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小桃子牽馬循著光亮而去,山路難行,一路跌跌撞撞來到那幾座木屋跟前。但見附近林木茂密、雜草叢生,地形比較隱蔽。中間在一處林中空地上,還算整齊地搭起來幾間用茅草塗抹泥巴作房頂的木屋、簡陋卻寬敞,院子中堆積著山上采伐來的成堆木材,都砍削得光禿禿在那裏分作幾堆碼放著,一看就是一處樵夫的山中駐地。幾間房舍中,依山而建的北屋算是正房,還有東西兩處廂房。光亮卻是從北屋正房窗子裏透出來的,還有嘈雜的人聲傳出來。仔細聽,其中竟然還有女子們清脆婉轉的聲音。


    這小桃子倒是有些不明白了,這秦國律法規定:樵夫春季、夏季、冬季不得進山采伐山林,隻可以在秋季才行,否則被拿住了是要吃官司的。即使是山下村民進山砍伐薪柴,也要先向裏正報告、事先登記。可是,此處明顯是一處樵夫采伐山林的季節性宿營地,他們怎麽會在春天就進山來呢?雖然狐疑,可小桃子也沒有再多想,心裏說-----也許是官府派來看管山林的雇工吧?也許是兄妹一起進山的吧?---


    這桃子沿著遍布車轍的小路,來到院落跟前,扣扣柴扉,大聲喊:“老鄉,幫幫忙-----俺是趕路的,在山裏迷了方向--------接濟口水喝!---”


    黑黢黢的木屋裏,起先還嘈雜的人聲突然停止、變得鴉雀無聲,窗子裏的燈火也迅速熄滅了,四下裏頓時暗淡下來,一陣兒陰冷的山風拂過,吹動得柴扉連同細竹片編成的籬笆“咯吱吱----”搖晃,小桃子身上衣衫單薄,他不禁畏縮地打了一個寒戰。


    沉靜片刻,門縫中有透出光亮,木屋沉重的房門緩緩的開啟了,“嘎吱吱”的木器摩擦聲音非常刺耳,戶樞似乎好久未曾開啟了!


    一個老者一手持著火把,一手拄著一根鐵拐杖,慢騰騰地出現在眼前。


    “什麽人?----天這麽晚了,還敢進山來,就不怕遇到狼群?”


    小桃子陪著笑臉:“老爺子,您是看護山林的吧?--俺迷了路,現在是又饑又哦,可否留俺在這裏住上一宿?”


    那老頭搖晃著須發皆白的頭顱、眯縫著眼睛上下打量著小桃子:“看你這裝束,是官家的人吧?-----可你這口音,聽著可不像是當地人----”


    小桃子迴到:“老爺子好眼力!俺是鹹陽宮裏的人,這次是陪同大王來洛陽的。”


    那老頭倒退了半步:“洛陽離這裏好幾百裏呢,你怎麽會尋到這裏來---真的就你一個人?”老者伸長脖子,四下裏張望著。


    小桃子施禮道:“老人家,俺心急火燎為找尋大王失落的風箏,不小心多走了一些路,後來就迷了路、分不清楚方向了,故爾夜困於此,還望老人家暫時容留。”


    老者歎口氣:“唉,------這官家法定:不可讓閑人夜宿!沒有文牒,就連住店都不行。看你這孩子眉目還算良善,深山僻壤的,不留你歇腳,隻恐怕你會喂了虎狼啊!那豈不是作孽,罷罷罷----你牽馬進來吧!”


    老者迴身唿喚:“大虎、二妞,來幫著官家來的老爺牽馬!”


    小桃子連聲稱謝,老者上前打開了柴扉。


    “爹,來啦!”銀鈴般的女子口音應承著。


    木屋中相繼走出一男一女兩名青年人,夜幕下看不清楚模樣,小桃子也沒有細看。


    那女子接過馬韁繩,將馬牽去院落西麵一顆山核桃樹上拴好,那裏有一個馬廄,又去準備草料、伺候牲口。


    “快去燒點熱水!”老者吩咐說。


    那身材魁梧的男青年,就從東邊木堆上,取下一抱細木,去東邊房中打著火鐮子生火。桃子卻看那用作劈柴的木料,全是今日所謂金絲楠木。


    先秦時代,我國的森林覆蓋率可能比今日高出數十倍,可謂滿目叢林、沼澤,其原因就是人少!現在人多了要建房、製作家具用具、要造紙、要砍伐森林造耕地、要跟野生動物爭奪生存空間、再加上氣候的變遷,致使我國疆域在衛星圖片中是一片枯黃、觸目驚心,彰顯出人類對大自然界的破壞、蹂躪之劇烈。


