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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融融。


    吚吚啞啞的歌聲在黑山上迴蕩,唱得是梁祝,正當第十三幕禱墓化蝶。


    “不見梁兄見墳台,唿天號地哭哀哀。


    英台立誌難更改,我豈能嫁與馬文才?


    梁兄啊!不能同生求同死!”


    祝英台唱完,隻聽晴天霹靂,風雷大作,梁山伯墳墓裂開,祝英台投身而入,仆人伸手去抓,扯開衣襟,如同蝴蝶分舞。


    隨後雨過天晴,從梁山伯的墳墓裏飛出兩隻蝴蝶,隨風飛舞。


    鬼魂唱戲,亦真亦假。


    唱罷梁祝,滿堂喝彩。隻見得高台上兩隻蝴蝶又化作人形,鞠了個躬,從後台走下去。


    為了慶賀蘭若居開張,黑山陰界的妖鬼爭相賀禮,這鬼戲班子,就是自己過來獻藝的。


    又是月半,鬼市開張,妖來鬼往的鬼市裏熱鬧非凡。槐序大開蘭若居,也不需消費,隻要進來,就有香茶和糕點送上。


    因此被鬼戲班子吸引的妖鬼使得堂內座無虛席。


    槐序在二樓的雅間裏收迴目光,說了聲看賞。黃大郎托著盤子吩咐一旁的侍女送到後堂,聽見槐序說了一聲:“還有些門道。”


    槐序指的是鬼戲班子的幻術,隻一曲梁祝,尚且入不得他的眼,反倒是戲班子的幻術,讓他覺得十分有意思。


    方寸之地,能興雲布雨,排演興衰,這已經得其中三味了。


    容娘在一邊繡著花,繡著繡著,就住了手,看台上唱完了梁祝,忽然就冷笑了起來。


    “化蝶成雙,生生世世,世上若真有這種男女真情,還有哪來的癡男怨女。”


    容娘心裏不舒坦,她早已不舒坦。從戲班子說要開演梁祝,她就從心底覺得惡心,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麽,硬生生的看到結局。


    槐序輕輕歎了口氣,有些頭疼。這山上有不少妖鬼,執念之深不願解脫。哪一個,都是容娘現在的模樣。


    容娘說完,就知道自己又在鑽牛角尖。即使知道這樣對自己不好,但是每當這種時候,她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有片刻的安靜,直到台上出現了一個少年,一身素色,襯的身材筆挺,少年鮮衣,正是朝氣勃發。


    容娘又開始繡花,一邊繡花,一邊嗔怒道:“這小子上去做什麽!”


    台上這人,可不正是白獻之。


    隻見他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張桌子前,伸手在桌子上撚動,就有煙雲四起,煙雲攢動,化作一個又一個的人形。


    白獻之不疾不徐,緩緩開口,說得是槐序大破鷹頭寨的故事。


    槐序有些啼笑皆非,隻聽白獻之恭維道:“那蘭若之主,身高七尺有餘,著一身火紋玄服,恍如神明,一喜一怒,似有天地應和……”


    槐序是真聽不下去了,自從白獻之一夜之間長成少年,性子越發跳脫,少年心性,什麽都想試試,頑劣得可以。


    隻是他這頑劣,又都是小事,看起來不著調,但心裏卻比誰都敞亮。


    隻是越是聰明,越是容易學壞。


    槐序轉頭對容娘說,“他《清靜經》抄完了嗎,抄完了改抄《道德經》。”


    容娘低低地笑了,應了聲是。


    槐序轉頭去了丹室。


    黑山靈脈靈氣充足,以水為主,陰氣盛,水生木,又受陰氣影響,樹木蒼鬱,遠看時色澤近黑,故稱黑山。


    仿佛水墨點染,又少有人煙,阿蘭若之姿,雖然清淡,但迴韻無窮。


    也許當年奢摩大師建立蘭若寺,就是因為這一點。


    以蘭若為名,發展得香火鼎盛,再轉為破敗,又至蘭若,也絲毫不奇怪了。


    要在水脈為主的黑山上建立丹室並不容易,火氣不夠,很多手段都無法發揮,若非陰敕符授在手,直接以黑山溝通地脈,引動地火上湧,造成火井,丹室實在名不符實。


    人元寶丹的煉丹之法不可謂不高絕,但是三春道人卻練錯了。


    在槐序眼中,長春觀是正宗的道脈,怎麽可能出了這種類似於血河丹法的血腥煉丹術,果然在槐序幾經推衍後,這門人元寶丹之法的根本麵目就出現在槐序麵前。


    人元寶丹,是以自身為鼎爐,錘煉自身,練到最後,自己就是一粒純陽寶丹。


    這個丹也不是吃的丹,而是類似於丹的渾圓狀態。


    以丹道闡述修行,齊頭並進,這才是人元寶丹的真意。


    槐序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三春道人後,這老道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槐序以為這老道士是因為把師門道法糟蹋了而愧疚難當,不想這老道士是可惜自己已經失了肉身,空有秘法而難以修煉,饞的。


    火井勾連地肺之火,火羅傘在火井裏沉浮旋轉,數條火龍盤踞在傘麵上,吞吐各種火焰。


    丹室後麵是石窯,石窯裏除了燒製麵具,也在燒製陶俑。


    這是從楚雲昭那裏的來的啟發,借助陶俑,可以讓漂泊無依的魂魄有個祭身之處。


    所有想有個身體的鬼魂需要親自動手,用自己的墳頭土和骨灰塑造軀殼,再有槐序書寫符咒,第一批陶俑還在石窯裏煆燒,等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後開窯,就可以看出成果。


