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獻之邀請了幾位地仙來黑山做客。這些地仙最大的共同之處, 便在於精通咒殺的道法。咒殺之法不同於修行之法,這法不但不能給長生久視帶來幫助, 還有傷天和,有損陰德。這等道術隻能稱, 不能稱法,更談不上得道。


    修行這等法術的仙人並不多,反而長生無望的術士、方士更願意鑽研這類法術,以換取人間富貴。但倘若有仙人寧願耽誤道法修行, 也要分心到咒術上, 那便說明他修行的咒術極為強大。


    白獻之邀請的這幾位地仙, 毫無疑問便是修行了頂尖的咒術。


    玄陰秘錄中本身便有強大的咒術, 但僅僅這等咒術仍然不太可能對虞姬造成什麽傷害。虞姬的元神乃是無生老母的化身,白獻之不相信她能載在咒術上。


    他需要幫助。他不僅請來了這幾位地仙, 還向太子妃莫桑芷討來了張石珠的傳承。張石珠乃是近百年來欽天監方術的集大成者, 若非被天尊打傷,現在應該還活得好好的。


    白獻之同幾位地仙在黑山論道十數日, 幾位地仙離開的時候,不約而同的給自己下了閉口真言, 保證自己不會泄密。


    白獻之送走了他們,便進了黑山鬼城,黑山鬼城的深處已經被白獻之封鎖,禁止任何鬼怪進入。白獻之走到這裏的時候,便聽到了心跳一般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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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早就借著鬼城的陰氣和大劫之時湧起的煞氣在煉製秘寶,如今這件秘寶即將出世, 外泄的力量已經不是普通的鬼怪所能承受。


    白獻之念動咒語,一遍一遍加持著這件秘寶。


    “再忍耐忍耐,還不到你出世的時候。”


    從黑山鬼城出來的時候,槐序已經在等他。


    狼車停在門外,狼鬼踏在虛空中,油光水滑的皮毛在微風中好似擺動的火焰。槐序掀開簾子,伸出手,道:“該出發了。”


    白獻之登上車,狼鬼便長嚎一聲,四足奔騰,禦風而行。槐序和白獻之在車廂裏靜坐,上次駕馭狼車去東海還是跟著興雲水君。彼時槐序附身在流蘇身上,在興雲水君身邊打探消息,而白獻之就駕馭著狼車在海上巡遊,守護著他的肉身。


    這才多久,便已經生出恍如隔世的感慨。白獻之靠近了槐序,抓著他的手,把他摟到懷裏。槐序聽到白獻之滿足的輸了一口氣,心裏不由得覺得好笑。


    他抬起眉眼,看著白獻之,道:“我們很久沒有這麽相處了。”


    白獻之把玩著他的頭發,道:“事不由人,我們身在局中,被推來攘去,哪有片刻能得空閑。”


    槐序把腿收到榻上,半躺在他膝上,道:“以前總說閑下來就去好好看看這大好河山,但一次都沒有兌現。現在我不敢說這話了。”


    白獻之輕笑一聲,道:“說出來的,大都不能如願。”


    狼車行入東海,狼鬼足下的鬼火照亮了海水,海中倒映著狼車飛馳的模樣。月初,天上沒有月亮,但是晴朗的夜空卻有無數的星星。


    槐序和白獻之掀開簾子,坐在車架上,漫天星光披落,彷佛羽衣。


    狼鬼本應該直入水府,進入水晶宮,卻在海麵上流連不去,海風吹起動著狼鬼的皮毛,也吹動著狼車上兩個人的心。


    狼車上的簾子忽然落下來,槐序和白獻之已經躲到車內。寧靜的大海,寧靜的夜晚。


    到達水晶宮已經是晌午了。看過了漫天的星星,也看過了晨起的朝陽,槐序和白獻之終於決定不再耽擱,進了水中。


    狼鬼生活在陸地上,不曾下過水,好在驚蟄趴在車轅上,吐出一個氣泡,把整個狼車都裹了進來。


    狼鬼在水下奔騰,海底與陸地是決然不同的風景,大大小小的魚從狼鬼身邊遊過,狼鬼的眼珠子亂轉,若非身上還有著拉車的重任,決計要撲上去好好戲玩。


    狼鬼拉車停在龍城前,並非不想繼續向前,而是興雲龍王已經親自在龍城前迎接。


    興雲龍王道:“蘭若王與黑山君蒞臨,怎麽不知會一聲?”


    白獻之先下了狼車,伸手又把槐序接了下來。槐序笑道:“便是不想你大張旗鼓,你如今已是東海龍王,我二人不過人間小仙,怎麽勞你親自相迎。”


    興雲龍王道:“仙道大宗師便值得我親自相迎了,蘭若王更是與我有恩,豈能怠慢。”


    興雲龍王令人將狼鬼牽下去,狼鬼卻擺脫了韁繩,一溜煙地鑽進海水裏。槐序道:“不必管他們,他們不曾下過海,便讓他們去海底玩一圈吧。”


    興雲龍王道:“此前便聽叔父說你們要來,我還準備差人去問,不料你們今日便到了。”


    槐序道:“不得不來,我是來接人的。”


    興雲龍君感到奇怪,道:“接人?何人?”


