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秦國鹹陽城的政治動蕩漸漸平靜的時候,遠在晉地上黨郡的長安君成矯陷入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困局。這個17歲的翩翩少年承受了遠遠超過其年齡負擔極限的壓力,而難以自拔、時常唉聲歎氣。


    成矯自己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篡位之心,可是他卻被同宗貴族們推崇為一麵眾人擁戴的旗幟、可以取代哥哥嬴政的大秦君主。如今,貴族們在宮廷政治鬥爭失敗了,不少人轉投秦王嬴政獲得了庇護,另一些人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可是,自己呢?自己該怎麽辦?


    身為大秦上黨監軍,成矯的使命完成的很不好。張唐重傷、辛勝陣亡、老帥蒙驁也死了,可以說原來秦國上黨駐軍遭遇了空前的慘敗。之所以能夠守住上黨,一方麵是王翦、桓齕的救兵及時趕來了,另外還要得益於寒冷的冬季氣候。若是到了來年春暖花開的時節,晉北李牧大軍一定會南下、井陘關的趙**團、從邯鄲出發走釜口陘的敵軍一定會發動攻擊,自己能夠抵禦嗎?


    不錯,身邊有師傅樊於期將軍幫助、還有孟琨率領的十幾萬人馬,也就隻有這些自己可以指揮的軍力了。王翦、桓齕的兵馬不少,但其軍中南方人居多,來到晉地後士卒們水土不服、瘟疫嚴重,南兵也不適應北方的嚴寒,對其戰鬥力恐怕不能抱有多大期望。


    從公事來講,長安君對未來能否守住上黨實在是缺乏信心。從私事來講,長安君成矯曾想辭去監軍之職、戴罪迴鹹陽。但是並不被允許,他的官職也沒有被裁撤。立功受獎、有罪受罰本是常理。長安君卻被人家不聞不問、給掛了起來,心中也就更加焦灼不安。貴族們的謀反。長安君未曾參與,但與兄長嬴政之間一定會有了一些心理隔閡,畢竟他曾被貴族們一致推舉、作為造反起義成功後的獲益者。迴鹹陽的路,看樣子是斷絕了。


    成矯相信兄長秦王嬴政終會明察真相、理解自己的苦衷,兄長嬴政也始終在惦念著他這個小弟,否則,怎麽會差人給自己送來書信、甲衣和玉佩呢?可是,如果哥哥嬴政知道這個真相,為什麽不讓自己會鹹陽呢?也許這是呂不韋和華陽太後的意誌。未曾親政的哥哥嬴政還做不了主?也許很快就會接到秦王的書信,且看王兄如何對待我?


    成矯從期望到失望、又從失望到再次憧憬,反反複複、心如月圓月缺,最後等來的是祖母夏太後的死訊和母親韓後被變相監禁的消息。


    長安君成矯嚎啕大哭,“不是真的,這些都不是真的!為什麽?這都是為什麽?我有什麽錯,難道就因為我是秦王的弟弟嗎?為什麽偏偏我就不能作為一個正常的族人甚至平民百姓活著?為什麽命運會這樣殘酷地對待我?”


    “鹹陽城不叫我迴去,外郡的封地也不給,不獎也不罰、軍權沒有、監軍也不撤。難道是希望我悄無聲息地死在晉地才安心嗎?”


    成矯黯然神傷、孤苦伶仃,就是有幾位美女溫潤的玉體作陪也是百無聊賴了。


    侍妾彩雲觸摸著他神情落寞的臉龐,安慰他說:“王爺,妾身知道你的苦楚。自古一國之君隻能有一個。如果王爺不能讓人放下心中的芥蒂,為何不遠走高飛呢?妾身不希望看到小王爺終有一日會被奸人謀害呀。”


    成矯睜大迷惘的眼睛:“我能身去哪裏?我是大秦國君主的血脈,有著秦國王室貴族的榮譽。我若叛逃他國。我的母後會怎樣?祖母死了,她是被人害死的。母親要再因我而傷心而死。我還有什麽麵目立於世間?”


    寒夜淒涼,望著暗淡夜空寂寥的星鬥。成矯悲歎:“人為什麽要活著?人死了有沒有來生啊?”


