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睡前,霍子紅過來找木代。


    木代現在和炎紅砂一起住,房間裏加了一張小床,炎紅砂首日入住的時候覺得淒涼非常,說:“木代,你床上都能跑馬了,我睡這麽小的,跟個陪住丫鬟似的。”


    木代很公平大度:“那石頭剪刀布。”


    從此,兩人每天晚上都石頭剪刀布,抱著鋪蓋卷兒換的不亦樂乎,用張叔的話說,跟皇帝輪流坐龍床似的,房間裏持續地進行著朝代的更迭以及複辟與反複辟的鬥爭。


    推門進來的時候,一場朝代的更迭剛剛結束,木代上位,正跪在大床上扯床單。


    霍子紅往床上一坐,開門見山:“今兒羅小刀上門來提了,我沒搭理他。”


    木代早從炎紅砂那知道消息了,抿著嘴一直笑,末了說:“紅姨,我們適當端一端就行了,可別把羅小刀嚇跑了。”


    話裏話外,這胳膊肘都是向外拐的。


    霍子紅問她:“想嫁嗎?”


    木代點頭。


    霍子紅歎氣:“養個閨女有什麽用啊。”


    “早些時候,有些地方有‘哭嫁’的規矩,出嫁時,閨女哭的越兇、眼淚掉的越多,就越是明理孝順。你看看你,不依依不舍也就算了,笑成這樣,這二十多年的米都白喂了。”


    炎紅砂冷不丁在邊上插一句:“可不,都白喂了。”


    木代瞪她:“又有你什麽事兒了?”


    炎紅砂說的慢吞吞的:“紅姨,你把木代忘了吧,換我孝順你,我不像她,我戀家的很,不會見到帥哥就跟人跑。”


    霍子紅一直挺喜歡紅砂,她覺得這建議不錯,走一個,再來一個,是樁不賠本的買賣。


    “我也想在身邊留個人,木代表現不好,不要她了,反正強扭的瓜不甜,硬留也留不住——紅砂以後就是這店裏的小老板娘,不過,我有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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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條件?”


    “別跟木代似的,說跑就跑——你可不能外嫁,相中誰了,帶進來給我做上門女婿,能辦到嗎?”


    炎紅砂說:“這不小事兒嗎。”


    霍子紅說:“這就答應了?那行,後繼有人,我就不稀罕木代了,來,給羅小刀打個電話,我對後續的工作做個指示,表個態。”


    ***


    這個電話頗為重要,手機外放,音量調到最大,一萬三和曹嚴華都被叫來做見證人。


    霍子紅的意思是,提親她可以答應,但有個條件,先訂婚,什麽時候結婚,她說了算。


    “木代年紀不算大,結婚這事不著急。我是為她著想,正是長見識看世界的時候,不想見到她明年就圍著奶粉尿布團團轉——在我心裏,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羅韌答應的很爽快。


    他自己也想跟木代多些時間相處:這一年多,東奔西跑,驚奇險怪,用木代的話說,兩人連場電影都沒看過。


    這日常的男女戀愛功課,他確實想補迴來。


    不過,到底什麽時候才是結婚的時機,他請霍子紅適當露點口風:總不能無限期的等下去吧。


    霍子紅雲澹風輕地瞥了炎紅砂一眼:“就等咱們紅砂有了固定交往對象的時候吧。”


    啥?


    在其他人都或靜默、或消化、或震驚的時候,炎紅砂和一萬三幾乎是同時嚷嚷開了。


    ——有我什麽事兒啊?


    這是炎紅砂。


    ——二火有男朋友?那得哪輩子啊?


    這是一萬三。


    霍子紅好整以暇地理理衣裳,不緊不慢地出門,身後留下個沸反盈天的攤子,炎紅砂炮口已經轉向一萬三了:“你給我說清楚,什麽叫‘那得哪輩子’……”


    年輕人啊,還是太嫩了點,不清楚老一輩的實力,這招一箭三凋,三棋兩子,局勢就向著她想的方向發展而去了。


    ——她對羅小刀是滿意的,卻舍不得木代嫁的那麽快,希望拖得一時是一時,又怕夜長夢多,所以,先“訂婚”。


    ——這園子裏,一花獨綻不是春,百花齊放才熱鬧,光木代和羅小刀談戀愛有什麽意思,其它人也該活躍起來嘛,先拿紅砂下手,好姑娘理當有人愛,羅小刀要是想早日娶到木代,自然會為紅砂上心,精心幫她物色。


    ——木代和羅韌,看起來對酒吧都不太上心。紅砂一口答應不外嫁,會給她招個“上門女婿”。這樣多好,酒吧會有靠譜的人接手經營,她也等於是給木代立了一門子親戚,小丫頭是她從孤兒院“撿”來的,早些年那麽孤,可是這以後,她要讓她不孤,身邊永遠都熱熱鬧鬧。


    ***


    第二天早上,毛哥起來打掃後院,看到神棍蹲在門口做手工活,拿了把錐子,在皮帶上往裏又多錐了好幾個孔。


    可憐見的,再係上時,腰都細了一圈。


    毛哥心說,堅決不能動搖,不能被敵人的賣慘打動,要做咬定青山不放鬆的勁鬆,任爾東西南北風。


    打掃完了,進廚房吃早飯,無意間迴頭一瞥,看到神棍正低著頭打電話。


    不知道為什麽,毛哥覺得有些不妙。


    這不祥的預感很快成真,早飯才吃到一半,嶽峰就打電話過來了。


    神棍此人,是慣會把朋友分門別類排座次的,座次榜按性別區分,在男性友人名單上,論重要性,毛哥隻能排第二。


    排第一的,是嶽峰。


    嶽峰問毛哥:“你虐待神棍了?”


