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師將槐序扶起,歎道:“後生可畏,我是大宗師,你也是大宗師,叫我一聲道兄便是了。”


    大宗師看著槐序豐神俊朗的模樣,心底有幾分暗搓搓的嫉妒,道:“老頭子年輕的時候怎麽沒你看起來這麽像一代宗師,如今更隻剩下一把老骨頭了。”


    槐序大約知道大宗師是個什麽樣的性格,看起來雖是華發,實則心如頑童,不由得搖頭道:“道兄又何必打趣我,我們站在一起,可不會有人以為我是大宗師。”


    大宗師哈哈大笑,道:“唉,我梁端一生隻侍弄花草,不什麽修道,卻不想最後成了什麽勞什子大宗師,還累得我那滿庭華芳,盡成泥土。”


    槐序想起太清宮裏那些喪身在雷霆之威中的花精靈魅,也不由得默然。大宗師反倒比他看得開些,道:“生死由命,花謝花開,才是應了輪迴。”


    “老頭子身犯雷水二劫,本以為要命喪歸墟,卻不想你來了。隻是你來得也早啦,老頭子還有一年才有脫困之機哩。”


    槐序算了算時日,大宗師的脫困之日乃是來年五月初三,還在蒼靈龍君的死劫之後,恐怕是趕不上親自報仇雪恨了。


    便這般說著,隻聽大宗師道:“那邊勞煩你待我打他三掌,一為他絕恩義,二為我滿園春,三為他犯正道。”


    大宗師撓了撓頭,道:“如今你做了大宗師,卻正逢劫難,還要勞你受累,等我出去了,再為你排憂解難,做個幫手。”


    槐序大喜,他正愁身邊人手不足,大宗師若是願意幫襯,便好辦得多,便伸出手來,道:“這可說好了,一言為定。”


    大宗師與他擊掌,道:“一言為定便是。”


    槐序欣然道:“來年我便來接道兄出關便是。”


    大宗師被困海眼,並未遭逢歸墟反哺,隻是暫時不能脫困而出,海眼的吸力太大,隻有在歸墟反哺之日,力道相斥而未相接的一瞬間才有脫困可能。若是早一線,隻會深陷海眼,落入歸墟,若是晚一線,正反之力相接,生出無數癸水神雷,隻怕頃刻便會化為烏有。


    來年五月初三,槐序和大宗師抓住這一線生機,一個從外接引,一個由內飛騰,便可以逃出生天。


    槐序道:“蒼靈龍君兩千年壽誕,外麵正在開宴,我不便久留,請道兄安待了。”


    以槐序的眼力,自然瞧出來大宗師這一劫可謂是禍福相生。實際是修行中人大多都有這本事,把修行中的劫難化作對自己的磨礪,借此磨練精神、意誌、法力、神通。大宗師所言雷水二劫,此刻便在利用無量海水的壓力感悟均衡之道,斡旋之法。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堅持到現在還沒被拖進歸墟。


    隻要能度過此劫,大宗師的神通法力,必定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若是安然度過這一次天下大劫,便極有可能突破神仙關隘。


    大宗師沉吟一聲,道:“且慢走,我托你打他三掌,你虛得以我所悟去打他,方了我與他的因果。老頭子所修無為之心,與你所學不合,但老頭子這三掌,卻能祝你一臂之力。”


    說著,大宗師便神念傳法,穿了槐序三招掌法。槐序一怔,安然受了,再施一禮,化作一縷青煙消失。


    大宗師看他消失,便又閉上眼睛,身子仿佛撲蝴蝶的獅子一般笨拙的扭動,隻見護著他的太極光球隨著他的動作搖搖晃晃,竟然又勉強掙紮著向上飛了兩尺。


    槐序在驚蟄身上睜開眼睛,駕馭著驚蟄的肉身悄然無聲的離開水晶宮。


    重瀾殿中,流蘇自玉榻上醒來,便是愣神,她看了看殿中,暗道:“我怎麽在這?”


    閉上眼搖了搖頭,覺得許多記憶在眼前迴閃,她說道:“原來水君赴宴之後,我便在殿中修行化龍真訣,不想元氣損耗過度,有些不舒服便睡下了。”


    她伸了伸懶腰,看著自己的手臂,不由自主的伸手撫摸了一下,又忽然怔住,暗道:“這一覺睡得頭昏腦脹,又不知怎麽,竟然有幾分恍如隔世之感。”


    她又默默運轉化龍真訣,便覺得腦海中浮現無數靈光。雖然身子仍舊有些笨重不適,但精神卻不由得被腦海中的靈光和感悟吸引,反而神采奕奕起來。


    流蘇自以為這是自己的靈光一現,卻不知這是某位地仙因為未經同意征用了她的肉身而留下的補償和饋贈。憑借這不時湧現的靈光,流蘇修行到人仙都不會有任何問題。但能不能修成地仙,卻要看她能不能從這些術中脫身,悟得真傳法意了。那已經不是僅僅憑借饋贈能解決的事情。


    驚蟄百足虛空遊動,循著狼車所在而去。不過片刻,便穿梭虛空,突破深沉的大海,到了海麵上。


    此時天色將暗,金烏已經將天邊染成鎏金之色。驚蟄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落到狼車之中。白獻之瞥見這條長蟲,便心中升起喜悅,看著驚蟄鑽進車廂,下一刻,槐序伸懶腰是發出的輕吟便在耳後響起。


