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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天氣清寒,春意來得遲緩。二月本就是早春,寒意未褪,黑山中除了鬆柏翠竹,也少有樹木青翠。


    除了槐樹。蒼勁的枝幹如同虯龍,枝葉伸展如同華蓋,青碧一片,如同綠雲。


    人元寶丹被雷劫洗煉過後,剩下的純陽寶氣槐序隻借助其中的人氣徹底修成人身,純陽寶氣分毫未取,全部喂養了妖身。有純陽寶氣在身,老槐抽枝長葉,很快養好了雷劫中所受的傷。


    隻是二月末,就已經綠雲壓枝。


    槐序修行摩耶三相妙法,修出三世法身,過去身就和這株青槐融為一體。這樣的感覺很奇妙,樹和人本就是一體,卻又是**的個體。


    二月末了。


    白獻之已經昏迷了一個月了,體表的玄陰氣已經散去,額頭上的鉤月卻清晰可見,不曾褪去。


    寒月鉤品質太高,其中一道陰土某位殿下贈予的玄陰氣至關重要。隻是成也玄陰氣,敗也玄陰氣。玄陰氣救了他一命,也害他沉入玄陰之氣中不可自拔。


    修真,借假修真。若是四大皆空,世事一如夢幻泡影,那麽孰真孰假?莊子夢蝶,分不清誰是夢境。而修真之道,就是求真之道。


    認清世界的本質和認清自己的本質,認清隨後掌握,就衍生了種種不可思議的道法。


    玄陰氣,就是天地間陰幽的氣息,玄陰秘錄,就是修行天地陰幽的一麵。白獻之受那一縷至精至純的玄陰氣感染,無時無刻不在感悟著玄陰真意,但也無時無刻不在化身玄陰氣。若是不能在自己被玄陰氣同化之前醒來,白獻之就永遠不會醒過來。甚至於他這具肉身,也會化作一尊玄陰聖物。


    槐序在曬太陽,春日的陽光和煦,山中微風有些寒意,吹到人身上時會覺得冷。槐樹上藤蘿編織著一個吊床,吊床裏當著白獻之,槐序坐在樹枝上,有些形單影隻的落寞。


    槐序輕聲道:“你要醒醒了,再不醒,可就要一直睡著了。”


    槐序迴頭看了白獻之一眼,他了一個月時間把玄陰氣從白獻之體內拔除,讓玄陰氣不至於先危及他的身體。而這種半天人合一的狀態,槐序也無從入手。他再神通廣大,也無法穿過天地的陰幽之道,從中把白獻之的心念帶迴來。


    槐序眉眼淡漠,仿佛什麽都不會放在心上。然而正是這份淡漠,讓蘭若寺中的妖鬼心裏都揪住了。越是平靜,越是讓人難以放心。


    然而槐序除了帶著白獻之曬太陽,什麽事也沒有做。


    所有的發泄都是無謂的,當一切手段都於事無補,又何必給局外人造成過多的傷害。


    槐序帶著白獻之去了佛堂,說是佛堂,其實並沒有遮掩。破敗的佛像金身被重新擦亮,放置在後山的塔林裏。青石的佛像,泥胎的佛像,木頭的佛像,擺在蘭若寺僧人的骨灰塔邊,讓僧人和他們信奉的佛像相互依偎。


    藥師佛的頭顱重新接上了身體,鼻孔裏的的種子種在了藥師佛的腳下。


    這裏有一座青石佛像,雕刻得是地藏王菩薩。槐序抱著白獻之,手上抓著燈盞,走過塔林時,仿佛有誦經聲響起,空靈寂靜。這塔林裏埋著僧人的屍骨和舍利,也埋葬著僧人的靈念。默誦諸佛,空靈浩大,在槐序眼裏就是一片金色的靈光。


    槐序把白獻之放在一座塔邊,扶著他靠好,便跪坐在地藏王菩薩的佛像前。他引槐序入道是所點的燈火被他放在佛像前,燈火微弱,猶如飛螢。


    自在珠在手中撚動,槐序生澀地開口,聲音同漫天僧侶的靈念相合,念誦著佛經。


    隻是一開口,便有一行清淚從槐序臉上淌下。


    “老師,出家人斷情斷念,心懷大愛,舍棄小愛,可我還不曾出家,我舍不掉怎麽辦。”


    槐序默問大尊,眼前的佛像發著靈光,仿佛大尊坐在他麵前,聽著他訴說。


    “我舍不得黑山,舍不得蘭若寺,舍不得鬼市,也舍不得他,他受我點化,受我教導,重來一世,洗淨罪業,隻是弱冠之齡,便因我而落得這般境地。不應該是這樣的。他還年輕,應該還有更長的路要走,不應該斷送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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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有命,皆是命數。生也是命,死也是命,我都明白,可是我放不下。”


    槐序閉著眼睛,口中念得是佛經,心裏卻在祝禱。


    “老師,我若是許下千萬善功,能否……能否請你出手幫我一把。我不能看著他在我麵前死去,老師。”


