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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這一切,都是看上去的模樣。


    比如說,那個人看上去就是宋聲聲,比如說他看上去仿佛人身安全並未受限,比如相野看上去對他很好。


    相野的手一直放在宋聲聲背上保護他,兩人在鏡頭前的畫麵一閃而逝,剩下的隻有他們穿過草坪進入警局的背影,終於,大門打開,相野將手從宋聲聲身上放下,宋聲聲並不像是被脅迫的樣子,林辰鬆了口氣。


    畫麵至此結束。


    明明隻是很短暫的直播畫麵,但就算是電視機前的警員們都有種目睹什麽重大事件的緊張感覺。


    看著放鬆下來而神色欣慰的同事們,林辰默默退出人群,推門走出房間。


    他站在窗邊向外望去。


    他覺得自己好像沒理由懷疑再宋聲聲的人身安全,畢竟相野敢帶宋聲聲光明正大走進警局,就說明宋聲聲應當還是自由和安全的,畢竟如果宋聲聲被人控製,他走進警局的時候完全可以向警方求救,更不用說在那三個月時間裏,在那家充滿油煙味的餅店中,他大可以像任意一個路人請求幫助。


    又或許,宋聲聲不敢求助是因為受人脅迫,但他孑然一身,既無父無母,又無愛人,曾經的資料中也未顯示他和什麽人認真談過戀愛,所以,相野能用什麽來威脅宋聲聲。


    況且,推移不說,相野有什麽理由要控製宋聲聲,為了讓宋聲聲重迴歌壇以賺取高額利益?


    如果是這樣推論又要迴歸原點,除非相野用什麽東西脅迫宋聲聲,否則宋聲聲為什麽要配合。


    還有種可能就是那人根本不是宋聲聲,但宋聲聲坐過牢,指紋必然在庫,相野不可能不知道這點,找個替身來沒有任何意義。


    林辰思慮萬千有如亂麻,遠方是成片的黛青色屋頂,江水在初夏天光裏泛著清澈而靜謐的顏色,林辰看著自己生活著的城市,遠方是他觸手可及的平靜的生活,一切看上去都很好。


    他覺得自己心中可以稱得上疑神疑鬼的憂慮當適可而止,不要總覺得世界上充斥著陰謀詭計,你隻是職業病而已……


    他這麽勸解自己,直到很淡的煙草味道忽燃將他包裹起來。


    林辰驀然轉頭,刑從連不知何時站在他的身邊。


    “在擔心宋聲聲?”刑從連問。


    “怎麽能不擔心。”林辰苦笑道,“這還真是我第一次遇到的情況,其實我能理解宋聲聲為什麽寧願重迴逢春警局也不想見我,如果有人把我難以啟齒的悲慘往事強行揭開,我也會很憤怒。”


    “不要這樣想。”刑從連深深吸了口煙,“太悲觀了。”


    “是麽。”


    刑從連吐了口煙,青灰色煙霧嫋嫋騰起,他說:“你得相信你拯救的宋聲聲並不是那樣的人,或許他現在尤有心結,或許他有苦難言,或許他現在需要的就是你看似沒有意義卻決不放棄的努力。”


    林辰覺得刑從連今日似乎格外帥氣一些。


    “刑從連。”他開口喊了他的名字。


    “我在。”


    “可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思路了。”


    “幸好我還有一些。”


    刑從連說著,舉著一份口供,向他搖了搖。


    ……


    看似沒有意義的努力,就是說一些無論下多少功夫下去都不見得有結果的事情。


    刑從連剛拿來的口供就是類似的東西。


    那是刑從連囑咐其餘警員對安生國際商場見麵會策劃人及李景天歌迷會負責人的口供,其核心問題是:行兇女粉絲究竟是誰安排的?


    但很可惜的是,當林辰看完口供時,他發現這仍舊是一條死胡同。


    策劃人說行兇者是歌迷會安排的,但歌迷會負責人否認這點,後策劃人出示了手機聯絡短信證明自己的清白,對著標有自己號碼的短信,歌迷會負責人卻否認短信是她發的,總之這又是一筆扯不清楚的爛賬。


    “還記得李景天的那條微博嗎?”刑從連問。


    林辰點了點頭:“你是說有人像盜取李景天微博那樣入侵了歌迷會負責人的手機?”


    刑從連不置可否,隻是撥通了王朝的電話。


    “這位先生,我就在樓下,請問你為何還要專門打電話給我?”王朝輕快的聲音響起。


    “這句不好,換一句。”刑從連說。


    “先生,您的助手小王將竭誠為您服務!”王朝狗腿道。


    林辰挑眉看了刑從連一眼。


    刑從連很滿意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我發給你的短信怎麽可以在你手機上顯示成你阿辰哥哥的號碼。”


    “報告大人,一個網上隨便都可以下到的傻瓜軟件就可以辦到,over。”王朝認真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港真大人您要好好學習下先進科學文化知識……”


    少年人還沒絮叨完,刑從連便毫不留情掛斷電話,他把手機放在桌,陷入沉思。


    林辰看著桌上漸暗的屏幕,李景天說,他的微博是在被盜後才發了那張照片:“但如果李景天沒有說謊呢?”


