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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晏兒被鎮山道人一指戳碎了肉身,她那陶瓷美人軀殼的眉心上,槐序曾經烙印下的一點金黃猛地發亮,將晏兒的魂魄扣在破碎的陶瓷軀殼裏,同一時間,槐序心頭一動,立刻有了感應。


    晏兒的雲香飛仙經修行至第二重,就已經有幾分乾達婆的天女特性,又並未脫離軀殼保護,所以並不曾被日光所傷。鎮山道人逃走,集市裏一片混亂,晏兒就拖著殘軀趁亂走了。


    槐序拋下翟楊晟,循著感應迅速迴到弱水府。歸來時,容娘和小蝶都在照料晏兒,晏兒躺在竹榻上,褪去上半身的衣物,露出胸口一片巨大的窟窿和腹部密密麻麻的裂紋。軀殼損壞過重,連肉身都保持不住,露出陶瓷的本質。


    槐序看過之後,道:“傷你之人法力不弱,卻並不精通驅鬼避邪之術,傷得不重,但肉身是保不住了。”


    晏兒脖子以下都出現裂紋,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輕聲道:“能保得一命已經是不易,肉身保不住就罷了,我本就不是活人。隻是日後不能隨意下山,這人間,便又與我無關了。”


    槐序看了她一眼,明明很難過,卻仍舊能看來,這個小女孩也長大了。他說:“我隻說你這副肉身保不住了,可沒說沒辦法再給你弄一個肉身。”


    槐序伸手在晏兒眉心一抹,她眉心如同蓮萼的金色印記如同流水一般從她肉身中淌出來。晏兒的魂魄隨著這點金光在空中浮現,兩道白色的氣浪如同飄帶一般環繞著她的身體,空氣中都是異香。這全然不似鬼物,反倒如同天女。


    槐序創立雲香飛仙經隻是,參考得就是八部天龍中的乾達婆,也稱作飛天,就是護法神。雲香飛仙經有六道輪迴盤作為推衍,雖然隻是草創,但隨著槐序不斷強大,不斷推衍後續功法,最終的成果,就是真正成為香音神,護法飛天。


    槐序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道:“欲化飛天而起,這肉身即使寶筏又是桎梏,既然今日已經破損了,我索性助你一臂之力。”


    槐序伸手在陶瓷美人的殘破身軀上一拂,陶瓷美人的身體就化作粉末,潔白細膩,仿佛珍珠,這白色的粉末在空中飛舞,環繞這晏兒的魂魄,與她的魂魄共舞,在空中盤旋,最後完全依附在她身上,從頭到腳,又化作一具肉身。


    “當初燒製肉身之時,你們的墳頭之土和骨灰都在其中,這就是你們的肉身。隻是你們死活一迴,丟失了七魄,隻能靠三魂和法力驅使肉身。等到有朝一日,你們自己能夠將肉身與魂魄完全融合,就是真正的飛天了。”槐序滿意的點了點頭。


    晏兒走了兩步,道:“身體是要比以前輕便些,多謝大王。”


    槐序伸手把她扶起來,道:“雖然我出手幫你將肉身和魂魄融合,但隻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知你是否有機緣自己完成了。”


    槐序大行道法之時,白獻之俯視著沈家老宅,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道人進入府宅不久,又有一個青年書生到了沈家。


    白獻之不認得燕赤霞,卻認得此人總徘徊在沈家附近,起初他還以為這是沈家的對頭,現在看來,倒完全相反了。


    白獻之目光幽深,也不曾動彈,仍舊摸摸注視著沈家老宅。


    燕赤霞忽然覺得心裏一寒,皺著眉頭環顧四周,卻一無所得。他素來自負,又精通劍術,神劍在身側,對殺氣有一種天然的感應,沒有發覺不對,也就將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槐序問明了晏兒事情經過,隨後讓她好生修養,此番大傷元氣,也不知幾時才能恢複。


    等晏兒歇下,槐序也不由得動怒。這三個道人一不曾取證,二不曾經過道正司官審,就擅自以替天行道之名動用道法害人性命,這並非正道。更重要的是妨害到槐序頭上,便是泥人,也還有三分土性。


    槐序道:“金華地小,幾日之內,便叫你現形!”說著,立刻就擺上香案,立下招魂幡,奉上三牲五穀,壘成祭壇,開始做法。


    槐序念動咒語,口中用得是鬼話,槐樹招陰,這類手段近乎信手拈來,毫不費力。


    須臾間院落中就陰沉了下來,招魂幡擺動,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叟就在招魂幡下由虛入實。老叟略略施禮,問道:“大王擺此招魂台,不知所為何事?”


    槐序道:“你認得我?”


    老叟笑道:“老鬼中元之日曾在蘭若鬼市看燈,得大王贈予三丸丹,大王或許不記得了,但老鬼卻銘記於心。”


    槐序恍然,麵色都柔和許多,道:“原來如此,三丸丹你可用過了?”


