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山給羅韌和曹嚴華安排住宿,堪稱隨意,帶進前院,抬手一指兩間黑洞洞的廂房:“你倆住那,被子什麽的自己找,可能在櫃子裏,找不到就將就一下,其它自己解決,別問我——我也前兩天剛到,對這些雜事不熟。”


    說完拍拍屁股,踢踏踢踏帶木代去了後院:梅花九娘是住後院的,木代和鄭明山雖然長久不住,但後院一直有他們的房間,而且定時打掃,一切按在有霧鎮練武時來。


    羅韌和曹嚴華相對苦笑。


    推開門,一股沉悶氣息,夾雜些許黴味,羅韌掏出手機照亮,好不容易找到門後的燈繩,撳亮,然後對著屋子苦笑。


    這大院裏,常年隻住梅花九娘一個人,幾乎不待客,所以可以理解,多出的房間確實也沒什麽拾掇的必要——隻幾樣老式大件,床倒是古色古香凋花大床,但別說被子了,連褥子都沒,隻橫了床板。


    角落裏有個萬曆櫃,上層是亮格,下頭是雙開門的藏櫃,攥著黃銅把手拉開,裏頭胡亂團了幾床褥子,迎麵一股經年累月沒動過的味兒。


    身後有腳步聲,是曹嚴華哭喪著臉進來:“小羅哥,這能住人嗎?我那床上,板還掉了一塊。”


    羅韌把櫃門關上:“將就吧,就當是師門對你的考驗——梅老太太還沒有批準你入門,你就嫌東嫌西的不大好吧,更何況……”


    更何況,第一次上門,就拚了命地要打翻大師伯的飯碗,已經失分不少了。


    能怪誰呢,還不是怪自己心眼實誠?曹胖胖哀怨地認命了。


    前院沒熱水,隻一個角落裏的水龍頭,龍頭上長滿青苔,水流細的跟拉線似的,羅韌懶得折騰,就著涼水洗漱,草草抹了把臉,迴房睡覺。


    實在嫌棄那褥子,直接和衣躺在床板上,這一日夜,等於是連軸開車,耗心費神,幾乎是頭剛挨著床板就睡著了。


    卻又睡不踏實。


    總像是聽到水聲,咕嚕咕嚕,在耳邊翻著水泡,他翻了個身,無意間睜開眼睛,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暴雨來。


    嘩啦啦大雨如注,大風撼打著轉軸的凋花窗扇,透過窗開的縫隙,看到白色的雨線斜打,一低頭,屋裏的積水已經快漫到床沿了。


    下這麽大雨嗎?曹嚴華怎麽睡得一點動靜都沒?羅韌坐起來,叫:“曹嚴華……”


    水裏有一處在冒氣泡,緊接著水花翻騰,突然間有個腦袋鑽出水麵,大口大口喘氣,顫抖著伸出手向他,說:“羅,救我。”


    尤瑞斯?


    羅韌的腦袋像被重錘擊了一下,囁嚅著嘴唇,幾乎撲跌到水裏,那水突然變作了深邃之至的蔚藍海洋,晴空下,無數泛著銀光的飛魚貼著海麵穿梭。


    尤瑞斯的身邊如同泛開泡沫的血潭,嘶聲叫他:“羅,羅……”


    羅韌拚命伸手,想抓住尤瑞斯的手臂,但總差那麽一線一厘,海水開始淹沒尤瑞斯的下頜、嘴巴、鼻孔,到最後,隻剩下粗短卷發的顱頂。


    羅韌的眼淚流下來,說:“對不起,尤瑞斯,對不起……”


    他渾身哆嗦,痙攣樣,又熱又冷。


    對不起,是我自己想為塔莎報仇,不應該搭上你們一起。


    對不起,我那時候不管不顧,隻想著去和獵豹拚命,我應該想到,獵豹老巢素來的戒備森嚴,不可能不做提防,我應該冷靜,應該籌劃周到,九個兄弟,把命交給我,我沒有任何計劃,拿雞蛋去撞石頭。為什麽我活著迴來了,我該死在那裏,換你們迴來……


    ……


    有人輕輕推他:“羅小刀?羅小刀?”


    像是夢境的一晃,海水褪去,風聲雨聲都不見了,意識漸漸收歸現實,這是有霧鎮的晚上,清冷、安靜,仔細聽,會有偶爾的一兩聲夜蟬。


    羅韌睜了一下眼睛,看到木代,穿白色暗花的絲質睡衣,長發垂著,帶暖濕的香氣,俯*下身子輕輕推他:“羅小刀?”


