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獻之眼睛都紅了一圈, 半是責問,半是心焦。


    槐序看著他, 無奈道:“沒有多久,從陰土迴來後才顯出端倪。”


    當初破了殺戒, 也因此引動入道之劫。雖然他順利渡劫,但十二因緣轉輪經卻有了一個破綻。有了破綻的十二因緣轉輪經便不再圓滿,因此不能消弭輪迴修行的弊端,這才又有了如今的迷失之厄。


    槐序將這些解釋給他聽,也說明這陰山一角可以鎮壓幻象海,於他並無大礙。


    白獻之道:“你又騙我。這是你修行的岔子,若是不能解決, 便會成為你的阻礙, 又怎麽可能沒有大礙。”


    槐序知道瞞不過他,索性不再隱瞞。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與其讓他提心吊膽, 不如說清楚, 一起商量對策。


    “妨礙是有的,但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修成天魔,他化自在,無窮無盡,自然不在乎這點幻象。或者修成神仙,元神強大了,自然也不懼幻象。”


    “我一不能入魔道, 二無法在短時間內更進一步。所以隻有第三條了,把十二因緣轉輪經的破綻彌補。彌補破綻,要麽想辦法補救,改動功法,要麽索性就順著這條破綻,從十二因緣轉輪經中走出來,修成自己的道法。”


    白獻之聽他說過十二因緣轉輪經,搖了搖頭,道:“十二因緣轉輪經你是奢摩禪師所創,奢摩禪師乃是大尊化身,他創造的功法,改動起來太難了。所以師兄你其實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槐序笑了起來,道:“我原就打算如此。我的一身法力雖是脫胎於十二因緣轉輪經,但我所悟的道理卻不是因緣和輪迴,而是光明與靈性。我這破綻,其實也不是破綻,而是我留下的出口。隻是我修行不到,還沒有從中走出,因此才成了破綻。”


    “師兄,你不能再論迴修行了。我廣寒闕圓滿了,你瞞不了我的。你再繼續輪迴,便又會多出幾世記憶,這片幻象海便會暴漲,到時候淹沒陰山,淹沒你的光明樹,你就真的會迷失了。”


    槐序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白獻之搖了搖頭,道:“你不知道,你不會聽勸的。你保護我這麽久,該我保護你了。要是有一天你被幻象海淹沒了,我就跳下來陪你一起。”


    “獻之……”


    白獻之抱著他,低聲道:“你知道的,我不能沒有你。你成魔,我也成魔,你迷失,我也迷失。這很好。”


    槐序心中感動,道:“不要說胡話。”


    廣寒闕光明大放,月光傾瀉,從陰山流淌下去,在幻象海中蔓延。幻象海中的五彩斑斕漸漸消退,一層薄冰覆蓋了幻象海,隻有澹澹的銀色煙靄在幻象海上飄蕩。


    白獻之從槐序的靈台中出來,臉色白得嚇人,卻笑得歡快:“幻象海太大了,我隻能布下一層淺薄的封印。”


    槐序看著他,有些心疼,道:“不必如此的。”


    白獻之定定地看著他,問道:“你有多久沒睡過覺了?”


    槐序沉默,也不好拿不必睡覺的假話誑他,也不好反駁,免得他把自己氣壞了。


    白獻之拽著他往靜室走去,道:“休息一天吧。缺你一天,天又不會塌下來。”


    槐序無奈,隻好被他拽著,強行按倒在榻上。白獻之脫了鞋子把他擠到內側,伸手給他枕著脖子,道:“睡吧。”


    槐序睜著眼睛看著他,看著他執拗又認真的表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白獻之捂住他的眼睛,道:“別看了,睡吧。”


    槐序認命的閉上眼睛,修長濃密的睫毛小刷子一樣掃過白獻之的手心。白獻之手心癢癢的,心裏也癢癢的。


    槐序以為自己不會睡著,但閉上眼睛,心神一空,沒有了那些紛繁的幻象,他竟真的很快就睡著了。


    白獻之聽著他變得細微的唿吸,目不轉睛的看著他,隻恐他隨時從身邊消失。但看著看著,便也漸漸睡著了。


    日升月移,這一天沒有槐序,也沒有白獻之,但一切照舊運轉。


    諸仙從楚王麾下選出一萬精兵,分為十二部,傳授龍虎大力神通。每日操練八個時辰,連睡夢中都要運轉養氣術。


    每日都至少有兩位地仙親自下場指點傳授,更有許多人仙在旁監督。龍虎大力神通,修行的便是龍虎之力,是一等一的煉體之法。這些軍人不僅有地仙指點、妙法修行,還有無數靈丹妙藥輔佐。可以說一般小門派的修行中人都沒有這樣的待遇。


