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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銅燈擺在桌案上,桌案洇開溫暖的黃色,仿佛僧人手中久盤的佛珠,溫潤通透。


    槐序坐在這邊,白獻之坐在另一邊,兩人中間隔了一碗水,潔白的瓷,通透的水,碗底描繪的藍色的蓮花仿佛活了一般。


    槐序和白獻之一同閉上眼睛,水為媒,水如鏡,槐序和白獻之的心神一瞬間落到一片通明的世界裏。


    天空是溫暖的明黃色,大地是細碎的朱砂赤,槐序和白獻之都沒有形體,而是以心相顯現,一個是山中月,一個是光中槐。俄而風起雲湧,天昏地暗,電閃雷鳴,黑雲壓城,魔氣森森。這是白獻之在演化一身所學的道法,或是正道或是魔道,正如同他若說一般,險惡可怕。


    但不拘萬象森然,何種變換,都熄滅不了一縷靈光。這縷靈光可以是雲中月,可以是水中花,可以是電中紫,可以是雷兄赤,可以是魔氣中的花火,可以是道法中的玄光,這就是槐序演化而來的心相。


    碗中水極為平靜,哪怕心相世界已經天翻地覆,這碗水紋絲未動。以水為媒,槐序拉著白獻之進了六道輪迴盤的鏡中世界,兩人心相碰撞、交融、演化、破滅,彼此的道與理相互吸引相互排斥,相互融合相互廝殺,最為直白的將彼此的一切顯露出來。


    借著六道輪迴盤的推衍之力,窮極兩人的智慧和所學,碗中水紋絲未動,但水中卻有易碎的□□流淌變換。


    這一枯坐,仿佛經曆了數百年,又仿佛經曆了數千年,兩人的智慧想融合,起初隻是在心相世界中相互印證,隨後便是在輪迴中一次次演化論證。


    六道輪迴盤中,仿佛一世一世的轉生,在一次次的生命中相遇、修行、推衍、融合當中,終於在第十二世,兩人於山中閉關,雙雙證道,自輪迴中清醒過來。


    啪!裝水的碗忽然碎裂,一道青光一道白光從碗底飛起,破空而去,就要逃離。槐序和白獻之各自伸出手,青光不由自主落在槐序手中,白光落在白獻之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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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獻之捏著手中白光,白光漸漸消止,化作一張薄如蟬翼的絹帛,而槐序手上的青光則化作一冊書卷。


    槐序身子一晃,險些栽倒在地。白獻之連忙伸手扶了一把,小心將他扶到藤椅上,伸手探了探他的法力,道:“師兄太心急了,運轉小輪迴耗費法力心神,損傷了元氣。”


    槐序臉色有些發白,臉上有了些許倦怠之色,聞言道:“早一些晚一些並無分別,你我於輪迴中窮盡智慧,方得此二書,索性一鼓作氣,也省得日後麻煩。”


    哪怕有六道輪迴盤為依托,運轉輪迴也不是全無代價,摩耶三相運轉輪迴,也難以支撐他們十二世的損耗。於是槐序不但法力耗盡,心神也近乎枯竭。若非南疆一行立下功德善果,法力大增,恐怕槐序能支撐道第七世,就已經殊為不易。


    白獻之伸手往槐序體內渡轉元氣,法力運轉,白獻之便忽的怔住。他的法力變了,雖然依舊以玄陰秘錄為根基,但其內裏,卻有一團螢螢之光。天地陰陽,玄陰表陰麵,便是永世的黑暗和沉淪。修行玄陰秘錄,最可怕的劫數不是外界的災劫,而是本身被黑暗麵的同化。


    黑暗中的靜謐和祥和,黑暗中的深邃與廣博,一旦沉迷,便可能心神凍結在黑暗當中,要麽肉身僵化枯死,要麽便被黑暗同化。說起來好聽,便好似道化一般,與天地融為一體。但人修行,哪個是為了和天地融為一體而修行的。


    但是此刻卻不同了,靜極思動,暗中生光,由這一點靈光在,就不虞擔心會玄□□化而去。


    白獻之打開槐序的書卷,是一冊經書,平直易懂的寫著《光明經》三個字。白獻之不由得一笑,這還真是槐序的風格。翻開光明經,卻不僅僅是煉氣之法,而是性命雙修,修行靈光,靈光萌發,便會自然而然萌發氣感,生出法力來。


    白獻之看過,便知道這部經中煉氣之法不過爾爾,若有人能耐得住寂寞,專修光明經,恐怕至少要數十年才能小成。但修性之法,就遠超煉氣之法,但凡靈光萌動,就不懼內魔,不會被法術所影響。


    玄陰秘錄這等直指天仙妙道的道法,也可以用光明經化解內魔,其他法術,更是不在話下。


    白獻之不去看自己手中的絹帛,也知道其中必然是自己和槐序推衍出來的二十四種狠絕的道法,以及駕馭道法的洞玄煉氣術,這一張絹帛便可稱之為洞玄經了。光明經和陰符經,互為表裏,同出一源,二書合一,便是有一部直指天仙妙道的天書了。


