之後,一個缺了魂魄、熄了罡火的大活人,在鬼魂看來,無比珍貴。都想搶進王八的肉身,借屍還魂,在陽世多逗留幾天,為了這區區幾天,即便是壞了王八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王八已經在水中昏迷,諸多的水鬼,搶奪著王八,王八的身體被拱出水麵。


    纏滿繃帶的鬼魂,看見王八的肉身,即將被水鬼搶去。在江邊尖銳的叫喊。喊聲引來幾個從陸上行走的孤魂。這幾個孤魂,看見王八了,都顧不得陰世的水界,撲到水中與水鬼爭搶。


    趙一二現在鬱悶的很,猶豫不決。


    老天爺怎麽老是和他作對,連找個徒弟,都不省心。明明看中了徐雲風的資質還行,卻是個膽小鬼。倒是王鯤鵬一門心思的想跟他學,又隻是空抱一腔熱情。詭道總不能失傳在自己的手中,可是金仲的德行,實在太差,比他師父還混蛋。把螟蛉交給金仲……趙一二搖了搖腦袋:那還不如失傳算了。


    趙一二已經進三十五歲,滿了三十六的實歲,就沒法把螟蛉交出去了。可是,王鯤鵬這小子實在是太差勁,才走了幾步,就被大河的水鬼給拉下去。若是徐雲風,那水鬼現在估計手都燒沒了。趙一二一想到這裏,就煩躁起來。怨恨自己的命數,當個神棍都當不好。連徒弟都弄不來一個接班。


    趙一二剛才看見長江下遊的水麵紅光閃了閃(趙一二現在鎮江閣下遊半裏,王八在一馬路江邊,其實不算遠),就知道王八被扯進水裏不說,囑咐他到二道巷子再使用的螟蛉,也早早的掏出來。這就算了,可是看樣子,王八拿出了螟蛉也沒有上岸,仍然沒有擺脫水鬼。


    這麽差火(宜昌方言:水平低)的人,幹脆算了,放棄算了。這次讓他受點驚嚇,以後就死了求道的心吧。


    趙一二打算交代水猴子,讓他去保王八的命去,再拖下去,王八可真被水鬼拉死了。


    可是趙一二停止了這個打算,他看見了下遊的江麵又紅一下。趙一二笑了笑,這死腦筋,又把螟蛉拿出來用了一次,總算是還沒傻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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