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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梨棠目光一動, 隨即引而不發,道:“姑父第二日就病倒了?大夫怎麽說?”


    王伯一邊帶著張梨棠朝後院走去,一邊道:“是的, 老爺第二日就說頭痛,身體不適, 就臥床不起,我去請過大夫, 大夫隻說是邪氣入體, 開了些藥,卻都沒什麽效果。城裏有些名氣的大夫我都請過了, 卻都看不出來什麽。”


    “那我姑姑呢?”


    “夫人要到福安寺給老爺祈福, 帶著少爺一起去的, 但是聽少爺說,是在迴來的路上馬車衝撞了灰蛇,迴來夫人就噩夢不斷,精神恍惚, 總說些‘不要害我’、‘和我無關’之類的話。隨後就不敢見光,把自己反鎖在房裏, 隻要有人靠近就大喊大叫, 甚至……甚至是自殘。老奴不得已,就隻能把夫人綁在閣樓裏……”


    “混賬!”張梨棠怒喝一聲, 道:“她是你主母, 你怎敢把她綁起來!”


    王伯哪敢觸張梨棠的眉頭, 隻能辯解道:“老奴是怕夫人傷了自己,況且此事也是薛姨娘和少爺首肯的。”


    張梨棠眉頭一挑,看了黃五郎一眼,道:“薛姨娘?”


    薛姨娘是陳道年的妾室,陳道年昏迷不醒,張梨棠的姑姑又瘋魔了,家中隻有少爺和薛姨娘還能撐一撐。


    張梨棠先去見過了薛姨娘,這位姨娘是個典型的小家碧玉,舉止端莊,隻是臉色不太好看,盡顯疲態。


    瞧見張梨棠,薛姨娘反倒鬆了一口氣。


    “大少爺在閣樓裏照看夫人,妾身帶張公子去看看吧。”


    薛姨娘帶著張梨棠進了閣樓,閣樓裏一片昏暗,四麵都被黑色的布簾遮擋,夫人怕光,所以閣樓裏什麽都看不真切。


    陳寧在用濕布給母親擦臉,他剛剛給母親喂過藥,借著藥力,她才能好好睡一會兒。


    “表兄。”陳寧小聲招唿了張梨棠一聲。


    張梨棠點了點頭,坐到床邊,看著姑姑憔悴消瘦的臉,心裏很不是滋味。


    姑姑張蘭娘沒出嫁前最疼他,他和姑姑也極為親近,若不是為了看一看姑姑,張家家大業大,有何必一定要到金華來求學。


    張蘭娘的手腳都被軟布綁在床上,防止她掙紮的時候會傷到自己。


    黃五郎站在張梨棠的身後,當黃五郎靠近的時候,張蘭娘的眼睛忽然睜開,一瞬間,她的眼瞳彷佛一條豎線一般,轉眼間就消失不見。


    張蘭娘尖叫一聲,道:“不要碰我,走開,走開!”


    她掙紮著往牆角爬去,試圖遠離張梨棠。


    “姑姑!”


    “滾開,滾開!我沒有害你,我沒有害你,別靠近我,別靠近我!”


    張蘭娘滿臉驚恐,眼裏淚光閃爍。


    “表哥!”陳寧伸手拉住張梨棠,把他拉著朝房外走去。


    “表哥,母親現在不認識人,你……”


    張梨棠歎了一口氣,心裏滿滿的不是滋味,“沒事,姑姑她一直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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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寧苦笑一聲,“自從母親病倒,就一直這樣了,除了我,隻要有人靠近就開始尖叫,前幾日倒好似好了一些,今日卻不知道怎麽……”


    張梨棠勉強笑笑,“王伯說是你和姑姑在迴來的路上衝撞了蛇神?”


    陳寧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還有些餘悸未消,“是,從福安寺迴來的山道上,馬車前麵有五條蛇攔路,趕車的沒注意,就壓死了一條灰蛇,車夫隨後就被其他蛇咬了一口,要不是救治及時,恐怕也丟了性命。”


    這話若是放到往日,張梨棠是一個字都不會信的。但見過槐序之後,他就覺得世上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聽著陳寧說近日的情況,張梨棠腦子裏出現的就是槐序的模樣。


    或許,可以請卻庸兄幫個忙?


    但是黃五郎小心打量著這座府邸,心裏惴惴不安。


    黃五郎是黃鼠狼得到,在兄弟當中算不上最傑出的,卻也見識不凡。


    打他走進陳府的時候,就已經嗅出來這府邸裏各種陰氣、惡氣盤結,處處透露著兇險。


    他能以人身行走,還得益於槐序的法術,若說有多大能力,還真不好說。


    “這府裏也太過兇險,也不知道陳府到底是得罪了誰,怎麽會處處透著詭異。到底是我的見識不足,若是換了姥姥在這裏,肯定就能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手段。這位張公子要過這關可不容易了,還是找個空子趕緊去和姥姥稟報一聲。”


    陳寧把張梨棠安置在廂房裏,隨後又帶他去看了陳道年,陳道年昏迷不醒,眉心發黑,就是張梨棠這不會相麵的,看著也覺得兇多吉少。


    “我這次來金華,一來是為了秋闈,要請姑父指點,二來是為了看看姑姑,怎麽會發生了這些事?又是誰買兇殺我,不要我到金華?”


