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早飯的點,餐桌旁反常的不見了木代,霍子紅是老板娘,張叔又到了腿腳要補鈣的年紀,跑上跑下傳達這種事,理應是自己做——一萬三很積極:“我去叫小老板娘。”


    他蹬蹬蹬幾步跑上樓,木代的門半掩著,一萬三沒那個膽子直接進去,在門口咳嗽了又咳嗽:“小老板娘,吃飯了。”


    木代說:“進來。”


    門一推開,一萬三腦子裏懵了句:我滴娘啊。


    木代在練功。


    木代的房間跟別人不一樣,牆麵上總是多出幾個凸凸凹凹的方便練功,比如兩米高處有個凹窩,一萬三以為是裝修工人不小心砸的,直到有一次親眼看到木代一隻腳踩在凹窩裏,一隻手撐著天花板,整個人跟交叉的牆麵形成了一個直角三角形——在換燈管。


    因此一般是見不到木代清早起床在院子裏哼哼哈嘿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情景的,她經常把自己扭的跟八爪魚一樣或者倒立著看書看片,用她的話說,那叫功夫在平時。


    所以,一萬三可以肯定,木代現在也在練功。


    不過練的有點瘮人,她等於四肢張開懸在半空,四根登山用的繩索分別繞著她腳踝手臂,連著屋子天花板的四個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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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萬三進門的時候,她的手腳同時外繞,相當於又縮短了一圈繩索的長度,整個人受的撐力更強。


    一萬三小心翼翼:“小老板娘,你這是……”


    “拉筋。”


    哦,好像是聽木代從前說起過,動手之前如果能適當撐拉,筋骨受傷的風險會小些,原來是這麽拉的,脖子裏要是也加一根,跟五馬分屍也沒兩樣。


    一萬三說:“哦,那我去跟老板娘說,給你留點飯。”


    他生怕木代異想天開拿他打樁什麽的,三步並作兩步往外走。


    “慢著!過來幫我看看,我臉色好嗎?”


    根據多次對敵經驗,這種時候,一定要誠實,溜須拍馬的話會死的很慘,一萬三過去看了看,誠實搖頭:“不大好。”


    木代嘴巴往邊上努了努:“幫我貼個麵膜。”


    一萬三殷勤之至,做的真是到位,幫她貼之前還拿熱毛巾先敷了臉,舉著麵膜紙比對著鼻子眼睛貼下去的時候,一萬三問了句:“小老板娘,今天是不是要見……什麽人啊?”


    木代不置可否。


    一萬三人品欠奉,腦瓜子實在是靈的,木代的身手他見識過,一般的打架根本用不著撐拉什麽筋骨,這次事先居然有所準備,像極了武俠小說裏的約定比武,酒吧的日子按部就班無聊透頂,一萬三居然有隱隱的興奮感:“那小老板娘,為什麽要做麵膜呢?”


    木代說:“全方位的碾壓,身手上,精神麵貌上,碾壓!”


    “碾壓”兩個字,發音很重。


    懂了!一萬三興奮極了:他就愛看這種掀鍋砸碗捅簍子的事情,鬧的越大越好,最好把木代抓進去,蹲個三五年才好!


    ***


    整個一天,一萬三都超級期待,腦子裏勾畫了無數種對方打上門的情景,因此,當傍晚時分,來者施施然邁進酒吧,指名道姓要找木代的時候,一萬三大失所望。


    就這種貨色,至於做個麵膜去碾壓?


    他連步子都懶得挪,懶洋洋給樓上的木代打電話:“小老板娘,你的碾壓來了。”


    碾壓?曹嚴華很奇怪,給一萬三強調:“我姓曹,曹嚴華。”


    一萬三的眼珠子都快翻沒了:“知道了。”


    ***


    乍見曹嚴華,木代也愣了半天:“你……過來玩嗎?怎麽也沒提前說一聲?”


    曹嚴華悲從中來:“木代妹妹,窩被端了,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啊。”


    難怪這一陣子銷聲匿跡,無他,偷竊被抓去蹲了班房,拘留十天。


    不幸中的大幸是,失手是因為一般的偷盜,警察不知道他還算個小頭目,教育了幾天就放出來了。


    幸運中的大不幸是,被抓不是偶然的,為了淨化城市環境,提升城市形象,解放碑一帶加大反扒管理力度,隊伍成員紛紛落馬,眼看就要追查到他……


    這叫風緊,扯乎,曹嚴華帶了□□,卷了兩件衣服,開溜。


    火車站裏,票網四通八達,曹嚴華苦苦思索,去哪兒呢。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叮咚一聲響,送來了朋友的問候。


    木代發的,問他:“最近怎麽樣,還好吧?”


    曹嚴華握住木代的手,無限感慨:“難怪說患難見真情啊木代妹妹,我的朋友圈都是同事,自打我有難,點讚都不點了啊,隻有木代妹妹你給我發微信,我這心裏啊,哇涼又透亮啊。”


    怪不得今兒個他站在這裏,世上事,有因就有果,都是自己手欠招來的。


    “不過木代妹妹,你放心,我不是來吃白食的,一來看看你,二來雲南這邊物產多,我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別的機會轉個行……”


    說到這,他開始張望著看酒吧的內部裝飾:“好像開個酒吧也不錯嘛!”


