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5年前、戒安……


    粉塵和碎片紛飛,戒安的身體“哢哢”裂成幾段,散落在地上。除了已經破爛不堪的泥土外殼,就隻剩下淩亂的骨頭。


    戒安,竟然隻是一具裹著泥土外衣的骷髏。


    “我們,似乎太匆忙了……”朱靈靈收迴拳頭,喃喃道,“boss絕對不會是這種三腳貓角色。”


    “是啊,太容易了。”葉曉龍也點點頭。


    說話間,四周的一切開始朦朧起來,葉曉龍大叫:“不好,這裏要消失!快去救人!”


    朱靈靈聞聲連忙衝向房間,但那房間卻先她一步,與其他的一切一起,化成虛影消失了。望著近在咫尺、卻隻能眼睜睜地錯過的一切,朱靈靈徒勞地在空氣中亂抓:“不!!!”


    “靈靈、靈靈……你冷靜一下!”葉曉龍從背後抱住一身朱雀鎧甲的朱靈靈,不斷哀求。


    “可惡……”朱靈靈的身子無力地癱軟下來。鎧甲化作紅色光點,重新聚在她手上,還原成手機。淚水,止不住順著她的臉頰淌落。她撲到葉曉龍懷中,失聲痛哭。


    撫摸著她的頭發,葉曉龍輕聲安慰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我們都疏忽了……”


    他們周圍的景象,已經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山路、樹林,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寧靜,似乎剛才的一切沒有發生過。


    “我們還沒有失去所有線索――黑龍寺、白龍廟,它們之間一定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葉曉龍道,“靈靈,就像你曾經鼓勵我的一樣,打起精神來吧!”


    朱靈靈逐漸止住哭聲,抬頭看著葉曉龍,好半天才說出:“謝謝……我有些……”


    “不用解釋,”葉曉龍笑了:“一直以來,什麽困難和打擊我們沒遇到過?可我們不都是依靠彼此支撐而渡過難關了嗎?這次一定也一樣。”


    *****


    兩人再次來到白龍廟,見德安的房間還有亮光,便敲門進去。


    見到兩人,德安的態度依舊誠懇而熱情:“歡迎、歡迎!二位小施主還要借宿麽?”


    “這次不是了,我們有些事情想請教您。”朱靈靈開門見山地說道。


    “哦,什麽事?隻要是老衲知道的,一定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二位。來,請坐!”


    “既然您這麽說,那我可就問了……”朱靈靈頓了頓,“您認識戒安嗎?”


    一聽到“戒安”這個名字,坐在炕沿的德安突然神色慌張地向後挪去,一直縮到角落,不能再縮為止。他的眼神因慌亂而渙散,渾身每塊肌肉都在顫抖,看得出,他發自內心在恐懼。過了片刻,見到朱靈靈和葉曉龍一臉疑惑,他才淒苦地長歎一聲,“唉!我也老糊塗了……你們怎麽可能是他呢?隻是,已經太久沒聽到這名字了……”


    朱靈靈坐到炕沿上,握住德安的手,懇切地道:“我想請您把有關戒安的一切都告訴我們,請相信我們,這很重要!”


    “好吧……那真是一場噩夢!”德安撫著胸前,似乎仍心有餘悸。接著,他開始講述那個被他塵封在心中、企圖忘記卻不能忘記的故事……


    “大約35年前,我應邀去山下的村裏做一場法事,超度一位剛剛死去的婦人。對於信徒而言,身體隻不過是臭皮囊,沒什麽好值得留戀,所以雖然靈堂都懸掛死者遺像,我卻一向都不怎麽留意死者相貌。不過這一次,這婦人臉上有顆很顯眼的黑痣,再加上她在這山村中也算得上是位美人,我也就不免多看了兩眼。也就是這兩眼,讓以後的一切都發生了改變,我曾經多次思考,如果當時沒留心,結果會怎麽樣?可我實在愚鈍,怎麽也想不通……老衲這麽說,二位小施主或許會費解,還是繼續講那個故事吧!


    大約七天後,一位年輕的遊方僧人來到小廟掛單。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他的相貌似乎在哪裏見過。一開始,這還隻是模糊的感覺,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一天在夢中我竟然得到了答案――他的臉和那死去的婦人的臉重疊起來,尤其是那顆黑痣,位置、大小幾乎分毫不差!我從夢中驚醒,心中一陣煩惡。不過當時我轉念一想,萬一那婦人和他有親緣關係,相貌相似也就不奇怪,於是就又睡下。第二天,我便旁敲側擊地跟他聊起他的家鄉、經曆等等,雖然沒什麽破綻,但應該與那婦人無關,我心中的疑點沒有得到解答。我也沒有與任何人提起過此事,隻是從此開始留意戒安。


    過了幾日,我下山化緣,正好遇到那死去村婦的丈夫。他像是幾夜沒睡,兩個眼圈烏黑,氣色相當差。他一見到我,就一把抓住我,問我僵屍作祟該如何對付。我一細問,才知道村婦的墳墓被人刨開,屍首不見了,有人說是僵屍自己從裏麵跑了出來,再加上最近臨近村莊接連有孩童失蹤,於是村民愈發懷疑是僵屍作祟。可我隻會念經超度,並不會降妖捉怪,無法幫他,隻得安慰幾句,讓他去另找僧人道士。返迴寺中的路上,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我開始懷疑,戒安就是村婦的僵屍所化,不然怎麽會如此相像?想到這裏,我感到如同墮入冰窖,渾身每個毛都散發著寒氣。


    可害怕歸害怕,我仔細一琢磨,想起剛成形的僵屍不該有如此變化能力,便踏實許多。可我還不是特別放心,就繞到後門,悄悄找到戒安所在的房間,偷偷觀察他。不仔細看真的不知道,我突然發現,戒安的相貌已經與幾天前有了微妙變化,正慢慢有了我的影子!我當時如遭五雷轟頂,斷定他決非人類,隻是想不通,一個妖物有何神通能久居佛門清靜之地?莫非,這座寺院已遭妖氣侵染,不再聖潔?


