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蘭陵境內一件大事發生了。


    原來,這蘭陵地方雖不近大海,不產海鹽,蘭陵縣域卻是鹽運的重要通道。古時候,鹽鐵賦稅是除田賦、貢納之外諸國的一項重要財源,一般都是由國家主導鹽鐵的生產、運輸、經營,鹽鐵價格官定,當然銅、錫、白銀、金礦也是如此。私鹽的生產、販運、買賣是被嚴格禁止的,而官鹽的價格很高,借以征課百姓。


    人的一日三餐缺不得鹽這東西,私鹽的生產成本低廉,利潤巨大。曆代以來,就引誘不少人冒險抗拒鹽鐵禁令去經營私鹽。即使是民國青幫,它的前身就是武裝保護私鹽販運的幫會。


    經營私鹽要打通關節,有錢能使鬼推磨,鹽場的官吏、鹽路上盤查的官兵、集市的督查和均人(稅務幹部)都要破費銀子收買,如果被抓到了:二話沒說,就是哢嚓砍頭!


    所以,私鹽販子一般都是武裝押運,遇到金錢收買不了、不肯放行的官軍,就會拚個魚死網破,這門營生也不是好做的!


    販運私鹽中的另一個危險就是強盜搶劫,鹽商被搶了也不敢報案,道上的規矩是有錢的搶錢、沒錢或錢少的拿銀子贖迴被扣押的貨物,一般不傷害人命,倒也野蠻平衡。


    這一次卻不同,鹽商不但被搶,押運私鹽的人還被殺了十來個。


    荀子聞聽下屬稟報:太平多年,今日竟發生如此慘案?!急急趕迴縣衙。


    “李斯,你與為師同去!”


    荀子作轎,李斯與一幹公人策馬隨同。


    蘭陵縣衙門,門口聚攏著不少看熱鬧的閑散民眾。


    “帶人犯!”荀子喝令。


    三個蓬頭垢麵、驚恐不安的人被押上公堂,按倒在地。


    縣尉(公安局長)辛乙術簡單介紹案情:這幾個人鬼鬼祟祟,被巡邏官兵捉拿,誰成想竟是私鹽販子。他們說是想趁暗夜販運私鹽國境,竟遭到一夥兒盜匪攔路打劫,對方二話不說,上來就砍,這幾個奪路逃脫,被我們拿獲了!


    荀子嗔怒:似爾等也不是良民,不做違法之事,焉有禍患!必當嚴懲不貸!


    私鹽販子磕頭如搗蒜:老爺饒命,我等家裏還有妻兒老母,老爺饒命啊!


    荀子:爾等私鹽販往何處?誰是主使?從實招來!


    私鹽販子們交代:他們是受趙國邯鄲呂公(呂不韋)雇傭,押送私鹽往趙國邯鄲,(趙國不出產海鹽(那時候也沒有開發井鹽、石鹽礦,所以獲利頗巨。)不成想遭此大劫。


    荀子:你等乃是何處人氏?


    私鹽販子:我等俱為楚國人,以往隻負責護送私鹽潛出楚境,到了邊境,有趙國或魏國方麵的人接應。


    荀子:爾等且帶路察看現場,如何處置爾等,容後再議。


    案發現場在一處山間小徑,叢林茂密,附近人煙稀少,這條小路很是隱蔽。


    “老爺,就是此地。”身戴木枷的私鹽人犯指認現場。“那時候,明月高懸,我等途經此地,從背後遭到攻擊,沒有一點防備,小的不敵,拚命逃入山林,才得幸免。”


    荀子:對方可曾講話?


    “並未發一言,上來便殺。”


    辛乙術:可曾見過盜匪麵目?似是哪裏人氏?


    “老爺,事發急遽,並未看清楚模樣。強盜似有七八個人的樣子,都頭戴白色麵罩(現在強盜都改用頭套或絲襪了)”


    李斯尋思:媽的,老子“打劫”都用傳統的黑麵罩,這夥兒人竟然用白色,沒準還是繡花的,真是有創意。


    隻見十幾輛滿載私鹽的獨輪推車橫七豎八歪倒在路上,鹽車附近雜亂橫陳著八九具屍體,路邊林中樹下、坡下小溪邊還有五六具屍身,汙血滿地、甚是淒慘。


    荀子責備縣尉:私鹽販運如此猖獗,汝竟毫無所察?


