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初冬月,秦軍張唐、辛勝所部進擊趙國龍邑、孤邑、慶都諸城一帶,戰釁正式開啟。北方的那個冬季四野茫茫、天氣微寒。秦趙兩軍就在這個原本不利於征戰的時節,打了一場殘酷的戰爭。


    因為企圖打一場速決戰後就迴撤,秦軍推進速度很快,秦趙兩軍很快就在三地相繼交手。趙國守軍閉門不出、依托高大的城池與秦軍對峙,秦軍攻城器械器械缺乏,也是無計可施。這樣的戰局,完全出乎秦將張唐、辛勝所料趙國構築的堅城,除了內城還有外城防禦,攻堅不易。趙**隊又不肯出城野戰,秦軍在城下討敵罵陣也不去理會。鏖戰多日,三城一個也未能攻破,好在秦軍補給還好,秦國監軍孟琨從井陘關方向輸送前線的糧草源源不斷,張唐、辛勝二將抖擻精神,繼續指揮秦軍圍城猛攻,張唐負責攻打龍邑(河北行唐),辛勝授命取慶都(望都)和孤邑(河北順平)。


    此時此刻,趙國從南線信都(邢台)、邯鄲征調的大軍正在趙將蒙驁親自率領下大舉北上,而從附近上穀(保定)、陽城(唐縣)、雁門(河北蔚縣)、肥下(晉州)、宜安(河北槁城)、赤麗(河北元氏)出發的趙國兵馬也正匯聚而來,尋機與秦軍進行決戰。很快,趙**隊截斷了秦軍經由井陘關的後方運輸線,二十萬秦軍成了甕中之鱉、插翅難逃。


    秦將張唐、辛勝發覺形勢險惡,再也顧不得攻城,匆忙引軍占據了兩處高地堯山和孤山(都山)構築營壘與趙**馬對峙。另一麵設法派人給後方送信乞求秦軍統帥蒙驁派援軍前來解救,而趙國大軍將二山團團圍定。誌在複仇、蜂擁而至的趙國兵馬隻一個衝鋒。就將秦軍占據都山的辛勝部全部殲滅,秦將辛勝先做了刀下之鬼。目睹辛勝敗亡的秦將張唐。看的心驚膽戰。萬般無奈,張唐咬咬牙鐵下心,督促官兵們拚死抵抗,苦待援軍。


    其實堯山、都山都不大,堯山先秦時候叫做伊岐山,都山也叫慶都山,伊岐山雖然是傳說中堯帝的降生地,名氣可比岐山差遠了,它所在的地名也很是兇險。叫做曲逆。(今日河北順平,原來叫做完縣)。


    岐山遠在陝西寶雞,另一種說法是根據《山海經》記載,岐山是位於屍胡山以南八百裏,諸鉤山以北五百裏的一處神山。就像東勝神州傲來國花果山一樣,今日之人不可能知道具體是何地了!伊岐山帶有個“伊”字,也是山不在高、有龍則靈,附會當年隱居在此的賢人、少年堯帝的意思。類似古詩詞“蒹葭(奸交)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中的那個“伊人”。


    昔日堯帝治世、四海升平,惟刑之靜(用刑罰是為了達致不用刑罰),哪裏能想到後世之人如此恃勇鬥狠?還有一些風騷文人,歌頌攻伐無算、民生痛苦的春秋戰國時期。美其名曰什麽“大爭之世”,簡直是混賬到底!


    秦軍於趙**馬就圍繞堯山這麽個方圓很小的山頭,廝殺得血流漂杵。秦軍難以突圍。趙**馬也攻不上山去。伊岐山山坡上遍野是層層疊疊的屍體和兩軍折斷的矛戈、殘缺的刀劍。


    山上的秦軍鏖戰多日,饑腸轆轆的秦軍所剩無幾。糧草箭矢也即將用盡。夜幕降臨了,趙**隊的攻勢也漸漸減弱。他們也承受了難以忍受的巨大傷亡。需要知道,這是先秦時代北方最為彪悍的兩隻虎狼之師在交手肉搏。


    天空飄起了雪花,寒意逼人,秦軍占據的山頂上燃燒起堆堆篝火。秦將張唐仰天長嘯:“天欲滅我,如之奈何?”


    一名秦軍士兵瞪著恐怖的眼睛,用沾滿血腥的手,顫抖著、竭力從空空的皮囊中捏出幾粒殘存的粟米,急急忙忙將它們塞進口中,貪婪地咀嚼起來、久久不願意下咽。


    張唐踢打著腳邊橫躺在荒草中的士兵:“起來!快起來!睡著了,你們會被活活凍死的。”


    那些士兵哀求著:“大人,求求你讓我們躺一下吧,就算明日死了,也能活著再安穩睡一覺。”


    張唐扯下自己的棉鬥篷,給一名士兵鋪蓋在身上。“那好,本將就準許你們圍著火堆,睡上半炷香的時候。兄弟們,到時候,我會叫醒你們的。”


    張唐命令親兵牽引出自己心愛的戰馬,讓人用布條蒙住馬兒的眼睛,那馬兒在他的撫摸下溫順地低下頭,戰馬的眼角竟然也淌下一行淚水。“將軍,你要做什麽?大將軍,你不能殺死坐騎呀!”