    “大夢幾千秋,今夕是何年呐。”幻夢龍君飄浮在折扇上,看著掀開簾幕走出來的槐序臉上帶著恍惚,便笑了起來。


    這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揮之不去,這便是元神和身體分離一段時間之後的症狀,槐序走路都覺得有幾分腿酸。


    “幻夢道友,獻之。”


    白獻之伸手一拽,槐序便順勢倒進他懷裏。黑山老妖勤勤懇懇地在槐序身上按摩起來,玉兔搗靈藥,這樣的手法激得槐序身上一陣酥麻,不由自主的便輕哼出聲。


    白獻之麵色不改,手上的動作沒有放輕,反倒更重了些,說道:“師兄是一點也不知道惜自己,說好的盡快迴來,卻怎麽又拖了這麽久。再不迴來,你要僵成一塊木頭疙瘩了。”


    槐序齜牙咧嘴,鼻子上泛起一層浮汗,聽幻夢龍君在一旁陰陽怪氣道:“本來我還想著借道友的身子養養神,也幫道友搬運搬運氣血,誰知道你這好師弟算盤打得叮當響,非要每日在道友身上施展十八般武藝,過盡了手癮才肯罷休。”


    槐序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若是隻有白獻之兩個人他倒不覺得什麽,多了個別人,說出這話顯得分外羞恥。


    白獻之伸手一推,折扇被甩出狼車,遠遠飛出去。幻夢龍君麵不改色飛了迴來,臉上沒有半點波瀾,顯然在槐序不在的時候,這樣的場景發生了不是一次兩次。


    為了轉移話題,槐序便說起了這些時日的見聞,說了從雲,說了大宗師,說了流蘇和興雲水君。


    聽到自己的兒子,幻夢水君也無法嬉皮笑臉。隻是千言萬語,到了嘴邊也隻有一句:“苦了他了。”


    相顧無言,談起天下大劫、黎民蒼生,說起道途艱辛、磨難重重,話題便不免過於沉重。這樣的大變麵前,哪怕他們幾乎已經站在世界頂端,依舊覺得自己渺小而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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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金烏西墜,海上生明月,玉兔光皎潔,冰輪低垂,觸手可及。水中月,空中月相映稱,便是夢幻之國。


    白獻之道:“之前便和幻夢道友說過,想要同師兄看海上的朝夕,如今便全了半個願景。”


    槐序道:“我們走慢些,便讓你另外半個願景也圓了吧。”


    白獻之說了一聲好,聲音在海風中迴蕩。幻夢龍君看得也不禁豔羨,道:“你們倒是神仙眷侶,隻可憐我這一縷孤魂,看這天地,也如霧裏看花,水中望月一般不真切。”


    槐序迴頭看了幻夢龍君一眼,道:“幻夢道友乃是風流種子,也會豔羨我們嗎?”


    幻夢龍君道:“我自命風流不假,卻不是花間客。自興雲的母親去世,這世上便再沒有第二個女子能入得我眼。”


    幻夢龍君心潮一起,便伸手一劃,以蜃氣幻化出一架古琴來,曲指連彈,便是一曲天籟之音。


    這琴音纏綿悱惻,帶著綿長的思念和寂寥。聽著琴音,便可以想象,自妻亡故之後,幻夢龍君必然是時常彈奏這曲,才在這曲裏寄托如此濃重的哀思。


    “等事情了結,我便要沉眠於歸墟。興雲如今也安然長大,不需要我再天界照應也能獨當一麵,我便可以安然和她在一起。也許有一天,我們還會化作水中的遊魚,再次相見。”


    看了一夜的月亮,又看了清晨的日出。白獻之再無留戀,駕著狼車往陸地而去。也不需要再約束狼車,狼鬼們歡唿雀躍,踩得水花四濺,迎風擺動的皮毛都被水打濕。淩亂的腳印和淺淺的車轍在水麵上自動,目標則是家的方向。


    這一次出來,也有夠久,槐序惦記著山裏的事情。大王和二大王都不在,山上是否依舊太平,鬼市是否依舊開門,小孩子有沒有好好進學,這些小事充斥著槐序的內心。至於天下大勢,便先放一放吧。


    狼車駛進黑山的時候,山嶺間便嘰嘰喳喳的沸騰起來。不一會兒,見鹿童鶴女,琥珀重羽,玲瓏嬰靈大大小小的妖鬼都出來迎接。似琥珀、重羽、玲瓏便膽大得貼近,鹿童鶴女藏在樹後或者廊住後麵。白吉白喜恭恭敬敬的施禮,這是翟先生教他們的禮節。


    小蝶牽過狼車進了車棚,把韁繩卸了,將狼鬼放進山裏,便過來揮揮手,道:“看過了都散了,大王和二大王安然迴來了,舟車勞頓,讓他們好好休息吧。”


    “是!小蝶姐姐!”娃娃們應了一聲,清脆而歡快,嘰嘰喳喳得跑開了。


    小蝶垂眸,道:“大王,二大王辛苦了,我讓廚房備課酒菜,先去用用,去一去疲乏。”


    槐序眯著眼笑道:“有勞小蝶姐姐了。”


    小蝶嗔怪道:“大王會取笑人家。”(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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