    ***


    九點過後,酒吧客人漸多,一天當中的其它時候有一萬三和張叔足以應付,但晚九點到十點的繁忙時段,木代和霍子紅都要偶爾下來幫忙點個單送個酒什麽的。


    尤其今晚,木代真是被拿來當小工使了,原因是曹嚴華趴著吧台和一萬三談的熱火朝天,霍子紅還溫溫柔柔地說:“曹先生遠來是客,我們忙就忙點,反正應付得來。”


    不過也好,店裏這麽熱鬧,紅姨她們都在她眼皮底下,不怕羅韌搞出什麽陣仗來。


    又一次撤了杯子到吧台,木代一邊往洗水池裏放,一邊冷眼聽一萬三和曹嚴華對答。


    一萬三:“開酒吧賺錢,當然賺!先期投資吧,我覺得至少三五十萬,裝修很重要。”


    曹嚴華:“是,我也這麽想。錢不是問題,關鍵要做的有創意,要有吸引力,有話題。”


    一萬三:“我幫你想過了,曹兄,如果你開酒吧,門口地上一定要用黃金鑲出一個‘鬥’字來,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嗎?日進鬥金!”


    曹嚴華:“擦!這特麽太有創意了,兄弟,你這智商,怎麽著也得是廣告公司創意總監啊……”


    ……


    木代聽的臉上的肌肉直抽抽,眼前這倆貨,一個賣身為奴坑蒙拐騙,一個偷雞摸狗流竄在外,兩人兜裏翻遍了估計都湊不足兩千塊,還日進鬥金,還三五十萬!


    正忍無可忍,霍子紅在後頭推了她一把:“木代,靠窗那桌客人,都坐了有一會了,快過去給人點單。”


    木代恨恨,迴頭再跟你倆算賬。


    她順手從吧台拿了酒水單,小跑著過去:“你好,請問要點……”


    她突然不說話了。


    羅韌從她手裏把酒水單接過去,低頭翻了一頁,又翻一頁:“有什麽推薦嗎?”


    ***


    問了兩聲都沒迴應,羅韌抬頭看她。


    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手裏握了支點單的摁式圓珠筆,微卷的長發有一側拂在耳後,露出細致但因情緒激動微微泛紅的脖頸來。


    “你們服務員,不應該把頭發紮起來嗎,要是掛到酒水了,不太衛生吧。”


    “你來幹什麽?”


    “這不是酒吧嗎,喝酒啊。”


    他一邊說,一邊看似隨意地四下去看,末了,目光落在正和客人說話的霍子紅身上。


    木代也注意到了,她騰的移了下身子,擋住了羅韌的目光。


    “有我在,你休想靠近我紅姨。”


    羅韌笑起來:“真的?”


    木代正想說話,羅韌忽然伸手握住她胳膊,直接把她推開一些:“老板娘?”


    霍子紅聞聲迴頭:“你是?”


    她一邊說一邊過來:“有什麽問題嗎?”


    羅韌站起身:“想認個老鄉,挺巧的,我也是落馬湖人。”


    霍子紅怔了一下:“這麽巧,我離開落馬湖很久了,是老鄉的話,喝點什麽吧,算我的。”


    羅韌看著她,笑意更深:“離開再久都該記得的,當時,我們兩家是鄰居,如果我沒記錯,你住陳前巷12號。”


    簡直是胡扯,羅韌怎麽又成了落馬湖人了?天大地大,四處皆你家嗎?


    木代還沒來及說話,羅韌向霍子紅做了個請的手勢:“換個地方聊聊?”


    還換個地方?木代急了:“紅姨!”


    這一聲似乎終於讓羅韌記起她這個人來,他轉頭看木代:“還有,外人不方便在場吧。”


    霍子紅笑著拍拍木代的手臂:“木代,你在這待著好了。”


    在這待著,是要她急死嗎?木代心一橫,也管不了羅韌正在看著,附到霍子紅耳邊:“紅姨,他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人啊。”


    怕紅姨不明白,她還試圖用手指在霍子紅背上寫個“羅”字。


    霍子紅抱歉似的朝羅韌笑笑,又向木代說:“我們就去吧台後頭,你在這裏能看見的,再說了,一萬三和曹先生也在那啊。”


    ***


    這麽多人,羅韌不會亂來的吧?


    木代頻頻看向吧台後頭,羅韌側背對著,霍子紅倒是麵向她的,時不時溫柔地朝她笑笑讓她安心,而隔了幾米的地方,一萬三和曹嚴華儼然相見恨晚恨不得撮土為香結為兄弟了。


    擔心歸擔心,心裏同時也好多疑問,這個羅韌,真是落馬湖人?還是紅姨過去的鄰居?怎麽什麽事情都繞不開這個落馬湖呢?


    變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聽到霍子紅的尖叫聲,木代渾身一顫,想也不想,手頭兩把吃甜點的鋼叉向著羅韌腦後甩了過去,與此同時兩步上桌,半空一個翻轉,到吧台時一手摁住曹嚴華的腦袋,一個借力旋身向著羅韌直撞過去,羅韌一把搡開霍子紅,避身躲開鋼叉,卻沒能避開木代,被她撞的一個踉蹌,好在下盤穩,借勢急衝兩步拉開後門,門開時忽然迴頭,向著怒火中燒的木代挑釁似的笑了一下。


    霍子紅被搡在地上,驚魂未定,但應該沒有受傷,木代咬了咬牙,叫了聲:“一萬三,看好我紅姨!”


    一萬三還沒來得及應聲,木代已經沒影了。


    ***


    酒吧裏有刹那間的寂靜,事情發生的太快,以至於終於有人反應過來掏出手機想拍個“第一目擊”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霍子紅捂著脖頸低聲咳嗽著,一萬三從櫃門鑽出去,慌慌張張扶她:“老板娘,老板娘你沒事吧?”


    越來越多的人朝這裏擁過來,隻有曹嚴華還愣愣站在當地。


    過了會,他伸手出去摸了摸自己的剛剛被狠狠摁過的腦袋,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


    ——我擦,我要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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