    沒人敢偷懶,也沒人能偷懶。龍虎大力神通隻是打基礎用的,若是沒有練好這個,後麵的黃巾力士功法就更遭罪,上了戰場跟淨世天兵對上,就是送命了。


    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這些道理這些精兵比誰都了解,從各個軍營中選□□組建黃巾力士的,具是意誌堅定之輩。


    這支軍隊不過初建,但已經有了一些氣象。來教導他們修行的仙人都有些觸動,仙人煉法,多是師徒相帶,隻有正陽宮這等大門大派,才會有內門外門這等選拔。但看過這些軍人修行之後,仙人也不得不承認,這其中亦有獨到之處。


    槐序醒來的時候,正是星夜。


    白獻之還在睡覺。他剛剛圓滿廣寒闕就幫槐序鎮壓幻象海。槐序的幻象海何其廣大,否則也不可能成為槐序的迷失之厄。白獻之心神消耗過劇,睡得死沉死沉的。


    槐序輕手輕腳的爬起來,披散的頭發靈蛇一樣扭動,在他頭頂束成發髻。他披上外袍,走到門外,進入大衍堂。


    大衍堂的乃是放置天機儀的地方,由大衍宗的仙人看守。大衍宗的仙人曆來修為不高,但是精通天機之術,因此躲過了無數劫。大衍陣也是大衍宗獻上來鎮宗之寶。


    天機儀的部件堆滿了大衍堂,無數的陣紋在虛空中浮動,一個個周天儀般的圓環旋轉著。大衍宗的仙人撥弄著天機儀,隨後又在紙上記錄著。


    “大宗師。”


    槐序點了點頭,道:“白蓮教欲把真空家鄉建在地上,必然要擺下無數祭壇。你們算出來幾個了?”


    大衍宗的地仙忙將一頁地圖遞過來,撚著胡子道:“目前隻算出來這五個。剩下的都不能確定,但總數應當在五十以內。”


    槐序不敢置信的捏著地圖,道:“總數五十左右,你們隻算出來五個?”


    老地仙臉上一紅,道:“實非老朽無能,如今天機太過混亂,北地早就被一片天幕籠罩,隻能盲算。就這五個,還是借著北風和水算出來的。若是大宗師能幫我們弄來祭壇建造之法,或者祭壇實物,算起來就會快多了。”


    槐序歎了一口氣,道:“罷了,我想想辦法。”


    長江。


    一艘戰船從北方駛來,一個個鐵甲軍士分布在戰船上,眼睛泛著血色。戰船半臥著一個美貌道姑,道姑伸著手,黑蓮聖子正跪在地上給她的染蔻丹。


    聖子染得一絲不苟,神色莊重。道姑在榻上假寐,待聖子將一隻手染好,放抬起手指仔細打量著,誇讚道:“你倒是好手藝。”


    道姑伸出另一隻手。


    聖子繼續往指甲上染紅,迴道:“為堂主做事,豈能不盡心。”


    “油嘴滑舌。”道姑欣賞著指甲上鮮紅的色澤,問道:“還有多久到南邊。”


    黑蓮聖子道:“再過兩個時辰應當就會靠岸了。”


    道姑歎了一口氣,道:“若非天尊有令,我真的不願意往南來。南方實是險地。”


    黑蓮聖子道:“堂主此行隻帶了五百淨世天兵,戰船有大陣遮掩,可以蒙蔽水中精怪窺視,行動隱秘。隻要行動迅捷,破城拔寨,把遇到了宗門和神廟都拔了,應當不會有什麽危險才是。”


    “你不懂。如今南北對立,我們這些神國中占有神位的地仙到了南方,整個地界都隱隱在排斥我。我從北地出來到現在,采集到的天地精元還沒有你運轉一個周天唿吸到的多。不過想來南地的地仙到北方也是一樣,身上沒有神位,必然會被排斥。”


    “我帶著你們這些累贅,若是被人堵住了,打起架來可就難了。”


    黑蓮聖子皺了皺眉,道:“那天尊為何派堂主來此?”