    老叟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說什麽。人人都有難言之隱,槐序也不願深究,便道:“蘭若寺的大門永遠敞開,此番召你前來,是要托你尋人。”


    “三個容貌相似的道人,應當還在金華城中,不需要你們冒險,隻要將他們的行蹤告訴我就行。鬼有鬼道,金華城中,你的路子比我寬廣。”


    老叟作揖道:“定不負所托。”


    老鬼在招魂台上深吸一口氣,將三牲五穀香燭的香氣吸入腹中,隨後如同嫋嫋青煙一般散去。


    白日裏鬼物不宜出行,要收到消息,恐怕還要等到夜晚。


    “也不知道獻之跑哪去了。”


    槐序才把翟楊晟試到一半,這會兒若是放手,指不定會出現什麽變故,於是又於紙上作畫,畫出一個老叟,將畫披在自己身上,佝僂著身子尋翟楊晟去了。


    槐序氣喘籲籲地坐在橋欄上,伸腳一踹,把鞋從扔了下去,拉長了臉,等翟楊晟來。


    “後生,能幫我個忙嗎?”


    翟楊晟迴頭一看,確實一個麵相兇惡的老叟,恭敬道:“老丈有何吩咐?”


    “我的鞋掉到橋下去了,你能幫我撈上來嗎?”


    一柱香後,翟楊晟第五次把鞋從橋下撈出來,又被槐序踹到橋下,臉色都有些撐不住了,但是看這老頭子一臉的開心和興趣盎然,一團火氣又煙消雲散。


    “罷了,老人家孤苦伶仃,能博其一樂,也算不得吃虧。”心裏這樣想著,就又走到橋下,等爬上橋的時候,卻發現橋上已經空無一人了。


    “這……”翟楊晟苦笑一聲,看著手上的一隻布鞋,歎了口氣,也沒有扔,隻準備明日再來看看那老頭還來不來,把鞋還給人家。


    翟楊晟可不知道,槐序下一道測試還在等著他呢。都是因為成仙不易,仙道難求,要度人入道就要擔因果,槐序要引誘他入道,自己也要考慮他以後會不會作惡,會不會幹涉天機,逆天行事,由不得槐序不鄭重。


    三試若是不夠,還要再三試,直到確定不會所托非人,才能度他入道。若非蘭若寺需要一個學富五車的夫子,翟楊晟又是孑然一身,也沒有人家富貴的緣法,還幾分道氣,槐序是斷不會插手。


    一日九試翟楊晟,槐序了解了他的心性,摸透了他的根骨,直到深夜,才終於定下決心。


    翟楊晟又餓又累,一日之間經曆過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讓他身心俱疲。學府迴不去,身無分文,翟楊晟苦笑一聲,準備在橋洞下棲身。


    手上還拎著一隻破布鞋,翟楊晟長歎一聲:“人生多艱呐。”由自振奮力氣,準備把這隻破布鞋洗一洗。


    隻是又累又餓,實在難以動彈,翟楊晟有些頭暈,強撐著站起來,卻一個踉蹌,躺倒在地上。


    等到他醒過來時,麵前是一頭負手而立,穿著衣服的白猿,一隻狐狸在給他擦額頭。翟楊晟嚇得一個激靈,往後爬了好幾部,口中打唿道:“妖怪!”


    白猿冷哼一聲,道:“迂腐書生!”


    狐狸也叫道:“恩公莫怕。”


    翟楊晟退到牆邊,退無可退,不得不迴頭,聽到狐狸叫他恩公,又不知所以。


    狐狸道:“恩公可還記得今日曾助我脫去牢籠,歸去深山?”


    翟楊晟定睛一看,這才分辨出這是他早上放生的狐狸,不由道:“你,你是妖怪?”


    那老猿十分不耐,道:“妖怪?你懂什麽是妖怪?天下有靈者皆可得道,又不是隻有你們人類得天地鍾愛。妖怪又如何,我們行得端正,佛陀都說眾生平等,怎麽好似在你眼裏,我等就是窮兇極惡了?”


    翟楊晟不由訥訥道:“小生無狀,是小生的過錯。”


    小狐狸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以蹄掩口,眉眼如畫,好似絕色美人,隻聽她道:“先生不必緊張,想來市井間流言者眾,叫先生對我們有些誤解,我們並非惡類,隻是今日蒙先生搭救,雖無以為報,卻也想來感謝一聲。”


    翟楊晟道:“不過是舉手之勞,能救姑娘一命,也是巧合罷了。”


    狐狸道:“若真是舉手之勞,先生又為何會在此處?”


    翟楊晟看著破敗的橋洞,不由無言以對。


    二、晉、江、獨家發表


    狐狸道:“恕我直言,小狐雖然法力不高,卻會一點命理,先生是孤寡之命,毫無貴氣可言,隻怕蹉跎終老,也未必能考取功名。”


    翟楊晟臉色一變,他想說什麽,卻又強忍住沒有說出口,隻是臉上難免多出幾分冷硬。


    狐狸好似不覺,幽幽道:“我知道您不相信,誰會相信妖怪?您可以把八字拿去算一算,但凡有些本事,縱然不會說壞話,也不會說出來什麽有用的東西。”


    翟楊晟擠出一個笑容,道:“多謝相告。”


    狐狸看了他的臉色,就知道他是不信的,道:“罷了,小狐話隻到這裏,也不願再說什麽先生不願聽的話。不管您信不信,我都給先生指個去處,城北有一座黑山,山上有一處鬼市,乃是樂土。我聽聞鬼市主人在招西席先生,教導小妖怪讀書寫字,先生若是膽大,不怕妖精鬼魅,可以前往一試。”


    翟楊晟瞪大了眼睛,道:“妖怪也要讀書寫字?”