    張梨棠眉頭深鎖,完全沒有頭緒。


    黃五郎道:“張公子不妨去問問我家公子,那夥強人還被鎖在弱水府的柴房裏。”


    張梨棠想了想,就去弱水府找槐序。


    兩人離開陳府,卻不知道牆角府內牆角有人悄悄地收迴目光,閣樓上,陳寧收迴目光,把簾子重新拉上。


    槐序在弱水府試香,這是他逛遍了金華城的香料鋪子,買來的各種香料。


    依著君臣輔佐,草木金石之性相互搭配,最後調成一塊。


    數十根樹藤從房梁、書桌、木格上生長出來,依著槐序的心思搭配香料,槐序本人則靠在椅子上懶散地看書,隻等香料配成,他拿來細細品過,分門別類的裝好。


    這就是修行的妙處,依著元氣論也好,四大論也罷,世界的構成總能直接展示在修行人的眼前。


    比如在槐序眼裏,一味味香料就是一道道氣,藥性和氣性並沒有多大區別,能看得見,就可以慢慢試出來哪些有益,哪些有害。


    槐序調香也不是為了塗抹,而是六道輪迴盤中有天道生靈、八部天龍之屬乾闥婆以香氣為食、能淩空作樂,這香氣,也是修行一法。


    而鬼神吸食香火,受人間供養,同樣也是香。


    槐序要以佳肴吸引鬼神,沒有有益修行、讓人滿足的香,怎麽能夠建功?


    張梨棠和黃五郎進來的時候,槐序抬頭看了一眼,忽然笑道:“你們來就來,怎麽還把客人帶來了?”


    “客人?”張梨棠不明所以。


    這時,從張梨棠衣角飛出一個芝麻大小的青色甲蟲,閃電般的朝門外飛去。


    “來都來了,何必急著走?”


    槐序伸手一點,從桌子上飛起一道香氣,香氣一卷,這隻青色甲蟲立刻渾身僵硬,掉在地上。


    黃五郎把甲蟲撿起,呈到槐序麵前,道:“五郎有負公子所托,被人跟蹤了都不知道。”


    槐序擺了擺手,把甲蟲擺到桌上,道:“不怪你,這是巫蠱手段,曆來隱秘難尋。”


    瞧著張梨棠不明所以,槐序解釋道:“梨棠想來也該聽說過巫蠱之術?”


    “巫蠱之術古來就有,這隻蟲子,就是被人用巫蠱之術煉製,與人心神相通,透過它,就可以看見你的一舉一動。”


    張梨棠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這種手段,豈不是生死都被人掌握?


    張梨棠問起陳府中事,槐序聽他說完,又聽黃五郎暗中稟報,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梨棠,你若是看不清楚,不妨抽絲剝繭,一件一件地來。”


    槐序笑了一聲,嘴角勾起詭秘的弧度:“這一灘渾水,你唯一知道的,就是有人想殺你,既然這樣,不妨先從這裏著手。”


    張梨棠問道:“如何著手?”


    槐序用書敲了敲他的腦袋,“梨棠莫不是被嚇傻了?若是不曾碰到我,你知道有人買兇殺你,還把殺你的人抓住了,你會做什麽?”


    張梨棠脫口而出:“報官!”


    槐序點了點頭,那書卷敲手,看起來倒像個教書先生。


    “然也,鬼神之道,並不輕易涉足人間,人間自有人間法度,離了人間,上麵還有天規天條,有日遊神和夜遊神,下麵還有生死簿、孽鏡台,處處都是法度。”


    “用巫蠱之術害人,就是亂了法度,這人間,自然還是人間來管。”


    槐序朝張梨棠眨眨眼睛,這是在告訴他,鬼神行事並非無度,也是在更深的地方削弱他的戒備。


    槐序說著,心裏也是一黯,依著姥姥所作所為,這些年犯下的罪孽若是被清算,少不得要去地獄裏滾上一滾。


    修行中人就是不願意被天地法度掌控的那群人,試圖超脫法度,但真正的法度何時不在?哪有那麽容易超脫。


    律法是一重約束,道德是一重約束,本心又是一道約束,若是這些都不夠,還有因果循環這最大的約束。


    真正的自由從來就不是行事肆無忌憚,沒有約束,何來自由?


    拿著自詡自由自在的人,有多少是淪落為欲望的奴隸,成了魔道。


    槐序現在,就是要把以前的罪孽一一清洗,免得孽報來時自己扛不住。


    目送著張梨棠離去,槐序把自己心裏的顧慮唿出。


    他渾身汗濕,此刻也沒有人服侍他沐浴,也沒有多餘的衣服可以換,就裹著一身濡濕的衣服,粘膩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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