    先民造房一般是用鬆木、杉木、楠木等等,桃木、棗木都少有,因為沒有人舍得去砍伐能結出果子的經濟樹種,就是砍伐山林也必須按照規定的季節和官府允許的數量。那時候,高大的杉木、楠木等隨處可見,也沒有見錢眼開的商人去胡亂吹噓什麽“紅木”---紫檀、黃花梨、酸枝木、雞翅木、鐵力木,更無人去拿遍地都有的所謂“金絲楠”當啥寶貝!自然,也更沒有人拿所謂各類奇石,去炒作上天。看來,古人“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的道理對極了!


    老者禮讓小桃子進屋,木屋中十分寬敞,木板搭成的巨大床榻上,鋪著蒲草和竹席,牆角堆放著被褥。床榻上有一方寬大、古樸的木案,木案上有一個石製的燭台,燭火跳動、明亮地照耀著。一麵木牆上,懸掛著銅板斧、鐵鋸、開山刀、繩索等采伐工具,另一麵牆上胡亂塗抹著一些木炭創作的繪畫-----飛禽走獸之類,那是樵夫們曆年來的即興之作!


    桃子坐好,與老者敘談,年輕女子上前給準備好茶碗。


    “青兒,去幫著燒飯吧,再炒點山野菜來!---看看還有沒有野豬肉了,要有,也給老爺割一塊來。”


    “嗯!”女子裙裾擺擺、款款出了房門,確是落落大方。


    “這是您老膝下的一雙兒女吧?----還是兒子、兒媳婦。”桃子詢問。


    老者欲言又止:“是一對兄妹,-----我們卻也不是這裏的人,先前為躲避戰禍,從趙國一路兒逃到這山中來居住,再後來才入籍秦國。一晃也不知道有多少春秋啦---這裏,起先隻是一間茅草屋,後來才漸漸起了房子。俺那老伴服淺,沒有看著兒女們長大,-----唉,她就睡在木屋旁邊的土裏”


    桃子安慰老者道,“老人家,孩子們都大了,該成家了吧?”


    老者:“兒子山外說過幾個媳婦,可人家不願意到這深山裏來。----俺也正想著把閨女嫁出去呢!老爺您要是能幫上忙,幫著尋覓個好人家,那可太好了!”


    桃子臉紅了,心裏想:這閨女模樣俊俏,是個美人胚子,跟鹹陽宮裏那些美女相比也不差。可惜俺是宦官,認識的人也都是宦官,這個忙還真幫不上啊。------心裏雖然這麽想,嘴上卻說。“知恩圖報,一定一定!”


    不多時,膳食、飲水端上來,老者催促:“大人先用餐吧!”


    “那我就不好意思啦!”桃子狼吞虎咽、風卷殘雲一般吃喝起來。


    收拾好杯盤,眾人落座敘談。


    桃子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不禁心下遲疑起來,環顧四周。


    什麽氣息?女人脂粉的味道!不是普通的化妝品,是香水!那味道淡雅幽香,迴味悠長、沁人骨髓,那是古代極為貴重的百花香精的味道!這種東西,民間是沒有的,卻是宮中之物。-----桃子終日伺候王妃,對這種氣味他是太熟悉不過了。


    桃子暗地裏思索:“不對,這女子身上所用的香水,是宮廷裏的東西!看她肌理凝霜、明眸皓齒、香腮鵝頸,宛如仙子。盡管穿著布衣,鬢發梳理零亂,可也絕不可能是普通的民間婦女-------那,這些人究竟是幹什麽的?他(她)們到底是什麽身份?”


    桃子偷眼看那年輕人,但見那漢子身材魁偉,濃眉大眼、器宇軒昂,一看便知非尋常之輩,走起路來快速如風,而且沒有什麽聲息,似是有著豪俠之風。看他的麵孔和膚色,也不似終日在外麵風吹日曬的勞苦人。


    桃子再仔細觀瞧那老者,但見他白發、烏發相間,胡須修建得十分整齊、別致,眼睛雖小,卻目似利刃般犀利,手中一根手杖,竟然是镔鐵打製的,那分明是一件武器!而且恐怕是暗藏機關的武器。


    桃子的目光與眾人觸電般凝眸相對,又不自然地笑笑,不經意地瞥開來-----桃子有些害怕了!不行,這些人來著不善,我得設法脫身。


    桃子說道,“承蒙貴人相助,不勝感激。”說罷,從懷中取出銀錢袋子,先拿出一錠白銀,想了想幹脆把整袋銀子都推給了老者。意思是說,俺的錢都給你了,隻要放了俺行吧?-----俺還有要事要辦啊!