    狐狸道:“瞧您說的,不讀書何以明理,不明理何以做妖?”


    翟楊晟仍道:“城外黑山,聽說裏麵的妖怪吃人。”


    小狐狸笑出了聲:“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黑山鬼市畢竟不是人類應該待著的地方,鬼市主人為了避免生人接近,才弄出這樣的傳說。”


    小狐狸看他的樣子,知道他是動心了,於是道:“八月十五乃是中秋,鬼市十五日必定大開,屆時先生若是拿定了主意,便可往黑山一行,拜見鬼市主人。”


    老猿道:“小子,就你這樣,莫說十五,熬過這兩日都是問題,我教你一套吐納之術,強身健體,熬煉筋骨。”


    翟楊晟膽子漸大,問道:“妖怪的吐納術,人也可以學嗎?”


    老猿道:“莫要胡言亂語,我這吐納術乃是正宗道家修行法術,你若是有些緣分,甚至可以修成仙人。”


    翟楊晟不懂老猿所謂的緣分,卻覺得修煉成仙十分虛幻。


    老猿有些不悅道:“你練不練?”


    翟楊晟已經沒有法子了,不練功就幹餓著凍死,就和老猿學著唿吸吐納和行功之法。翟楊晟果然命中注定與道有緣,不過幾個時辰,就已經納入一縷天地靈氣,隻覺得胸腹一片清涼,將躁氣和欲念一一壓下。


    等翟楊晟行功一個周天,睜開眼睛,眼前已經沒了老猿和狐狸的蹤影。地上歪歪曲曲寫著幾行字,是小狐狸所留。


    “先生能修行此法,可見小狐所言不虛,先生命中便與俗世無緣,反倒與道有緣,並非凡人。若是先生準備去黑山,屆時無論如何,也要求鬼市主人收留你。”


    翟楊晟把字跡抹平,不禁生出幾分悵然若失來。


    “孤寡之命,並無貴氣,與道有緣,並非凡類……”翟楊晟苦笑一聲,沒有言語,其實他心中,已經有幾分相信了。


    他對著月光吐納,就已經能感覺到玄妙,吐納術練出來的一縷靈氣更是讓他不覺得饑餓,反倒覺得身輕體健,隨時能乘風而去。


    咬了咬牙,翟楊晟已經決定等天亮去算一算八字。


    埋下種子,靜待發芽。


    槐序施施然離開翟楊晟,仿佛他從未來過。


    此時已經是深夜,弱水府中的生活才開始。鬼魅總喜歡夜晚活,而真正活躍的,是金華城中的鬼魅。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白日裏招魂台招來的老鬼儼然是人老成精,路子通達,一到夜裏,就有鬼魅四處尋找三個道人的身影。


    不少人家有門神或是八卦守護,難以進去,但除了這些人家,大部分地域都被鬼魅搜尋過,一直到搜尋到沈家,還沒有進去沈家老宅,前來尋人的鬼魅就先被白獻之捉住了。


    “我問你,今夜為何百鬼夜行?”


    被抓住的青麵鬼訕訕道:“迴大人的話,有人托我們尋找三個道士。”


    白獻之道:“三個道士?”


    青麵鬼道:“聽說這三個道士生得一模一樣,乃是兄弟。”


    白獻之的眼睛看向沈家老宅,問道:“誰托你們找的?”


    青麵鬼老老實實答道:“不知道,隻知道找到了就去弱水府報信。”


    “弱水府。”白獻之眉頭一擰:“你在這盯著,等我迴來。”


    白獻之一溜煙就不見了,青麵鬼喊道:“大人,我可等不到天明!”


    沒有人理會他,青麵鬼隻能耷拉著臉在樓上候著。


    白獻之迴了弱水府的時候,槐序還沒有迴來,聽容娘說了,才知道這三個道人打傷了晏兒。白獻之冷笑一聲,說了句好膽。


    金華府一畝三分地,能甩黑山麵子的隻有兩個,一個大城隍,一個龍君。但自槐序修成地仙,大城隍和龍君也不能了。


    三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野道,也不懂東南道的規矩,隨意出手,一出手,就打了黑山的臉麵。


    無怨無仇,一心行善都能被人無緣無故刪了一巴掌,這口氣槐序能咽下去,白獻之都咽不下去。更何況這三位進了沈家老宅,必然也是和沈家勾連一氣,要來對付槐序。


    “真是巧了。”白獻之幽幽道。


    “什麽巧了?”槐序正推開門,就聽見白獻之說巧了,不由得問了一句。


    待白獻之把話說完,槐序嗤笑一聲,道:“果然是巧了。”又或者說,天機叵測。


    槐序撇過心思,也不再想問白獻之一句為何還是去了沈家老宅,知道這孩子是臉皮薄,心裏不壞,若是一問問得他難為情了,又不知要鬧別扭到幾時。因此轉過話頭,道:“我對沈家有恩,卻不想反惹愁怨,沈玉堂當年數次鼓動府君興兵來犯,忘恩負義,戲弄鬼神,這一次又請修行人來犯,看來這筆債是要討迴來了。”


    白獻之點了點頭,忘恩負義不過小人,反咬一口,便是畜牲也不如了。鬼神豈可輕戲?