    ***


    跟羅韌不同,木代的房間裏應有盡有,衣櫃打開,睡衣、練功服,都還是洗的幹幹淨淨的全套,疊的整整齊齊。


    她洗了個澡,換上睡衣,這睡衣的樣式也是從前的,輕柔熨帖,掩襟處結兩粒盤扣——梅花九娘喜歡這種風格,有一次還說她,那種套頭的衣服,硬邦邦鑽頭伸胳膊,穿起來都不像個姑娘家。


    大概這樣才像個姑娘家,新浴之後,垂長長的頭發,把兩片衣襟輕掩,纖指結精致盤扣。


    她披上衣服出來,想去看看羅韌和曹嚴華他們安頓好了沒有,路過後院斜三角的水榭,大師兄鄭明山蹲在下台階鄰水的石條上,揪著個饅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扔食,逗水裏的魚。


    木代向他問起羅韌那邊被褥妥當了沒有,他懶洋洋迴:“又不是酒店客房,有床板睡就不錯了——沒別的房,你要是心疼,把你房間讓給你小情人兒。”


    木代下巴頜兒一揚,說:“讓就讓。”


    鄭明山不看她,嘴裏發出“咄咄”的聲音,用心招引水裏的魚,話卻是說給她聽的:“要麽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呢,還沒過門,心已經長偏了。”


    ……


    羅韌像是被夢魘住了,怎麽都叫不醒,木代有些擔心,俯身晃他:“羅小刀?”


    看到羅韌睜了一下眼睛,又疲憊似的閉上。


    是生病了嗎,木代遲疑的伸手,去拭他額頭。


    羅韌忽然伸出手,一把摟住她腰抱上來,翻身把她壓在床板上。


    她嚇了一跳,伸手推他,說:“羅小刀,你醒著嗎?”


    話說的小小聲,大概也知道老房子不隔音,怕吵起了隔壁的曹嚴華。


    羅韌卻不管,一低頭,死死封住她嘴,手從她衣服裏伸進去,直取胸前一抹柔軟。


    木代渾身都顫栗了一下,有一瞬間,掙紮的更加厲害,這反而遭致他更猛的進攻,羅韌也說不清楚,隻覺得這一晚情緒混沌地找不到出口,她來了,就是他救命稻草。


    她問他醒著嗎,不想去醒,醒了又要披上一層層衣,做那個看似溫柔克製的羅韌,那個曹嚴華他們眼裏能冷靜解決所有問題的“小羅哥”,他沒那麽好,他蠢的帶所有兄弟去尋死,他找了一個單純可愛的,跟他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女朋友,想借她那一點光,假裝自己不是生活在黑裏……


    不想去醒,就這樣多好,全世界都不在了,青木、獵豹、塔莎,還有見他娘的鬼的兇簡,隻有懷裏的姑娘,香滑、柔軟,他什麽都不用想,隻循著自己心意,在自己的溫柔鄉裏為所欲為。


    羅韌幾乎克製不住欲望,但也不知為什麽,忽然睜開眼,看到懷裏的木代。


    她頭發披散開,整個人像是懵的,衣襟半開,露出白皙的,透著微粉的皮膚,嘴唇半張著,嬌潤的水亮。


    羅韌喉頭發幹,伸手去摩挲她嘴唇,木代盯著他看,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他眼角,濕的。


    她沙啞著嗓子問:“是不是做噩夢了,跟……菲律賓有關?”


    羅韌說:“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來了?是啊,開始是為什麽來的?木代居然想不起來了。


    羅韌伸手去解她衣服盤扣,解了一顆,伸手進去,攥住衣邊一拉,絲質睡衣拂過皮膚,直接從肩膀滑脫到半腰,忽然的裸*露讓木代驚慌失措,下意識伸手護在胸前。


    羅韌笑了一下,一手把住她腰,把她身子轉過來,從背後摟住她,吻她脖頸後背,頭發披在背上,他隔了頭發去親,甚至咬,把住她腰的手慢慢向下。


    手越來越重,木代招架不住,從前跟羅韌親密,他到底還是溫柔克製的,不像今晚,像換了個人。


    羅韌的手滑到她腿側,木代覺得自己繃著的弦就快斷掉,顫抖著叫他:“羅韌。”


    羅韌嗯了一聲,過了會,扳住她肩,讓她麵對著自己。


    她目光躲閃,幾縷發被細汗粘在額上,皮膚紅的像是火燒,唿吸急促,細致的脖頸微微起伏,手還護在胸前。


    身子微微蜷縮著,看起來完全就是他的,逃不脫,走不掉,連一根頭發絲都是他的。


    “你是不是做噩夢了,跟塔莎……有關嗎?”