    侍妾彩霞:“小王爺,人說天地是不藏私心、不會偏袒的,日月四時也是公正無欺、周行運轉的。可是,世間卻是有男女雄雌、有貧富貴賤、有疾病健康、平安災禍之分的。王爺曾說女子是上天賜予人間的好物華,那樣男子是不是就像屋宇的棟梁和縱橫大地的山川呢?無論男女何人,人人為生存、人人想活著。我以為饑餐渴飲、雌雄交歡、追名逐利都是為了體驗短暫的人生而已,這也許就是人生的意義。快意恩仇、豐功偉業譬如東流的逝水,終究是一場虛空,隻有感覺才是最真實的,就像我們在一起的樣子。


    長安君您的名字裏有長安二字,其實哪裏會有長久安定的事情?就像妾身今日侍奉王爺,異日又不知以身服侍何人?也許人死了,真的是有來生的。就像大地上草木枯萎了、來年根芽又生或者靈魂能永存在亙古不變的天空裏。也隻有敬畏來生,才能珍視今生,不懈不餒。”


    成矯動容地讚美道:“是呀,人生就是一場幻夢,又何必苦待夢醒之時?得逍遙處且逍遙,方是人間正道啊!大秦君主的位子固然顯赫,大秦王族的榮耀固然尊貴,可是哪裏比得上靈魂的自由和解放更值得珍視的呢?人生的際遇有時候真的需要隨遇而安、灑脫寬容一些。這沒有想到你們這些如畫的美人,竟讓吾茅塞頓開、釋意寬懷了。”


    成矯擁香攬玉、與侍妾們羅帳承歡,時而溫存軟語、纏綿悱惻,盡述小兒女們的情深意長。時而恣意縱情、驚濤拍岸、千錘百煉將一般嬌娃喜得芳心大悅,**纏繞、意亂情迷、**陶醉、婉轉唿號,真個是仕途前景失意、情場得意了。


    長安君成矯的師傅樊於期也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也是來日無多,索性也是終日飲酒尋歡、不問軍政之事了。


    這一日,樊於期與公孫穆又聚在一起酣暢飲酒,劃拳行令。


    公孫穆:“樊將軍。今日痛飲正酣,借著酒勁。我想問一問將軍,你不會把我交給鹹陽的呂不韋來邀功請賞吧?”


    樊於期:“還用檢舉揭發你嗎?宗族們早就招供了!他們派你來上黨鼓動長安君和我反叛秦王。當時我就應當把你殺掉。可是,就算殺了你,成矯和我依舊是不得生的。這件事情上就是宗族們不舉事,那華陽太後和呂不韋也早晚會動手,隻是吾等怎麽個死法而已。”


    公孫穆:“那你說當今秦王到底是不是先王的血親?”


    樊於期鼓脹著被燒酒熏陶得紅彤彤的眼睛:“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得民心者得天下,那秦王和呂不韋已經寬赦了宗親,邀買了人心,唯一不會放過的就是我們。骨梗在喉、心腹大患知道不知道?長安君隻要身在秦國,君臣上下就會心存芥蒂。如今長安君是眾叛親離了,奈何他幾時參與過叛亂?沒有辦法呀,就是未曾擋路,站在路邊也被人家視為威脅。誰讓他生在帝王家呢?誰讓他這個王兄(秦王嬴政)的出身搞不清楚呢?倒黴的禍事要來了,誰也阻攔不住。”


    公孫穆:“聽說秦王兄弟們之間感情還好,也許長安君會被赦免呢?”


    樊於期:“說笑話!就是秦王大仁大義、不避眾人的閑言碎語想禮待其弟,呂不韋和華陽太後肯幹嗎?那秦王不也是身不由己。算了,還是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夜抱得美人歸吧。”


    公孫穆:“那將軍不思遠慮。隻待人家開刀問斬,難道家眷們也都安排好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是被人家滿門抄斬、禍及父母還絕了後,恐怕將軍之罪大矣!”


    樊於期渾身一激靈。酒醒了大半。“那先生說該咋辦?”