    白獻之看了看天色,道:“已經是深夜,天色將明,想來今日他們是不會動手了,要動手也要等到明天白天。”


    槐序道:“人總要在白日裏更覺得安全,他們願意白晝來,便讓他們白晝來吧。”


    雞鳴天亮,說是等謝大管家來,槐序卻不想迴黑山再等他們,因此天一亮,白獻之就敲來沈家老宅的大門。


    少年人氣度昂揚,眉角鋒利,手攏在袖子裏微微施禮,嘴上帶著笑,看起來倒似嘲諷更多些,看起來又是高傲又是英武。


    謝大管家有些遲疑,他在上都摸爬滾打多年,這等氣度,實在少有,他也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人,隻是他見過的那人,乃是當今聖人的王子。有一個瞬間,謝大管家心裏仿佛被一隻手狠狠攥住。


    “你是?”謝大管家問道。


    白獻之從袖子裏拿出一封書信,道:“你家主人和我師兄有舊,你府裏住著的三個道士昨日打傷了我家侍女。”白獻之嘴角劃出一絲譏諷和詭譎,道:“我師兄請你和那三位道人去遊河,也代你家主人做個了斷。”


    謝大管家接過書信,拆開一看,瞧見落款,乃是“黑山故友”,不由得胸口突突直跳。原本隨著魯地三雄到來而翻湧的熱血仿佛被一桶冰水澆滅,化作血液中流淌著一絲寒意。


    謝大管家才欲開口,眼前已經沒了白獻之的身影。


    謝大管家深吸一口氣,強自振奮精神,道:“不過是一個妖孽,不過是一個妖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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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話兩個妖孽,隻是前後的口氣卻截然不同。


    謝大管家請來三位好友和燕赤霞,把槐序寫得書信放到桌子上,請他們看。


    燕赤霞拿過一看,隻見紙上文字清瘦飄逸,仿佛就要飛仙而去一般。


    “聞有故人來,不勝欣喜,特於江中畫舫設宴,請往之。黑山故友?”


    “故人?”燕赤霞問道。


    謝大管家道:“這妖孽和我家尚書有仇,這也是為何我請諸位前來。”


    燕赤霞了然,也不想深究其中的彎彎道道,說道:“這樹妖能耐不小,青天白日江中宴客,可見是胸有成竹,卻絲毫不把我們放在眼裏。”


    謝大管家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們去還是不去。”


    燕赤霞冷笑道:“為何不去,他敢設宴,我們便不敢去不成?”


    鎮山道人並無意見,看了眼自家兄弟,也點了點頭,道:“謝老哥,此事一了,你便隨我們迴山吧,姓沈的雖然對你有恩,但你盡心盡力這麽多年,又助他除去這個大仇家,因果也該了斷了。”


    謝大管家苦笑一聲,道:“我知道紅塵難脫,也有趁機脫身的念頭。但是兄弟,此次不論能否將此獠拿下,請你們以自己的安全為重,不要因為我這半副殘軀……”


    鎮海道人打斷道:“不要再說了,未曾鬥過,孰知雌雄?”


    鎮陸道人道:“走吧,莫要讓他們以為我等生怯了。”


    三、晉、江、獨、家


    馬車吱呀呀啟程,直往婺江而去。八婺水鄉,最不缺的就是畫舫樓船,每到夜裏,就有一座座畫舫在水麵招搖。


    晏兒的夫君就是沉迷於畫舫中的美色,被吸幹了骨髓,流落街頭成了廢人。


    蘭若香行日進鬥金,買下一座畫舫或許不實用,但租下一座畫舫,卻是小菜一碟。


    將畫舫上的旗幟摘了,垂下一麵黑地青麵的蘭若旗,旗幟飛舞,在風中招搖。


    馬車到了碼頭,兩個身穿黃衣的少年已經在一邊等候,“諸位請,我家主人已經在畫舫中等候。”


    鎮山道人認得正是昨日從他們手下逃走的小妖,輕斥一聲,道:“裝神弄鬼!”