    在其後幾天裏,我一直戰戰兢兢,不敢像往常那樣自如地麵對戒安,而我的身體也一天天衰弱下去。麵對自己在水麵憔悴的倒影,我驚恐異常,唯恐有一天戒安會完全變成我、然後替代我……”這是他幾十年來一直憋在心中的話,今天才得以宣泄,說到這裏,德安不禁老淚縱橫。


    朱靈靈不禁聯想到那些“偷竊臉的人”,那是變色龍一樣,能模仿別人來改變自己麵孔的人,不過此前還沒有他們想取代被模仿者的例子。事實上,他們隻是想得到更美的臉而已,也算是對美有著扭曲而瘋狂的追求吧?


    “您於是就……殺了戒安嗎?”葉曉龍顫聲問道。


    “怎麽會?!”德安用異樣的眼神望著葉曉龍,然後合十道,“罪過!罪過!老衲連踩死一隻螞蟻都不忍心,又怎麽會殺人?”


    “那……”


    “戒安是遭到天譴了……”德安深吸一口氣,“在不久後的一個雷雨之夜,他從大殿迴到自己的房間,一個焦雷從天而降,穿透房屋,在地上擊成一個大坑,就連磚墁的地也全都化成焦土。雨停之後,我遍尋瓦礫之下,也沒找到戒安的屍體,隻能認為他是被雷劈死了。”


    葉曉龍眼睛一亮:“等等,您是說雨夜嗎?”


    德安點點頭:“對啊!”


    葉曉龍和朱靈靈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嚷出:“龍行之雨!”


    德安先是愣了一下,馬上也明白了他們在說什麽,一拍光腦袋道:“我怎麽就沒想到?!難道……他是被龍收走了?”


    “您還記得那晚是輪到黑龍還是白龍出現嗎?”朱靈靈問。


    “這……太久了……我也不記得了……”朱靈靈剛要說不記得就算了,德安突然大叫起來:“等等,我想起來了!是白龍,沒錯,就是白龍!”


    “白龍?”這答案有點出乎朱靈靈意料,如果是黑龍,可以說是黑龍帶走了戒安,可白龍呢?白龍會把戒安怎麽樣?難道說,白龍並不代表善良?她感到自己已經觸碰到了答案的邊緣,就是缺乏一點點運氣,沒能把答案牢牢抓住了。於是,她和葉曉龍辭別德安,在廟中借個房間開始整理資料。


    在已知所有線索中,最有跡可循的應該是地洞中的石刻,那兩副圖畫一定在講一個故事,隻是目前還不能讀懂。洞內的屍骨或許與畫中人有關,但那聯係還不能解釋。35年前在白龍廟中突然出現的戒安,長得像一位死去的婦人,又慢慢變得像德安,本身已經很詭異;但他又在白龍出行的雨夜神秘失蹤,後來出現在黑龍寺,就更令人費解。而夜晚突然出現的黑龍寺,顯然就是失蹤者消失的地方,可如同它的浮現一樣突然,它又在瞬間消失了。它什麽時候會再出現?出現在哪裏?被關在地牢中,或是被活生生封入泥塑羅漢像的失蹤者們,又去了哪裏?一個個問題困擾著朱靈靈和葉曉龍,他們也在為生死未卜的人們揪心。


    沉默了一陣,葉曉龍道:“你說,有沒有可能,石刻上的那個人就是施法的人?他佯裝敗走,把敵人引入地洞,然後一口氣用法術全殺死。那雕刻就是他留下講述殺人原因的,就像古代豪俠鋤奸後在牆上寫上“殺人者某某也”、現代怪盜行竊後故意留下線索一樣。”


    朱靈靈想了想,沒找到這個說法本身的破綻,卻也沒有找到證據證明這個推測是對的。不過,若是將它和其他故事聯係起來,似乎有點挨不上邊――如果說是殺敵的話,那個人應該是大英雄才對,又怎麽會和黑龍寺、失蹤者之類的怪事扯上關係?


    當朱靈靈把疑問說出來後,葉曉龍嘿嘿一笑,道:“這好說!如果他不是把敵人,而是把自己人引到洞中殺死,不就行了嗎?這樣,一個法術高強的大魔頭出現了,再多害些人也不奇怪了。.tw[]”


    “那也不對……他憑什麽要把自己人引到洞中?”朱靈靈問。


    “他是大魔頭啊!”


    “為什麽你非要說他是大魔頭?”


    “你把自己人全都害死了,還不叫大魔頭?”


    聽到這裏,朱靈靈歎了口氣:“還以為你有多高明的見解呢,沒想到純粹是毫無根據的臆測,而且陷入‘山上有座廟’的怪圈了。”


    “哼,是你想象力太匱乏,所以理解不了。”葉曉龍沒好氣地說,“算了,不說這個,我們來說說戒安吧!你覺得他是消失在雨夜後被塑成泥偶的,還是在此之前就已經是泥偶?”


    “這……”朱靈靈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一下被問住了,隻好說:“曉龍你怎麽淨琢磨這些怪問題?”


    葉曉龍正色道:“這一點也不怪呀!弄明白細節,對思考整件事都有幫助。你想想,要是戒安是消失在雨夜後被塑成泥偶的,或許是有人找到它的屍骨,想出個用法術來驅使的方法;可要是他本來就是泥偶,那就不同了――或許,那些人被抹上泥的人的下場都……”葉曉龍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朱靈靈已經領會了他的意思,臉都變色了。


    正在這時,他們的手機同時響了起來。


    8.裏※#183;黑龍寺


    “調查工作怎麽樣了?”m先生那熟悉的聲音出現在聽筒中,不過明明是可視電話,該顯示的圖像卻隻是一片漆黑,中央寫著“soundonly”。


    “唉!”朱靈靈無精打采地歎氣道:“一團亂,線索根本連不到一塊……”


    m先生用誘惑的口吻道:“我這裏有個獨家情報,想不想知道?”