    公孫穆:“如今,呂不韋一夥兒還不敢對長安君下手、加害他,他們還要假惺惺繼續愚弄國民呢。以鄙人之見。他們就是想讓將軍和成矯來年死在趙國手裏,這樣就一了百了了。如果我判斷的不錯。待到明年開春,趙**隊發動進攻的時候。你們一定不會得到援助,一定會枉死在趙**隊的刀下。”


    樊於期:“不可能!那樣秦國的戰略要地上黨郡還要不要?不也一並丟失了。呂不韋和華陽太後再歹毒,也不會如此不智吧?”


    公孫穆笑道:“嗬嗬,上黨丟不了的!他們會派長安君和樊於期將軍引孤軍離開上黨,前往晉北或邯鄲,借李牧、樂乘、龐諼之手除掉你們,就像辛勝、張唐、蒙驁那樣,張唐未死算是便宜他了,估計他傷好了也一定在鹹陽城呆不下去的。”


    樊於期驚詫:“什麽?先生是說辛勝、蒙驁將軍都是枉死的?”


    公孫穆:“李信、辛勝、張唐、蒙驁若說起來,他們都還是華陽太後和呂不韋的心腹。但此一時、彼一時,宗族們若是真的造反了,此四人也都是先王的宗室近親,位高權重又不讓人放心呀!那呂不韋等人陰狠狡詐,他們派了個心腹孟琨來上黨督戰,明知趙**隊實力尚存、冬季征戰有很多困難,卻鼓動張唐、辛勝貿然進擊趙國腹地,致使二將全軍覆沒。尤其不可思議的是,其軍令名言秦軍不得兵出太行陘威脅韓國、出釜口陘威脅趙國邯鄲,卻故意不提井陘,這是不是他們事先就設置好的圈套呢?蒙驁的死有些意外,可他也是在不得不去救援張唐、辛勝所部返迴的途中而死的,那樣督軍孟琨究竟是來做什麽的?我看就是個催命鬼,來送汝等上路的。”


    樊於期心情沉重:“孟琨此人是秦王的師傅,應該也是華陽太後、呂不韋一夥兒的人。此前對他提防不夠,現在想來若不是我當時裝病,替代蒙驁死的人就是長安君和我了。”


    公孫穆戳穿了樊於期的把戲:“將軍當初不也是想讓蒙驁上路,自然而然地交出上黨兵權嗎?蒙驁也確實將兵符托付給了將軍,隻是鹹陽方麵事發急遽,來不及兵變起事了。這一出戲還得裝聾作啞演下去,總要有個收場吧?我看,此時將軍派人去鹹陽城索要家眷,呂不韋一定會答應你。”


    樊於期捉摸不透:“他們不將吾的家屬作為人質了?”


    公孫穆:“長安君未曾成家立業、一身輕鬆、走到哪裏采花到哪裏,其母貴為太後還於秦國有大功不會怎樣,所以其心裏沒有掛牽。而將軍有父母妻子,如果將軍派人去鹹陽想接他們出來,呂不韋不允許,將軍一定不敢謀逆造反或是逃亡。可是,若是順利將家眷接了出來先安置好,將軍可就是自由飛翔了。說白了,呂不韋一夥兒等得就是你們造反叛秦,所以他一定會答應讓將軍的家眷來上黨的。”


    果不其然,樊於期將信將疑派遣手下去鹹陽城接納家眷去上黨郡,秦國相國呂不韋果然滿口答應,並派了車馬、送了路費盤纏讓他們起行。


    次年初春,大秦上黨督軍長安君成矯和大將樊於期就接到王國的軍事命令:立即整頓兵馬,從屯留起兵出釜口,出擊趙國邯鄲!


    與此同時,趙**馬也正在緊張集結、準備南北合擊、征伐上黨。在趙國中樞府令(國防部長)龐諼指揮下,北路李牧、扈輒、慶舍三路兵馬一齊南下,趙國武襄君樂成率領的趙國南路大軍也正邯鄲城下集結、兵強馬壯準備出擊。此時,長安君等人孤軍出擊,與引頸受戮無異。


    樊於期罵不絕口、怒目圓睜:“呂不韋、老賊婆,我樊於期死則死耳,為何絕我長安君大秦之嗣?!老夫今日就成全你們,索性是反了,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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