    張唐長歎一聲,“吾於心且何忍為之?願望它來世能做一匹自由馳騁在草原上的野馬吧,不要再跟著軍人征戰不休。”言罷,張唐拔劍刺穿了戰馬的心髒。那戰馬長嘶一聲、頹然倒地。四周饑饉的士兵們圍攏上來,片刻將馬肉分割殆盡。


    張唐問身邊的裨將,(偏將、副將的意思,“三個臭屁匠,湊成一個諸葛亮。”其實是裨將的音誤):“汝以為援軍何時會到?他們還會來嗎?”


    “將軍,就是援軍能來也不會那麽快的,一定是一路廝殺闖過來的。辛勝將軍戰死了,監軍孟琨大人不敢棄守井陘關。若是吾等能僥幸生還,隻有依賴蒙驁老將軍親自引軍前來了。能指揮三秦健兒,在萬軍叢中殺出一條血路的,惟有蒙老將軍。隻是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若是蒙驁依舊身在長治,吾等就不要再怨天尤人了,隻有以命相搏,渴望秦王日後能以酒祭奠吾等的忠魂吧。”


    張唐:“此次進軍趙國,是吾等無令行事,致使喪師於此地,殞者眾多。本將自感無顏去見三秦父老和秦王陛下,明日若援兵還不至,請斬首吾頭獻與趙將龐煖,全軍乞降吧。”


    副將勸說他:“秦趙拚殺多年,就是投降也是死!縱有一線之希望未曾斷絕,大將軍也要竭盡全力去爭取突圍。將軍若是遇難了,士氣立馬會潰散,兄弟們也都是個死。舍命搏殺,也許能有一些破圍而去。”


    張唐不抱什麽希望地沉吟道:“就算是能衝到山下,衝破包圍,下一步吾等能去哪裏?到處都是敵人!此番趙國兵力如此強大,就是為了殲滅我們來的。”


    副將說道:“看敵軍旌旗,敵將龐煖、慶舍、扈輒等人之軍都在山下,趙國為何敢集結如此雄兵,盡皆趕赴堯山,難道他們就不怕國都邯鄲空虛、秦軍乘虛而入嗎?”


    張唐:“這就是吾等死得其所的原因!相國呂不韋曾下令,命上黨秦軍不可經滏口陘攻擊趙國邯鄲,或者經太行陘攻打韓國的野王,以避免引發關東諸國合縱攻秦。現在看來,他是忽視了我們這一路由井陘出兵的人馬啊!我也一直在思考,相國為何不明令禁阻吾等之軍兵出井陘?”


    副將歎息:“眼下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將軍稍事休息,但願明日能有奇跡發生吧。”


    張唐悻悻然說道:“敗軍之將不言勇,喪師之人不塞責。今日之敗,對不起身在鹹陽的大秦君王,對不起從死的士卒,我張唐實乃三秦罪人啊!叵耐是個死,隻待天明赴死而已。好啦,吾且飲盡這壺(皮囊)中最後一滴酒,再品嚐一下人間的滋味為快。”


    秦將張唐彷徨無助地用手指彈擊著佩劍,喉嚨裏發出一陣嘶啞的歌聲:


    我行其野兮,無歸邦國。摧折幹戈兮,鼉鼓哀鳴。


    君子於役兮,鮮存喪亂。雨雪霏霏兮,天命已極。


    寒夜不寐兮,憂心我勞。旦曉宿命兮,為王前驅。


    悠悠上蒼兮,何人也哉?士不顧身兮,莫言懷歸!


    薄雪覆蓋的山坡上赫然出現一片黑壓壓步步逼近的身影,士卒們驚唿起來:“準備殺敵!趙**隊又衝上來了!”


    秦將張唐喝令:“熄滅篝火!放箭!快放箭!”


    “將軍,箭矢已然用盡!”


    “重甲布陣持矛和堅盾居前,徒兵用劍、用戈殿後,迎敵衝下去!”月暗星稀,寒風凜冽。兩軍反複廝殺,趙**隊的攻勢,一次次被衝鋒而下的秦軍重甲部隊粉碎,山坡上新增了大量的屍體和殘肢斷臂,兩軍傷兵們淒慘哀號的叫聲響徹山穀。


    張唐知道:秦軍距離最後崩潰的時刻,已經是須臾將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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