    雖然急於知道新情報,不過朱靈靈還是故意裝作不太關心,用懶散的語氣道:“您不想說就算了,反正也不會是什麽重要情報……”


    “嗬嗬,你明明想知道,卻又嘴硬。”m先生笑了,“算了,不跟你計較了,這可是獨一無二的重要情報,如果不告訴你們的話,可能會造成很大困擾。”


    “哦?”有價值的情報總會引起探索者的興趣,再說朱靈靈也隻是裝作漠不關心。


    m先生道:“你們知道嗎,望兒山這個名字,其實有一個字是訛傳。”朱靈靈和葉曉龍均一愣,沒明白這有什麽關係,隻聽m先生繼續道:“這裏原本叫做忘兒山,忘是遺忘的忘,而不是盼望的望。”


    “什麽?!”朱靈靈突然意識到,如果事實真如m先生所說,那麽整個望兒山的傳說都會大不一樣了。也許,不僅是大不一樣,甚至還會完全……


    “是的,真實的故事和你們所聽到的傳說完全相反。”像是知道朱靈靈在想什麽,m先生語氣悠長地說著。“送子出征的老母親本來盼望兒子為國效力、奮勇殺敵,哪怕馬革裹屍也會自豪;而那不爭氣的兒子偏偏叛國投敵,讓老母親感到無比痛苦和屈辱。於是,在村人鄙夷的眼光下,背負著屈辱的她從山頂跳了下去。此後,人們便稱這座山為忘兒山,也就是忘掉不孝之子的意思,借此告誡年輕人不要辜負家人和祖國的希望。”


    “那……那望兒石呢?”朱靈靈問。


    m先生道:“或許隻是塊普通的石頭吧?是新的傳說賦予了它新的意義。要知道,由於沒有文字記載,民間傳說很可能會在流傳途中由於不同講述人的加工而改變情節內容,如果再有人出於某種目的而進行人為地扭曲,就更偏離真相了。所以,經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後,一個傳說很可能變得麵目全非,要想知道它最初的樣子,就不那麽容易了。”


    朱靈靈眉頭緊鎖,依然不太相信這說法:“可是憑什麽認定您所說的故事是真的?它怎麽就不能也是被歪曲了的?”


    “哈哈哈哈,”m先生大笑起來,“傳說經過一代代人口耳相傳當然會變得大相徑庭,可要是還讓當初直接聽過原版故事的人來講,就不會有太多偏差了。”


    “讓當初直接聽過原版故事的人來講?”朱靈靈重複著這句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m先生應道:“對啊!畢竟還有活了很多歲月的人存在啊――也許這麽說不太合適,他們嚴格說來是不能被稱作‘人’的。”


    “難道……是魔物?”其實脫口而出這句話的時候,朱靈靈也並不太驚訝,因為m先生不止一次說過:“魔物並非都是危害人類的,如果不暴露真實的身份,他們之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會成為人類的好鄰居、好朋友,就像現實中的一樣。”果然,她這麽一想,m先生就說:“還問什麽?你本來就知道嘛!”似乎他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思。


    提供完情報,說了句“祝你們好運”,m先生就掛了電話。房間裏再次隻剩下朱靈靈和葉曉龍兩個人冥思苦想。


    “哎!也許這樣真能把事情解釋清楚!”葉曉龍一拍巴掌,差點把朱靈靈嚇了一跳:“你一驚一詐幹什麽?”


    “我想到了!想到了!”葉曉龍有些按捺不住內心的興奮,幾乎要跳起來,一口氣說道:“忘兒山的故事裏的那個不孝子就是把人引入地洞並施法的人!照此推理,他也就是失蹤事件的幕後主謀!”


    朱靈靈連忙按手示意:“等等、等等,你說慢點……憑什麽就認定是他?”


    被這麽一問,葉曉龍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也沒太多根據,但要想把線索連起來,就得加上點想象力了,我覺得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釋。”


    本以為會是什麽高明見解的朱靈靈有些失落地道:“鬧了半天,你還是胡亂揣測啊!難道就不能有點邏輯麽?”


    葉曉龍不服氣地辯道:“怎麽能說是胡亂揣測呢?推理的時候,想象力是必要的!黑龍寺是白龍廟的鏡像還是我先發現的呢!”


    “等等,我們再看一下!”朱靈靈做個“打住”的手勢,再次把白龍廟、黑龍潭、黑龍寺的位置標在地圖上。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其中蹊蹺:黑龍寺、黑龍潭並不像白龍廟、白龍潭那樣連在一起;事實上,黑龍寺、白龍廟幾乎在同一高度,而黑龍潭則處於兩者連線的垂直平分線上,三者共同形成一個倒立的等邊三角形。看到這情形,葉曉龍和朱靈靈同時嚷道:“鏡子!”


    可以肯定,在整個過程中起了鏡子作用的,無疑是黑龍潭。在月光下,白龍廟投在黑龍潭上的倒影,經過湖水反射,再加上法術的作用,就可以在山上呈現,即葉曉龍和朱靈靈今晚所見的黑龍寺。


    “照平麵鏡成像的原理,物體的虛像應該在鏡麵後方,也就是水下。這麽說來,真正的黑龍寺……要從水麵進入?”葉曉龍再次做出了大膽的設想。


    這一次,朱靈靈沒有否定,而是說:“我們可以試試看!”


    “現在?”


    “當然,事不宜遲!”


    於是,兩人離開白龍廟,奔赴黑龍潭。


    在皎潔的月光下,黑龍潭如同沉睡在黑森林的少女一般靜謐。小溪仍然一刻不停地注入深潭,但不僅沒有白天兇神惡煞般的氣勢,反而有幾分楚楚可憐的婀娜。


    葉曉龍和朱靈靈找好角度,從湖麵看到了白龍廟的倒影。在如漆的湖水中,那影子也變得有些不同,雖然看不到牌匾,但兩人都能肯定那就是黑龍廟。


    “跳,還是不跳?”站在欄杆外,葉曉龍手握青色手機撥好999,故意拿腔拿調,剛要模仿莎翁名作說那著名的台詞,卻被朱靈靈一推:“別廢話了!跳吧!”葉曉龍想喊“謀殺親夫”,可當務之急還是先變身,不然就真的“姓陳名到底”了,於是還是喊了“變身!”