    媽的,為了幾個剛認識的朋友,居然把他上升到“虐待”的層級了,毛哥氣不打一處來。


    嶽峰笑:“不就幾間房麽,值當的嗎?算我的。”


    毛哥說:“你站他那邊是嗎?”


    邊上的毛嫂噗的笑出聲來:這情形,經常在毛哥、嶽峰和神棍之間發生,老大不小的人了,爭執起來,居然也跟幼兒園過家家的小孩兒一樣斤斤計較著你到底幫誰、站誰一邊。


    嶽峰不站隊:“我是怕他餓死了,你跟他較個什麽勁,你有家有口有兒子,小日子過的滋滋潤潤。他呢,一年到頭頂風冒寒地在偏地頭轉悠,饑一頓飽一頓,也就到了你那才能過幾天舒心日子,擺個譜當個大爺,你就讓他當唄。”


    毛哥不吭氣了,想了想,覺得嶽峰說的也在理。


    掛了電話,他一聲長歎,說:“上輩子欠這孫子的。”


    說完,起身盛了碗米粥,又拿瓷碟裝了幾個花卷,給神棍送過去。


    推門進屋,神棍正在跟羅韌打電話。


    ——下周才來?也行,把那些零碎的事情了結了也好。


    ——對啊,我邀請了小口袋的大師兄啊。


    ——方便,怎麽會不方便,我都說了,打個招唿的事兒,他可歡迎了,人就在跟前呢,一個勁催我讓你們早點來……


    話說這麽大,也不怕閃了舌頭,毛哥在邊上做了個“啊呸”的動作。


    神棍臉色忽然遲疑了一下:“跟他說什麽,跟我說就行,我……”


    估計沒拗過,過了會,期期艾艾把手機遞過來。


    毛哥翻白眼:“幹嘛?”


    神棍陪著笑:“小毛毛,他說要跟你道謝呢,你……你說話要客氣點啊。”


    毛哥端足了架子,慢條斯理接過電話,很不客氣地“喂”了一聲,“喂”的神棍膽戰心驚。


    羅韌說:“是毛哥吧?”


    “是這樣的,我們這邊人不少,去了估計也不止一天兩天,雖然神棍說跟你是朋友,但親兄弟還明算賬,何況你是開門做生意的,所以這便宜呢,我們也不想占。”


    毛哥有點意外,嗯了一聲,邊上的神棍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喘。


    “跟神棍提過一次,他說我們太見外。所以我是這麽想的,你自己知道就好,我們承他的情,房錢也要跟你結的明白——隻是這事,你就別跟他講了。”


    毛哥說:“不用謝,神棍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們來,我歡迎的很,不麻煩。”


    神棍的眼睛瞪的溜圓,直到電話掛斷,他才反應過來,喜的合不攏嘴。


    ——“小毛毛,我就知道!關鍵時刻,你絕對不掉鏈子的!”


    ——“裝的二五八樣的,小樣兒,害得我白餓了好幾天!”


    ……


    毛哥去到前台,跟毛嫂核了一下下周的房間,把幾間位置采光都不錯的給空了出來,包括那間“峰棠間”。


    毛嫂嫌他無事忙:“早答應他,不就沒這麽多事兒了嗎,互相抬什麽杠啊。”


    毛哥嗬嗬笑起來。


    他對神棍新交的朋友,起了興趣了。


    想著:還真是挺上道的。


    倒不是因為羅韌主動提要給錢,而是因為,他腦子清楚,知道人情世故,也知道替人著想,居中轉圜,不讓任何一方難做,也不貪這種錢上的便宜。


    這樣的朋友,他覺得值得交。


    毛哥去到客棧大門外,對著高起的日頭做了個擴胸伸展,又深吸一口氣,古城的空氣清冽幹淨,帶洗肺的涼。


    門前的青石板道上,踢踏踢踏走過一個佝僂著腰,端著飯盆的老頭,頭臉都包著麻布,六十來歲年紀,腋下夾根竹竿,竿頭上套旗子,旗子散開半幅,上頭寫了“算命”兩個字。


    這是葛二瞎子,早些年在古城擺攤給人算命,後來消失過一陣,再出現時,就是這樣,頭臉永遠包著布,從不給人看臉,有人私下嘀咕過,說是他臉上不知道叫什麽東西給咬過,傷疤翻的一道道的。


    毛哥掏出皮夾子,抽了張五塊的出來:“葛老二,這呢。”


    每次見到葛二,他都會給點錢,不多,取個幫襯的意頭,都是長住古城的,雖然沒交情,到底臉熟。


    葛二過來接了錢,像往常一樣,說:“老板好心人,謝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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