    “報複。”


    道姑吐出兩個字。藏在南地的白蓮教教眾傳迴消息,諸仙雲集幽都。如此一來,幽都之外的防守必然空虛,正好趁機殺進去,以報溫姆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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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蓮聖子感受到黑蓮堂主話語裏殺氣,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道姑瞥了他一眼,道:“帶你來,也是要曆練曆練你。我聖教五位聖子,白蓮聖女最先丟了性命,繼任者乃是剛剛出關的曲水瑤,快要修成地仙了。黃蓮聖子死在大術士張石珠手下,繼任者乃是他師弟,這小子心思深沉,默不作聲把黃天之術修成,等黃蓮聖子死了,默不作聲當上了聖子,隻怕離地仙也隻有一步之遙了。青蓮聖子本就有望修成地仙,溫姆死後,聽說是被俘虜了,但估計也差不多是死了。新的聖子還沒有選出來。但你們當中最先修成地仙一定是紅蓮聖子。這小子極為不凡,能入天尊法眼,帶在身邊教導,如今在火獄閉關,等出關了,隻怕已經是地仙了。隻有你……”


    道姑嫌棄的看了他一眼,道:“多用點心思,不然你這位子隻怕坐不穩了。”


    聖子唯有俯首,道:“是。”


    戰船不緊不慢的往南地劃去。


    水中,一雙金色的眼睛盯著從水域中劃去的戰船。待到戰船駛離這片區域,這雙眼睛的主人方擺了擺尾巴,朝長江深處的水晶宮遊去。


    “從北方來的船?龍神傳令,凡是從北方過來的船或者人都要稟報。該我領這一功。”


    水裏的微光照去,這乃是一隻金眸水猿,生就異種,能看穿許多幻術和陣法。


    金眸水猿直入水府,片刻之後,便已經到了龍宮。水猿進了水府,拜見龍神,便將所見道來。


    長江龍君輕咦一聲,道:“倒是沒發現,我麾下還有你這樣的賢才。你去找龜相,日後便跟著他吧。”


    水猿大喜,拜謝著退下了。跟著龜相,日後便是親信,雖沒有實質性的獎賞,但地位已經大不同前。


    長江龍君伸手在桉前的寶鏡上輕輕一抹,寶鏡上什麽也沒有,但長江龍君卻明白那水猿沒有騙自己。


    “倒是一雙好眼睛。此事還需知會蘭若王一聲,不知此船是奔著何處去的,希望還來得及。”


    長江龍君派遣傳令將,這傳令將將消息在長江支流的各個水係中傳遞,最終傳到了幽都仙台外的一條溪流當中。溪流裏,一條青魚裹著水團從水中飛起,被仙台前的人仙門人攔住。


    “勞煩通稟,我奉長江龍君之命來尋大宗師。”青魚開口道。


    槐序見到這條青魚的時候,這條青魚正和門口的人仙相談甚歡。他們在討論魚眼中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青魚飛到槐序耳邊,將長江水君的消息告訴他。槐序臉色不變,給青魚喂了兩丸丹藥,便囑咐門前兩個好奇的茅山道的弟子,道:“你們既然聊得來,過會兒就把他送迴去,不要讓他幹死了。”


    這青魚妖法不精,飛來的時候裹得水不多,多待一陣子,耗盡了氧氣就得翻白眼了。


    槐序轉身一路奔進大衍堂,叫道:“王師兄,快來給我算一算這個!”


    老地仙道:“大宗師不是才拿走了地圖,又怎麽了。”


    槐序把事情說了,老地仙也不敢怠慢,連忙催動天機儀,推算那艘船落在何方。本以為推算起來會很困難,誰知道天機儀演算不過須臾,便把結果吐了出來。


    老地仙呆了一呆,道:“大宗師,他們去了印山。印山有個天印門,門中地仙正在仙台。”


    槐序連忙差人去叫,不過片刻,天印宗的地仙便急匆匆趕來,道:“我天印宗怎麽了?”


    槐序揪住他,化作長虹衝霄而起:“邊走邊說罷。”


    印山。


    五百淨世天兵列隊成陣,黑蓮堂堂主和聖子站在印山前。道姑指著印山道:“此地乃是天陰宗所在,門中隻有一位地仙,不過如今應該在幽都。你帶他們去把天印宗推平了。”


    黑蓮聖子領命,當即帶領著淨世天兵朝印山飛去。五百淨世天兵,就相當於五百人仙。隻是淨世天兵不修道法,乃是用魔道秘法煉成,連第一關明性見我,成就鬼仙也沒過去。力量上雖與人仙相當,道行上卻多有不及。


    道姑隱藏在空中看著黑蓮聖子和淨世天兵已經與天印宗交手。天印宗占據印山,便是參照山勢,修成天印之法,最擅長的便是以勢壓人。


    淨世天兵抽起妖刀,五百淨世天兵同時催動體內魔印,一道道冤魂飛箭朝天印宗射去。天印宗的護山陣法閃過一陣漣漪,便再沒了動靜。


    道姑在天上伸手探區,一隻長滿鱗片的鬼爪扣在護山陣法上,喀嚓一聲,便將陣法打出一個缺口。


    天印宗弟子沒有料到有強敵來襲,等到反應過來,黑蓮聖子已經領著淨世天兵殺上山來。


    “敵襲!敵襲!”


