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到站,曹嚴華興衝衝背包出站。


    昨兒晚上,車廂裏發生了小小意外,有個鐵路慣扒行竊,也是膽兒肥,估計是從車頭一路扒過來的,拎著用來掩飾的提包裏,裝了十好幾個扒來的錢包。


    半是背運半是沒眼力勁,迎頭撞上了來自解放碑的曹爺。


    這不是魯班門前弄大斧嘛。


    他曹嚴華是誰啊,高手中的高手,隔著十來步就已經嗅到賊味兒了,再細觀那人表情、肢體動作、目光逡巡和警惕的路線——靠!簡直是他曹氏行竊標準教程培訓出來的。


    讓你看看什麽叫行業的大神、泰山上的北鬥!


    曹嚴華不動聲色,等那人的手斜斜插進他衣服內口袋時,一個胳膊用力,夾住了。


    那人往迴一抽,沒抽動,臉色立時就白了。


    曹嚴華眼珠子一瞪:什麽意思啊,你手往我懷裏摸什麽摸啊,性*騷*擾啊?


    這步走對了,你要說是抓賊,旁人未必敢往前湊,一說是騷*擾,半車廂的人都興奮地圍過來了,裏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眼見著這賊,插翅也難飛了。


    觀眾到了,是時候再添一把火,曹嚴華裝著和那人拉扯,“廝打”間,一個“不小心”,把那人的包掀了個底朝天,十幾個皮夾子,劈裏啪啦,落了一地。


    一兩秒的靜默,人群中忽然有人尖叫:“那個是我錢包!賊!”


    ……


    乘警來了,賊押走了,生平第一次,曹嚴華趾高氣揚的跟著警察走,去配合說明情況,列車上廣播失物招領,陸續有失主過來認領錢包,對著曹嚴華連聲道謝,還有對老夫婦拉著他不放,一定要給他補張臥鋪。


    曹嚴華心裏甜絲絲的,假裝客氣的推辭了幾句之後,高高興興地接受了。


    睡在臥鋪上,還做了個香甜的夢。


    ——這趟列車改名了,專門以他命名,叫“嚴華號”,車廂裏還張貼著他的照片,照片上,他胸口別一朵榮譽大紅花。


    ——萬頭攢動的表彰大會現場,主持人白岩鬆舉著話筒聲情並茂:“下麵,讓我們歡迎感動中國十大人物,最高票數當選者——曹嚴華!”


    迎著燈光和掌聲,他上台。


    主持人:“很多觀眾來信,想知道,這樣一位英雄,在現實生活中是什麽職業,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勇氣,麵對著兇殘的竊賊挺身而出呢?”


    曹嚴華:“我是一名演員,準確的說,是一位功夫演員。”


    觀眾席上一片驚訝之聲。


    主持人:“奇怪的是,觀眾好像從沒看過您的作品……”


    曹嚴華:“我剛剛出師,我的師父木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鏡頭切到台下的木代,一頭華發,眼角綴著幸福的皺紋,眼中閃爍著驕傲的淚水。


    “我師父說,沒有練成十分的本領,就沒有資格跟人講自己會功夫——這話,我一直銘記在心。”


    主持人:“那看來您現在已經出師了,那麽,未來我們是否會有機會欣賞到您的作品呢?”


    曹嚴華:“當然,我剛剛和成龍大哥合作完成了一部《警察故事之我來自解放碑》,不日將和大家見麵……”


    ……


    真可惜,列車就這樣到站了。


    曹嚴華伸長脖子,踮著腳尖在擁擠的接站人群中尋尋覓覓,終於讓他看到木代,揚著胳膊向他招手。


    曹嚴華精神抖擻地跟著木代往外走:“小師父,我小羅哥呢?”


    木代停下腳步:“曹胖胖,我過來接你,就是想提前跟你說一聲。”


    說啥?怎麽還鄭重起來了?


    “羅韌這兩天精神不是很好,你適當地,要照顧他情緒,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要說話也撿高興的說。”


    曹嚴華奇怪:“我小羅哥怎麽啦?”


    “沒怎麽。”


    曹嚴華心裏泛起了嘀咕,這才發覺木代的情緒也不是很好,有點悶悶的。


    上了車子,覺得車裏的氣壓都比外頭低了幾度,羅韌不說話,木代也不說話,車子上了省道,一路疾馳,這一帶多彝族,地景風貌人文和麗江又不同,看到急劇下切的河流,綿延不絕的山嶺,還有一層一層的梯田。


    曹嚴華可憋不住不說話,小羅哥和小師父一定是吵架了,他理當想辦法活躍氣氛——更何況,他還想拋磚引玉的、把昨兒晚上的事顯擺出來呢。


    “小師父,我剛和三三兄發了消息,長途大巴比火車慢,但是他說,今天晚點時候也能到呢。”


    “嗯。”


    “三三兄說,我那山雞表現還行,就是有點愛吵吵——小師父,你說我給它起個什麽名字才好?”


    “還要名字?”


    “當然!寵物啊。”


    “爆炒辣子雞。”


    曹嚴華沒反應過來,倒是開車的羅韌,忍不住,嘴角彎了一下。


    曹嚴華氣了:“小師父,怎麽能叫爆炒辣子雞呢?你整天對著它叫爆炒辣子雞,人家雞不得有心理陰影啊?”


