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尤瑞斯,還有眼前見到的這許多人,都是雇*傭*兵。


    而這些,跟菲*律*賓的局勢有關。


    據統計,菲律賓國內反*政*府武裝與政*府持續衝突,政*局長期不穩,尤其是在南部棉蘭老島,綁*架、械*鬥、極*端*主*義事件層出不窮,近來雖有好轉,但就在2015年初,韓*國*政*府還針對該地區發出過特別旅行警報。


    所以更加不遑論羅韌待的那幾年,規則、秩序統統被拋諸天際,蔚藍海水圍湧著的明珠島嶼,成了國際旅遊組織眼中“最危險的旅遊地”,同樣也是投機者、冒險家、各種罪惡孳生的溫床和天堂。


    針對富裕階層和外來遊客的綁*架層出不窮,動輒索取千萬美元的高額贖金,巨大的利潤引來更多配備現代化武*器裝備的各方力量參與,有消息揭露,多起綁架桉,竟然有警*務人員參與在內分一杯羹。


    於是,像羅韌後來參與的這種,持*槍私人武*裝,應運而生。


    他給木代解釋:“雇傭兵不像常人想的那樣就是冷血的殺人機器,雇傭兩個字,點明了這是一種生意關係。”


    和綁*架團夥對抗的持*槍私人武*裝,像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警*局,雖然也收高額傭金,卻成了民眾更加願意去相信的,可以在身不由已的洪流中抓住的一根稻草。


    羅韌嘲笑自己:“有一句話叫心比天高,身為下賤。我總有那麽些堅持的東西,說白了也是矯情。譬如打*黑拳,做都做了,還總想著下手不要太狠,自欺欺人的想給自己和別人都留點餘地。再譬如做雇傭兵,同樣去賺這種拿命拚的錢,又希望賺來的錢能心安一點……”


    木代說:“可能這也是青木他們看中你的地方啊。”


    羅韌想了想,點頭:“也是。”


    刀頭舔血,總有死傷,青木和尤瑞斯去地下拳場,是為背後的老板去物色新的血液力量。


    而在他們的圈子裏,流行著一句話:世界上最強的格鬥技術不是出自比賽冠軍或者英雄,而是來自黑*市上掌握著超高徒手殺人技術的這些毫無感情的機器。


    所以,遇到羅韌之前,兩個人,還有其它的兄弟,已經在棉蘭的地下拳場流連過一段日子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否決一個又一個人。


    尤瑞斯的否決理由通常是:沒我帥。


    而青木會說:這個人沒有靈魂。


    尤瑞斯對青木的腔調嗤之以鼻:這個喜歡談禪宗的日本人,不事武*裝的時候,簡直是個文藝男,閑暇時不是擺弄他的尤克裏裏,就是吟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


    比如:古池塘,青蛙跳入水中央,一聲響。


    尤瑞斯並不知道那是鬆尾芭蕉的千古名句,隻覺得是脫了褲子放屁:跳下去當然撲通一聲響,因為青蛙會遊泳,不像他,跳下去隻會唿天搶地亂撲騰,因為怕被淹死。


    所以,想讓這兩個人達成一致是件困難的事。


    青木後來對羅韌說:“羅,我覺得你是個有底線的人,不管我們做什麽事,境遇多麽糟糕,底線提醒著我們,我們還是個人——你跟他們不同,他們是掙錢的機器,你是掙錢的人。”


    歡聲雷動的拳鬥場裏,青木讓尤瑞斯留意羅韌。


    尤瑞斯披著彩色頭巾,像印度姑娘披著紗麗,轉著手裏的袖珍單筒望遠鏡,叼著棒棒糖對羅韌挑肥揀瘦:“亞洲人,黃皮膚,他沒有我這樣黝黑發亮充滿著男人力量的肌肉……”


    場內,泰國拳手一記重拳,羅韌重重倒地。


    青木急了:“尤瑞斯!”


    尤瑞斯向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的發亮的牙齒:“說好了的,沒我帥,就不能通過……”


    話還沒完,披著的頭巾突然撩開,黑洞洞的*槍*口外指,青木還沒反應過來,嗒嗒的槍*聲響起,尤瑞斯怪叫,吹著口哨,興奮到無以複加……


    木代笑起來,她喜歡尤瑞斯這樣鬼精鬼靈的肆無忌憚。


    “他們兩個把你救出去了?”


    羅韌點頭,又搖頭:“沒那麽簡單,後來是私募武*裝的老板出麵——拳場老板當然不好得罪,但他無論如何都會給手握軍*火*武*裝的人麵子。”


    他沒再說下去,這兩位幕後莊家的見麵,也不隻是為他,還促成了一係列的注資、合作、血液輸送和玩票參賽,資本和資本,本來就是一見鍾情如膠似漆的親密夥伴。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順理成章,參加雇傭兵訓練,持*槍*實*戰,應金主要求,和種種綁*架勢力對抗,錢來的像潮水,睡覺的床下,壘滿一箱箱鈔票,並不誇張,有一次和尤瑞斯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口角,兩人拿錢箱子互砸,忽然有個箱子口破開,洋洋灑灑的美鈔,綠鈔票,雪片樣落下。