    “撲通!”難度係數極低、入水姿態極不美觀、水花濺起老高,在跳水裁判眼裏得不了幾分,不過葉曉龍卻鬆了口氣――他總算在落入水下之前完成了變身。


    不過,他沒能像上次一樣,如同魚兒般在水中暢遊、嬉戲,而是接觸到無底深淵似的,繼續跌落下去。


    “靈靈……”明知徒勞,他還是朝水麵的方向伸出手,就像那次一樣……


    “曉龍!”一道電光從腦海中簌地閃過,朱靈靈似乎感應到什麽,連忙趴在欄杆上,探頭朝水中望去。她並沒看到什麽,可心中的不安卻愈發強烈起來。


    *****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曉龍才悠悠醒轉。喚醒他的,是悠揚的鍾聲。


    不知為什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這句話突然冒了出來,就連葉曉龍自己也感到奇怪。他發現自己穿著青龍的鎧甲躺在生滿青苔的磚地上,頭上還是月亮和星空,連忙坐了起來。四下望了望,他已經確定自己身處寺院之中,而這寺院多半就是真正的黑龍寺。這兩天玩多了《惡魔城》的他,已經根據遊戲中的表城、裏城將這裏命名為“裏※#183;黑龍寺”,按他的脾氣,若是這兩天玩《真※#183;三國無雙》,多半就會叫這裏作“真※#183;黑龍寺”了。


    雖然是深夜,寺院中卻還彌漫著淡淡的輕煙,似乎是燒香所散發出的,卻又沒有香氣。鱗次櫛比的建築比上次所見要多得多,抬頭望去,隻能看到重重疊疊的屋頂,規模遠遠超過了白龍廟。更奇怪的是,原本黑洞洞的房間都亮起了燭光,隱隱約約能聽到和尚喃喃的誦經聲。


    正在錯愕之時,葉曉龍又發現,寺廟中似乎重現了香火鼎盛時期的繁榮,許多剃著光頭、身披袈裟的和尚或手捧經書,或敲著木魚,在建築間往來穿行。可是,他們沒有腳!


    “是鬼魂!”葉曉龍本想拔劍戰鬥,卻發現那些和尚根本無視他的存在,更沒有戰鬥的意圖。“既然他們不惹我,那我也沒必要驚擾他們……”這麽一轉念,他就不再去理和尚,而是開始在寺院中探索。


    他本想去看看大殿,沒想到寺院的規模大了、布局也變了,大大小小的院落環環相套,似乎沒有盡頭,怎麽走也找不到大殿。而再想原路返迴,麵對四通八達、卻長得千篇一律的門徑,他竟然認不出路來。


    “我不會迷路吧?不久前還吹牛說自己不是路癡……”他不禁有些汗顏。


    葉曉龍作賊般躡手躡腳地行進著,剛拐過一座不知名的配殿,正邊走邊四處張望的他差點和迎麵而來的一個人撞個滿懷。兩個人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可六路沒一路是中路、八方沒一方是前方。


    “啊!”兩個人同時大叫一聲,各自跳開,不過馬上又都鬆了口氣,尷尬地笑了。


    “靈靈,你怎麽也來了?”


    “廢話,人家擔心你啊!”


    正要寒暄,眼尖的朱靈靈突然一指斜前方:“看!”


    葉曉龍扭頭一看,正看到一個少年僧人穿著明顯不合體的寬大僧袍,正敲著木魚,神情木訥地飄過院子。他的臉,葉曉龍再熟悉不過,那不正是失蹤的高雲鵬嗎?


    9.往事


    “喂!”葉曉龍朝高雲鵬跑過去,卻撲了個空――原來,他隻是個幻影。


    “難道是出竅的靈魂嗎?”葉曉龍正兀自發愣,朱靈靈一拉他:“沒關係,我們跟著他,看能到哪裏。”


    於是,兩人就這麽跟在飄忽不定的高雲鵬後麵,穿過一重重院落,來到一座偏僻的大殿前。


    “你們終於來了。”殿內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接著,木輪軋地的“咯吱咯吱”聲由遠及近,一個長發遮眼的灰衣老者坐在由泥偶推著的木製輪椅上,緩緩出來。在此之間,葉曉龍和朱靈靈都不止一次設想過躲在幕後指揮一切的總boss的模樣,卻怎麽也沒想到會見到一個虛弱得連動彈力氣都沒有、衣著樸素到了極點的殘廢老人。


    見到二人,老者樹皮般蒼老的臉上露出些許笑容,讓刻滿歲月痕跡的皺紋更加醒目:“抱歉讓二位遠道而來的客人看到老朽這副落魄樣子。唉,誰讓我早就是個半死不活的廢人了呢?我身後仆人的手藝也不佳,還時靈時不靈,也就沒辦法計較外表了。”


    雖然看上去頗為友善,但朱靈靈和葉曉龍還是對這個老者不太放心。或許是看出二人的敵意沒有消退,老者自嘲地笑了笑,道:“看來二位還是不相信我嘍?”


    盡管心裏的確是這麽想的,朱靈靈嘴上卻說:“不,沒那個意思。”


    “那為何不坦誠相見?還怕我一個連手指頭都不能動一動的老頭子嗎?”


    聽聞此言,朱靈靈猶豫了一下,很明顯,老者是拿話僵她,要是不應,就顯得自己怯懦;可要是應了,到時候萬一出點危機來不及變身,就陷於被動境地了。麵對兩難的抉擇,她最後還是決定冒險,畢竟他們是兩個人,那老者又全身癱瘓,也不見得有多厲害。於是,她解除了變身,葉曉龍也跟著解除變身。


    “哈哈,自古英雄出少年,原來二位都是了不起的少年英豪!”見到二人的真麵目,老者豪爽地大笑起來,但朱靈靈總覺得那笑容有些古怪,似乎夾雜著陰謀得逞的奸笑。


    雖然懷疑,但朱靈靈仍不露聲色,上前一步,不亢不卑地說道:“這位老爺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隻問你,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那些人是不是你抓去的?”


    老者沒有迴答,而是反問道:“小朋友,你覺得老朽這樣的廢人有這樣的能力嗎?”


    “我看沒什麽不可能的。”一直沒說話的葉曉龍道。朱靈靈也點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


    “也許,我們之間有點誤會……”老者的臉上浮現出苦笑,“二位,要不要聽聽我的故事?”