    奇怪,為什麽一定要問個究竟。


    他迴答:“是。”


    她抬起眼簾,咬著嘴唇看他:“這樣做,是不是讓你覺得好受點?”


    這樣做,是指哪樣做,床笫之歡嗎?


    羅韌說:“如果我說是,你願意嗎?”


    他貼著她的身體,感覺那一瞬間,她整個身子都在發緊。


    過了會,她慢慢的,把手從胸前拿開了。


    看了他一眼,然後閉上眼睛,長睫一直在顫,輕聲說:“羅韌,我第一次,你輕一點。”


    一股奇怪的況味從羅韌心頭升起,他低頭看木代,距離真近,近的可以看到她每一根睫毛的睫根,還有唿吸急促時,每一絲肌理的起伏。


    他的手從她背後伸過,用力箍住她腰,她咬了下牙,克製著不動,也不睜眼。


    羅韌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在重慶,她拎了把椅子,重重往地上一頓,坐上去。


    想起自己寫號碼給她,她氣的滿臉通紅,拿肩膀撞開他。


    那時候,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跟她如此親密。


    他一直覺得,木代隻不過是個單純的年輕姑娘,可是細想想,在感情上,她一直勇敢。


    羅韌為自己覺得羞愧,這個晚上,他躁狂地想去找個出口,她卻慢慢把手拿開,說:“我第一次,你輕一點。”


    他隻是想找個發泄的口子,她卻迴報了他一個年輕姑娘對愛的所有憧憬世界。


    羅韌抱著木代坐起來。


    木代驚訝地睜開眼睛,羅韌把她的衣服拉迴來,細心扣好扣子,又幫她把散亂的頭發理順。


    木代不知道他又怎麽了,忽然為自己臉紅:她剛剛說了什麽?主動去跟一個男人獻身嗎?


    羞的無地自容,訥訥地有點不想靠近他,挪著身子坐遠。


    羅韌說:“我不知道你們師門有什麽講究,或者我明天見到你師父梅花九娘,直接跟她提親好不好?”


    “啊?”


    木代猝不及防,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羅韌笑:“不願意?”


    她結結巴巴:“不是……可是,這麽快嗎?”


    “快嗎?遲早還不是跟我,便宜都被我占光了。”


    木代笑起來,想到他話裏所指,臉頰微微發燙,羅韌伸手摟住她,低頭親親她眉心:“但是,我有個條件。”


    他還有條件?搞反了吧?這個時候,不應該是她端架子擺譜嗎?


    “木代,我不帶你迴麗江了,你和曹嚴華,都跟著大師兄走,找個穩妥的地方,藏起來。”


    木代心中一凜,下意識坐直身子:“為什麽?”


    “獵豹入境了,我和青木要去做一些事,帶著你我會分心。”


    木代氣笑了:“你怎麽知道帶著我一定分心?你怎麽知道我幫不上忙呢?”


    “因為獵豹一定會對付你,一定一定會對付你。”


    她知道該怎麽對付他,一刀刀剪除他在乎的人,像一點點剜他的心。


    當年,他為了給塔莎複仇,報了必死的決心,怕兄弟們阻攔,設計讓所有人喝醉,誰知道第二天一大早,收拾好裝備,推開了門,忽然愣住。


    他們都在,起的都比他早,好像昨晚他安排的那場酒,根本沒有灌倒他們一樣。


    他們扛著家夥,看著他笑,對他說同一句話。


    ——羅,算我一個。


    ——也算我一個。


    一場激戰,十一個人,沒了九個,青木冒死把重傷的他帶迴國內,安置在邊境的一個出租房裏,意識模糊間,他嘴裏嗆著血沫對青木笑:“你帶我迴來做什麽?我早死在那裏了。”


    這條命,像是偷來的欠來的,輕飄飄沒有分量,隨時願意交出去,就像最初,他甚至動過把聘婷身上的兇簡挪到自己身上的念頭,最大不過一個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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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代,隻要你不出事,你平平安安,我就會千方百計想活著。”


    為一個人活,比為一個人死要難,死是一瞬間,什麽都不承擔,活是無數個一瞬間,什麽都為你扛著。


    “你不要笑我,就當我是自私,我讓你活,其實是想讓我自己活,聽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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