    金鍾大響,一個個天印宗的弟子駕馭著法器衝了出來,與淨世天兵鬥作一處。


    天印宗弟子筋骨強健,法力雄厚,而淨世天兵乃是用魔道手段煉造的軀體,不懼疼痛,能從血液和魂魄中獲得力量,兩方接觸,一時之間,竟誰也奈何不了誰,並沒有出現大的傷亡。


    黑蓮聖子化作幽影,手中拎著兩天黑蛇,如入無人之境。黑蛇抽在天印宗弟子身上,立刻便會魂魄動搖,被黑蓮聖子趁機一口吸走魂魄。


    “蠢貨,你們的法術呢!”黑蓮聖子叫道。


    淨世天兵醒悟,搖身催動魔印,將吞噬的魂魄化作陰蛇,七八條黑蛇從肋下鑽出來,或咬或纏,一旦天印宗弟子被纏住,便會被一口飽引人血的妖刀一刀梟首。


    “小心!不要與他們近身纏鬥,他們的刀有古怪。”


    被妖刀砍中的人,便會被妖刀中的詛咒和煞氣所傷,再無還手之力。一旦殺了人,飲了血,淨世天兵的氣息立刻暴漲,殺得天印宗弟子節節敗退。


    天印宗的掌教大弟子居中指揮,厲聲喝道:“祭法印,且戰且退,往祖師堂中去。”


    一枚枚或方或圓的印章當空落下,砸在淨世天兵身上,大多數被背後的黑蛇擋住,也有反應不及的被鎮死當場。


    死的人越多,血液和魂魄越多,淨世天兵便越發癲狂和強大,陰氣和刀法便更加出神入化。殺得天印宗弟子血流成河。為了爭取逃命時間,年紀大的長老紛紛舍身拖住敵人,最後雖掌教大弟子逃到祖師堂的,竟不足二十人。


    掌教大弟子心中絞痛,淚眼朦朧,卻仍舊強自鎮定,道:“山門大陣告破,師祖就有感應。我們靠祖師堂的陣法支撐一會,師祖就會迴來救我們。”


    “你說誰會來救你們?”一眾弟子哭聲中,忽然傳來一個陰冷的聲音。


    掌教大弟子看去,卻發現眾弟子當中不知何時混進一個陌生人的人。他臉色一變,印璽脫手而出,砸向此人。


    印璽飛到一半便重重落地,兩隻漆黑的鬼手從腦後捧住了他的腦袋,輕輕一揭,便把他的腦袋從脖子上摘了下來。


    黑蓮聖子用力一吸,將他的魂魄吸盡肚子裏,臉上露出一種迷醉的表情:“今天誰也救不了你們。”


    印山上燃起大火,淨世天兵吸取血液和魂魄,氣息越發強盛。不多時,黑蓮聖子打開祖師堂的大門,一臉饜足地走了出來。


    道姑召集了淨世天兵,道:“時間緊,我們去下一處。”


    一行人迅速離開印山,往南奔去。


    不多時,槐序拉著天印宗的地仙落在印山,看到眼前地獄一般的景象,頓時臉色鐵青。


    天印宗的地仙發出一聲哀嚎,發了瘋似的衝進火海尋找。槐序也跟著他一起進去搜尋,看看還有沒有活口。


    天印宗的地仙看著遍地屍骨,有些是他的徒弟,有些是他的師侄,有些是他的徒孫。他顫顫巍巍的從山門走進祖師堂,在祖師堂找到了他最喜歡的大徒孫的屍體。


    一口逆血噴在地上,天印宗的地仙癱坐在地上。“死了……都死了……”


    槐序飛上天空,伸手一抓,雲起催生,便下起雨來,澆滅著滿山的火焰。


    天印宗的地仙將徒孫的頭顱抱起來,合上他驚懼的雙眼,道:“阿良,師祖去給你報仇。”


    槐序跟在他身後,澀聲道:“節哀。”


    天印宗的地仙迴了他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天印宗傳承六百年,敗我邱明理手中了。”


    槐序不忍再看他,伸手取了風中一縷氣息,嗅了嗅,臉色冷厲了起來:“他們還沒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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