    沒等二人迴答,他就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述起來。


    *****


    我叫楊仁貴,在一千年前出生在山下的楊家莊。


    那時候時局動蕩,蠻兵隔三岔五就要犯境,燒殺劫掠,百姓苦不堪言。我母親是為勤勞樸實的鄉下農婦,雖然沒念過什麽書,但深明大義,也許是受了她潛移默化的影響,我從小就立誌擊退蠻兵,讓百姓過上安寧日子。


    七歲那年,在村頭大樹下玩耍的我,遇到了一位穿著綴滿補丁、油膩不堪的舊道袍的邋遢道長。他對我說,他得了離開酒就活不了的怪病,如果再喝不到酒,肚子裏的酒蟲就會穿腸破肚,讓他立刻死掉。不知道是我那時候愚鈍,還是天意讓我們有緣,我想都沒想,就把我僅有的幾文錢掏出來,給他到村中小酒館打了一壺酒。


    錢少,酒自然是最次的,性烈而缺乏醇香,或許唯一的優點就是沒有多攙水。不過,他還是喝得很開心,仿佛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突然見到甘甜的清泉一般。一口氣喝完整壺酒,他的臉上恢複了幾分紅暈,帶著醉意,笑眯眯地問我想要什麽。我那時候還隻是個天真的孩童,不知道索要什麽迴報,一個勁搖頭。於是,他笑著撫了撫我的頭,問我想不想學武藝。習武殺敵,是我求之不得的夢想,便欣喜若狂地不住點頭。磕頭拜師後,我便開始跟隨他習武。而他,則在半山腰的破山神廟住了下來。


    一晃十年過去了,我從孱弱的孩童成長為孔武有力的青年。我一直期待學成武藝、上陣殺敵的日子的到來,而就在我十七歲生日剛過的時候,我的機會來了。蠻族大兵犯境,朝廷派兵抵禦,我便辭別師傅和母親,從軍出征。


    現在迴想起來,離別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不祥的征兆,就在我決定投奔朝廷大軍的時候,我家的院牆突然塌了一大段。雖然明知道此行或許兇險,母親還是含淚送別了我,讓我像嶽元帥那樣精忠報國,不要思念家鄉、不要惦念她老人家。“馬革裹屍”,這個詞她並不知道,但她卻說出了近似的心聲:“兒啊,如果不能趕走蠻兵,你要迴家就躺著迴吧!”於是,在如血的殘陽下,我牽著家中的毛驢,握著師傅賜我的鐵槍,踏上了不歸的征程。一切的一切,似乎注定是無法挽迴的……


    找到大軍後,憑借我的勇氣和武藝,很快就立功升任偏將,並闖出微薄的名聲。不少蠻兵四下稱我作“奇跡的楊”,見我的旗號就落荒而逃。那時的我,年輕氣盛、年少無知,根本不懂得什麽叫功高蓋主,更看不出主帥王胡雖然表麵維持和善,心中卻對我頗為不滿。終於,有一次,我受了他的挑唆,孤軍深入敵軍腹地,結果陷入敵人重圍,連戰三天三夜仍無法突圍。當我集結殘存將士退入山穀時,一清點,手下已經不足百人,而且人人掛彩。這山穀雖然入口狹窄、易守難攻,但我們被困在裏麵其實也插翅難飛;萬一敵人登上四周山崖,放火或是丟下滾木,我們就是死路一條;就算他們按兵不動,以逸待勞,我們也撐不了多久。幸虧隊中有擅長輕功的死士二人,願扔掉一切多餘裝備,僅帶單刀,趁夜色翻山突圍,我們才有了最後的希望。可他們一去就杳無音信,不知是中途中了埋伏失敗了,還是王元帥不肯派兵增援。


    在圍困了我們七天後,敵人終於發動總攻,我手下將士雖然勇猛,但身心俱疲、腹內饑餓,再加上有傷在身,很快就一敗塗地。當最後一名同伴倒下後,我也無力再舞動鐵槍。望著謹慎逼上來的蠻兵,我隻有咬牙怨恨的心,卻連自盡的力氣都提不起。正當我以為萬事皆休的時候,我的師傅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冒了出來,然後在蠻兵驚恐的喊叫聲中騰飛起來,一直越過山穀。直到這時候,我才意識到,他並非凡人。


    他將實情原原本本告訴我,原來,他是因為貪杯誤事而被貶職的山神,那天酒癮難耐之際恰好在遇上我,看在有緣且我資質尚佳的份上,就傳了我武藝。我聽後便央求師傅傳我法術,可他怎麽也不答應,最後竟然鑽入土中消失了。


    失望的我,因為全軍覆沒,沒臉迴軍營,隻好拖著鐵槍迴到生我養我的村莊。可還沒進村,一個噩耗就如晴天霹靂般,劈到我頭上:當我被困山穀時,王元帥派人送來消息,說我已經叛國投敵。我那一向要強的母親聽聞之後,連哭了一天一夜,把眼睛都快哭瞎了,最後還是忍受不住恥辱,從村後山頂跳了下去……


    我瘋了似的,跑遍全山尋找母親的遺骨,結果隻找到幾塊被野狼啃剩下的遺骸。後來,我喬裝打扮,化裝成打鐵的瘸子到軍營一打聽,原來二名死士有一人突圍找到王元帥,可王元帥不僅不派兵救援,還汙他是叛國的奸細,推出轅門斬首示眾了。那一刻,我終於知道了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兇猛的敵人,而是邪惡的人心。區區一個嫉妒,就擁有如此魔力。


    心灰意冷的我,爬到山上,精神恍惚地隨意走著,正好來到一個黑黝黝的深潭前,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麵,想也沒想,就一頭栽了下去。


    可我並沒有死。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半山腰的破山神廟中,而師傅正關切地看著我。看到這裏,我坐起來,撲到師傅的懷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師傅安慰我說,他什麽都知道了,讓我不必太傷心。“命中注定的災禍,總是要降臨的”,他在我眼中頭一次如此懦弱。


    我沒有說什麽,隻是表示不再留戀人間,願意留下來侍候師傅,師傅也沒說不行,於是我就住了下來。日子久了,我漸漸發現了這裏原來這並非半山腰的破山神廟,而是借助水中的倒影用法術創造出的新天地,外觀近似,但麵積是山神廟的幾倍大,是師傅被貶後的真正居所。有一天,我偶然發現了這裏最大的秘密――當水漫過後院地麵時,刻在地上的書就會顯現出來,那是山神的秘傳、記載操縱土地之術的《覆地傳書》。