    燕赤霞目光如炬,仿佛有紫氣在他眼中環繞,這是正陽功催發的征兆,燕赤霞道:“原來是兩隻黃鼠狼。”


    黃六郎和黃十郎被喝破原形,身子一晃,卻仍舊穩穩站立,並未受到什麽影響。


    燕赤霞心中都要驚疑,正陽功之下,這等小妖怪,少有被喝破原形還不受影響的。僅此一樣,就能瞧出蘭若王的不一般了。


    “有點意思。”


    五人上了船,六郎和十郎人引入船內,隻聽身後響動,畫舫已經離開碼頭,遠離河岸。


    眾人心中一跳,沒有質問,從甲板進去,就見十多個美人在畫舫中飛舞作歌,雖無絲竹相伴,卻別走一番風味。


    這下不僅是謝大管家不安心,就是燕赤霞和鎮山道人三兄弟眉心都突突亂跳,這載歌載舞的美人都是鬼物,青天白日,不懼陽光,鬼氣近乎於無,卻有幾分神聖的模樣。


    黃六郎和黃十郎退守一旁,槐序拍一拍手,飛舞的美人又從空中徐徐落下,相伴著落座。


    槐序左手邊坐著白獻之,右手邊做著容娘。請謝大管家等人落座之後之後,槐序拿起酒杯,道:“眾位請了。”


    若是一來就兵刃相見還說得過去,這般以禮相待,謝大管家卻看不懂了。


    槐序喝過酒,見他們不喝,也不在意,道:“我和你們講個故事吧。”


    鎮陸道人,是最焦躁的一個,忍不住喝道:“我們來,可不是為了聽故事!”


    槐序輕笑一聲,並不管他,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說得正是當年的事,落魄書生沈玉堂得蘭若寺鬼神相助,指點他去討好水君,得了一縷龍氣改易命格,隨後翻臉不認人,官居一品大員之後,數次起兵伐山破廟。


    直到這次,來了一位老管家,請來了四個幫手。


    槐序問道:“若是易地而處,你們要怎麽做?”


    燕赤霞生就一個俠客夢,懲惡揚善,斬妖除魔,聽完故事,卻覺得十分尷尬。於情於理,錯也怪不到槐序頭上,沈玉堂身為禮部尚書,卻不知道哪一點算得上是知禮。不由得訥訥無言道:“你是妖……他是人……”


    槐序問道:“所以人錯了是妖的過錯,妖錯了,仍舊是妖的過錯?如此,公義何在?”


    燕赤霞還待再辯,被謝大管家攔住了。謝大管家如何不知道這些正道弟子的秉性,若是再辯,隻會更加無法下手。


    謝大管家道:“這隻是一麵之詞,不足為信。而我此來,乃是受人所托。沈大人對我有恩,不得不報。”


    槐序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這是忠,有恩必報,這是義。罷了,你既是忠義,便來罷。”


    謝大管家一怔,不知道這葫蘆裏賣得又是什麽藥,以禮相待,卻又說打就打。


    “得罪!”


    生死之爭,如何顧得上謙讓之美,又不是同門較擠,還講究個君子之方。


    謝大管家一出手,袖中飛出一道黝黑的木針化作電芒朝槐序刺去,黝黑的木針從內裏鑽出電芒,一個迅猛無比得點向槐序的眉心。


    謝大管家一出手,鎮山道人一腳踹翻了桌案,怒吼一聲,三兄弟接連出手。


    鎮山道人使得一方五嶽真形寶印,朝槐序當頭砸下,鎮海道人使得駕馭著一道寒潭真水,真水過處,空氣中的水汽被凍成霜花劈裏啪啦掉在地上,寒潭真水猛地朝槐序卷去,鎮陸道人催動無數鬆針,聞聲不見行跡,一窩蜂朝槐序打去。


    隻有燕赤霞手捏劍囊,不曾出手。


    槐序端坐不動,舉起右手,手腕上纏繞著自在珠,槐序攥住自在珠,口中輕斥一聲,隻聽一聲嗡鳴,槐序周身冒出金色的光芒,仿佛一座金佛將他護在膝上。


    謝大管家的木刺被金佛崩飛,五嶽真形印被金佛一手擋住,寒潭真水被另一隻手攥住,鬆針同樣被崩飛到遠處。


    謝大管家一驚,道:“金剛護法!這是佛門法術!”


    槐序金剛外持,一手舉著自在珠,仍有餘力道:“正是。”


    謝大管家隨後想到黑山傳說,道:“我知道了,你是承了蘭若寺偽佛的佛法!”


    槐序眉頭一皺,道:“妄語。”


    金剛擺動雙臂,將五嶽真形印拍開,伸手朝謝大管家拍了過來。


    謝大管家催動木刺,黝黑的木刺變成泛起藍光,電芒在虛空攢動,刺向金剛的手掌。


    當!一聲巨響,金剛的手心破出一個窟窿。金剛微顫,身形有些不穩。被金剛左手捏住的寒潭真水忽然潰散,附在金剛身上,立刻將金剛凍成一個大冰塊。


    五嶽真形印從天而降,將金剛的頭顱打得粉碎。


    燕赤霞看到機會,劍囊中一點晶芒直奔槐序而去,晶芒點破金剛的腹部,正刺向槐序的眉心。


    槐序巍然不動,自在珠一甩,正擊在晶芒飛劍上,將飛劍打偏,穿透畫舫。


    這四人聯手,果然非同小可。


    “千年以上的雷擊木,太行山的山骨,萬載寒潭之水,玄晶飛劍,通靈鬆針。”自在珠的佛光在周身湧動,擋住無孔不鑽的陰損鬆針,槐序道,“不壞。”


