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炎紅砂愁的睡不下覺。


    老天爺,為什麽最近這麽多事兒呢?


    木代沒個準信兒,羅韌受傷了,兇簡在獵豹身上,曹解放丟了——是的,就在睡覺之前,一萬三雙手一攤,對她和曹嚴華坦白,曹解放丟了,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如果是平時,大概是能在酒吧裏激起軒然大波的,然而在這樣火燒火燎的當口,這個壞消息被更壞的消息映襯地有些不值一提了,曹嚴華愣了兩秒,然後說:“丟了就丟了吧,說不定哪天又跑迴來了——要是丟了我們解放,能把小師父換迴來也好啊。”


    炎紅砂問曹嚴華:“你剛幹嘛去了?”


    幹嘛去了?想辦法去了,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曹嚴華其實沒什麽門路,又不想幹坐著,情急之下亂投醫,打起“同行”的主意來了。


    那些在麗江晃跡著的“慣扒”,想來也是有大大小小的組織的吧,這些人整日在街上晃蕩,眼睛比雷達探照燈都靈,要是能在他們這兒搭上橋通上路,不比萬烽火那邊的消息網來的差啊。


    所以曹嚴華去大街上盯卯去了,他的眼睛也毒,很快就叫他在人群中揪出一兩個“同道”來,先來一手“捉放曹”,你扒人家嗎?很好,我再扒你,扒完了雙手奉上,算見麵禮,然後再提要求,請務必幫忙留意:這陣子,有沒有在附近什麽地方,瞅見行跡可疑的東南亞人,重點是有個瞎了一隻眼的女人。


    炎紅砂有點生氣:“曹胖胖,不是說跟過去一刀兩斷嗎,還給雞起了個名叫‘解放’來提醒自己,怎麽又跟他們扯在一起了呢?”


    曹嚴華也生氣:“那不然呢?我也就兩隻眼兩條腿,我一個人打聽不來。這種時候,你還管人家是幹什麽的?眾人拾柴火焰高你懂嗎?”


    ……


    炎紅砂歎著氣翻了個身。


    要出事了,她想,一定要出大事了。


    ***


    可是居然沒有,第二天,是那麽平靜的一天,第三天也同樣,偶爾有人按照尋雞啟事上的號碼給一萬三打電話,一萬三也沒了起先的熱情,懶洋洋迴答:“先傳張照片過來看,我鑒定了再說。”


    <a id="wzsy" href="http://m.siluke.com">思路客</a>


    那電話就噌的掛掉了,再也不響。


    曹嚴華搭上的線也似乎不管用,而且炎紅砂懷疑,很可能還起了反作用:光這一兩天,她就聽說了兩起來古城旅遊的泰國客人被順走錢包的事了,莫非這就是對方理解的所謂的“多多留意形跡可疑的東南亞人”?


    第四天的晚上,青木帶羅韌迴來了。


    炎紅砂他們錯開時間,都去看了羅韌,他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但遵醫囑,盡量“臥床休息”,臉色有點白,看出來精神有點疲憊,並不想多說話,邊上放著打開的電腦,據說是等萬烽火那邊給他傳消息,手機也一直拿在手裏,間或低頭查看著什麽。


    這是最最煎熬的時刻,他們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等。


    炎紅砂走的時候,忽然注意到,羅韌的脖子上,掛著木代那條口哨珍珠的項鏈。


    如果木代死了,羅韌會一輩子掛著那條項鏈的吧。


    炎紅砂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怪念頭給驚呆了:自己怎麽能有這樣不祥的想法呢。


    她跺著腳,在門口連呸幾聲,又抬起手,啪啪啪給了自己兩巴掌。


    打完了,長舒一口氣抬頭,忽然傻了。


    青木就倚在對著門的欄杆上,一臉迷惑的看著她。


    炎紅砂手足無措的,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最後心一橫,低著頭快步走開了。


    青木一直目送她下樓。


    羅交的這些奇奇怪怪的朋友,他大概永遠無法理解的吧。


    他籲了口氣,起身進屋,問羅韌:“羅,你還好吧?”


    “還好。”


    青木有點不相信,那天晚一點的時候,他專門查看了走廊的監控,獵豹從進到出,中間隔了不短的時間,一定對羅韌說了很多話。


    “她沒有太影響你吧?”