    “這是陰謀論,類似的猜想已經向驚悚片方向靠近了。”刑從連話鋒一轉,“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往這條線上查一查。”


    “柳盈?”


    “是啊,李景天這樣的大明星總不可能自己去做這些事,其中總要有具體經辦人。”


    “那麽,柳盈在哪?”林辰又問。


    “林顧問你看,柳盈作為不受外交保護我的我國公民,同時又是一起刑事案件的嫌疑人,那麽他……”


    林辰睜大眼:“在我們樓下?”


    林辰也不知道這件事是刑從連什麽時候安排的,但刑從連總有將一切細節考慮周全的能力。


    那天晚上的時候,他們也在地下室拘留室裏審問過李景天的少女粉絲,現在終於輪到李景天的經紀人。


    柳盈女士已不複當日的氣場,她發絲紛亂、臉色憔悴,在拘留室的那張小床上,她因為嫌棄被褥而隻坐了很小一角。


    聽到開門聲,柳盈非常激動地衝到門口。


    刑從連先走進去,柳盈一把抓住他的袖口激動道:“刑隊長,我到底什麽時候可以走啊,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刑從連看上去很是和氣,他拍了拍柳盈的手,找了張椅子,“您要保釋是嗎?”


    林辰在刑從連身後進門,柳盈在看到他的瞬間臉色驟白,見此情形,林辰終於知道現在誰該扮白臉誰又該扮紅臉。


    “這不可能。”林辰在椅子上坐下,對刑從連說,“她不交代清楚,我是不會同意保釋的。”他冷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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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從連說:“柳女士啊,您看您現在的問題真是比較嚴重啊,李景天自己逃迴國,完全是拿你頂罪,您也知道安生國際商場事故的嚴重性質,割喉都是小事,關鍵是踩踏事故啊,那可不止是三年以上五年以下,說不準就是十年二十年,您還有什麽不能交代的呢?”


    “我說!”柳盈一副我早就想交代的樣子,“這一切都是李景天策劃的,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林辰望了一眼刑從連,對柳盈說:“李景天馬上會被押運迴國,你不要以為把事情推在他身上就可以。”


    “真是李景天啊,我也不知道他居然是這麽喪心病狂。”柳盈咬牙切齒,“在商場粉絲見麵會前,他跟我說是因為他的強丨奸案影響不好,為了消除影響,最好能虐虐粉。”


    “虐粉?”


    “就是出點事讓粉絲能心疼你,一虐粉,粉群凝聚力就起來了……況且粉絲都是傻白甜嗎,她們肯定會不分青紅皂白維護你,而公眾嘛,有了吸引他們視線的新事件,誰會再看你的強丨奸案。”


    “好手段。”林辰冷笑道,“這是李景天的主意?”


    “對,他讓我安排一個女孩上台假裝傷害他喉嚨,又說為了洗清嫌疑,他要把責任推到那個誣陷他的□□身上……”


    “所以商場策劃收到的那條短信?”


    “那都是我發的。”柳盈小聲道。


    果然啊,他的懷疑還是錯了,李景天確實就是說謊了。


    林辰迴憶起前日的亂象隻覺得心驚,他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張巨幅海報,李景天在畫麵中露出猙獰的笑容。


    “那麽,商場那張巨幅海報,也是李景天的主意?”


    “我們公司海報都是這個大小的,不過景天確實說,一定要把他的照片掛在最高處,所以我和商場經理強調了這點。”


    “我明白了。”


    聽完柳盈陳述,林辰卻並沒有一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事情經過與他的推理一致,並沒有任何問題,於是他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那麽,許染呢,她也是你叫她來宏景的嗎?”


    在他問出問題的那個瞬間,原本還強撐著的女人頓時麵色淒苦,她的臉上終於露出絕望的神情:“林顧問,我是一定要坐牢的對嗎?”