    槐序伸手一扯,自在珠一顆顆飛起,在他身邊盤旋,其中一顆猛地朝他耳後擊去,正中玄晶飛劍,將飛劍打偏。


    玄晶飛劍被燕赤霞催動,指使如臂,一個盤旋又再次落下,卻再次被自在珠擊飛。


    槐序大袖一拂,一百零八顆自在珠飛出半數,如同金星一般打向五人。


    “來我身後!”鎮山道人一聲吼,整個人生生拔高數存,渾身泛起灰色的光芒,如同鐵石一般。


    自在珠打在鎮山道人身上叮叮當當迴響不絕,如同打在石頭上。


    四處飛散的自在珠一個旋轉,再次打來,又被鎮海道人祭起寒冰罩護住,打得冰花四濺。


    鎮山道人臉色由灰轉白,咳出一口瘀血,道:“小心,萬不可被佛珠擊中。”


    “大哥!”


    鎮山道人以銅筋鐵骨去擋自在珠,但哪怕是銅鐵山石,也要被自在珠打得酥浮。


    鎮山道人道:“無妨,小傷,銅筋鐵骨是不能用了。”


    槐序麵無表情,如同一座玉像,並不進攻,而是把佛光一手,數千鬆針如同牛毛,一窩蜂刺了過來,刺破槐序的皮膚,便陷在他體內不得動彈。


    槐序身上血孔迅速愈合,他的本體是一具草木,通靈鬆針刺進去也沒法在血脈裏破壞,反倒被他的身體困住。佛光再次亮起,雷擊木木針被自在珠擋在身外。


    玄晶飛劍和雷擊木縱然是少有的寶物,卻仍舊高不過自在珠,並不能破開槐序的防禦。而燕赤霞引以為傲的劍術在槐序地仙境界的神念下無所遁形,這是以境界壓人,百試不爽。


    鎮陸道人被收去了通靈鬆針,腦子裏仿佛有一根弦崩斷。怒吼一聲,從腰囊裏放出三十六把鬆木古劍,朝槐序一股腦殺去。


    槐序瞧著這鬆木古劍和鬆針同本同源,必定是出自一株通靈古鬆,不由得道了一聲可惜。草木得道不易,一身道行,就化作兩件法寶。


    鬆木古劍靈氣逼人,槐序也不敢讓它近身,所幸三十六把古劍刺來全無章法,還不如雷擊木和玄晶飛劍威脅更大。


    槐序道:“你們還有什麽本事就快使出來,使不出來,我便要動真格了。”


    五嶽真形印再次被槐序以自在珠擊飛,便是諸多法器近身,任誰也可不能像他這麽輕描淡寫,動也未動彈,隻以一串佛珠,就輕而易舉將擊來的法寶一一擊退,好似庖丁解牛,輕描淡寫,行雲流水。


    交手不過幾個瞬間,他們五個人,卻反而被壓製。


    鎮山道人道:“岀全力吧,否則今天我們恐怕走不出去!”


    鎮山道人的道行和燕赤霞相仿,或許沒有正陽宮弟子那般有底蘊,但眼界卻比燕赤霞超過許多。


    這麽多人仙,尚未讓他槐序挪動一步,讓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猜想。


    謝大管家頭疼欲裂,他的道行最低,又有神魂損傷,眼中露出恐懼和悔恨來,難怪水雲觀的王觀主不願意躺渾水,隻是他仍舊不甘心。他還想著此事了斷,迴山修行,怎麽願意就折在這裏。


    一身法力已經運轉到極致,謝大管家咬破中指,淩空畫符,“天地借法!”