    “哈哈哈,小公公是想走吧?-----似是有些難了!”那男青年放肆地注視著桃子的眼睛。


    桃子把心一橫:錢都給你們了!衣服也可以扒下來給你們,隻要放我走!------俺還要去送信救人!


    那男青年譏諷地說:“夜深人靜,小公公從大遠的洛陽城,一個人轉悠到這深山老林裏來,還說是來找風箏-------誰信?你是從宮中逃出來的吧?正好拿了去見官,沒準還會得官府不少賞銀。”


    桃子哀求:“別家,----求求你們---俺是真有事情要辦啊!”


    那女子睥睨著眼簾,如花的櫻唇輕啟。“誰派你來的,來幹什麽,你要給何人送信?要去救何人?------信呢!”


    桃子吞吞吐吐,不願意明說。


    那老者用鐵杖敲了敲桌案,“說實話!----我們不難為你。不說實話,那就-------”


    桃子索性站起來問道:“你們是不是秦國人?要是,幹脆就殺了我!我就是死了,也不出賣別人!”言罷,桃子抱著懷,無所謂地蹲坐在榻上。


    那女子麵生笑魘,和善地說:“這孩子倒有些意思,你們別嚇著他。”


    “我們不是真正的秦國人,我們是秦國的敵人!---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桃子:我憑什麽要相信你們?


    老者捋著胡須說道:“我們是墨家的俠士,這個標記你可認得?”


    桃子搖搖頭,“俺不認得。”


    女子和顏悅色地說:“你可知道有人要刺殺秦王的事情?”


    桃子迴答:“宮中的管事倒是告訴我們說,洛陽四門戒嚴,龍亭更是把手嚴密,防範刺客襲擊、攪亂四國盟會,讓我等不得隨意外出。”


    女子笑道:那嬴政小兒,倒是謹慎!----你逃出宮外,又不是洛陽本地人,不熟悉道路,還說是好心去送信救人。差遣你出來的人,就不怕你被捉迴去?你是在宮裏犯了事,畏罪潛逃的吧?撒謊騙人!


    桃子臉紅脖子粗:“俺沒騙人!---俺就是有事情嘛!”


    “那你說,你去救何人?----”


    “救誰俺不知道!但娘娘心地善良,她說要去救人,準沒錯----”


    “這麽說來,是德妃娘娘派你來的!”老者斬釘截鐵地說道。“這裏就距離韓國比較近,翻過山就是!你往東方送信,不是去韓國,還能是哪裏?不是德妃娘娘派你來的,又會是何人?”


    桃子無可奈何地低下頭去。


    女子柔聲說道:小兄弟,我們也不難為你。可是,你又不熟悉道路,這大山迷宮也似,足夠你轉悠幾個月,山中也危險,你怎麽能把信送到呢?


    桃子:“想找幫手、向導呢,誰成想遇到你們-----”


    女子說道:“小兄弟,這樣好不好。我們幫你把信送到韓國新鄭王宮,你告訴我們實情,如何?-------德妃娘娘是個知情有義的好人,此番冒險傳書,定是有急如星火的大事情啊------”


    老者和青年男子讚同,“是呀,是呀-----這得冒多大風險啊!”


    桃子掃視著眾人,從言談話語中聽到了他(她)們對德妃娘娘的敬重,憂愁的心也慢慢放寬下來。


    桃子撕破長袍,從內襟裏取出帛書,“一言為定,給你們!”


    韓非的畫圖展現在眾人麵前!


    青年男子嚴肅地說:“此事要立即報告上峰!----小兄弟,先委屈你一下!”


    那老者輕輕拍打了一下小桃子的肩膀,桃子隻感覺一陣兒酥麻,渾身就使不上勁了,接著被人家用繩索捆了個粽子模樣,拖到一間柴房草堆裏。


    “青兒,你先看著他----小心周圍動靜。我們去稟報我主!”


    桃子憤憤不平地扭動著身子:“騙子,---騙子!”