    從此,我開始避開師傅,偷偷修煉其中法術,但由於沒人指點,全憑自己琢磨,結果陷入近乎走火入魔的狀態。那時我的意識已經有些遊離,但朦朧中,我還是看到師傅將我歪倒的身體扶正,然後運功替我治療。可我並不是單純的習武走火入魔,操縱不了的法術在一點點侵蝕我的肌體,師傅神情頗為為難苦思良久,其間不時搖頭歎息,最後終於一跺腳,用最後的辦法救了我。他將自己的功力和法力悉數傳給我,自己則化成土塊,崩碎了。


    有了師傅的畢生心血,我的武功和法術突飛猛進,很快便有小成。於是,我想到了報仇。


    我在潭下開鑿了通道,與原本就存在的地下洞窟連接起來,這樣就製造好了陷阱。然後,我偽造了挑戰書信,分別發給蠻兵統帥和王元帥,讓他們在附近平原決戰。而在他們打得兩敗俱傷之際,我騎著用法術操縱的白色木馬出現了,將他們全都羞辱一番,然後把氣急敗壞的他們引到潭前。在用法術導走水流後,兩軍都跟我進了洞窟之中。那裏的路徑隻有我熟悉,而且就算沒有路徑,我也有土行穿山之術。在戲耍夠了他們後,我關上了唯一的門,然後發動了《地覆傳書》中記載的禁術。霎時間,洞窟四壁到處湧出汙濁的泥漿,將整個洞窟變成了吞沒一切的地獄。甚至來不及哀號,那些我所憎恨的人就被永遠封入泥土的墳墓,他們或許不會馬上死,但這正是我想要的,我要讓他們嚐嚐天下最大的痛苦。


    施術後,得意之餘,我也覺察到身體某些部位隱隱作痛,可當時也沒太在意,還趁興在門上刻下了兩幅畫。大仇得報,我心中倍感輕鬆,迴到寺中,便躺在床上開始思考下一步何去何從。我猛地想起了《地覆傳書》中記載的一門法術,可以在泥偶中放入人體的某些部分,來做出酷似真人的偶人,何不用來複活我的母親呢?想到這裏,我便翻身起床準備試驗,可身體像灌鉛般沉重,眼皮也漸漸支撐不住,結果昏睡過去。


    沒想到,這一睡就是五百年。等我再度醒來時,發現人們已經把破山神廟翻修成了白龍廟,而這裏也就成了黑龍寺。在潭水中分別居住著白龍和黑龍,它們雖然彼此不像往來,但對人都還算和善。與新鄰居打過招唿後,我開始埋頭研究泥偶法術,不過由於五百年前使用禁術的損耗,我的力量已經不足以讓泥偶活動了。正在苦惱之際,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我偶然從《地覆傳書》上看到了一個地縛之術,如過將神獸封入我所能控製的土地中,就能借助它們的力量,而現成的神獸就擺在我麵前。


    憑我的武功和法力,連一條龍也不能戰勝,但兩條龍就不同了。我故伎重施,利用它們的不合挑起爭端,然後幫助白龍鬥黑龍。在它們兩敗俱傷之際,我用地縛之術把它們壓製到地下封印起來。當然,我也不能讓它們被悶死了,每逢雨夜它們還有機會出來透透氣。完成這個偉大的法術後,我又感到體力不支,再次睡去。這一睡,又是五百年。


    當我蘇醒過來,四周環境沒有太大變化,隻是我身體的左半酸痛,雖然還有知覺,但已經不怎麽靈活。我忍住病痛,製作了第一套泥偶和這輛車子,並驅動它推我行動。操縱單純的泥偶成功後,我開始考慮冤死的母親複活,唯恐法術不熟練,便派泥偶出去挖掘了一座新入土的墳墓,把屍體帶迴來。那是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村婦,但我並不在乎她長得如何,隻是用大鍋煎熬,將她屍體煮爛,隻取出骨頭,抹上泥製成泥偶。然後,我進自己全力,賜予它生命。


    沒想到這次施法又讓我昏了過去,隻是這次並沒昏迷太久,就被救醒。我一看原來是擁有了新生命的人骨泥偶,他磕頭稱我作恩人,對我感激不盡。不幸的是,這次做法使我完全喪失了行動能力,連一根手指頭也無法動彈,是他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我。不過經過近距離接觸,我發現重生後的“他”有了自己的思想,既不受我控製,也並非原來的村婦,失望之極。於是,我拒絕了他的好意,遣他離開,去過自己的生活。我自己則在最初的泥偶的照料下另尋出路。


    不久後,一身僧人打扮的他興高采烈地迴來了。原來重生的他是個不男不女的人,離開這裏後出了家,並取了“戒安”這個法名。他告訴我,為我想到了拯救母親的好辦法,所以祈求龍神帶他迴來。我本來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但他信誓旦旦,一定能讓我母親得到永生:“僧人可以超度亡魂,而這裏又恰好是寺院,為何不建成專門供奉恩人母親的寺院,讓老太太成佛?”我相信了他,而他開始替不能行動的我募集僧人。


    他把人帶入這裏,然後用取自大地的泥土讓他們身心皈依佛祖,成為虔誠的信徒……


    *****


    楊仁貴講述著他自己的故事、一直延續千年的故事。說著說著,一開始還帶著悲傷的臉龐,逐漸流露出難以克製的得意。


    “夠了!”朱靈靈再也抑製不住胸中憤慨,怒吼道,“這、這簡直……荒謬死了!”


    “荒謬?”楊仁貴一皺眉,原本和善的眼神變得兇惡起來,“你知道我娘親的冤屈和我所承受的痛苦嗎?他們的罪,就該用血來洗清!”


    “就為了個人的複仇,殺害了數萬無辜士兵?就為了虛無縹緲的理由,強迫那麽多人替你做和尚?你一直都在強調個人的苦難,卻有沒有想過你給他人造成的災難?”