    兩人瞬間就忘了為什麽事而吵,生活如此美妙,天上下著鈔票,有什麽能比這還讓人愜意。


    而背倚著門框,端著肉湯碗觀戰的青木,還不忘文縐縐念他的俳句:樹下肉絲、菜湯上,飄落櫻花瓣……


    ……


    羅韌的眼眶忽然發燙。


    尤瑞斯已經不在了,這個為了他打光一梭子子*彈,慷慨的把自己的單筒微型望遠鏡送給他,又扛著錢箱跟他打架的尤瑞斯,在一個安靜的白日下午,靜靜伏浮在遊泳池裏,血從身周蘊開,開成一朵血色的、猙獰的玫瑰花。


    不可避免的,持續的得手會得罪很多人,一方的利益,就是另一方的損失,而最兇殘棘手的那個,就是獵豹。


    ***


    天已經黑了,羅韌拐上下車道,導航提示,在這裏要下高速,過省道、縣道,穿過一個小縣城之後,再重新上另一條高速。


    而去向縣城的路,漸漸燈火通明。


    木代打了幾個電話,先給大師兄鄭明山,問師父的情況,沒想到鄭明山把電話直接給了梅花九娘。


    梅花九娘說:“哪有這麽快就咽氣?在沒把事情跟你交代清楚之前,就算黑白無常上了門,也要兩記腳踹出去,讓他們門外等著。”


    木代笑,末了低聲說:“師父,想吃點喝點什麽嗎?我買了帶迴去。”


    梅花九娘說:“想喝當年保定城十字街口那家酒坊的燒刀子,店主是遼東來的,釀的一手好烈酒。一入口,像道火線,從喉嚨口,一路燒到胃裏。”


    說完了輕笑,然後掛斷電話。


    木代握著手機發怔,想著,這不是難為我嗎。


    忽然又惆悵:師父惦記起好幾十年前的酒了,看來這次,真的是大限近了。


    又撥給曹嚴華。


    那一頭,吵的像菜市場,木代聽到有人毫無聲線起伏的念叨:“盒飯水果礦泉水,讓一下讓一下,盒飯水果礦泉水……”


    曹嚴華含糊地,說:“小師父,我吃盒飯呢。明天到楚雄,是小羅哥開車來接嗎?”


    ……


    最後撥給炎紅砂,她和一萬三坐長途臥鋪車迴麗江,電話裏,她給木代解釋,一萬三想早點迴去休養,第五根兇簡要盡快歸流,另外羅韌還托付她們一些事。


    通話的時候,聽筒裏一直傳來山雞的叫聲:“嗬……哆……囉,嗬……哆……囉……”


    一萬三在邊上罵:“尼瑪白天蔫的像個鬼,晚上倒精神了,晝伏夜出的,你吸血鬼啊……”


    ……


    掛了電話,木代轉頭看羅韌,已經進縣城了,交通有點擁堵,車速明顯變慢,羅韌目視前方,外頭的燈光把陰影打在他臉上,掩蓋了所有表情。


    羅韌已經沉默很久了,他講了很多話,然後忽然陷入沉默,有些述說,是在心裏泛起血渣,需要很長時間去沉澱安靜。


    木代柔聲問他:“要休息嗎?”


    “不用。”


    “要吃飯嗎?”


    “不吃。”


    木代很堅持:“可是我餓了,我們停下吃飯好不好?”


    羅韌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但是車子靠邊,緩緩停下。


    這裏有點像南田的那條集餐飲娛樂於一體的墮落街,但是規模更大,更有人氣。


    沿街都是大排檔,觥籌交錯的熱鬧,木代和羅韌選了家家常菜館,在室外的傘棚下落座就餐,夜越黑,燈火越亮,而依賴著這條街謀生的另一些人,陸續上工。


    有拖著音箱話筒出來賣歌的歌手,手裏拿著歌單,目光炯炯,專門招唿情侶。


    過來到兩人桌邊:“帥哥,點歌嗎?十塊錢一首,二十塊三首。”


    “不用。”


    “女朋友這麽漂亮,點一首吧,我們這裏有很多經典老歌,比如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啊……”


    “不用。”


    那人來了氣,罵罵咧咧走遠,說:“摳門兒!”


    木代低頭扒飯。


    又有賣玫瑰花的小姑娘,隻五六歲,提著個籃子跑過來,說話奶聲奶氣:“大哥哥,給姐姐買朵玫瑰花吧,五塊。”


    木代繼續低著頭扒飯,目光卻悄悄溜到小姑娘挎著的籃子上,裏頭的玫瑰倒是新鮮的,花瓣滴露,枝梗青翠,梗上突兀的刺——好像在說再好的愛情,也會有尖刺的傷。


    從沒收到過羅韌送的玫瑰,五塊錢,真心不貴。


    聽到羅韌說:“不用。”


    小姑娘不屈不撓的,踮著腳尖:“哥哥買一朵吧,才五塊錢,我今天還沒開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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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估計有人教了這套說辭,這麽小的孩子,連“開張”是什麽意思,其實都不大懂吧。


    眼角餘光,看到羅韌頓了一下,然後掏出錢包,取錢。


    所以大概是要收玫瑰了,隻是,第一朵玫瑰,來的這麽勉勉強強,總有點意難平。


    看到小姑娘從籃子裏取花了,一朵,花苞半開,嬌豔,又妖冶。


    再意難平,也忍不住唇角微彎。


    忽然聽到羅韌說:“錢拿著,花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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