    女子俯身去把身上的繩索放鬆了兩扣,“抱歉,----我們也是奉命行事,你堅持一會兒就好了。”


    桃子哭了:“俺沒辦好事情,娘娘,對不住你啦-------”


    青兒掏出秀帕,給小桃子拭去眼淚,安慰他說:“我們說話真的是算數的,你就放心吧。”


    桃子又貼近嗅到了一股幽香、還有女子身上散發出來、肉體成熟的氣息,他漸漸止住了抽泣,一口叼住那繡花手帕,翕動鼻子用力去聞-----盡管是太監,也有情調啊!


    青兒羞紅了麵頰,立刻放開了絲綢手帕。抬腿在小桃子的屁股上,重重地踢了一腳。


    “本姑娘讓你舒服!----”


    “哎呦!---比娘娘打得輕---”


    青兒羞憤地罵道:割了那話兒,也不老實!----死太監。


    小桃子爭辯:(當太監去勢)也不是俺樂意的---連聞聞香味,也不可以嘛?


    青兒忽然同情起這個可愛的小太監,跟他東拉西扯攀談起來,好心給他解開了繩索。


    桃子將羅帕揣進自己懷裏,頑皮地說:好姐姐,這是送我的啊!---你們能放我走嗎?


    青兒不置可否:等一會吧,可姐姐答應---不會傷害你的!


    那老者和年輕人打開木屋牆壁上一道暗門,來到木屋之後。原來,這座看似簡陋的木屋大有玄機,它四麵都開設有門戶或暗門,地下還開挖了一條隱蔽的密道,屋中的人一旦遇到危險,可以從容躲避。


    兩個人提著幽暗的馬燈,穿過葛藤橫斜的密林,匆匆來到一處洞穴跟前,撥開天然遮蓋在洞口的蒲草,側身從狹小的洞口鑽了進去。


    那是一個山中的溶洞,巷道九曲百折、宛若迷宮。開始進入時,洞穴低矮、必須弓著身子,小心地躲避頭頂上嶙峋的岩石。再往裏麵行進,洞壁濕漉漉的,漫流著冰涼的山泉,他們腳踩間或露出水流的大小怪石,小心翼翼地行進著。循著暗記,老者和年輕人轉到一處密布著鍾乳石的洞穴,空間逐漸開闊起來。老者和年輕人在一處地方,取出兩隻火把點亮起來。但見在火把的照耀下,岩洞裏巨大的鍾乳石石筍、石柱千姿百態,層層疊疊、美不勝收。


    他們繼續行進,繞過一處天然水晶礦,那裏紫晶、黃晶、綠水晶、玫瑰紅水晶閃耀著七彩斑斕的光芒,無色透明的巨大水晶柱四處伸展著,撐起來一座地下仙宮。白霧彌漫、疑似仙境。在一處罕見的墨色水晶礦跟前,洞穴的道路消失了,下麵是一處斷崖,對岸的崖壁清晰可見,斷崖下是一道湍急洶湧的地下河、咆哮奔騰著。水聲喧嘩,一座如虹的水晶巨柱人工搭起來的橋梁,從這一側向下方橫跨、通向對岸的山崖,那水晶之橋寬不盈尺,當然也沒有任何橋欄杆。若有人能過此橋,自然他一定是會飛了!


    他們停住了腳步,老者從懷中取出一直觱篥(bili)吹奏起來。觱篥是古代一種古簧管樂器。它以竹為管,管口插有蘆製哨子,有九孔。又稱“笳管”、“頭管”。本出西域龜茲,後傳入內地,秦國特工機構曾將觱篥改裝為發射毒針的暗器。


    那水晶之橋原來是中看不中用,它太光滑了,貿然走上去,隻會跌落洶湧的地下河道中,消失無蹤------


    聞聽樂曲,對岸出現了兩個人,他們將一道藤條製成的繩索向這對岸邊拋過來,卻不可能拋過山中河穀。隻見這邊的青年男子飛起一道飛抓,淩空拉住了繩索,將其牽引過來,結結實實地係在腳邊一道鐵環上,那藤索上塗滿了油脂。


    老者乘坐溜索滑到對岸,留下來的年輕人持刃守護在索道纜繩旁邊。此中的規矩卻是不少:如果需要返迴,則有人守候索道。如果不需要再返迴,對岸會點起火種,迅速將索道燒毀。對岸要到地下河穀這邊來,因為兩岸高度差異卻無法使用溜索,隻能去攀援無比光滑的水晶之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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