    楊仁貴根本聽不進去:“小屁孩,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隻考慮自己的得失、不把他人的痛苦放在眼裏,你這種人,就該早早消失!”朱靈靈翻開手機,輸入777的號碼。“變身!”她舉起手機高喊,卻沒有任何反應。“怎麽了,這是?變身!”她再次按鍵,依然如此。


    “要不說你們是小屁孩呢!”楊仁貴奸邪地笑著,木輪椅由泥人緩緩推動,朝朱靈靈靠近:“別忘了,這裏布下了地縛之陣啊!經過五百年的歲月,黑白兩龍的力量已經衰弱不堪,要讓我重新補充力量,就隻有得到新的神獸力量才行。我看出了你們所擁有的力量,才會引你們來這裏。你們不是想知道一切嗎?我把實情統統都告訴你們,不過代價就是――你們的力量!”


    10.升天


    葉曉龍擋在朱靈靈前麵,撥999然後左手持手機向右一擺,喝道:“變身!”可他的變身也不成功,青色的光芒似乎被什麽禁錮,剛散發出來就被逼迴手機中。


    “你們的力量再強大,也無法與養育一切的大地對抗!”名為楊仁貴的老者得意地大笑著。


    三十六計走為上,見正麵衝突沒有勝算,朱靈靈連忙拉起葉曉龍,向來的方向跑去。雖然辨認不清路徑,但一直跑就會越離越遠,說不定還能找到變身機會,當時朱靈靈就是這麽想的。


    見二人跑開,楊仁貴冷冷丟下一句“逃不掉的”,身後的泥偶似乎得到了什麽命令,眼睛一亮,推著紫紅色的木輪椅走了起來。


    沒命地跑了半天,朱靈靈有些累了,葉曉龍也隻好陪著她停下來。兩人並排坐在台階上喘氣,拿起沾滿汗水的手機一看,還是沒有反應。無奈地歎了口氣之後,朱靈靈不禁想起來自平行世界的張星虎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脆弱呀!在沒變身之前,你們就和普通的小孩沒什麽兩樣。”


    張星虎所處的時代,雖然表麵上看上去和諧安定,但弱肉強食的法則卻悄悄籠罩著每個角落。關外虎視眈眈的兇蠻異族、山野占山為王的土匪草寇、城中蠻橫無理的地痞惡霸,還有各地冠冕堂皇、肚子裏卻全是壞水的貪官汙吏,讓那個近似明朝的社會中的老百姓苦不堪言。因此許多人自幼習武,甘願忍受種種非人的折磨來磨練身心,以達到超越自然的境界――這是在那個隻相信力量、不相信眼淚的世界中闖蕩出一番事業的唯一途徑。


    而通往異世界的門的彼端,在這樣一個人人貪圖科技帶來的便利享受的時代,自找苦吃的人隻會被視作怪胎。終日如螞蟻、蜜蜂一般奔波勞碌,往來穿梭於都市某個角落和狹小巢穴之間的人們,似乎隻在意錢包裏的鈔票,渴求知識和技能的**遠遠高過對健康身體的渴望。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就更別提什麽修行了。


    “在沒變身之前……隻是個普通的孩子嗎?”朱靈靈自言自語著,像是在嘲諷自己的弱小。葉曉龍溫柔地把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靈靈,不要灰心……還記得嗎,直到最後一刻,也絕不放棄,這是我們共同的誓言呢!就算我們不能變身,希望也還是存在的。而且……你是不會死的,因為我會保護你。”


    朱靈靈摸了摸搭在自己肩膀上葉曉龍的手,感受著他的體溫,還有那體內流淌的一腔熱血,熱淚禁不住在眼眶中打轉,最後靜靜流淌下來。


    “曉龍,謝謝你……”


    “不要哭,”葉曉龍那沾滿汗水和灰塵的臉上,浮現出一個疲憊的笑容,“笑,就可以了。”


    就在這時候,那個熟悉的蒼老的聲音再次出現在二人麵前:“你們是跑不出我的手心的!”二人抬頭一看,楊仁貴、輪椅和泥偶正逐漸從地中浮出來,仿佛那不是硬邦邦的泥土、青磚,而是平靜的水麵,而且下麵還有什麽東西平穩地托著。


    葉曉龍站了起來:“就算舍棄我的性命,我也不會讓你的錯誤再延續下去!”


    “曉龍!”朱靈靈拉著他的手,深情地唿喚。雖然保護心愛的女孩子不受傷害是男孩子該去做的事,但她不想因自己而失去他。


    “別擔心,我並不見得會輸給張星虎那家夥。”葉曉龍給了朱靈靈一個自信的笑容。朱靈靈明白了,為了她,他甘願去唿喚另一個自我,哪怕冒著被對方永遠吞噬或取代的危險。她感動極了,但不用刻意用語言去表達,因為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能將這種情感傳達給對方。


    楊仁貴穩坐在輪椅中不動,大地卻在異樣地震動。泥土龜裂的縫隙中,爬出如膠似漆的黑色物質,它們緩慢流動著,蔓延到朱靈靈和葉曉龍腳下。葉曉龍將發愣的朱靈靈推了出去,而自己卻像盾牌一樣擋在前麵。那些粘稠的液體突然揚起蝸牛觸角般的前端,沿著腿向他身上攀爬上來,轉瞬間便糊住他多半個身子!朱靈靈隱約看到,一個猙獰的影子從楊仁貴背後升起,將**的氣息擴散在空氣中。那,就是名為怨念的東西嗎?抑或是,實體化的野心?


    葉曉龍並沒放棄,還在掙紮:“變身啊!變身啊!變身啊!變身啊!變身啊!求求你,變身啊!!!”


    “沒用的!你就乖乖被大地束縛,成為我的力量吧!”在楊仁貴癡狂的笑聲中,黑色物質已經將葉曉龍完全包裹在其中。


    在無盡的黑暗中,葉曉龍耳中迴蕩著“嗵、嗵”的響聲。那熟悉的悸動,是自己的心跳嗎?還是……什麽預兆?