    槐序已經沉沉睡去,修成地仙,精氣神飽滿,原是不會這麽深沉的睡眠的。槐序是累了,是累極了。


    白獻之看著他的睡顏,槐序是極沉靜的,睡著了更是如此,除了細微的鼻息聲,便再無其他動靜。黑色的發散在藤椅上,烏黑的光滑的色澤讓人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白獻之手指動了動,終於沒有忍住,撚起一縷發絲,繞在手指上。


    白獻之半蹲在槐序身邊,耳邊是他唿吸是輕微的聲音,如同羽毛劃過皮膚一般,搔動了他的心弦。從小輪迴中出來,最好的做法是閉關或者遊曆,把輪迴中的種種從腦子裏洗去,喚醒“今生”,不要被輪迴影響太深。


    然而十二世相處,哪怕是為了推衍道法,十二世的朝夕相伴,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對方,也沒有人會比對方更重要。


    假作真時真亦假,莫說輪迴中的真與假分不清,便是分清了,那輪迴中的人呢?心相輪轉,沒一個都是你,沒一個都是我,再沒有比彼此更親密的關係。


    白獻之頭疼似的敲了敲腦袋,他了解槐序,就像槐序了解他。


    所以師兄啊,你是知道呢?還是不知道呢?


    不管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哪一種都夠白獻之頭疼。


    白獻之看著槐序的安靜的睡臉,靜謐得仿佛枝頭綻放的花。安安靜靜的綻放著,哪怕什麽都不做,就已經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忽然惡作劇心起。


    反正也不會被發現。


    白獻之暗道,他緩緩起身,看著槐序的閉上的雙眼,害怕下一刻這雙眼睛就會睜開,把他的小心思小動作盡收眼底。


    “反正也不會被發現。”他在心底又重複了一邊,給自己鼓氣,心如擂鼓。


    白獻之緩緩俯下身體,他甚至能感覺到槐序的鼻息觸碰到自己的臉。


    心如擂鼓。


    白獻之腦子裏一片混沌,盯著槐序的嘴輕輕吻了下去。


    柔軟而且溫熱。


    槐序的鼻息噴到白獻之臉上,白獻之才受驚一般抬起頭,倉皇而走,從藏經閣離開。


    槐序似夢囈一般翻了個身,沉浸在黑甜之鄉。


    自那日之後,白獻之有意無意的躲著槐序,槐序元氣損耗過巨,基本都在打坐恢複當中。等槐序花費數月恢複精神,白獻之已經調整過來,如同往日一般大獻殷勤。槐序不明就裏,並不明白師弟這是怎麽了。白獻之自然不會說,隻是視線交錯的瞬間,總有一種欲蓋彌彰的違和感。


    這種違和感,在兩人再次準備出行的時候才漸漸淡去。


    某一日丹房出丹,香雲如蓋,瑞氣紛呈,驚動了煉氣存神的槐序。槐序來看,才發現是三春道人煉成一爐羽仙丹。


    三春道人道:“我隨得了師尊所傳人元丹法,卻一直讓寶珠蒙塵,若非大王指點,我也不能得見真傳。”三春道人說著,臉上浮現些許自嘲,當初他那般秉性,貪婪、怯懦、軟弱,被槐序俘虜便三二一將一切身家都抖落出來,如今想來,便真是不堪迴首。


    反倒是在蘭若寺住下,執掌了丹房,膝下無數小妖環繞,漸漸把本性喚醒,更加沉穩內斂,更有“人性”。


    “隻是大王得了人元丹法,希望也不要忘記承諾,將我這部丹法送迴長春觀我大師兄處,莫讓我長春觀斷了傳承。”


    老道人言辭懇切,又是槐序早就應下的,當下便答應了。其實不隻人元丹法,地元丹法在二春道人被化作石像鎮守青山時,也被他以六道輪迴盤的入夢之法知曉。槐序雖然得了傳承,卻不曾修行地元丹法,他自懷傳承,還做不出貪墨別家真傳的舉動。


    便是已經修行的人元丹法,槐序也不準備傳下去。


    三春道人將羽仙丹裝了一瓶,道:“這羽仙丹乃是我師門獨傳秘藥,凝聚天清之氣,洗經伐髓隻是等閑。若以我師門羽仙訣配合煉化,九丸之後,通體清靈,可憑借肉身禦氣遨遊,踏足虛空猶如鴻羽,雖然不是真正的羽化登仙,卻也有幾分神妙。請大王將這九丸送給我大師兄,想必他也不會吝惜羽仙訣。”


    這羽仙丹和羽仙訣何止是有幾分神妙,而是大有用處。修行中人,元神乃是清靈之體,可以遨遊虛空,但肉身沉重,若要飛行,隻能以遁法相持,或是憑借強大的法力托舉。這便是槐序也無法突破的桎梏。羽仙丹和羽仙訣能有這等妙用,雖然仍需禦氣,卻也無比高明了。


    三春道人道:“若非一場帝流漿,山中多了不少芝仙、參仙等靈仙,我也煉不出這羽仙丹。早在老道破門而出的時候,長春觀的羽仙丹便沒有了,空有羽仙訣,也不過隻是事倍功半,不得圓滿,故而還請大王相助,我師兄能修成羽仙體,大王也能得羽仙訣。”


    這不過是舉手之勞,還有著報酬,槐序自然不會拒絕,道:“過幾日吧,過了立秋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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