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盡管受到了中車府令秦國內史慶書的格外關照,被調動到了甘泉宮馬車班,但他隻能去喂馬,還是無緣駕車!


    為什麽?他還沒有通過“政審”。給王國要人駕車,必須查三代、政審合格了才放行通過。這項工作是由廷尉府派人調查後,先寫出對本人的鑒定(評定)結論。再報樞密府(內部保衛和軍事情報機構)審批合格後,才能報中車府確定下來。若是君王的車駕馭手,還必須經過秦王嬴政本人的準許才行!


    趙高一聽還要政審,政審的負責部門還是廷尉府和樞密府,立即就泄了氣,變得愁眉苦臉起來。廷尉府他是太熟悉了,自己已經兩次留下案底了,鹹陽監獄進了門走幾步到號房,自己也都清楚啊。當然人家對他的底細更清楚!


    不僅是因為案底的事情,趙高最擔心的還是出身問題。自己的父親是趙國故將趙汶,母親是被從長平戰場擄掠來秦國的。盡管意外攀附上了姨母趙太後這棵大樹,但趙太後說話好像不太頂事,秦王嬴政還有那個李斯,似乎並不買她的帳。


    趙高知道一些底細,秦國還有一位退隱的華陽太後,那個太後盡管不是秦王嬴政的親祖母,但她的權力無比巨大,她說的話無人敢不去聽,就連君王嬴政都要禮讓三分,有空就必須去問候。問題是她很少說話,趙高也攀附不上,再說華陽太後也是趙太後的“奪子”死敵,婆、媳勢不兩立。


    趙太後趙姬聽說華陽太後退隱了,立刻找個理由在甘泉宮擺酒慶祝了三天。就是聽聞華陽太後偶感風寒,也要滿心歡喜。---不過,華陽太後確實是風燭殘年了,尤其是呂不韋死後,她的健康狀況可謂每況愈下。昔日叱吒風雲的女強人,也快到了日暮時分。


    一想起李斯,趙高就覺得心中倍感恐懼和顫栗。不是因為道聽途說的李斯有多麽的厲害和能幹。對於自己來說,那可是不堪迴首、有著切膚之痛的親身體會。


    先前是因為“殺人案”,趙高屁股上挨了李斯100板子。100板子還記不住人,趙高就不是趙高了!後來是“鑄造廠貪瀆、私分案”,若不是李斯意外被秦王撤銷了廷尉之職,換上了蒙毅,恐怕自己非要被李斯打死不可!就是現在,也還沒有逃脫他的手心,人家還管著樞密府嘛!


    果不其然,趙高的政審遲遲未獲通過,同伴的政審材料早就批下來了,趙高的材料,遞上去卻如同泥牛入海、連個聲響都沒有,趙高也不敢去問。


    “李斯,你個王八蛋。你就是我趙高的克星啊!”趙高在心裏暗罵。“情況不太妙,這李斯是不是對我起了疑心,此人是支撐秦國的大樹,也是我趙高長遠人生規劃之中,最兇殘和難以逾越的對手啊!我必須忍耐,一定要格外的小心謹慎去躲避他,千萬不能再一次落入他的手心呀。”


    趙高開始住在馬廄裏麵,與馬匹為伴。每日精心飼養馬匹,晚上還要給馬全身按摩--先給馬洗浴,再從馬頭到馬蹄,用盡全身力氣給馬揉搓,最後還要給馬梳理鬃毛,每次按摩結束,趙高都累的頭昏眼花、汗流浹背。


    趙太後趙姬把趙高叫去,慈愛地看著他,趙高正貪婪地狼吞虎咽吃著點心。


    隻有在趙太後這裏,趙高才能感受到對於一個人來說,真切的關懷和溫暖,那是如同母親在世時候的親切感覺。每念及此,趙高的淚水就會在眼眶中打轉,有時候還會控製不住撲簌簌落下來。


    “苦命的孩子,姨娘把你招到身邊來,是想給你安排個好出路。姨娘知道你肯使力氣,總想著把事情辦好。可是你那個表弟嬴政,他不在乎啥親情,他隻在乎秦國。你不要去觸怒他,更不要去觸怒那個李斯。你自管好好做事,姨娘會讓你有出頭之日的。”趙太後憂心忡忡地說道。對於趙高這個外甥,趙婉是當做親生兒子一樣來嗬護他,甚至把他當作自己迴味人生的見證人,個中滋味、甘苦自知。