    突然,一朵青色的火焰一跳,將空間驟然映青,然後,隨著心跳般的脈動,向寂靜的四周擴散出蒼色的光暈。在那光中,葉曉龍看到了一條沉睡的巨龍徐徐睜開了眼睛……


    像包裹木乃伊一樣將葉曉龍緊緊纏繞的黑色物質已經由液體凝固成壇子裝的大球,此時,它的表麵突然傳來細碎的“哢哢”聲,接著,一道道裂痕開始迅速蔓延,如同火山爆發般,青色的光從每個罅隙裏迸發出來。


    帶著龍的怒吼,葉曉龍擊碎牢籠而出。在極不穩定光中,他的身體再次產生了那個變化――渾身長滿鱗片、腦後飄揚著長鬃,穿著威武的鎧甲,以半龍半人形態降臨。隻是這次,他的顏色是青色,這是和白虎一樣的真正genesic形態。


    “就讓我打倒你,來證明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錯誤的吧!”變身完成的葉曉龍異常鎮定,嘴角掛著冷酷的笑容。


    “嚇唬誰?我難道還怕你……不……成……”楊仁貴本來還一臉輕蔑,撇著大嘴不以為然地說著,但說到半截,他的表情突然僵住了,接著就急促地喘起氣來,仿佛要窒息一般。


    朱靈靈驚訝地看著,發現楊仁貴的皮膚如同幹燥的泥塑像般,在不斷卷起、剝落,而皮膚下麵,則是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痕。


    “我……我……”楊仁貴絕望地叫喊著,不知道該說什麽。如果能行動,他說不定會自己撕扯自己,或是用頭去撞石頭或柱子;可現在,他隻能幹坐著,忍受巨大的痛苦。


    望著他,朱靈靈突然醒悟了,帶著哀傷的眼神道:“沒發現嗎?你的身體不能承受你所施展的法術的重荷啊!你並非活了千年,而是因過度濫用法術而休克了兩個五百年。你的生命,已經隨著這油盡燈枯的身體走到盡頭了……”


    “不!我……我還沒完成……”


    在楊仁貴身後,無數白光從各個殿堂升騰起來,撞在由水構成的天穹上便隱沒其中,泛起一個個光暈。


    “那些就是因你而死去的人的亡魂啊!擁有怨念的,不是你,應該是他們才對……”仰望著天空,朱靈靈喃喃道。


    “娘親……”楊仁貴眼圈紅了,哽咽起來:“兒又一次讓你失望了……”


    “讓我來結束一切吧!”葉曉龍要從腰間拔劍,卻被朱靈靈按住:“我看不用了……”


    突然,天空閃耀起了柔和的光,一個升天的亡魂又從天際折返,朝楊仁貴緩緩降下。


    “娘親?!”楊仁貴驚詫地望著如煙似霧的白色亡靈前端逐漸浮現的麵龐,簡直不敢相信那就是日思夜想的母親。


    那位和藹的老母親點點頭,道:“傻孩子……你又是何苦呢?娘希望看到的是為國捐軀的泥,而不是充滿仇恨的你啊!”


    “娘!”楊仁貴大哭起來,一個幻影脫離身體,朝母親飛去。“這麽多年了,您究竟在哪裏?!”


    “傻孩子,當娘的,怎麽舍得拋棄兒子呢?自從死後知道真相以來,娘一直就陪伴在你身旁,隻是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啊!”


    “娘……”


    “孩子,我們走吧,到我們該去的地方……你的罪孽已經無法救贖,就不要再給添更多的人們麻煩了!”雖然早就失去了真實的形體,但那位母親的目光依然那樣慈祥。就這樣,兩道白光互相纏繞著,升上了天空,消失了。而楊仁貴遺留下的身體則徹底崩潰了,散成一堆黃褐色的沙子。


    “或許,楊仁貴的本性並不邪惡,是仇恨改變了他,讓他喪失了理智。”朱靈靈對葉曉龍說。


    葉曉龍並沒有迴答什麽,隻是默默望著天空。良久,他才說出一句:“靈靈,感歎夠了,也該幹點正經事了,我們去看看有沒有幸存者。”


    “嗯。”朱靈靈點點頭,她看了一下,手機果然又能使用了,就變身成朱雀,與葉曉龍分頭進入多如牛毛的房間搜索。不久,他們陸續找到了那些以活人操作胎的佛像,隻是其中大多數都已經耗盡生命,成了幹枯的屍體。不過,最近失蹤的24個人總算找到了,隔著泥層,還能感受到裏麵的生命氣息――那是一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感覺。小心翼翼地敲開厚厚的泥殼,裏麵的人眼皮緊逼,像是昏死過去,不過一摸還有微弱唿吸和心跳。


    朱靈靈和葉曉龍通知m先生準備好救護設施,然後張開防護層,開始向外運送這些衰弱不堪的人。也不知道從哪裏找的,神通廣大的m先生竟然派來一架無人駕駛的直升機,把傷員在機艙裏固定好後,直接接走。朱靈靈和葉曉龍的任務總算圓滿完成了。


    “這次挺有意思,最後,我們什麽也沒做……”葉曉龍道。


    “不,”朱靈靈一笑,“我們見證了一切,尤其是我們之間的……友情。”


    “友情……真的隻是友情嗎?”


    朱靈靈沒有迴答,隻是嗬嗬笑著。那笑,似乎有無限含義……


    *****


    “喂,曉龍,你沒去可太可惜了!我們這次在山裏玩得真痛快!擁抱大自然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了……”電話中,高雲鵬一個勁吹噓著。而葉曉龍隻能無奈地靜靜聆聽。“如果你們知道這是植入你們腦中的偽造記憶,你還會高興得起來嗎?唉,很多時候,還是知道得比較少才比較幸福吧!”


    說起“知道得比較少才比較幸福”,葉曉龍還另有感觸,自從張星虎知道了他也可以變身為genesic形態後,一直說要找機會和他較量較量。這種切磋,對張星虎來說是家常便飯,而葉曉龍並不喜歡。


    “是誰這麽快嘴?”當他皺著眉頭,用目光掃視的時候,朱靈靈躡手躡腳地開門要出去。


    “靈靈,你幹什麽去?”


    “我……我隻是……突然想起來還有演出……”朱靈靈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亂轉,其實明顯就是心虛嘛!


    “借口!沒想到竟然是你出賣我!”葉曉龍佯怒道。


    朱靈靈頑皮地一吐舌頭,做個鬼臉:“朋友,就是用來出賣的嘛!”


    追逐聲、笑聲,再次迴蕩在天蠍座大廈地下深處,這似乎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了。


    (鬼寺※#183;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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