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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景是座老城


    這裏有不長不短的街道,不深不淺的河流,以及不大不小的學校。


    實驗小學坐落在宏景市西北角的小山,茂密的樹林包圍著大半所學校,林辰在這裏,做一名普通宿管。


    宿管幾乎是這個城市裏最輕鬆的工作之一,你隻需要在晚上確認孩子們是否都在,時不時抽查宿舍,防止孩子們藏匿危險物品,便好像再沒有別的什麽事可做,當然,七八歲的小學生,所能持有的危險品,也最多是彈弓、削筆刀一類,所以宿管每日的工作,都閑得好像一盆清水。


    因此,當林辰接到電話,要求他帶上錢,去顏家巷六號贖人時,他隻猶豫了片刻否應該報警,就拿上錢包,坐公共汽車出門。


    綁匪挑選的日子很好,樹很綠花很紅,連滄水橋下的河水,都明亮得仿佛剛擦幹淨的玻璃。


    像是被定位著行蹤,林辰剛走過橋,手機鈴聲便再次響起,綁匪的聲音沙啞而鎮靜:“林先生,請左轉,我在第六扇門內等您。”


    未等林辰開始思考關於六扇門的冷笑話,他就已經到了指定位置。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他抬頭,看見門框裏站著個胡子拉碴的男人。


    男人撐著門框,左手夾了支煙,他睡眼惺忪,眼睛依稀帶著點湖水綠,他眼窩很深,雖然他大部分麵孔都被胡須覆蓋,但依舊可以辨別出刀削似輪廓和白得有些過分的皮膚。


    林辰被對方肆無忌憚從頭到腳掃了很多遍,依然好脾氣地開口:“我來接您屋裏的小鬼迴去,謝謝您收留他。


    他說完,隻見男人緩緩將手抬起,把大拇指食指中指貼在一起,竟然還輕輕搓了搓。


    這是明顯的討錢動作,但在這個胡子拉碴的男人做來,雖然無賴到了極點,但也英俊到了極點。


    林辰把手伸進工裝褲的口袋裏,掏出張缺了個角的暗紫色紙幣:“正好五塊錢。”


    男人接過錢,再次揣進褲兜,半點不害臊,他抬手吸了口煙,然後朝旁邊挪了挪,手卻依舊撐在門框上。


    林辰微微躬身致謝,從男人手臂下,擠進了內,徑自向裏麵走去。


    在靠河一側的木板床上,他看到一個撅起的小屁股。


    “逃學不是件好事。”林辰在床邊坐下,伸手撈過裝鴕鳥的小胖子,把人放在床上擺正然後彎下腰,拿起地上的鞋子,套在小胖子腳上。


    “是男人的話,偶爾犯點錯誤都可以理解。”他邊耐心地係著鞋帶,邊說:“但問題是,首先我不喜歡出門,其次我真的很窮……”他頓了頓,抬頭看了眼剛走進屋的男人,繼續說:“所以,比起打電話給我,偷偷溜走是更恰當的處理方式。”


    他聲音很輕,小胖子望著門口胡子拉碴的男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林辰看了眼小胖子,又看了眼似笑非笑的男人,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他牽著小胖子的手,轉身就想走。


    擦身而過的刹那,他感到手腕一涼,一副銀色鐐銬,正正好好套在他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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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辰看著小胖子,很無奈地說:“不過,如果你惹了警察,就不要溜了,撒嬌賣萌抱大腿會更恰當。”


    一旁胡子拉碴的警察先生聽到這句話,慢條斯理地開口:“林先生真是個妙人,一起去喝杯茶怎樣?”


    “我並不很適合去警局。”林辰認真想了想,然後這樣迴答。


    男人抽了口煙,笑了起來。


    ———


    如果能靠撒嬌賣萌解決問題,就千萬不要鬧到警局,因為這裏的的審訊室,總是很陰森很壓抑。


    窗上會攔著鐵條,正對你的牆上,會貼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幾個大字,你會麵對正氣凜然的警察,同時,你還有可能被人偷偷圍觀。


    張小籠站在單向玻璃外,監控審訊室裏那名嫌犯的一舉一動。她時不時低頭,在本子上記錄著什麽,力爭給新領導留下好印象。或許是因為她太認真,直到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傳來,她才意識到身邊不知何時來了兩個人。


    “怎麽樣了?”


    望著新隊長的側臉,張小籠的臉很沒出息的紅了,但作為受過嚴格訓練的警校學生,她迅速調整了心態,匯報道:“他已經坐了一個小時十三分鍾,就那麽看著照片!”張小籠趕忙看了下表,又唰唰翻了兩頁筆記,“按您的要求,沒人跟他說話,就半小時前有人進去送過水,但他沒喝。哦,他看得最多的照片是第三張,真的很奇怪,隊長,這人一定有問題!”