    十餘間丹室,大部分都在煉製香料香丸之類的東西,心思細密的犬、狐、鼬、鹿等等精靈在負責煉香,這也是助長修行。


    隻有三間丹室是在煉丹,由人參、首烏、靈芝三個精靈執掌。


    這三個精靈得傳煉丹之法,也不會輕易開爐,槐序並不指望讓丹藥泛濫。


    煉丹所取的材料都來自黑山,取得多了,有傷天和。


    最後一間丹室是槐序所有,裏麵現在煉得也不是丹藥,而是法器。


    他那一根槐枝吸收陰井中的陰氣之後,不遜於天材地寶,隻不過是木性、陰屬,很容易受到克製,因此先借助火焰編織道紋,隻等雷劫之時,和槐序一同陽化,就可以成就一件威能不俗的法寶。


    親自確定過槐枝不會出現問題,又以十二因緣轉輪經中記載的煉器之法投入七寶,槐序這才封存爐蓋,封了丹室。


    這還沒出丹室,就瞧著白獻之斜倚著門框看著自己。


    姿勢散滿,少年人的眼神通亮,帶著柔光。


    槐序心裏跳了一下。


    自覺白獻之若是長大了,不會比自己這張皮醜。


    槐序知道自己的皮是美的,也知道自己化形出來,必定就是這個樣子。


    人生來就有個樣子,這個樣子,不是別的,就是人的本來。


    槐序毫不掩飾自己的膚淺——好顏色。


    瞧著白獻之的臉和身量,隱約覺得不能再把他當小孩子對待了。


    隻是這般顏色,還要好好教導,不然走歪了,必定要害許多女兒家受累。


    白獻之笑意盈盈,自然得走過來,拉著槐序的手,朝山後走去。


    槐序的手是涼的,白獻之的手是熱的。


    槐序牽著他,帶他去藏經閣裏讀經給他聽。


    這是近來的活動,讀經能靜心凝神,哪怕白獻之並不愛佛道,但聽些佛經,卻也不妨礙他和槐序相處。


    僅僅是相處,就會從心裏覺得輕鬆愉悅。


    今天不同以往,槐序讀完經書之後,白獻之給了他一頁金書。


    這也金書上記載的是玄陰秘錄,正宗的道家修行之法,槐序看過之後,也不禁大開眼界。


    玄陰秘錄修行的是純陰之道,從一開始就要吐納太陰之精、廣寒密力,大成之後,直指天仙。


    槐序看了白獻之一眼,隻見他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打死也不會再多告訴你任何事的樣子。


    槐序早就對這位的根腳有猜測,這時候也不禁頭疼了起來。


    你是想起來什麽了,還是從來就沒忘記呢?


    白獻之看起來淡定,實際上心裏也在冒冷汗。


    這一步,走對了,就是一片光明,走錯了,就是推倒一切。


    他想做些什麽,腹中有千言萬語,卻卡在喉嚨裏出不來一個字。


    最後,隻有輕輕一句:“我想修煉這個,可以嗎?”


    聲音如羽,有些輕柔,甚至帶著些軟弱,很有些關心則亂的意味。


    槐序捏著玄陰秘錄,看他的模樣,忍不住心軟,熄了審問的念頭,闔了闔眼眸,道:“你要修行玄陰秘錄也可以,但是必須以廣寒闕為基。”


    廣寒闕,廣寒宮,是一等一的煉神秘法,這是純陰之光,明月皎潔,圓滿無缺,最是鎮壓心魔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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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陰秘錄雖然是道家修行法門,但以玄陰入道,走差了就不是天上的明月,而是陰土的濁流。


    白獻之眼睛忽然亮了起來,道:“好!”


    槐序看著他神采奕奕的臉,忽然覺得自己的擔心是不是有點多餘。


    白獻之願意把玄陰秘錄獻上,就是把自己要走的路展現給槐序看,告訴他,這是我要走的路,和你是同道中人。


    白獻之願意讓槐序來監管自己,樂意讓槐序為自己添一道枷鎖。槐序也不拒絕,伸手就給他套上一道金箍。


    兩人有默契,其中一些事情並不需要點破,點破了,反倒誰都不好收場,倒不如糊塗著過去。


    槐序把金書還給白獻之,帶著他走出藏經閣。


    玉兔西行,卻仍舊光明皎潔。


    槐序牽著白獻之的手,道:“你看。”


    白獻之順著槐序指的地方看過去,就見一輪明月在槐序手前,如同玄光。


    周遊無影,指月玄光。


    槐序現學現用,以玄陰秘錄中的指月玄光法將白獻之的元神拉入明月的法意當中。


    與其讓他自己慢慢捉摸領悟,倒不如槐序伸手為他領路,好歹在槐序手下,他還知道好壞,也能讓他放心。


    白獻之已經沉浸在明月的法意當中,槐序在一邊等候。他有無數的辦法可以在現在永絕後患,或者說,讓白獻之永遠不可能背離他設定好的道路。


    但是他什麽也沒有做,隻是默默等候。


    佛經裏有燃燈的故事,燃燈者,薪火相傳,智慧不絕。


    槐序輕輕采擷白獻之的一縷精氣,放在一盞銅燈裏,銅燈隻是一盞普通的燈,意味著不會有什麽秘法限製,事實上,一縷精氣也不夠做什麽。


    這盞燈的象征意義,遠多過實際用途。


    白獻之不是沒有修行過的凡人,凝煉廣寒闕,從明月法意裏出來,也不過是一個時辰。


    睜開眼睛時,就是槐序捧著銅燈立在他的身邊,眉眼如畫,安靜的像是一棵樹,他也確實是一棵樹。


    槐序把銅燈舉到白獻之麵前,道:“獻之,這盞燈現在隻有一點火星,但是我希望有一天,它可以照亮天下。”


    照亮天下的目標似乎太過遙遠,但是燭照百裏,勘破虛空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白獻之暗暗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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