    雷擊木猛地向上一縱,穿破畫舫,飛速高空,他要借天之雷法,為自己搏個生機。


    四、晉*江*獨*家


    鎮山、鎮海、鎮陸三兄弟一母同胞,精通合擊之術,鎮山道人一聲令下,鎮海和鎮陸就明白鎮山道人的意思。


    鎮陸道人一手抵住鎮海道人的後背,鎮海道人又抵住鎮陸道人的後背,三人修行同一份功法,一母同胞,法力同根同源。


    鎮陸道人和鎮海道人臉色迅速蒼白,而鎮山道人卻法力大增,銅筋鐵骨都恢複過來。


    “敕!”五嶽真形印上亮起五個符印,這一方寶印上神光閃耀,被鎮山道人以三人法力合力催動,已經有了驚人變化。


    “不壞。”槐序仍舊隻有這一句話。


    五嶽真形印當頭砸下,燕赤霞的玄晶飛劍瞬間分光化影,化作七道晶芒小劍,借用北鬥七星星光化劍,朝槐序殺來。


    五嶽真形印當頭落下,玄晶飛劍於四麵截殺,槐序退無可退,避無可避,不慌不忙的伸手一扯,將身邊的火羅寶傘撐開,傘麵滴溜溜的旋轉,轉動虛空。


    五嶽真形印還沒落下,就已經歪倒一邊,啪得一聲印在船板上,打穿船板,掉進水中。


    玄晶飛劍被寶傘轉動,立刻失了準頭,刺破畫舫,飛到船外去了。


    天空中一聲霹靂巨響,雷擊木引著天雷從天而下,四射的雷芒聲勢浩大,把畫舫擊出一個大窟窿,打向槐序。


    槐序的神色這才有些認真,天雷打在火羅傘上,電芒如同花瓣一樣倒扣而下,在火羅傘上遊走不定。


    槐序一手吃傘,一手卻伸進電芒當中,雪白的手指被電的焦黑,皮膚寸寸開裂,露出枯槁的樹枝來。


    槐序收迴手,細細感應著天雷的奧秘,手上的皮膚又從臂上長了下去。


    “原來如此。”


    槐序一聲輕笑,抬頭看向五人。


    仿佛有光,無孔不入,仿佛一開始就存在,隻是他們一開始看不見,現在卻忽然看見了。


    除了光,便再看不見其他。看不見聽不見,燕赤霞、謝大管家、鎮山道人三兄弟全部淪陷在那一縷光芒當中。


    叮叮當當。


    五嶽真形印、鬆木古劍、雷擊木、玄晶劍通通失了控製落到地上。他們的主人也隨之倒地。


    摩耶三相禪光,一縷禪光,便會叫人陷入三生三世的輪迴當中,生生世世,永無止盡。隻要槐序不願意,直到死亡,他們都不會醒過來。


    槐序沒有下殺手,隻是讓他們重溫了一遍今生的記憶,現在今生當中出不來罷了。


    槐序將火羅傘上殘存的一點雷火收起,不得不說,這可能是他今日最大的收獲。不管如何,渡劫才是第一位,能提前感受天雷之力,也是一件好事。


    白獻之和容娘一直不曾出手,這也是槐序事先就吩咐過的,果然,槐序親自出手,也不過是反掌之力而已。


    白獻之瞧了瞧被打爛了的畫舫,道:“所以說,為何要在畫舫上鬥法?”


    一艘畫舫造價不菲,在畫舫上鬥法,把畫舫打得稀爛,純粹就是燒錢。哪怕就是不稀罕錢,也不是這麽浪費的緣由。


    槐序拍了拍腦袋,道:“嘿,沒想到鬥法會鬧得這麽大,連天雷都被引動了。我們把畫舫買下來唄,買下來修一修還能用。”


    白獻之嗤笑一聲,指著被砸了個對穿的船艙,道:“這也就我們能修,換個人,你看修得不修得。”


    船艙早就被砸爛了,是槐序施法才免於水禍。


    事實上從一開始,還有槐序就親自駕馭畫舫在水中行走,法力包裹著畫舫,若非如此,偌大畫舫,還不知要怎麽開出來。


    槐序把鬆木古劍和雷擊木抓起來,放到懷中,道:“這個就夠抵押了。”


    若是一般的玩意,槐序真未必會要,隻是通靈古木實在少見,這一套飛劍鎮陸道人用不好,和他卻太相合了。


    雷擊木木針也是槐序準備拿來揣摩雷霆真意,為渡劫準備的。


    槐序伸手取出種子,種在船艙裏和天頂上,藤蘿縱橫交錯,須臾間就把船艙和天頂堵了個嚴嚴實實,滴?


    ??不進。


    不多時,就聽甲板上黃十郎來報,說是水雲觀的王觀主求見。


    槐序把王觀主請了上來,王觀主可不是燕赤霞這等沒有眼力的,看到槐序的瞬間,王觀主就在猜測,槐序是不是已經修成地仙。但話道嘴邊卻又難以出口,王觀主一生困在人仙巔峰,實在問不出口,怕隻怕問出了肯定的答案,又要在心裏煎熬。


    鬥法異象太大,若不是在水中,早就被人發現了。即便如此,晴天霹靂也驚動了不少人。王觀主心憂師侄生死,就急匆匆來了。果然鬥法已經結束,瞧著躺了一地的人,就不用說結果如何。


    王觀主領走了燕赤霞,槐序倒是想讓他把剩下幾個都領走,王觀主卻不樂意。


    因此槐序隻能把人都扔到岸上,等到槐序解除法術,他們醒來時,已經在識海裏把今生又活了一遍。許多遺忘的因果孽債都想了起來,許多做錯的事情曆曆在目,他們都忍不住在想,若是重來一次,自己還會這麽做嗎?