    小姑娘按了兩下圓珠筆,看著審訊室,有些激動地說道。


    審訊室裏,坐著個穿白襯衣的青年。


    青年發色很黑,眼瞳更是黑得深不見底,他有些瘦,身材也並不高大,但或許是那平靜的麵容又或許是那認真的眼神,讓他顯得鄭重而安穩,仿佛山間的鬆又或是湖邊的竹,風一吹,便有幹淨至極的氣息。


    而在他麵前的木桌上,擺著三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上,是位麵色安詳的老人,老人躺在床上,穿寶藍色壽衣,看上去好像隻是陷入了沉睡。


    第二張照片顯示,老人所躺的位置是太平間,因為老人身邊還擺放著一具具蒙白被單的屍體。


    如果說,前兩張照片有些森冷,那第三張照片,則顯得詭異。


    原本平躺在太平間裏的老人,出現在一間商店裏,老人雙眼緊閉,穿一件藏青色舊製服,他躺在地上,身邊是點點血跡,如果你仔細看照片,便會發現,老人一側的口袋裏,流出了滿地白沙。


    “林辰,9月7號下午1點到3點間,你在哪裏?”


    門被推開又關上,女警在木凳上,她嗓音清脆,打斷了林辰的深思。


    “在市實小宿管站裏。”林辰不疾不徐答道,他又看了眼照片,這才抬起頭。


    他麵前的女警很漂亮,長發烏黑,耳垂白皙,而在女警耳朵裏,則塞著枚小巧的無線耳機。


    “有人能作證嗎?”女警趕忙打斷了他,又繼續補充道,“你說你在宿管站裏,誰能作證?”


    “你說的時間裏,我一個人在宿管站,學生們都在上課,的確沒人可以作證。”


    嫌疑犯答得幹淨利落,張小籠有些鬱悶,她按了按筆,照著筆記本上的問題繼續問詢:“那,你近期沒有去過第三醫院?”


    “告訴我,為什麽抓我?”林辰問。


    女警眼神遊移,下意識看向審訊室一側的玻璃牆。


    林辰向前靠了靠,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我聽說,最近在第三醫院的太平間裏,總會出現穿戴整齊的男屍,屍體邊總會出現一把白沙。”他盯住女警的眼睛,然後靠迴椅背,心下了然:“這事情古怪之極,如果市局覺得棘手,大概會求助兩種人——一種是道士,另一個是心理學家……”他不給對方辯駁的時間,突然發問:“所以,你們的合作單位是H大沒錯吧?”


    張小籠瞪大眼,看變態似地瞪著林辰,忽然間,她按著耳麥,似乎從裏接到了什麽指令,她噌地站起來,掉頭就走。


    林辰側了身子,對準單向玻璃,淡淡道:“出來吧,別藏著了。”


    片刻後,審訊室的門被再次打開。


    一個身材微胖的男子推門進來,他左手提著熱水瓶,右手拿著剛洗幹淨的瓷杯,他把杯子放在桌上,從口袋裏掏出紙包茶葉倒進杯中,然後迅速倒入熱水,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做完這一切,他彎下腰,很恭敬地把茶杯放在嫌疑犯麵前,聲音有些顫抖:“師……師兄……”


    “原來是付教授。”林辰沒有接過茶杯,語調有些冷冷。


    作為市局唯一外聘的犯罪心理學專家,付郝在警察局裏,很少有手足無措的時候。


    “師兄……不是我抓的你啊!”他快哭了。


    “為什麽要抓我?”林辰幹脆利落問道。


    “是一把沙子。”


    “這算什麽物證?”


    “師兄,我不敢欺瞞你啊。”付郝向前湊了湊,有些狗腿:“最近市醫院裏鬧得人心惶惶,太平間裏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出現一具死屍,屍體都穿戴整齊,而床角總是撒有細沙,這事你知道。”


    林辰點了點頭。


    “今天早上,刑警隊的隊長在路邊遇到個走失的孩子,那孩子扒著車窗,從口袋裏掏出把沙,說叔叔我想吃肯德基,能拿這個跟你換嗎?”


    “天才。”林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嘿嘿。”付郝訕笑道:”而後,經物證處對比,孩子拿出的沙和屍體旁邊的應該是同一種。”


    “好巧。”林辰皺了皺眉頭


    “何止是好巧,師兄你知道嗎,就在昨天,春水街騷亂,一個老人在眾目睽睽下倒地不起,救護車趕到的時候,說老人起碼已經死了好幾個小時。”付郝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說道,“而且,老人口袋裏,掉出了一把沙子。”


    “到底是什麽樣的沙子?”


    “很特別的沙子,非常白,但物證那邊還沒琢磨出來。”


    林辰聽完這話,眉頭一皺:“拿來我看看。”


    他話音未落,審訊室的門被再次推開,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提了個證物袋,大大方方走了進來。


    “林先生,鄙人姓刑,刑從連。”男人不知何時換上了警服,舉止端莊,態度極好,與先前搓手指的流氓判若兩人,“我希望您能辨認一下,您是否曾經見過這種沙子?”


    林辰懶得看他,隻是順手拿起桌上那袋沙。


    整代沙大約50g重,他看了眼胡子拉碴的男人,然後拉開證物袋,小心地撚起一點。


    沙子很白,顆粒都非常幹淨,與工地上夾雜了粗糙的石子或者海灘上的細沙,都有明顯區別。


    林辰將白沙放迴袋中,他看著付郝,語氣冷峻:“這沙子你沒見過?”


    “好像沒有啊。”付郝老實迴答。


    “這都不認識,你是怎麽畢業的?”林辰認真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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