    “姨娘,您老放心吧,我會牢牢記住此前的坎坷經曆、學會做事情的。”趙高懇切地說。


    “那就好,姨娘覺得高兒年紀不小了,該張羅著成個家了。姨娘已經派人,給你去提親了。這個,是你的東西,你還收好。還有你買的那好多書籍”趙姬將此前廷尉府從趙高那裏搜走的玉折扇還給他,那是太後專門去找蒙毅要迴來的。


    趙高感激地跪伏在趙太後腳邊,哭泣起來。


    無意之中,趙高開始算計和引起警覺的時刻把握的很準,因為一個由李斯處心積慮拋出的、可置他於萬劫不複之死地的致命圈套,立刻就到來了!


    這日晌午,趙高依例獲得假期半天,閑來無事正在鹹陽街頭閑逛。(..tw無彈窗廣告)


    裹挾在街頭熙熙攘攘的商旅和市民之中,趙高難得悠閑地湊著熱鬧,瞧著街旁不少自己感興趣的新奇的商品、小玩意--隻要一兩個銅錢,又捏捏自己空憋的,隻剩下七、八個“半兩錢”銅錢的荷包,心裏是十分舍不得去買。


    “喂,客官!大個的羊肉丸混沌!您來一碗?!”食攤上的掌櫃對他吆喝著。趙高的肚子咕嚕嚕叫喚起來。


    “掌櫃的,多少錢一碗?”趙高禁不住誘惑,怯生生地問道。


    “隻要4個銅板!便宜啊,還附送喝湯管夠!”掌櫃的慷慨地說。


    聞言,趙高的屁股象安上了彈簧,立即頭也不迴地逃離了飲食攤。


    “窮巴子!”掌櫃鄙夷地看著他的背影叫罵著。


    趙高不是沒有錢,他在馬房獲得的的勞動工錢以及姨母給他的零用銀兩,他都悉心地收藏、積攢起來,多少攢了也該有2兩銀子了,可那還要用來娶媳婦呢!若是象現在一樣,還要貸巨款按揭買房,趙高直接就跳河了!


    趙高的姨母趙太後趙婉也太摳門了吧?怎麽不多給趙高銀子呢?原因很簡單,趙太後那裏沒有多少銀子,也不需要使用銀子,她老人家啥都是特供的,--嗬嗬,那是真正脫離了金錢低級趣味的人!


    每次出門逛街,趙高身上所攜帶的錢都不會超過8個銅錢,多數的時間,他會帶著7個迴來。所花的那一個銅錢,一般是送給了街頭那個拉著胡琴賣藝的目盲老人。因為先是長時間蹲在地上聽那老人彈奏曲子,再到廣場的銅柱上觀看、背誦法律條文,往往是趙高最省錢的逛街方式。


    也有的時候,他迴來時會剩下6個銅錢,再多花的那一枚銅錢,肯定是給了街頭那個穿著冬夏不分的衣裳、光著腳板、滿臉鼻涕、因為父母早亡沒人管的流浪兒,他沒名字,大家都管他叫“小貓”,大概是慈悲的人們希望他會象貓兒那樣,有九條命吧。而趙高在自己身上,一向是舍不得花上一個銅板的!


    “趙高,你這個王八蛋!你就是個壞事的臭蟲!”李斯在心裏暗罵著。


    廷尉府蒙毅派人送來、交給樞密府最後審查的趙高“政審”材料,讓李斯給扔到望夷宮樞密府駐地門口了。送信的官員誠惶誠恐地90度彎腰,承受著長史李斯發泄出的衝天怒氣。


    “什麽完全合格?我看,是完全不合格!趙高是什麽人?--啊?他是敵國(趙國)將領的孩子,他跟秦國有殺父之仇!我看你們是瞎了眼,混了蛋!就說他那死了的母親,曾經死活不肯讓他作秦國的官吏!大王賞賜了也拒絕掉!現在,他倒積極上進了!為啥?裏麵有什麽名堂?他是不是敵國臥底?--滾蛋!”