    捫心自問本就需要勇氣。


    摩耶三相不僅僅是對敵法門,也是開悟法門,他們雖在夢裏糾纏一生,耗盡了法力和心力,虛弱如同凡人。但並不妨礙他們自省自悟,人喜歡騙自己,很多事情都在從心底為自己找借口開脫,然而真相擺在麵前,又是何等殘酷。


    不是看不穿,而是不願意看穿,不死堪不破,而不是不願意勘破。這就是人呐。


    謝大管家和鎮陸道人法器遺失,想來是找不迴來了。他們也沒有那個膽子再迴去找槐序的麻煩,實在嚇破膽。他們並不知道槐序為何會放他們,但活著已經嘁一種幸運。


    謝大管家沒了法器,腦子裏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寄托一般。


    鎮山道人安撫住鎮陸道人,道:“謝老哥,雖然沒有給你家大人報仇,但我等已經盡力,可以無愧於心。謝老哥,隨我等迴山吧。”


    謝大管家顫抖著道:“我隨三位迴山。”


    謝大管家留下一封書信,叫江護衛送迴上都。隨後就和鎮山三兄弟一同迴魯地。這一路法力未複,想必不會太容易。


    往魯地的馬車已然遠去,燕赤霞也在水雲觀半死不活得修養,翟楊晟算過命數,還在努力接受自己。


    槐序終於又得清閑,迴了黑山,偌大的畫舫扔在碼頭,成了容娘平日裏和各家太太們聚會的場所。


    槐序在刻玉牌。白獻之的溫玉,被切成兩指寬一指長的玉牌,槐序在玉牌上或是雕刻或是描金,或是題詩或是作畫,一時間養心養氣,倒是別有一番樂趣。


    興致來了,也教白獻之雕刻描金,結果明明在紙上能寫一手好字,到了玉牌上,就醜得不忍直視。第八次把玉牌刻廢,白獻之整個人都不對了。


    槐序忍不住抹把冷汗,打了個哈哈,道:“許是天賦吧?”


    白獻之不信邪,刻壞了十三塊玉牌之後,終於死心了,再也不願意多碰玉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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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獻之被驗證出是個手殘,精巧無能,十分不能接受,轉頭出去散心了。當然不能說是去散心,倒顯得他心胸多麽狹隘似的。


    白獻之答應要為槐序找來百家木,重新製作狼車,事情還沒完成,就因為種種事情耽擱了。這次出門,主要還是去行善去了,才不是看到自己的私庫成了公庫不開心。


    白獻之走了沒幾天又迴來了,中秋節來了。


    中元節在鬼物眼中仿佛過年,中秋在妖怪眼中,也和過年差不多。太陽熾熱難以親近,月亮則討喜得多。


    且不論六十年一度帝流漿,有哪個妖怪最初不是靠吞服月華而成長的?


    中秋節也是個盛大的節日。


    黑山之上張燈結彩,容娘早早地帶著大家迴來開始做月餅。


    晏兒先生教大家怎麽做出好吃又好看的月餅,槐序看過一遍也就會了,白獻之在一旁偷聽許久,才做出一個似模似樣的月餅,蒸熟一嚐,才發現難吃得不行。


    真正等到中秋,鬼市裏比以往熱鬧許多,並不比中元節差,各個地方大大小小的妖怪都往鬼市來。


    東南道幾個妖王也帶著家眷來吃酒席,祭月。


    夜晚燈火連綿,喜氣洋洋。明月當空,流光溢彩。


    “美景醉人。”翟楊晟抬頭也看了看天空,隻覺得有些飄飄然欲乘風而去。


    當日學了老猿的吐納功夫,翟楊晟對五穀雜糧的感情就在不斷降低,清水和果實對他的吸引日益增加。


    中秋之夜,金華城中熱鬧非凡,燈會花會詩會齊出,翟楊晟被同窗請去詩會,人與人的交往大多帶著目的,有了目的,就不會太誠懇。


    翟楊晟的感官日益敏銳,能察覺出別人的態度,因為不是發自真心,反倒越發難以接受。


    翟楊晟找了個由頭出來,詩會裏也沒人在意他這個沒有前途的秀才。


    翟楊晟忽然覺得煩悶,他想起狐狸所說,與道有緣,不同凡類,忽然就想去瞧瞧黑山是什麽模樣。


    他沒有馬,也租不起馬車,隻有身輕體健,能奔能跑,就奔著黑山而去。


    明月當空,翟楊晟一心一意想去黑山,跑著跑著,也沒發覺自己忽然長出白色的羽毛,仿佛一頭白色的猿猴,他腳步越來越快,比千裏馬更快,在曠野中奔走如飛。


    後半夜時,翟楊晟到了黑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到了黑山,甚至沒發覺自己長了一身白毛,等到麵具扣在臉上,進了鬼市,燈火連綿。


    帶著麵具的妖鬼笑意盈盈,來往在各個商鋪之間,天空中的明月比任何時候都亮,


    妖怪生活簡單,心思純粹,翟楊晟混在妖怪當中,反倒覺得比與人相處更自在。


    翟楊晟到了鬼市,槐序心裏就有感應,忍不住微微一笑。


    白獻之不知道他笑什麽,給他送上一盤月餅。


    槐序拿起一塊月餅就吃,鬆軟的麵皮,內裏的餡料是槐蜜醃漬的槐花,清甜可口。槐序吃了一塊,對著白獻之道:“謝謝。”


    白獻之耳朵一紅,跑到一邊去了。槐序輕笑一聲,把一碟月餅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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