    木代哼一聲:“雞不就是用來吃的?它逃脫了這樣的命運,難免會浮躁驕傲,給它起這樣一個名字,時刻提醒它做雞的本分。”


    “我覺得不好。”


    木代從車內的後視鏡裏瞥了曹嚴華一眼:你當然覺得不好,你一開口,就知道你想說什麽了,還征求別人的意見,你老早想好取個什麽名兒了吧?


    果不其然,曹嚴華話鋒一轉。


    “小師父,你不是說見了我太師父梅花九娘,不能說謊話嗎,到時候,太師父肯定知道我當過賊——我得向她表明,我早就幡然悔悟了……”


    “為了時刻銘記解放碑那一段走錯了路的失足經曆,時刻鞭策自己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決定把它取名曹解放。”


    木代坐在副駕駛上,忍不住翻白眼,想說句話來嗆他,電話響了。


    不是她的,也是巧,曹嚴華和羅韌的電話都響了,手機鈴聲此起彼伏的。


    羅韌接電話,言簡意賅表情平和,隻寥寥數字:“嗯,好,行。”


    曹嚴華就不同了,嘰裏呱啦,口氣很衝,火氣很大:“什麽什麽保險?不買!不買!不買!”


    掛掉電話,怒意未消:“不知道又是辦什麽會員的時候把我資料泄露出去了,現在消費者隱私還有沒有保障了?”


    又拿著手機點點戳戳:“百度查一下,山雞吃什麽,要不要給我們解放買個窩兒……”


    保險?


    這兩個字為什麽聽起來這麽親切,而又耳熟呢?


    木代忽然想起什麽,一個激靈坐起來,扭頭向後。


    “保險?”


    “嗯哪。”


    曹嚴華漫不經心,粗短的手指頭在手機屏上滑啊滑的。


    “女的打來的?”


    “嗯啊。”


    “是不是大西洋人壽保險公司的?”


    “沒聽清是哪個洋的,反正都騙人的……”


    木代氣壞了,一指頭戳曹嚴華額頭上,把他戳倒在座椅背上:“你就抱著你的曹解放一起過吧!”


    曹嚴華莫名其妙:“怎麽了啊?”


    木代恨恨,正要說什麽,車速慢下來,再然後,緩緩停靠路邊。


    羅韌低頭,看著手裏的手機,眉頭緊皺。


    木代奇怪:“怎麽了?”


    “青木發來的照片,有人拍到獵豹的手下,在浙江一個古鎮出現過。”


    他把手機遞給木代。


    畫麵上,是個普普通通的男人,穿白色汗衫,駝色大褲衩,盤腿坐在石橋上,咧著嘴,比劃著“嘢”的手勢。


    看不出兇悍,看不出狠戾,混在人群中,像個麵目模糊的遊客,完全不惹眼——但可怕的往往就是這種人,讓你提不起預期去防備。


    曹嚴華不知道什麽青木獵豹,但有熱鬧瞧,是萬萬不想錯過的,趕緊把腦袋擠過來:“什麽什麽?我看看,讓我看看。”


    木代手掌抵著他腦門,又把他推迴去:“你邊兒去。”


    “別,別,我看出來了,有點不對,我看出不對來了!”


    趁著木代愣神,手一伸,刷的就把手機搶過去了。


    然後洋洋得意,往座椅靠背上倚,翹著二郎腿,慢慢把圖片放大:“這有什麽好看的嘛,這男的長得跟賣土豆似的,還能當人手下?咦……”


    木代沒好氣:“還我。”


    曹嚴華想躲,木代手臂伸長,帶了小擒拿手,曹嚴華還沒鬧清怎麽迴事呢,手裏已經空了。


    他有點懵,過了會,忽然琢磨出味兒:“不是,小師父,小羅哥,再給我看一下,我好像,真的在哪見過……”


    他的口氣不像是使詐或者作偽,羅韌和木代對視了一眼,示意給他。


    曹嚴華低著頭,放大那張照片,再放大,直到像素模糊。


    然後抬頭。


    “小羅哥,你記不記得,有一次,你到鄭伯的飯店來找我,提到五珠村那幅海底巨畫,還說神棍在另一個地方,也看見同樣的畫了。”


    有嗎?羅韌心裏忽然一凜。


    想起來了,是有,是在浙江,一個古鎮,青石板橋,三張踏腳的石板畫,甚至比五珠村海底的那幅還要完整。


    他記得自己當時還對曹嚴華說,這是當地的風俗,把一些罪桉刻在橋板上,任人踐踏,就可以讓這種惡事不再發生,有些甚至刻了男女偷情傷風敗俗,踩的人尤其多。


    “小羅哥,你把那張照片,放大了看,那人屁股坐著一塊青石板板,邊上的那塊上,那個線條,跟當時你給我看的照片,好像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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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浙江、古鎮、兇簡、獵豹的手下……


    羅韌有些恍惚,總覺得有些東西,隱在眼前深重的濃霧裏,雖然暫時還看不真切,但正漸漸展露……讓人膽戰心驚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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