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紅砂陪木代在房間裏等,太陽一點點下去,沒人迴來也沒人打電話,炎紅砂有點坐立難安,一直去看手機屏幕。


    木代看了她一眼。


    炎紅砂馬上說:“一定沒事的,你放心吧。”


    木代說:“如果有好消息,早就來了。”


    炎紅砂不吭聲了。


    誰都樂意去做那個早早捎來好消息的報喜鳥,但對於壞消息,拖的越遲越好。


    炎紅砂等的越來越忐忑,門響的時候,她幾乎是飛撲過去的,木代反而平靜,就坐在那裏,微微抬頭,好像因著這長久的等待,她也不太期望驚喜似的。


    進來的是羅韌,木代聽到他在門口吩咐炎紅砂給一萬三他們打電話,催兩人快點迴來。


    然後進來,迎上她的目光。


    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血樣我已經想辦法送進去了,結果應該這兩天就出來。”


    血樣?木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hiv抗體檢測的事,但真奇怪,現在對她來說,她已經沒那麽關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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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近乎滑稽的想,如何才能忽視一個麻煩呢,兩個方法,或者解決它,或者用另一個更大的麻煩來殺死它。


    羅韌不想隱瞞她:“宋鐵那裏,我覺得,他沒有說謊。”


    ***


    雖然事出倉促,沒法準備測謊用的各種精細儀器,但見宋鐵之前,羅韌心裏還是有一套成形的法子去對他進行簡單測謊。


    微表情、眼神、肢體動作、反應時間、問題的拆分和故意反複提問,他用這些,對付和逼問過老奸巨猾的悍匪,用在宋鐵身上,殺雞的牛刀罷了。


    宋鐵是個老實的普通人,四十來歲,沒見過什麽大世麵,時不時就緊張。


    他說:“我基本不打麻將,就那天,被個同事拉去,鬧到半夜……”


    語氣裏說不出的沮喪,覺得,當時如果老實迴家,就不會遇到這種麻煩事了。


    那天晚上,牌局半夜兩點多才結束,他輸了不少,心情沮喪,悶悶不樂地沿著河道迴家。


    夜風颯颯,大馬路上基本沒人,路燈都暗下去好多,遠處是那條跨河大橋,橋上每隔一段就有橋燈,如果離的遠,乍一看,就像是憑空浮在河麵上空有序排列的大珠子似的。


    當時也巧了,宋鐵一抬頭,看到有什麽從橋上栽了下來,但沒落水,砸在下頭的橋堤上,砰的一聲。


    宋鐵心裏打了個突,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不會是個人吧?


    努力睜眼去看,橋上影影綽綽的,好像還有別人。


    他鬧不清楚情況,原地站了半天才又往前走,走了沒幾步,前頭蹬蹬步聲,一個平頭男蒼白了臉向著這邊飛跑,跟他擦身而過。


    宋鐵當時避縮了一下,但有注意去看平頭男的麵貌,下意識的,他覺得如果大橋上真的出了什麽事,這樣張皇失措逃跑的人,沒準就是兇犯。


    所以,第二天的刑偵順序其實是:有人報桉——警方在附近調查詢問——宋鐵提供了線索,他給的畫像,是平頭男。


    這也是警方認為兩名證人沒有串供的原因:馬超和宋鐵互不認識,宋鐵說起那個“嫌疑人”的時候,隻能給出大致的樣貌和衣著。


    馬超被找到並詢問之後,才反牽出木代——而警察跟宋鐵提起這一節的時候,他一下子反應過來:“那個女孩子嗎?我也見到了!”


    他對著羅韌絮絮叨叨:“我之前沒跟警察細說,因為我不以為是那個女孩子的,因為她……怎麽說呢……”


    宋鐵繼續沿著河道走,快經過橋口的時候,木代從橋上過來,宋鐵很注意地看了她很久。


    這個姑娘,看起來像個文靜的女學生,長長的頭發,雙手插在衣兜裏,慢慢從他麵前經過。


    宋鐵說:“她看起來就是那種好女孩子,好人家的姑娘,怎麽能半夜在外頭瞎跑呢,多危險啊。如果是那種流氓小太妹倒正常——就因為不是,我挺留意看她的,對她的臉印象很深。”


    他當時還做了種種設想:平頭男是從橋上跑過來的,是不是他搶了這姑娘的東西?或者幹壞事了?


    轉念一想:不對,這姑娘神情這麽沉靜,不像是受過驚嚇的。


    就這樣一想一念間,兩個人就錯身各走各道了。


    ***


    木代沒有打岔,聽完了,也沒有發問。


    倒是炎紅砂忍不住:“那……那個宋鐵,是看見木代從橋上走過來了?”


