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紅砂嚇了一跳:“砸到你啦?”


    當然沒砸到,不過當時,羅韌確實是站在不巧的位置,情況也夠兇險,石頭落勢很快,避開的時候,石頭幾乎蹭到了衣服。


    所以,在他看來,炎紅砂是萬萬不像小天使的,如果單純從擬形似物的方麵來講,她這樣腰裏綁根繩半垂在空中,胳膊還上下撲騰,倒是挺像蜘蛛的。


    木代卻是歡喜的不行:“小天使,你帶吃的了嗎,我餓死了。”


    這個,好像還真有,炎紅砂想起那兜吃的,趕緊拿手電往高處晃:“曹胖胖,喜糖!喜糖,撒下來!”


    過了會,上頭撒糖了。


    剛翻板陷阱掄起的時候,怕它翻了一圈閉合,曹嚴華一直拚命扶住,騰不出手,請曹金花幫忙,還吩咐她:“別一提兜都扔下去,下頭有人,砸著就不好了,一小把一小把的撒。”


    曹金花覺得自己跟做夢似的:這山裏有這麽個洞,她從來都不知道,洞裏居然能有個陷阱,底下居然還能有人!


    智商有點欠費,索性照做,抓一把糖,衝著洞口嘩啦啦扔下去,又撒兩雞蛋喜餅,戰戰兢兢探頭看,黑洞洞的,看不到底。


    糖下來了,嘩啦啦,像雨,羅韌打著手電看,居然是喜糖,大紅糖紙,分外喜慶。


    炎紅砂說:“上頭是曹胖胖,他沒事。一萬三也沒事,就是流了點血,在你車裏養著呢……啊呀這繩子不夠長,我怎麽下來啊……”


    她皺著眉,自言自語,半空中扭著身子,伸手去拽繩子:“羅韌,要麽我讓曹胖胖把我先拉上去?再去找根繩子來?”


    羅韌沒有立刻說話,如釋重負般長舒一口氣,一時間,居然有點乏力和眩暈。


    沒事就好,都沒事就好。


    木代跟他,一定是一樣的想法,因為轉頭看時,她已經坐到地上,手裏剝了塊糖送到嘴裏,忽然一仰身,躺到地上去了。


    那種瀕臨絕境,忽然又生門大開的興奮感,後背貼著地,四肢全無力氣,但又想宣泄的大叫幾聲。


    羅韌也坐下來,仰頭看炎紅砂:“你安排就好。”


    隻有曹嚴華急的要死,洞裏太黑,他一時看不到羅韌和木代,隻能看到炎紅砂晃悠悠掛在那裏,隻好衝著炎紅砂大吼:“墨菲定律!墨菲定律!趕緊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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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百裏者半九十,隻要那三個人還沒上來,就不能說是完全安全了——再說了,最能打的三個都在下麵,算算時間,酒席已經結束了,雖然曹家村的婚禮大宴要連擺三天,但新郎新娘完全不用二十四小時待命,現在應該是青山和亞鳳閑下來的時候,萬一他們一路追過來……


    這麽想著,忍不住頻頻迴頭去看洞口,也不知看到第幾次的時候,有一塊地上的小石子,磕的一聲,被輕踢了進來。


    就像有個人,無意間走路,腳尖踢到了小石子,那小石子就借著這力,往前骨碌碌滾了一段。


    曹嚴華的腦子,狠狠的冰了一下,再然後,觸目所及,他幾乎是嘶聲大吼了一句:“墨菲!我cao你媽!”


    其實,跟人家墨菲,又有什麽關係呢。


    曹金花還拎著那兜喜糖,看見青山和亞鳳,手裏的提兜慢慢垂了下來。


    心裏那杆關於好惡的天平真的開始傾向曹嚴華這邊了:婚禮還在進行中,青山和亞鳳怎麽會來這裏,臉上那種難掩的煞氣,又是怎麽迴事?


    正惴惴不安間,曹嚴華大吼:“曹金花,幫我扶著板!”


    又低頭大叫:“要命的來了,你們趕緊上來啊!”


