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強烈的不安湧上朝辭心頭, 似乎冥冥中有什麽在警告他,但他依舊選擇相信蒼遲。


    “祁晏止,無論你是蓄意想拉執安下水, 還是自己作惡多端後以己度人,覺得旁人也如你一般, 你都可以適可而止了。我不可能相信你。”他閉上眼睛, 緩緩說道。


    “不妨聽我說完, 再決定相信與否。”祁晏止說。


    而此時蒼遲的攻勢也越發越猛了。


    朝辭並非是旁人一句離間計,便會懷疑身邊人的人。但是蒼遲卻知道,祁晏止說的遠遠不隻是離間計。


    他算準了今日大典,祁晏止必然會出手。他請來了許多人,還請來了奉明閣閣主, 就是要在所有人麵前揭穿祁晏止的身份。原先兩人都是全盛的情況下, 他們生死難分,可祁晏止上次神識被他重創,他這次便有九成把握能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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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刻, 他更是要在有把握的情況下,在祁晏止說出真相之前, 迅速擊殺他。


    祁晏止在這時被他擊殺了, 或許會惹人懷疑。但是也總比他說出來要好,當年那些事情除了祁晏止之外,沒人知道真相, 隻要祁晏止死了, 這一切便能再也沒人知道了。


    那受傷的識海似乎的確給祁晏止的戰力造成了極大的損傷,不過幾息,他便又被蒼遲砍中一劍。若非他伸手用手臂擋下,怕是要貫穿他的心髒了。盡管如此, 他的右臂也鮮血如注,幾乎就要斷了。


    但是他臉上沒有絲毫痛色,反而語氣平常地說道:“蒼遲,不知是你殺本座快些,還是本座將那些事都說出來快些。”


    他這話像是在戲謔,同時也將蒼遲那心思徹底揭露。


    他說著,突然左手向下一拋,有道流光飛向了朝辭。


    那道流光飛到了朝辭麵前後,便緩緩停了下來。朝辭這才注意到這其實是一本書。


    也是一本他極其眼熟的書。


    模樣看起來極為古舊。


    朝辭隻怔愣了一瞬後,便馬上迴想了起來。這是他當初從藏書閣中找到的記載了五行道體和混沌靈體的關係的古籍。


    在他想起這本書的同時,祁晏止的聲音也想起了:“這是你當初在藏書閣中找到的書,你也正是從這裏知曉了五行道體必須要有混沌靈體才可存活。”


    “但我怎會留如此明顯的破綻。藏書閣中任何關於這兩種體質的書,早已被我暗中銷毀。”


    他說起自己曾經做過的這些齷齪事,倒是毫不避諱。


    蒼遲當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什麽,便更不能讓他開口了。


    此時原本晴朗的天空正中像是裂開了一道貫徹天穹的裂縫,裸露出來的是熔岩般翻滾的赤紅色,一道劍影在此刻快速成型,若神罰般攜著天地威能向祁晏止斬下。


    祁晏止卻像是沒看到一般,又是一道流光揮下,落到大殿中。


    那道流光落下後便不見了,就在眾人摸不著頭腦時,大殿中突然呈現出了另一番景象。


    空曠的大殿中心,突然出現了一排排高大的書櫃,還有些許桌椅兵器等陳設。


    去過焚霄宗藏書閣的人都瞬間認出了這幅景象。


    這裏正是那藏書閣。


    此時呈現的景象很昏暗,似乎已經到了晚上。而焚霄宗藏書閣到了晚上是不開放的,因此此時也未見一個人影。


    隨後,有一白衣男人突然出現在了眾人眼中。


    是蒼遲。


    他站在各個書櫃前看了一會兒,最終找了個顯眼的地方,將一本書放了進去。


    正是此時出現在朝辭麵前的古籍。


    隨後,蒼遲便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這幅影像結束了,與此同時,祁晏止也與那抹巨大的劍影徹底相撞,光影巨響之後,祁晏止依舊站立著。嘴角不住溢出鮮血,雙臂也近乎血肉模糊。


    但是他的聲音沒有一絲停頓,繼續說道:“這古籍是蒼遲自己造的,與他牽連甚深。以它為媒介,用迴光術便能將這些看得一清二楚。”


    朝辭抿著唇,沒說話。


    他當然看出來那是迴光術。這算不上多麽複雜的術法,隻是需要強大的神識。到了元嬰才能勉強施展,但是隻能迴溯一些時間離得很近的事情。如祁晏止這般直接迴溯百多年前發生的事情,最起碼也需要渡劫以上的修為。


    他學過迴光術,當然分得清迴光術與幻境的區別。


    因此這都是真的。


    當時他聽見了祁晏止和那丹師的對話,因此在藏書閣中找尋答案。


    蒼遲特地將這本書放在這裏,至少說明了他知道祁晏止的打算,也知道朝辭在藏書閣中想找的是什麽。


    他想讓朝辭知道真相。


    “執安提前知道了這件事,想預警我,也未有何不妥。”朝辭說。


    “那他為何不直接告訴你?”祁晏止嗤笑一聲,卻沒有在這問題上做過多糾纏,“阿辭看過這本書,自然也知曉,混沌靈體要在元嬰前成為藥體,才能有效。”


    “那又如何,赤玉髓,幻湘棱草……這些你不是都給我了?”