    耳旁禪音高遠,天空海闊,眼前靈光飛散,火樹銀。槐序聽著禪音,閉著眼睛也能看到金色的靈光,隻是低著頭,撥動自在珠,在心裏一遍一遍的祈求。


    冥冥中似乎有一聲歎息,所有的禪音從耳邊遠去,隻有一片空寂和溫和。一股溫和有力的氣息包裹著槐序,帶著無比的祥和和慈悲,有一隻手落在槐序的頭頂,輕輕撫摸了一下,一片溫熱。


    槐序猛地睜開眼睛,眼前空無一物,隻有地藏王菩薩的佛像似乎含笑,金色的性光如同泉湧,璀璨光明。


    槐序似乎能看到性光之中端坐著一個人,看不清麵龐,卻溫和可靠,仿佛雙肩能扛起天地。那道人影撫過他的頭發,便消失在天地間。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


    槐序忍不住眼中發熱,不是因為悲傷,卻是為了這無聲的鼓勵和支持。


    俯首之時,猛然發現豆大的燈火已經燒起青焰,燈美麗耀眼。


    他猛地側頭去看,隻見白獻之睜開眼睛看著他,眼睛裏全是莫名的情緒。


    槐序道:“我接你迴來了。”


    他的眼睛尚且發紅,頭發散落在肩上,手中拿著佛珠,跪坐在佛前,守著一盞燈。


    白獻之不知道為什麽就從心裏湧出了熱流,席卷了他的五府六髒,直衝十二重樓,他不由自主的張口,道:“我迴來了,師兄。”


    槐序笑了笑,柔和寬宏的氣息又迴到他身上。他認認真真的給大尊行了個大禮,才將青燈拿起,扶著白獻之往山前走去。


    走出塔林時,槐序迴頭看了一眼,見到塔林中禪音迴蕩,靈光嫋嫋,便微微笑了笑,分外開懷。


    白獻之半邊身子靠在槐序身上,看著他的臉,問道:“師兄,我睡了多久?”


    槐序道:“已經一個月了。”


    已經一個月了。


    白獻之看著槐序的,心裏想著,若不是被逼到絕處,師兄又怎麽會求助於佛陀,沒人比他更明白萬事隻能求自己。


    槐序曾經給他說過一個故事,說得是有人去廟裏拜觀音,發現有一個人也在拜觀音,而且那人和觀音一個模樣。人問時,那人說自己正是觀音。


    “既是觀音,為何拜觀音?”


    “求人不如求己。”


    修行中人不是凡夫俗子,若非無能為力,又怎麽會祈求神佛憐憫。


    這一個月,他又是怎麽擔憂過來的呢?


    白獻之道:“師兄,我要是沒迴來怎麽辦?”


    槐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死了,我就把你埋了,好好打理蘭若寺,一心修行就是了。”


    白獻之道:“就這樣?”


    槐序瞥了他一眼,道:“還能如何?多給你念幾篇往生咒罷。”


    白獻之不由氣苦,沒來由的氣苦,更無法發作,隻得憋著不言語。


    槐序把他送迴寺裏,就迴去藏經閣放燈。槐序前腳一走,後腳白獻之身邊就圍了一群妖鬼。


    晏兒打量著他兩眼,道:“你可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們都要急死了。”


    白獻之挑了挑眉,道:“舍不得我啊?”


    晏兒嗤笑一聲,搖頭離開。


    鹿童蹦蹦跳跳地跟著離開,黃二十一郎才想走,被白獻之揪住,道:“她笑什麽?”


    二十一郎道:“晏兒姐姐是擔心大王,這幾天大王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大家都不敢說話,沒人擔心你。”


    白獻之在二十一郎腦袋上敲了一記,道:“會不會說話。”


    二十一郎鼓著嘴走了。白獻之站在門口,看向槐序離開的方向,不知道怎麽了,就忽然笑出了聲。


    白獻之又閉關修養了一個月,才能行走自如,寒月鉤又被他從額頭逼出,掛到腰上。


    等到白獻之出關的時候,鬼市裏忙得熱火朝天,白獻之看所有人都忙得團團轉,也沒找到槐序,隻能去找白猿。


    白猿院子裏劈柴,白獻之一問,白猿道:“大王去訪友了,水月庵、茶山、大城隍、水君、青蛙神,要拜訪好多故友。”


    白獻之又問:“你們又在忙什麽?”


    白猿道:“大王度過雷劫修成地仙,喜宴一直拖著沒辦,前幾天大王出門時說你快出關了,他出去訪友,迴來時就可以宴請賓客。”


    白猿抓了抓腦袋道:“翟夫子都把早學停了一起忙呢,我入道太晚,幻形之術學得不好,隻能在這劈柴了。”


    白獻之看著忙得如火如荼的蘭若居,嘿嘿一笑,道:“我也去幫忙!”


    白猿伸手一撈,沒撈住,白獻之的身影已經遠去,他抓了抓腦袋,喃喃道:“你別去……他們說不能讓你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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