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衍盯著這幾行字, 目光幾欲滲血。


    原來如此。


    從前疑惑的點在此刻全部被解開了。


    他曾經懷疑朝辭別有用心, 不然怎麽會在跟他隻見過一麵的情況下便要與他結為道侶,無所保留地支持他、庇護他。


    但幾年過去,他發現朝辭的確沒有任何圖謀,他就喜歡呆在這個洞府, 等自己迴來,然後與自己稱不上冷淡、亦稱不上熱情地相處。


    他以為這不甚熱情的相處隻是因為朝辭天性如此,他對自己的好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既然朝辭無所圖謀, 那便是傾心於他才會如此。


    在遇上朝辭之前,陸衍從未想過自己會喜歡男人, 這種事情對他而言隻存在於一些不著調的話本和傳說中, 在現實中都未曾見過。


    在朝辭提出那些條件後,陸衍沒有過多考慮地答應了下來。他這人本就不在乎所謂的尊嚴抑或是其他什麽, 朝辭提出的那些條件對他來說, 隻需要克服一些心理上的不適便能獲得他難以想象的實打實的好處,這對於陸衍這樣的人來說, 實在是一筆再合算不過的買賣。


    他也的確不是什麽好人,也曾想過,若朝辭實在是把他膈應到了,等之後他再慢慢報複迴來也不晚,他本就是這樣的人。當時踏星宗在滅亡的邊緣,隻要是有一線希望,他就會答應下來。尊嚴、人格, 這些東西都要等到後麵再說。


    但這些年下來,陸衍嘴上不說,其實心中何嚐不情動。


    朝辭對他無所保留,將他所擁有的資源盡數傾斜到了他和踏星宗上,他在外樹敵無數,但再大的麻煩朝辭也都願意幫他扛下來,甚至未曾因此斥責過他一句。


    朝辭這人,看著仙儀神秀、風華絕代,其實又宅又喜享受,偏偏這人做起來沒有一絲違和感,像是他合該如此。他以為自己不可能會對一個男人動情|欲,但其實朝辭每一分情動,眼尾的嫣紅,沁著微微濕汗的白皙胸膛,散落的烏發……


    每一種情態,都時常在他的夢境中揮之不去。


    他雖然從未承認、也從未深想,但其實在潛意識裏已經接受了自己對朝辭的特殊與愛慕。若非如此,怎會在出天之盡頭後匆匆處理了一些事情後就往朝辭這兒趕。他那時已經大半年未曾見到這人,心中實在是念著緊。


    他想過,他迴來之後,就跟朝辭好好把話說開,他從此不需要朝辭再庇護他,但是朝辭給他的恩情他都記得,他願意與他相攜一生……他從未想過,他迴來後等到的,卻是那人毫不猶豫的離開。


    於是他才不再深想,隻撐著一口氣,等著這人迴頭與他認錯。


    時間越來越長,他也越來越心焦,甚至連最後這一絲與朝辭的較勁也放下,想著去把他找迴來。


    如今想來,他這些心思和掙紮,都太好笑了。


    那人自始至終,都未曾把自己放在心中。


    他對自己所有的特殊,都隻因為他是另一個人的後代,他那與那個人一模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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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對那人求而不得,對自己卻漫不經心。


    甚至那所謂的五年之約也並非出於對自己的考慮,而是為了讓陸則繹不至於“斷了香火”,這般輕慢,這般可笑。


    就像他隻是為了過過癮,然後再將他棄之如敝履——不,不是“就像”,本就如此。


    陸衍從來沒有憤怒到這個地步過。


    他隻覺得每一處奔騰的血液都在叫囂著怒意,眼前都被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霧氣。眸中盡是可怖的風暴。