    白獻之道:“前代大宗師。”


    興雲龍王不知道大宗師被蒼靈龍君困在海眼當中,槐序也不曾告訴他,以免平添變數。這時候便原原本本和盤托出,再向興雲龍王賠罪,道:“先前隱瞞,並非不信龍王,實在是擔心恆添變數。”


    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興雲龍君歎道:“我明白,這是他作的孽。”


    將二人引入龍宮,興雲龍王道:“今夜子時,便是海眼反哺的時候,彼時上下海水交匯,陰陽相衝,乃是海眼最為危險的時候。蘭若王要救人,還需小心為上。”


    槐序雖有信心能把大宗師撈出來,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道:“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興雲龍王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道:“禹王金鉤?”


    槐序點了點頭,道:“正是,也隻有禹王金鉤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興雲龍王沉吟,禹王金鉤對龍屬克製極大,若是旁人來借,定然是絕不可能。但開口的是槐序,他便勉強同意了。


    槐序再三保證,用完就還,這才讓這位新晉的龍王勉強放下心。


    殿中已經備下筵席,流蘇便來請龍王和槐序二人赴宴。看到槐序的一瞬間,流蘇心中一動,感覺到分外熟悉。


    槐序微笑的看著她,道:“流蘇姑娘。”


    看到流蘇身著宮裝,槐序又改口道:“龍妃。”


    流蘇如今已經是龍妃,看到槐序本能便有些親近,道:“見過蘭若王,我與蘭若王隻見過數麵,不想還能叫蘭若王記住。”


    槐序自然沒法解釋這個,隻道:“我記性好。”


    流蘇也沒有深究,挽著龍王的手,道:“二位,還請入宴。”


    午宴過後,槐序和白獻之便在龍宮暫歇。幾位龍君又來請他們喝酒,槐序和白獻之便同幾位龍君喝了幾壇子佳釀,交流了不少軼聞趣事。


    幾位老龍活得久,見識廣博,什麽都能聊。槐序和白獻之活得沒有他們久,但若算上小輪迴,這幾位龍君加起來,恐怕也沒有槐序的壽數高。


    這幾位龍君喝得高了,便開始漫天吹牛,槐序隻笑著聽了,也不好揭穿這幾個興致勃勃的家夥,勉強也算賓主盡歡。就是不知道等他們酒醒之後,會不會還記得自己吹過的牛皮。


    晚宴過後,槐序還白獻之便在調整狀態。他的傷勢還沒有好全,好在身後有白獻之,手中還有禹王金鉤,必要的時候,龍王和幾位龍君也是助力,救出大宗師不算什麽難題。


    等到子夜降臨,海眼四周已經有了異動。無窮的海水流入歸墟,而歸墟之中,也有一股暗流湧動著,試圖衝出海眼。


    槐序和白獻之站在近前,白獻之雙腳落在地上,便彷佛一座大山,又或是一顆大星,他站在槐序身後,便定住了槐序的身形。兩人的氣機緊緊相連,互相扶持著,並不懼海眼的吸攝之力。


    興雲龍王和幾位龍君在遠處觀望,流蘇站在龍王身邊。


    感受到海底在震顫,龍王道:“仔細看,歸墟反哺乃是當世罕見的奇景。”


    歸墟之中的潛流不斷上湧,湧入歸墟的海水被擋住,甚至被逼出海眼。無窮量的海水相互擠壓衝撞,陰陽交匯,無數藍色的雷球在不斷生滅。


    而此時,海眼當中的大宗師也睜開了眼睛。他已經形銷骨立,但一雙眼睛卻如嬰兒般純淨。他張開雙手,黑白光球順著海水和歸墟潛流的交匯和轉動,一股股力道被光球卸開。


    突然,他看到了光。


    歸墟潛流不斷迫近,潛流當中攜帶者無窮的靈機和靈性。這些靈機和靈性的光輝便彷佛星海一般,歸墟潛流便彷佛星辰之海深處的觸手,朝海眼外探了過去。


    大宗師的額頭流出汗來,歸墟潛流與海水交匯的地方無數癸水神雷蔓延著,雷光照耀的靈機更加活躍,歸墟潛流以更快的速度爬了出來。


    他隻有一次機會,在歸墟潛流迫出海水之時,順著這股力道離開海眼。早一分,這股力量不足以帶他離開,晚一分,便會被癸水神雷淹沒。


    星辰之海漲了上來,雷光在瞬間就朝上蔓延了開來。一道金光從海眼外刺了進來,大宗師用盡全力抓住了那一抹金光。


    轟——


    巨大的轟鳴聲在海眼處炸響,癸水神雷在海眼外炸開,無窮的光點隨著這聲炸響四散而開,這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彷佛是星辰之海。


    流蘇的眼中忽然落下淚,流淌在海中的不僅僅是光,也是靈機,更是生命。


    “真美啊。”槐序和白獻之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龍王的身邊。


    “是啊。”蒼老的聲音響起,形銷骨立的道人眼中閃爍著淚光,笑得彷佛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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