    羅韌笑了一下,低頭在手機上打字。


    有影響嗎?如果放在從前,獵豹的那些話,每一句,都足以殺死他了。


    可是,所有那些,都隻能殺死他的過去。


    他還有未來,那個未來裏,有個熟悉的影子,雖然模糊,但仍俏生生的,等著他。


    所以,哪怕他的過去再朽爛,這具身體再千瘡百孔,他都會站起來的。


    獵豹可以肆意塗畫他的過去,但未來,他不會讓她染指分毫。


    羅韌長籲一口氣,把編輯好的一句話發了出去。


    是問神棍的:“還沒到嗎?”


    ***


    一家小麵館的後門處,曹嚴華陰沉著臉坐在堆放的磚頭上,身上散發著一種叫作“爺”的氣場。


    麵前是個頭上染了搓白毛的年輕男人,二十來歲,吊兒郎當,嘴上叼了根煙,兩手向著他一攤:“我也沒辦法,沒查到就是沒查到,這東南亞也帶了個亞,大家都是一個洲的,長相不像洋鬼子那麽容易區分。”


    名為小麵館,實則是個接頭地、倒贓地、交流地。


    “曹爺,大家都是同事,我們真盡力了。你自己說,要暗訪,這一暗,效率當然受影響……呦,皮三迴來了。”


    又一個來報道戰況的,皮三,脖子上掛著個單反相機,一副攝影師的派頭——實則他連開機鍵在哪都找不著,這一身打扮隻是個偽裝,身上碩大的相機包拉開,底朝上,雜七雜八的物事嘩啦啦倒下來。


    這兩天,一來二去的,跟曹嚴華都熟了,皮三跟他打招唿:“呦,曹爺,今兒可要讓你失望了,我可沒遇見東南亞的。”


    說話間,白毛撿起一個鼓囊囊的舊錢夾子在手上捏了捏:“硬貨啊,不是錢,什麽寶貝啊?”


    口一打開,有長不長圓不圓的物件掉下來,還一連好幾個,撿起了看,氣的要罵人:“這不有病嗎,放點小木頭在錢包裏幹嘛啊。”


    再一瞅,裏頭還疊了幾張紙頭,明知道是錢的希望不大,還是抽出來。


    打開了看,又跳腳:“擦,這年頭什麽極品都有。肯德基的小票當寶一樣藏著,報銷啊。”


    肯德基?曹嚴華抬起頭,怎麽聽起來這麽熟悉呢。


    他問了句:“還記得那人長什麽樣嗎?”


    皮三迴答:“記得,太記得了。跟個中東人兒似的,頭發卷不拉幾的,鼻梁上架了副眼鏡,背著個無紡布袋……”


    頭發卷不拉幾的,眼鏡,無紡布袋……


    曹嚴華忽然跳起來。


    這聽著好像是……神棍啊。


    ***


    神棍到古城來了?就說呢,剛看到小羅哥發消息,問神棍到了沒有。


    而且,神棍以前是來過的,記得上次來,他好像是直奔……鳳凰樓。


    曹嚴華特意繞去鳳凰樓看了一眼,大老遠的,就看到有個人直挺挺躺在鳳凰樓歇業的門口,頭枕無紡布袋,時間雖然晚,但路上還有遊客,曹嚴華看到,有對情侶遊客經過時,往地上扔了兩個鋼鏰兒。


    真是……人間自有真情在啊。


    曹嚴華趕緊過去:“神先生!”


    果不其然,就是神棍,躺的那叫一個肅穆,聽到曹嚴華叫他,隻略睜了眼,又閉上了。


    “神先生,你什麽時候到的?我們小羅哥還問起你呢。”


    “不要跟我講話,我現在生無可戀。”


    “神先生,你是不是丟了東西啊?”


    “我說了不要跟我講話,我……”


    話未說完,神棍忽然噌的一下從地上彈起來了:“你怎麽知道的?”


    曹嚴華默默地遞過去兩件東西。


    舊的皮夾子,和一個iphone蘋果手機。


    神棍“嗷”的一聲,幾乎是撲了過來,聲勢之大,簡直是吸引了半條街的注意力,曹嚴華嚇了一跳,但還是見縫插針的問他:“神先生,是不是我小羅哥請你過來幫忙的?你知不知道我小師父……”


    話還沒說完,神棍又是嗷的一聲,一把把他摟了個滿懷:“曹胖胖,不!曹帥帥,你簡直是太帥了,你怎麽知道我丟東西的?”