    縣尉惶恐:下官慚愧,願領責罰。


    李斯等一幹人等悉心察看現場,刑偵官員逐一檢看死者創口、提取證物。


    “老爺,這個人?小的並不認得。”鹽販子指著一具屍身驚唿。


    “必是爭鬥中死傷的盜匪,快快察看!”一行人圍攏到一具屍體跟前。


    隻見此人腹部中刀,肝腸溢出體外,脖子後麵也有一處刀傷。死者身著趙國紋飾的胡服,腳下卻穿著魯靴,麵罩卻是沒有。李斯俯下身去,扯開死者胡服的前襟,裏麵是一件做工細致的灰布皂褂,用手探視,並無他物,李斯把手掩在鼻子上聞了聞,卻又一股兒莫名奇怪的味道。


    荀子捋著胡須,若有所思。


    “多加查訪,以屍找人!”,


    “是!”縣尉急忙叫過畫師,描摹可疑屍體的麵目,畫影圖形。


    眾人又檢視了現場足印、殺人兇器等物證,一一記錄在案。


    迴到縣衙,荀子叫過李斯:


    “李斯,本案你怎麽看?”


    李斯:這件案子,破似不難,就是破了此案,不一定是好事啊!


    荀子微微一笑:既然你口出妄言,此案就交給你和縣尉去辦理好啦!還是10天為限?


    李斯伸出三根手指:3天!


    荀子訓斥道:年輕人不要太輕狂!3天破不得此案,汝當如何?


    李斯作揖拜道:夫子息怒,小徒於本案已成竹在胸,此案必破!


    荀子頷首:那我就等著你的消息吧。


    三天後,李斯等人將這夥盜匪一網打盡,兇手卻全是蘭陵楚軍守備營中的軍士,俱各服罪不表。


    荀子:徒兒如何破得此案?


    李斯迴到:


    但凡殺案之起,一般必有嫌怨。若無故殺人,搶掠者居多。


    疑兇:案發之時,兇犯並不曾攔路勒索,行兇後財物未失。疑兇從背後發起攻擊,目的就是要取人性命。徒兒檢視傷口,刀刀致命。混戰之下,遇害者身上幾乎找不到其他的傷口。坡下之屍,為勁弩貫穿腦後。護運私鹽的人,俱為梟勇,二十餘人竟眾不敵寡。我想:這必是經受過嚴格訓練的軍士所為之!


    不良軍士們與這些人無冤無仇,為何要下此毒手?一定是收受了人家買命的錢財。


    既然是買命,如何又放的三人逃生,幕後兇手的目的就是要把慘案傳揚出去,暴露並斷絕這條私鹽販運的秘密通道,而達到某種目的。


    受害人:此次販運私鹽的幕後主腦是趙國邯鄲的呂公(呂不韋),為打通這條鹽道,其所費必然不菲,再搭上十幾條人命,鹽道暴露無疑損失慘重。


    趙國不產食鹽,商人無非是為了謀財,私鹽販運的目的地是趙國。呂不韋此人,我聽說並不是個高價盤剝的奸商,私鹽販運到趙國後往往也是低價賣給官府,官府方麵再加價出售,這樣呂不韋雖然薄利多銷,可壟斷供應渠道,依舊可以獲取高額利潤。


    這個案件,一定是呂不韋在趙國的商業競爭對手因嫉妒所為!


    循著這個思路,我們審問近年來捕獲的私鹽販子,了解到果然趙國還有人在做私鹽買賣,此人為趙國殷姓巨商。近來,已經開辟出了另外一條鹽路。我等審問兇犯,理清脈絡,果然如此,他們正是輾轉收受了趙國殷姓巨商的重金,做下巨案!


    懸疑:案中盜匪所遺屍身,並非盜匪,也是個無辜受害的人。此人身著趙國胡服,自然會把偵查方向引向趙國方麵。我從他足蹬魯靴,內穿皂褂的織造經緯和紋理(畢竟李斯在家裏幫助妻子楚湘幹過紡織),判斷他應當就是楚國當地人,屍身所穿內服做工精細,也不似一般佃農子弟。徒兒在他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奇香,知為不尋常的婦人脂粉之味,吾知此案定與女閭風月之所有關。


    我等命娼妓俱觀其人畫影圖形,知其為附近一個藥商之子,時常出入女閭,現在其家已經認屍安葬。


    兇手不但殺害無辜,還故設疑陣,綁架並迫使他穿上趙國胡服,再行殺害,想誘使我們把偵查視線投向趙國,兇手作案時不發一言,也是為了不暴露鄉音,所以,兇手必為楚營官軍無疑!