    曹金花懵懵懂懂,趕緊上去換了曹嚴華,曹嚴華幾步竄到洞口,兩手一張,跟擋路的老母雞似的,眼睛都充血了。


    亞鳳笑了一下,說:“就憑你啊。”


    ***


    刹那間,一片混亂。


    曹嚴華和亞鳳抱摔著滾成一團,而根據曹金花的判斷,曹嚴華肯定沒討得了好去,因為他一直一迭聲的慘叫,看得出他是使了渾身的力氣了,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麽,亞鳳那麽纖細嬌小的人,一隻手捏著曹嚴華的手腕,居然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推開了。


    青山大踏步向著曹金花走過來。


    曹金花嚇的一顆心狂跳:“你……你幹什麽?青山,你,你,別過來。”


    青山沒理睬她,蹲在陷阱邊上,伸手去抓那條垂下去的繩子,伸手往腰後摸,沒摸到什麽趁手的工具,忽然臉色一冷,抓著繩子在石頭邊緣處狠狠磨了起來。


    登山繩不粗,但一般都耐磨堅韌,曹金花並不懂,隻覺得那小指頭細的繩子馬上就被磨斷了,臉色都白了:“繩子上吊著人呢,青山你這是殺……殺人,你住手……”


    她扶著翻板,走不開,隻好抬腿去踹青山,青山蹲的位置有點遠,腿長不夠,一踹兩踹,總差了兩寸,底下傳來炎紅砂的尖叫,再一扭頭,亞鳳起身往這邊走,倒在地上的曹嚴華忽然掙紮著一個掃堂腿把她掃倒,虎撲上去又死死鉗製住她。


    拚了,拚了!曹金花想,人命呢,這繩子磨斷了,那個叫炎紅砂的小姑娘還不摔死啊!


    她大叫一聲,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到的事——雙手依然死死控住翻板,但是原地一跳,動作笨拙的借著跳起之勢一腳踹向青山,正踹青山腦門上。


    論身形,曹金花碼子比青山大,蠻力也不小,這一踹使盡渾身力氣,青山一個軲轆滾翻了開去,曹金花落地時一個踉蹌,腳一軟,險些沒踩實,嚇的一身冷汗。


    底下的緊張氣氛,比起上頭,也不遑多讓了。


    曹嚴華尖叫、繩子劇烈晃動、炎紅砂尖叫,木代和羅韌就已經知道事情不妙了,剛剛那點兒閑暇愜意刹那間無影無蹤。


    羅韌問木代:“可以壁虎遊牆上去嗎?”


    知道木代有傷,但是現在,事關幾條人命。


    木代的聲音發顫:“我爬不快,現在上去,時間來不及……接繩子,羅韌,繩子從頭接到底,我可以爬繩……”


    話還沒說完,羅韌已經幾步奔到那張繩床邊,一手抽起繩頭——他結的有技巧,成繩床時堅固,重新抽迴時又是一長根。


    他帶著繩子迴來,幾步間已經把一半的繩子繞圈,手上留了待扔的一大截:“紅砂,穩住了,接住,然後兩根接在一起。”


    語畢狠狠往上一拋,不行,差了幾米,炎紅砂的位置,畢竟有數十米高。


    繩子晃動的更厲害了,上頭隱隱傳來曹嚴華和曹金花的尖叫嘶喊,炎紅砂抱著繩子,身子像波浪裏顛覆的小舟,羅韌的額頭開始滲汗,就在這個時候,木代忽然說了句:“羅韌,飛刀。”


    羅韌立刻就聽懂了,反手拔出飛刀,將繩頭圈在刀柄上,厲聲問炎紅砂:“背包裏塞滿了嗎?”


    炎紅砂答的顛簸艱難:“滿了!”


    “後背給我!”


    炎紅砂咬牙,抱住繩子,後背往下一轉,羅韌向上揚手,炎紅砂感覺到飛刀插進背包,顧不上繩子還在晃悠,迅速反手拔下,飛快的跟自己腰上的繩子對綁。


    與此同時,木代幾步衝到繩邊,抓住繩頭,猱身而上。


    羅韌簡直看呆了,他也學過爬繩,這算是雇傭兵的基本功,但他的爬是正常人的爬,腳腕繞繩、身子借力、上一截、鬆繩、重新繞——速度會有快慢,但沒有太大的分別。


    木代這種,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速度太快,身子幾乎騰空,而且力道是在兩條胳膊上。


    炎紅砂還低著頭,對綁還沒結好,木代已經到麵前了,也不跟她打招唿,渾不客氣,兩手先抓她身子借力上竄,然後腳蹬住她肩膀,瞬間上了一兩米。


    這種繩梯,炎紅砂算是個方便踩蹬的繩疙瘩了,她也沒想到木代會上的這麽快,喜的大叫:“木代,你是小天使呢。”


