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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采臣站在蘭若寺的前,門扉修繕,草木清幽,芝蘭凝香,雖經受風雪,卻沒有四時變換。這已經是把山野的氣息化作超然世外的仙韻。


    這個地方,哪怕是凡人住著,都要染上道性。琥珀上前引路,院落中燈火明亮,英靈把燈籠掛在門口,就飛入簷下不見。


    槐序就在院落中等待寧采臣,兩個年輕人麵麵相對,寧采臣有意試探,浩然氣在胸中翻湧,然而顯露在他眼前的,卻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


    仿佛他肉眼所見的就是真相,毫無虛幻。然而這才是讓寧采臣心驚的地方,不管是人是鬼,身上都有靈光,仙佛神聖,靈光更是衝霄而起,而眼前這人,肉眼和天眼所見卻一模一樣。


    槐序並不想被這個麻煩纏身,雖然見麵,卻真真切切地隔絕了寧采臣的感應。越是看起來真實,越是虛妄。


    不可感,亦不可知。


    槐序微微頷首,道:“寧采臣?”


    寧采臣以禮敬之,道:“正是寧某,久聞蘭若王之名,今日一見,卻乃知聞名不如一見。”


    槐序道:“寧先生謬讚,此地破敗,先生隨我來。”


    槐序頭前領路,穿過幽深的迴廊,走過開滿蓮花的蓮池,在秋亭停下,亭中擺著一桌酒菜,兩位佳人將燈籠掛起,侍立一旁。


    寧采臣隻是一眼,就認出小倩的身形,臉上也禁不住有了喜意。而另一個,是和小倩不分伯仲的美人,隻是姿態雖低,卻冷豔得很。


    槐序邀寧采臣落座,天氣清明,月光清冽,“天寒地凍,我們邊用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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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采臣有一身不凡的武藝,雖然還沒到寒暑不侵,但也沒有覺得那麽冷。然而槐序說天寒地凍的時候,寧采臣卻分明就能感覺到冬日的寒涼。


    天寒地凍,正是衰敗時候,哪怕是老槐樹都花葉凋敝以應天時,槐序又怎麽可能會真的用法術扭轉蘭若寺中的四時,使芝蘭常開,芙蓉葳蕤。


    正如槐序處在無形無相的境界,難以感知,寧采臣一腳踩進蘭若寺的時候,就已經踩進幻象。


    槐序說天時,便把這一層幻象揭開,山上的清寒從足下鑽上來,寧采臣打了個寒噤。


    再看槐序時,寧采臣便心中十成十的慎重和敬畏。


    儒家講敬鬼神而遠之,鬼神之道,實在是難以言喻。人道蒼蒼,天道茫茫,儒道取人道敬天道,但天人之間,永遠是天在上。


    槐序心中已經有了把握,接下來的話,就好說得多。


    寧采臣喝了一杯酒,蓉蓉暖意襲上心頭,驅散了山間的寒意。


    “多謝先生不辭辛苦前來示警,槐某感激不盡。”槐序說著,又敬了寧采臣一杯酒。


    寧采臣苦笑一聲,道:“蘭若王何必消遣我,縱使我不來,憑借燕赤霞他們,恐怕也不能近大王的身吧。”


    寧采臣心有餘悸,浩然氣群邪辟易,揮退仙神,從他修行以來,可謂是無往不利。但今天這一麵,槐序的煙輕雲淡教會他浩然氣並非無所不能。


    槐序便在那裏,他既看不穿,也猜不透。槐序沒有敵意,溫和而包容,便仿佛天道包容著人道,讓寧采臣無法產生絲毫鬥誌。


    槐序道:“話雖如此,但心意最重。你修行人道,身負儒家天命,對心意的了解,肯定比我多。”


    寧采臣枕石而夢,得了浩然氣的修持之法,可謂運道昌隆。他在夢中就看過許多古怪的話本,什麽主角啦,什麽天命啦,他都了解一些,也猜測過自己是不是成了夢中所謂的“主角”。


    寧采臣道:“人心易變,寧某卻有涉獵。但不知這儒家天命,又是從何說起?”