    在曹嚴華的心目中,“神先生”一直都是高冷的,忽然間這麽熱情如火,他有點發懵。


    “那個……神先生……”


    “不要叫我神先生,我要跟你結拜!從此之後,大家結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這樣不好吧,這個神先生似乎輩分挺高的,曹嚴華結巴:“結……結拜?”


    “就現在、馬上!對,先要打隻雞,斬雞頭,結兄弟!雞呢,剛我看見好像有隻雞來著……”


    但見神棍激動萬狀,從無紡布袋裏掏出個彈弓,目光左右那麽一溜,就往就近的小樹叢裏去了。


    曹嚴華拎起無紡布袋就跟著他跑:“哎,神先生……”


    麗江的野雞不多,就算你看到了,也是住戶散養的吧,就這樣大喇喇去打,要賠錢的……


    咦……


    神棍似乎已經找準目標了,正拉開了架勢,腮幫子鼓的高高,彈弓的弦拉到最緊……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曹嚴華忽然傻眼了。


    那隻雞……那不是曹解放嗎?


    他大喝:“等一下!”


    遲了,小石子,夾著破空之聲,嗖嗖嗖,向著曹解放……半米外的樹飛了過去。


    曹嚴華鬆了口氣。


    這樣的準頭,也未免太差勁了吧。


    然而,始料未及的事情就在此時發生了。


    那顆小石子撞到了樹上,去勢未盡,居然彈了開去,好死不死,撲的一聲,正打在聽到動靜睜大眼睛昂起頭的曹解放腦袋上。


    時間就在這一刻……靜止了。


    ***


    透過單麵鏡的玻璃,獵豹看向坐在座椅上的,身上接滿了電線的木代——她剛剛經過一輪嘔吐,臉色慘白,額頭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獵豹帶著笑,伸出手,順著玻璃上木代的臉慢慢指畫:“她怎麽樣?”


    “第一天最能扛,昨天已經不行了,對羅韌的聲音、麵貌圖像都開始出現類似條件反射的生理性厭惡,今天開始,不斷給她播放剪輯合成的虛假片段,施受虐人物代以羅韌和她,這一過程中佐以電擊和其它生理疼痛,加深這種印象的真實感……”


    “她會裝嗎?這種狀態會不會是虛假的?”


    “不會,各項儀器記錄體征,體溫的變化、心跳心率、血壓、生物電都在其中,這個無法偽裝。”


    “東西準備好了嗎?”


    手下遞了一個錦盒過來,獵豹打開,裏頭是一個鈦合金求生哨。


    “已經查對過了,跟她原有的那個,同一型號,一模一樣。”


    獵豹拈起了細看。


    小美人兒讓她傳話,她照辦了。


    ——如果羅小刀想我,想跟我說話,讓他吹響口哨,我會聽見的。


    可是,話傳過去,不代表她不防。


    上一次,那句似是而非的“個個都欺負我”,讓她猝不及防的險些暴露,這一次,她可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


    吹響口哨,會發生什麽事呢?


    獵豹哈哈大笑,就勢把口哨攥在掌心,然後轉身離去。


    門外是往上的樓梯,她一級級地走著,最後推開門,進入大廳。


    這是又一間裝飾華麗的屋子,角落裏有一架老式的唱片機,沙發前麵的茶幾上,有個女人正擺弄著麵前的頭像模型,塔莎站在邊上看著,見獵豹出來,歡快地奔過來,大叫:“媽咪。”


    獵豹伸出手,摁住衝過來的塔莎的頭,隨手往邊上一推,塔莎打了個踉蹌,怯生生的,不知所措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


    那個擺弄頭像模型的女人瑟縮了一下,險些打翻了手邊的取模粉。


    獵豹打開唱片機。


    雄渾而又浩蕩的音樂聲,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據說樂章的第一句是引人深思的警語。


    ——命運在敲門。


    樂聲越來越急,像掀起湍急的海浪,浪急風高,似乎撼的整個屋子都搖搖欲墜。


    獵豹慢慢走過來。


    那個女人手裏拈了一小塊軟泥,熟練地迅速捏散在模型的麵部,凹的地方補,凸的地方壓,眼瞼處拍了又拍,那原先呆板的頭像,忽然便看著熟悉起來。


    獵豹問:“可以畫的跟我一樣嗎?”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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