    缺了哪一樣嗎?


    朝辭想起自己從前得到這些極其珍貴的天材地寶時,還真以為是師尊疼寵他,每次都樂顛顛得找不著北,還將這些當寶,便覺得諷刺又好笑。


    祁晏止也頓了頓。


    他也想起從前對自己全然信任的少年。


    他幾乎從未送過少年什麽東西,隻有那些看似珍貴實則意圖可怖無比的天材地寶。


    但少年每次都高興極了,貓兒眼都像是在發光。


    有段時間容雅總失眠。當時容雅才十四歲,修為也不過將將築基期。無論是年齡還是修為,都遠不到無需睡眠的程度。祁晏止知曉後,便為她尋來了萬年沉香靈木,親自做成了手串,準備送給容雅。


    但是卻被少年注意到了。他吵著要容雅那手串,囂張跋扈的模樣讓他有些厭煩。想到那沉香木還剩了些料子,便讓人隨意雕些花樣送給少年。


    最終雕出來的是一隻小兔子。很小,堪堪放在少年的手心,少年卻喜歡得不行,穿了根紅繩掛在脖子上,日日都帶著。


    後來少年一次出行,丟了這隻兔子,哭求師尊為他找迴來。男人不耐煩,剛好又到了少年該服藥的時段,他便隨手將又一養|成藥體的藥材送給了少年,全當搪塞。


    少年似乎勉強被安慰住了,但也不似平常得到這些藥材時的高興。他應當還是難過的,可不敢再在祁晏止麵前哭鬧,便隻能抹抹哭紅的眼睛,迴了自己的住所。


    在少年離開的一百三十年間,那五年的記憶如何也不夠分。每一絲每一縷都祁晏止抽出來反複迴想,也包括這一幕。


    他漸漸知道,少年不是想要那萬年沉香木。


    他隻是羨慕自己對容雅的關心,隻是也想要一些除了天材地寶之外的、真正的禮物。


    這些念頭在祁晏止心中一閃而過,心頭卻堵得厲害。


    然而到了如今祁晏止也不知道的是,容雅當年之所以失眠,正是因為她發現了他的打算。知道自己想活下去,就必須要害死朝辭。


    祁晏止強行壓下這酸澀的情緒,開口道:“所謂藥體,即為體|內靈氣充沛且毫無雜質。你入金丹時,我傳你混元訣。那混元訣便能淨化你體內靈氣的雜質。但……”


    他停頓了片刻,好像並不願意為自己辯解。


    “但我並沒有傳授你混元訣的心法。後來你的心法,是蒼遲教你的,不是嗎?”


    朝辭的麵色已經漸漸蒼白了下來。


    “蒼遲騙你說他是寄存在混元訣中的殘魂,簡直可笑。這混元訣雖是上古傳下來,擁有一定的靈性,但要承載蒼遲的靈體卻是遠遠不夠的。就算是低階煉器師,也能輕易看出這點。他一直寄存的地方,是當年你與容雅一起進入的遺跡。又因為容雅是五行道體,能凝固他的靈體,之後便一直寄存在容雅的識海中。在這層利害關係下,他如何能讓容雅死?”


    一字一句,都像是敲擊在朝辭的心口。


    到了現在,饒是朝辭再如何不願相信,也無法再逃避現實了。


    “他說的,都是真的?”他抬頭看向蒼遲,語氣看似平靜,卻任誰都能聽到那被他強壓下的哭腔。


    他看向蒼遲的眼中,帶著希冀。


    他希望蒼遲能夠否認。能夠也給出一個完美無缺的反擊,證明這些都與他無關。


    那希冀刺痛的不止是蒼遲,還有祁晏止。


    哪怕到了現在,朝辭還是念著蒼遲。


    他眸色暗了又暗:“不僅如此。那幻湘棱草,也是蒼遲尋來的,他甚至一次又一次催促我取你道骨。”


    又是一隻玉簡出現在朝辭麵前,它記錄了祁晏止的部分記憶。


    蒼遲尋來幻湘棱草,蒼遲在天劫旁阻止祁晏止去救朝辭,蒼遲警告祁晏止不可心軟……


    每一個片段,短促又如厲鬼般可怖。


    眾人看得也是心驚,但卻都沒有說什麽。


    其實說白了,一條人命在靈域真的算不上什麽,不能指望每一個人都是正道。特別是現在,蒼遲展現的實力至少在大乘期以上,他們又如何能置喙什麽?


    唯有朝家人,看得很不是滋味。


    犧牲朝辭,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但直麵朝辭受到的這一切傷害,他們還是心如刀絞。


    他們看向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朝辭,想上去安慰他,腳跟卻像是生了根般。


    他們與這蒼遲,又有什麽區別?


    那塊玉簡從朝辭手中滑落。


    眼中附著的水汽再也無法支撐,化作淚水從眼角不住流下。


    他不再詢問蒼遲,不再尋求一個解釋。


    ————


    “我有點佩服祁晏止了,這證據準備得也太充分了,一下子就能把人徹底錘死。”


    一道聲音突然穿入係統耳畔。


    係統頓時破口大罵:“艸!我正入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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