    槐序朝他頭頂看了一眼,目光過於幽深,仿佛倒映著不可知的命運一般。


    槐序卻隻是笑笑,道:“今世學子,已經很難養出浩然氣了,所謂人心易變,儒家的根基也在易變中動搖,上一次出現身持浩然氣的大儒還是在二十年前,也隻是曇花一現,就沉入宦海。你是儒家人,自然身負複興儒學的重任。”


    寧采臣確信儒家天命不是槐序說得那麽輕巧,但再三問來,槐序也不肯多說。


    儒家諸聖埋下的棋,槐序能看到,卻不能勘破,多說也是無益。


    和寧采臣說了些儒術,槐序便微微轉了話頭,問起了天下大勢。人道動蕩引起天道變換,儒家人對人道的精研,也許能讓槐序有更多啟發。


    隻是轉過話頭,寧采臣的眉頭就有些微微皺起,顯然心有隱憂,並不看好這表麵的太平。


    然而寧采臣知道的,卻也極其有限。這位書生還未步入官場,也還沒有開始他的際遇。


    淺水養不得大龍,槐序轉過念頭,露出一抹詭笑,道:“我看你學問學得不錯,但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不要把學問做死。我與鎮南王有舊,你若不棄,可以去他手下求個一官半職,也好學以致用。”


    這又從何說起?


    寧采臣著實摸不準槐序的想法。寧采臣此刻不過是秀才,也正是領悟知行合一之法,因此到處遊學,雖然文壇薄有名氣,但也隻是一隻幼獸。


    真要計較起來,槐序給他的這個機會,對他來說極為重要,可是這不親不近,寧采臣實在無法放心。


    好在槐序也並不指望這樣就能說服他,因此直言道:“某並非無所求,今次指路,隻是希望日後寧先生身居高位,若某又有求於先生,先生不要迴避便是。”


    若隻是投資,倒也說得過去。修行仙道的人,都是神神叨叨。


    寧采臣便笑著應了下來。


    因著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即便小倩在一旁服侍,寧采臣都沒辦法分出心思來搭訕幾句。待飲盡酒水,寧采臣也熏然醉倒,沉迷之間,隻覺得有人搬動自己的身體,不過片刻,也就不醒人事了。


    槐序放著寧采臣的麵,又是提防又是震懾,終於確定人道再強,也無法排斥天道。或許是寧采臣功行不過關,又或許是其他原因,浩然氣對槐序的克製近乎於無。


    也正是這般,槐序才大膽出手,將寧采臣指給鎮南王。


    月前鎮南王喬裝出行,親自拜訪黑山,槐序沒有讓他進蘭若寺,以免驚擾一眾妖鬼,就在山神廟中與鎮南王相見。


    天下大亂這話說不出口,但彼此心中有數,聰明人之間,便好說話得多。鎮南王禮賢下士,帶著供奉親自拜訪,足以顯出誠意以及含而不漏的野心。


    天家身子越來越差,早就開始求助方士試圖延長壽元,好給子嗣留下更多的時間。可惜天家的苦心似乎白費了,天家年紀大了,太子年紀也大了。


    父子之間,漸漸的就沒什麽生疏了。


    誰都知道帝王人家,求助方士,也是藥石無力,難以迴天。等天家去了或是退了,這天下到底如何,還未可知。


    槐序一紙書信,雖是出於生靈考慮,但也無異於告訴鎮南王,大亂就在眼前。神仙降世,異人不絕。虞朝的老祖宗,也是得仙神受法,威猛冠絕天下,遂勵精圖治,奪得江山。


    有珠玉在前,鎮南王自然對槐序更加重視。何況府中供奉也是對他敬若神明,更說這等高人,天下屈指可數,若蒙相助,何事不成?


    黑山上供奉山神和槐神,要給鎮南王一粒定心丸,槐序也是張嘴說瞎話,吹噓自己乃是神木通靈得道,如何不凡。哄得老王爺喜上眉梢,但槐序卻也明言,鎮南王府雖然有天命加深,但到底是什麽天命,又能做成什麽樣的大事,一時之間,卻也看不分明,並不把話說死。


    槐序至始至終都是為了賺善功,為了少死些人,卻不是為了支持鎮南王奪取天下。若是道路相同,自然同進同退,若是理念相左,也隻能分道揚鑣。


    寧采臣已經在僧舍睡下,山寶輕手輕腳的帶上門。若是這書生醒著,還未必敢讓山寶近身。山寶雖然已經將一身詭譎的陰氣煉去,化作醇厚的土氣,但生得形狀與人不同,就很難為人接受。


    小蝶立在亭中,和小倩把碗筷收拾了,道:“姐姐,那書生對你有意?”


    小倩道:“興許吧。”卻也並不顯得有多上心。


    小蝶死心塌地跟隨槐序,是真正將他當做神明敬奉,黑山立神廟以來,雖然容娘有排班讓她們去打掃神廟、上香獻果,但十次有五六次都是小蝶去做。


    小倩誌不在山上,小蝶早就看不過眼。此刻若是露出什麽興致,說不得小蝶就要發作。聰明如小倩,自然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果然,小蝶隻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並沒有過多糾纏,倒是讓小倩鬆了口氣。


    小蝶道:“二大王閉關不出,大王整日參玄論道,山上事務繁雜,還請姐姐多操心了。”


    小倩沒有答話,微風拂麵,吹亂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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