    朝、辭。


    你該祈禱,祈禱我永遠不要找到你。


    …………


    但這顯然不太可能。


    如今陸衍的神識早已前所未有的強大,隻要他願意,一個人無論藏匿在兩界何處,最多兩日便可被他找出。


    陸衍先是找了他認為的朝辭可能在的地方。


    比如他的一些下屬產業、他的朋友、與他交好的組織。


    但這些地方都沒有。


    顯然,朝辭並非隻是離開那個洞府這麽簡單,他是想把自己藏起來。


    排除了這些地方後,陸衍勾起了一個略帶血腥氣的笑容,準備用神識慢慢找出他。


    隻是沒等他好好花上一兩日把人找出來,踏星宗的一位長老來通知他,他們在極境發現了一個從前踏星宗留下的秘境。


    極境本就是踏星宗的原址,這裏麵發現一些從前踏星宗留下的秘境並不奇怪。


    這處秘境之所以會保留到現在都沒有被發現,是因為隻有陸氏血脈能夠激活這個秘境。踏星宗中有不少陸氏後人,他們進入極境後便偶然發現了這處秘境。


    但似乎是因為他們的血脈還不夠純正,他們無法進入秘境。長老便想著讓陸衍過去一趟,畢竟他是如今唯一一個徹底繼承了陸家傳承的陸家後人。


    聽到這是從前踏星宗留下的秘境,陸衍神色微微一暗。


    他想到了陸則繹。


    從前的踏星宗最鼎盛時期的領袖。


    他將找人的事情暫且放下,和長老迴了一趟極境。


    那是在一處斷崖下,等陸衍過去時,那裏已經圍上了許多踏星宗的人。


    看到陸衍來了,他們紛紛在給陸衍行禮後讓路。


    陸衍走到了斷崖下,發現那偌大的山體上若隱若現地浮現了一道門。


    並不算高,隻有一丈有餘,樣式十分虛浮,像是並無實體的模樣。


    這還是被陸家血脈激活的結果,這裏原先是什麽都看不出來的。


    陸衍右手雙指並攏作刃,在自己左手掌心上劃了一道,鮮紅的血液流出。


    他將血液滴落在那道門上。


    頓時,那道門從若隱若現的虛無化作了實體,同時緩緩向內打開。


    等它完全打開後,陸衍便走了進去。


    其餘的人站在門口,靜靜等候。


    陸衍一進去,那道門便自動合上了。


    他沒管合上的門,繼續往前走。


    這是一道幽暗的長廊,隨著他的行走,兩旁不斷有晦暗的燭火被點亮。


    沒有用什麽特殊的材料打造,兩旁的石壁就是山體中的岩石。這個秘境好像是被人在急匆匆間打通的。


    走了沒幾步,就遇上了另一扇門。


    陸衍又推開門進入。


    這裏還是一處並不算大的房間,最多兩丈見方,四周擺滿了各種書籍,還有一些瓶瓶罐罐。


    而在房間的盡頭,放著一個盒子。


    陸衍走過去,打開了那個盒子,裏麵是一塊玉佩。平平無奇,連成分都算不得好,看不出什麽特別。


    但陸衍的神識卻是探到了這裏麵的不對勁,應該是封著一絲神念。


    神念,便是極小極小的一絲神魂。


    想到剛才開門的方式,陸衍又在原先的傷口上再次劃了一道,將血液滴在玉佩上。


    玉佩頓時發出了瑩瑩的白光,隨後,陸衍的身前出現了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人。


    雖然從麵容身形上看著一模一樣,但是這幾天把那些畫像盯了無數遍的陸衍還是一眼能認出這人與自己的不同。


    他看著眼前這個長身玉立的男子。


    這便是陸則繹。


    他的先祖,踏星宗從前最鼎盛時期的宗主。


    朝辭真正的戀慕之人。


    陸則繹的神念倒是沒發現這將自己喚醒的後代的異樣。


    見他臉色陰沉,他也隻以為是陸衍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麵色稱得上是和煦地看著陸衍,他能感受到陸衍身上有他的直係血脈。


    “小子,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他看著陸衍,語氣有些輕鬆。


    “天啟九千四百二十五年。”陸衍說。


    “這麽久了?”陸則繹看起來明顯有些驚訝,“這麽說來我都死了三四百年了。”


    “難為你還能找到這兒來了。”他輕聲說。


    這一處秘境他原本沒打算留到這麽久之後。隻是當時他在被那些人圍攻時,他知道此次兇多吉少,便臨時開辟了這裏,將他自己的一些重要的東西留在了這裏。


    他沒有把這個地方告訴任何人,因為當時的踏星宗出了內賊。這個地方被他的直係後裔發現了最好,不發現也沒關係。他將這些東西留下,根本目的是不願意被那些人奪取。


    “踏星宗,如今如何了?”陸則繹問他。


    “很好。”陸衍迴答,一雙黑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陸則繹,分辨不出太多情緒。


    “很好嗎?”陸則繹有些錯愕,但隨後又高興了起來。


    “你死了之後,踏星宗被人打壓,一直不斷衰落,但好在有人一直暗中相護。之後出現了一位天才,再次帶著踏星宗走向鼎盛。”陸衍半真半假地說,嗓音卻無法克製地微冷。


    “暗中相護?”陸則繹疑惑,“誰?”


    “越止真君,朝辭。”陸衍說,“他言他心悅於老祖你,在你死後便一力護著踏星宗。”


    “阿辭?”陸則繹顯然更驚訝了,尤其是在聽到陸衍說朝辭心悅於他的時候。


    “阿辭,心悅我?”


    他頓時神色有些恍惚。


    陸衍在聽到“阿辭”這個稱唿時,卻是頓時神色一暗。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能以這般親昵的口吻稱唿那人。


    “老祖你不知道麽?”陸衍反問。


    “這……我的確不知。”陸則繹顯然是十分驚訝,還有一些恍然。


    “原來他是喜歡的我的,無怪乎……”陸衍聽到陸則繹這般呢喃。


    “無怪乎什麽?”陸衍追問。


    陸則繹覺得自己這後代態度很奇怪,但是如今他被朝辭心悅自己的事實衝擊到了,一時間也無暇顧及這些。


    “阿辭從前的確對我有幾分怪異。”至於如何怪異,他卻不便一一與自己這後代細說。


    想了一番,陸則繹忽然有些遺憾:“阿辭怎的不早些與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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