    林辰點了點頭。


    “我也覺得啊。”柳盈眼眶竟紅了起來,“那件事是真的啊,我應該給她賠命的。”柳盈用手捂住雙眼,深深低下了頭,“可是我不知道啊……我也和所有人一樣覺得李景天怎麽可能去碰一個肮髒的雞呢……”


    林辰從口袋裏掏出紙巾,遞了過去。


    柳盈接過紙,強忍著痛苦,低聲敘述:“景天讓我打電話給許染,讓她來宏景見麵。所以我就騙許染說說,我也被李景天奸丨汙過,我想幫助她,然後我讓她穿上歌迷會的裙子,說我會帶她在混進歌迷見麵會現場揭露李景天的真麵目……”說到這裏的時候,柳盈已經泣不成聲,“我假裝上廁所,把她扔在那個麥當勞裏,我跟她說千萬不要被任何人看見,然後就去了醫院,她一定是等了我很久很久,才會出門的。她那麽相信我,她叫我姐,她還把我當好人,可是我騙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可是我騙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柳盈反複反複重複著這句話,林辰踏著她悲哀自責到極點的話語,走出了拘留室。


    鐵門後,那位總是昂著頭目空一切女士,坐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二】


    林辰和刑從連從昏暗潮濕的地下再次走上樓去,各個窗口透進來的陽光讓他很不適應。


    他低下頭,伸手擋住眼睛。


    “我會盡快聯係將李景天押送迴來。”刑從連攔過他的肩,還想再說些什麽的時候,手機卻響起。


    刑從連向他示意稍等,然後接起電話:“喂,劉隊您好。”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麽,刑從連一直在沉默,最後他說:“我明白了,謝謝您。”


    他掛斷電話,隻說了一句話:“逢春警隊的劉隊長說,驗過指紋了,那是宋聲聲。”


    林辰再次有種心髒被揪起的緊張感覺。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過急切,未等他問任何問題,刑從連直接說道:“口供已經基本問完,相野應該沒有什麽問題,事情經過和我們推斷的大體一致。”


    “宋聲聲有說,他為什麽要去打工嗎?”


    刑從連說:“他說,他之所以會在餅店打工是因為相野給他找的心理醫生勸他嚐試緩慢接觸社會。”


    “心理醫生?”


    “對。”


    林辰想,如果是他給宋聲聲做心理治療,那麽在治療中後期,他也會鼓勵宋聲聲嚐試重新接觸社會,過上正常生活,這是每個心理醫生進行的正常治療流程。


    隻是他心中的擔憂仍未散去:“能知道那位心理醫生究竟對宋聲聲做關於什麽心理問題的治療嗎?”


    他問完這個問題就後悔了。雖然他非常想看那位心理醫生的治療記錄,他知道自己隻有看到那份東西,才會真正釋然,可他又非常之清楚,他不應該看那份東西,因為早在大學考試裏他背誦過的諸多諮詢守則中第一條就是:心理諮詢師有責任保守當事人**,除非本人同意或特殊需要,不得泄露。


    這是心理治療的道德底線。


    終於,他忍住了心中衝動,對刑從連說:“請當做我剛才沒有問那個問題。”


    刑從連深深看了他一眼,說:“他們應該馬上出來了,我們去看電視吧。”


    他們再次站在電視機前。


    在這短短的兩天時間裏,他們已經看過太次電視直播,經曆太多遙遙相望的時刻。


    電視畫麵中,逢春警局威嚴聳立,陽光熾烈,綠草如茵。


    記者拿著手機站在鏡頭前,他邊低頭看著什麽東西,邊語氣激動地博報道:“各位觀眾朋友們,就在剛才的時候,我們所有媒體都收到了一份有宋聲聲先生親筆簽名的通告,現在,這份信件的電子檔就在我手機裏。”


    片刻後,記者閱讀完全文,猛然抬頭,語氣非常振奮人心:“宋聲聲先生在信中說,他早在出獄後便積極接受心理治療,也一直以能夠重迴舞台為目標進行恢複性訓練,就算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候看,他也從未放棄。在真相大白的今天,他由衷感謝一直以來信任他、並且全身心支持他的眾多歌迷。他同時希望大家不要太關心他的**問題,而是轉而關注他接下來的活動,過去的黑暗已經過去,他會為了光明的未來而繼續努力,他不會向噩運屈服,請歌迷朋友們耐心等待!”


    記者話音未落,一片閃光燈亮起。


    鏡頭霎時移轉,逢春警局大門豁然洞開,迎著漫天明光,宋聲聲和相野兩人從警局內走出。


    記者們蜂擁上前,對宋聲聲吐出了各種瘋狂問題。


    “聲聲,聲聲,請問您會向警方進行司法索賠嗎?”


    “警方有透露將何時押解李景天歸國受審?”


    “聲聲,在經曆那麽多事後,你有什麽感想嗎?”


    “聲聲,有什麽話想對你的歌迷說嗎。”


    在那一刻,宋聲聲停下腳步。


    相野將手扶在他的背上,仿佛也想讓他說些什麽。


    林辰望著電視裏身著白T,形銷骨立的歌手。


    宋聲聲也望著鏡頭。


    他取下一直遮在臉上的口罩,他目光堅毅,猶如烈火,他深深望著鏡頭,然後彎腰鞠躬。


    卻一言不發。


    林辰凝望著宋聲聲彎下的脊背,時間仿佛在那刻定格,他對刑從連說:“不管怎樣,我還是想見他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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