    “宋鐵去公安局認過人,他說就是同一個人,不會認錯的。”


    炎紅砂喃喃:“那這就糟糕了啊……木代是跟警察說她當天晚上在睡覺,沒出去過啊。”


    一邊說,一邊擔心地看向木代。


    木代咬了下嘴唇:“我是在睡覺,我沒有出去過。”


    聲音有點飄,自己都覺得有點底氣不足,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揪住了沙發的皮麵。


    如果她當晚確實出現在橋上,那就說明,酣睡之間,發生了她個人控製不了的事情。


    說明她的所謂人格分裂到了自己無法感知也無法掌控的地步,也說明,她的確殺了人。


    木代攥起的指節發青,生硬地重複:“我在睡覺,我沒有出去過。”


    她聲音異樣,炎紅砂擔心地有點手足無措,好在,門外適時響起了敲門聲。


    是一萬三和曹嚴華迴來了。


    炎紅砂急急把兩個人拽進來。


    迎著眾人質詢也似的目光,一萬三和曹嚴華尷尬地對視一眼,頓了頓,曹嚴華搓手:“這個,有點不太樂觀啊……”


    ***


    半夜裏,木代實在睡不著,她起身,摸著黑,坐到沙發上。


    聽到動靜,炎紅砂伸手摸索著開了燈,睜著惺忪的眼,看到木代抱著膝蓋,縮在沙發的角落裏。


    炎紅砂輕聲叫她:“木代?”


    木代說:“我睡不著,翻來覆去的,也吵你睡覺。我就睡沙發好了。”


    炎紅砂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重新躺下,翻了個身朝裏,眼睛睜的老大,腦子裏卻一團漿糊,過了會,她忽然想到什麽,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消音,微信裏找到羅韌的號,給他發信息。


    “在?”


    沒想到他很快就迴了:“在。”


    看來,大家都是睡不著的,對著那一個“在”字,炎紅砂怔著,反而不知道迴什麽了。


    過了會,羅韌又發了條出來:“開門。”


    炎紅砂一下子反應過來,趕緊翻身下床,一溜小跑地往門邊去,經過沙發時,她瞥了眼木代,這麽大動靜,木代都沒抬頭看她。


    真是個小可憐兒,炎紅砂想,小可憐兒。


    她打開門,看到羅韌。


    滿肚子話,不知道怎麽說,他大概都明白的吧,炎紅砂伸手指了指屋裏,做了個惆悵無奈的表情。


    羅韌笑了笑,遞給她鑰匙:“你去我房裏睡吧。”


    炎紅砂都不帶猶豫的,接過了鑰匙就跑。


    ***


    羅韌坐到木代身邊。


    說:“你也不用太擔心,一萬三和曹嚴華不是說,橋上還有第三個證人嗎,我們盡快想辦法找到她,還有機會的。”


    木代說:“機會不大。我有感覺的,就好像你們今天沒迴來之前,我就覺得不會有好消息。”


    羅韌笑:“預知嗎?什麽時候學的這麽神神叨叨的,被神棍帶壞了——對了,他去函穀關了,你知道嗎?”


    木代一點也不關心神棍去哪兒了。


    “羅韌,二比一了。”


    “你不是一早就知道有兩個人指證你嗎?”


    木代搖頭:“感覺不一樣的,你們去鑒證之後,感覺不一樣的。”


    她聲音壓的很低:“現在,連我自己都忍不住去想,那天晚上,我是不是真的去了橋上。畢竟……那兩個人跟我無怨無仇的,幹嘛要害我呢,對吧。”


    “但是,如果我真的在橋上,我想了又想,都不可能是何醫生說的三個人格中的任何一個。”


    她對著羅韌比劃了個四的手勢:“那就是說,還有第四個人格,很危險,會無緣無故的殺人。”


    羅韌說:“木代,你別亂想。”


    “不是亂想,其實你心裏也懷疑的吧羅韌,還有曹嚴華、一萬三,你們嘴上不說,但我看的出來。”


    羅韌斟酌了一下用詞:“木代,你要明白,這個不是信任問題。”


    “嗯,明白。”


    羅韌說:“我教過你的,不到黃河心不死,現在黃河水還沒幹呢——還有第三個證人。”


    木代笑起來。


    “如果,我是說如果,第三個證人,也證明了,我就在橋上呢。”


    羅韌答非所問:“你今晚睡不著了是嗎?”


    “睡不著了。”


    “那跟我開車出去兜兜風吧。”


    ***


    木代穿著睡衣拖鞋,羅韌說:“你就穿這樣嗎?”


    頓了頓又說:“隨便你了,你最大。”


    木代跟在羅韌後頭下樓,一樓的前台裏,值班小哥睡的天昏地暗,推開玻璃門,半夜特有的涼氣襲來。


    羅韌開動車子,路上沒有車也沒有人,車子穿過街巷,駛過那座大橋,顛簸唿嘯在城外的土道上,遠遠的,木代甚至能看到騰馬凋台的輪廓,唿的一下,就被拋在身後了。


    南田縣,可能也被拋在背後了。


    這個地方,或許真的不該來。


    木代說:“我來南田,其實是想解開疙瘩,重新開始的。就好像一件弄髒的衣服,我想洗一洗,或者翻個麵,再穿。”


    “誰知道現在全是窟窿,怎麽洗怎麽翻都沒用了。”


    羅韌問:“想在哪停?”


    “那都不要停,一直開,或者繞迴去,就是不要停。”


    懂了,羅韌不再說話,加一腳油門。


    忽然想起小商河去沙漠看星星的那一夜,在戈壁風馳電掣,衝沙、下崖。


    這裏到底是城市林立,就算出了縣,還是施展不開。


    木代把那個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如果,第三個證人,也證明了我就在橋上呢?”


    羅韌沉默了很久,才說:“自己做決定吧,做負責任的決定。”


    木代偏頭朝外,看車窗上自己模糊的臉龐。


    “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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