    這位小天使並沒有聽見,因為,她已經快到洞口了。


    洞口的形勢簡直危急,曹嚴華鼻青臉腫的,已經被青山死死抱住,瘋魔一樣徒勞的抓、撓全上,曹金花臉色蒼白地扶著翻板,想幫忙卻有心無力,亞鳳冷笑著在陷阱邊上蹲下來,伸手扯起繩子,張開嘴巴,牙一齜,向著繩索咬了下去。


    就在這時候,木代忽然從洞下攀著繩子急竄而上,第一眼就看到亞鳳,想也不想,一巴掌扇了過去,同時身子躍起,低頭看見亞鳳後領,伸手插進去,狠狠一勒旁跩,然後順勢倒地,身子在地上滑開,滑至青山身邊時,伸手抱住他小腿狠拖,直接把青山和曹嚴華一起拖倒在地,滑勢未絕時,摁地起身,穩穩在地上站住了。


    曹金花扶著翻板,張開的嘴巴久久合不攏,足可以塞一個雞蛋。


    木代等於是一出現,就把上頭的三人全部衝散了,順勢也攪了戰局。


    曹嚴華幾乎要哭出來:“小師父,揍她!”


    不用他提醒,木代知道兇簡在亞鳳身上,一定是緊盯亞鳳的。


    她說:“女的給我,男的你對付。”


    亞鳳也站起來,白淨精致的臉上滿是猙獰,怒吼一聲向著木代衝過來。


    那一頭,曹嚴華已經和青山扭打在一起了,他身子比青山壯,又有底子,招唿青山的,都是老拳,百忙中不忘提醒木代:“小師父,她力氣很大,不能拚硬的。”


    木代幾乎快跟亞鳳短兵相接,聽到提醒,身子一擰,直接從亞鳳身側滑過,但不忘下黑手,一掌切在她肋下。


    亞鳳幾乎不曾氣瘋了去,暗暗咬牙:但凡讓她挨到木代的身,一定要捏碎了她的骨頭去。


    但木代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加上曹嚴華之前的提醒,她就是不正麵跟亞鳳相對,好幾次都是打擦邊球,身子一晃,遊魚一般,但每次,必下黑手。


    要麽拽亞鳳頭發,要麽覷空抽她一巴掌,要麽削她下盤。


    所有這些,都得自師父真傳。


    師父教她對招,說起真到生死關頭時該怎麽辦。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逃不了就使陰招。臉麵固然重要,但命最大。沒了命,還要臉幹嘛?


    說這話時,師父坐在輪椅上,對著梳妝鏡綰起白發,墨綠色鑲銀邊的衣裳整齊而又熨帖,頭發綰的一絲不亂。


    木代嘟嚷說:“那人家說我怎麽辦,會說我不講規矩。”


    “不喜歡你的人,你再講規矩也會說你。喜歡你的人,你不講規矩他們也會喜歡你。你管他們怎麽說。”


    木代想了想:“要是使陰招,還是打不過呢?”


    “那要看對方是男人還是女人了。是女人的話,打不過還得使勁打,男人的話……”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目光和鏡子裏的木代相接。


    木代問:“男人的話怎麽樣?”


    “你就哭。”


    木代匪夷所思:“哭會有用?”


    師父說:“你這小模樣,大概是有用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微微低頭,伸手從台子上拈起一根梅花銀簪,斜斜插進綰好的髻裏。


    白發如雪,銀梅綻放。


    木代的師父出生於民國,拜師時六歲,紅布包了二十塊銀洋作學資,雙膝跪下,昂首挺胸,師門規矩,上頭的人問一句,她脆生生答一句,氣要足,嗓要亮。


    “為了什麽拜師?”


    “行俠仗義。”


    “行裏的英雄屬誰?”


    “燕子李三。”


    “哪種富可劫?”


    “為富不仁。”


    “哪種窮當濟?”


    “窮不墮誌氣!”


    ……


    然而,這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木代拜師時,師父已年過古稀,雙腿殘廢,常年坐木質輪椅,照顧她的人喊她一聲梅老太太,但有一次,八月中秋,她飲酒微醺,笑著對木代說,早些年,人家都喚她作:梅花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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