    信使哆哆嗦嗦地、象要爬行一樣,撿拾起地上淩亂的“政審材料",低頭哈腰、沮喪沮喪地步步走下高大的台階。


    李斯恨趙高,不僅僅是因為國事,還牽涉到個人私怨!


    趙高,這個趙太後趙婉的外甥、秦王嬴政的表哥,自打李斯第一眼看到他,就沒留下什麽好印象,甚至中性印象也沒有,在李斯眼裏,趙高完全就是個恣意亂法的歹徒!


    李斯第一次實際見到趙高,是在其殺人後,逃竄到趙太後甘泉宮府上尋求庇護的那段時間,還是秦王嬴政將李斯招去的。


    按照李斯當時的想法,趙高必死無疑!別看他那時候粗手笨腳、裝出一副情有可原的可憐相,此人竟敢獨自謀殺三人,還精細策劃、手段毒辣,這哪裏是什麽無意觸法,其情可恕的良民?可是,最後秦王屈從了母後對趙高的袒護,叮囑李斯,饒了趙高一命!李斯也曾據理力爭,無果後,又曾想100板子打死他(再多了,秦王會起疑心),可是,趙太後竟然派人買通了行刑的打手,那100板子打得是“雷聲大、板子輕”,結果讓趙高逃脫了一死。


    後來,趙高救人成了“秦國英雄”,獲得君王的赦免,李斯也還是不甘心。


    李斯靜靜地觀瞧這趙高在青銅鑄造場的所作所為,他敏銳地看破了趙高的野心:此人貌似憨厚、誠實,卻精於鑽營、善於偽裝!看看他的“業績”,就知道其智商極高,組織能力頗強,還膽敢要挾樞密府、敲詐銀兩。趙高那多出來的1000兩銀子,就是李斯故意給他的。


    趙高“鑄造場窩案”爆發後,李斯本想借機除掉趙高,可是一時失算、意圖太明顯了,秦王見李斯無法說服,就又一次屈從母親趙姬,為了拯救趙高的性命,不惜幹脆“以梁易柱”撤換了李斯的廷尉之職,新上任的蒙毅果然聽話,不疼不癢地放過了趙高。


    “廷尉”官職的意外失去,讓長史李斯頗為遺憾。這是為何呢?


    李斯原本身為王國長史、廷尉、樞密府實際負責人,貌似三個職位一肩挑,其中卻有天地。


    長史卻是“虛職”,名義上長史的地位大於相國,但實際上是屬於秦王的私人貼身謀士。


    樞密府對外正式的負責人是李斯的部將蜚廉蒲、行動隊長方麵季僚走後換成了菟裘孤。李斯是幕後的指揮者,他上麵還有秦王嬴政本人。


    廷尉是李斯唯一正式的官職,掌管全國的律政、刑獄,大權在握、百官順服。“縣官不如現管”,憑借廷尉之職,其中能夠獲得的種種好處,就不消再說啦!


    可是,廷尉這樣一個對李斯來說唯一的、也是重要的官職,竟然因為小小的趙高這樣一個無厘頭的“小臭蟲”給弄丟了,李斯不恨死趙高才怪?!


    李斯是專門負責情報工作的秦國特工頭目,他對於潛伏敵特甚至是嫌疑人這個概念,有著十分靈敏的嗅覺。為了順利完成輔助大秦一統華夏的使命,他是眼裏不揉一顆砂子的。


    李斯總是有感覺:在這個趙高身上,有著一種非同尋常的神秘氣息,籠罩著一團難以言狀的迷霧,冥冥之中仿佛暗示著什麽。


    他還不能就此推斷,趙高對於國家、對於自己來說是個嚴重的威脅。但心中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一種不祥的預感。


    為國家大計所謀的敏銳感覺,交織著複雜的個人恩怨,致使李斯下定決心:一定要設法阻絕趙高在秦國發跡的一切道路,最好是早日掐死、碾死這個臭蟲,這隻琢磨不透、可能會給國家帶來禍患的“害蟲”,方才心安。


    “迴來!”李斯一聲斷喝!


    剛下石頭台階半截的那名廷尉府信使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沒失足滾落下去。


    “把政審資料先扔在門口,一會兒我派人去撿!”李斯命令道。


    那名官員返身象扔掉燙手的山芋一樣,把趙高的政審資料拋棄在廷尉府門檻上,撒丫子一溜煙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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