    荀子(他就是趙國人)笑道:這個呂不韋卻是名人!現在他攀上高枝,去了秦國,當上了秦國王儲的老師。看來,呂公在趙國的生意也沒有耽誤呀!奈何竟引出如此重案!


    李斯:此事,徒兒亦有耳聞。


    荀子:那你是如何將兇徒甄別並帶出軍營?


    李斯:軍有軍規,我等卻管不得,軍營的大門也不讓進,況且作案官兵若死不承認,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徒兒與縣尉合議:犯事官軍的身份一定是低級的軍官,普通士卒夜裏是無法出營的。其所獲重金營中也無法藏匿,能藏金之地不是民宅商號、就是妓院。


    民宅藏金或被他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席卷一空。商號存金與自首無異、絕無可能。而娼妓之所似最為妥當:娼妓身處女閭之所,皆有戶籍(古時候),人跑不了,錢財托付此地相對安全。娼妓積攢贖身待嫁之資,且收入巨大,對此無人會起疑心。


    枉死之人,想來也是疑兇在女閭中認識並誘騙綁架的。


    徒兒讓女閭管事(即楚湘)暗下查訪,很快就獲得了幾名疑兇的名單。


    我和縣尉命人把那些私鹽以地方犒勞軍隊的名義送進軍營,得以見到了軍隊主官龍午將軍。


    我們向他介紹了案情,並出示了涉案官兵的名單、證據(所繳獲得金銀贓物和娼婦們的供證)。


    這時,縣尉辛乙術眉飛色舞誇獎道:


    老夫子,你的這個學生李斯還真是有膽氣!證據確鑿,人家就是偏袒護短,


    下官都有點擔心能否出得軍營,可他一點也不怕,直言抗辯----疾聲譴責龍午將軍治軍不嚴,致使下屬屠戮百姓,震懾住了龍午的威勢,才肯和我們商議。


    李斯不好意思地說:人家要把我等拿下,要不是縣尉辛乙術手指著龍午的鼻子,喝令他:這是楚國蘭陵縣令孫卿的大弟子,你們拿個敢動他一根毫毛!恐怕還真出不來了,還是師傅的盛名保護了我們啊!


    最後,我們達成協議:贓物金銀和所有證據給軍方放下,涉案官兵由軍方當即捆綁交付給我們,約定以軍民毆鬥致死人命了解此案。


    師傅你看何如?


    小徒知道這樣作,掩蓋了事實真相,但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軍隊方麵也是有顧慮啊!


    荀子沉默,歎息一聲:好啦,就這麽辦吧!通過這件事情,爾等就知道了大道難行的道理,所謂政治的謀劃也往往如此,就是充斥著肮髒和欺騙。


    所有兇徒、三名鹽販,不待秋節(古代行刑要等秋天),立即處決。(滅口)


    案中遇害鹽販,交鄉裏安葬。


    隻是那真正的兇手:趙國殷姓富商,依舊逍遙法外,竟不能也無法去懲罰,就讓老天爺自個去看著辦吧!追逐銅臭,爭奪生意,互相傾軋,完全可以向官府檢舉揭發、查封這條鹽路嘛!如何竟收買官兵,殘害無辜性命?利令智昏,暴戾恣肆,人性之惡,可見一斑。


    李斯,又一次讓荀況刮目相看。


    李斯並不知道:荀子是在裝傻!如果殷姓富商向官府檢舉,就能查封對手呂不韋的鹽路,那還為什麽要去買兇殺人呢?!蘭陵必有大小官員被呂不韋收買,充當了私鹽販運的保護傘。不能再查下去了!因為繼續深究,蘭陵官場就會掀起軒然大波,揭了蓋子,荀況的臉上能掛得住?又如何能全身而退呢?


    荀況也並不知道,李斯背著眾人私下留了一手,他將案情書寫成卷宗,秘密派人送交身在秦國的呂不韋。


    不足一年,做下不義之事的趙國殷姓富商,被呂不韋報複,遭到秦國刺客暗殺身亡。


    多年以後,李斯奔赴秦國投靠呂不韋當門客,頗受器重,直接晉級為呂不韋資深幕僚,得以麵見秦王嬴政。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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