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了三百餘年群雄割據的局麵後, 現如今,正是大齊帝國統一天下的第七年。


    齊皇統一文字、度量衡,在短短時間內就推出了一套完整嚴密的律法製度,同時大量修建“直道”, 便於軍隊通行, 也便於皇帝本人巡行天下。


    現在, 皇帝剛剛結束了第一次天下巡行,正在返迴皇宮的路上。


    目前, 他的龍駕正停留於中原名城——夙沙。


    ……


    是夜,寢殿寂靜。


    有人正默默思索:


    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


    裴沐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窗外夜色沉沉, 梧桐托著星空;雕花木窗濾下月色,接著是一段影子、一截暖融融的燈光。


    犀牛望月銅燈在殿內安靜照明, 火光穩定, 沒有飄出一絲煙霧。傳說上古時祭司們奢侈地用靈力照明, 現今即便是皇帝寢殿, 也隻用普通燈火,所幸工匠有足夠的技藝,令貴人們即便離開靈力, 也能生活舒適。


    不錯, 現在, 裴沐正是躺在皇帝的床上。由於當今天子又被稱為“祖龍”,是以她身下的就是龍床了。


    而她本人,此刻身著暗綠深衣, 腰帶是人家特意找的雲紋玉腰帶,華麗精致,再配上額間明珠、發上鮮花, 再思及她本人俊美瀟灑、皎如日月,笑若春風含情、怒似冰雪射月……


    想來,她此刻真是活生生一個等待采摘的可憐美少年啊。


    不錯,美少年——裴沐雖是女子,多年來卻以男裝示人,更是憑著男子的身份,取得了一番成就。


    但而今,她卻陰差陽錯,躺上了皇帝的龍床。她原本該早些發現不對,但將她獻上來的人歪主意特別多,死活要搞什麽情趣,所以拿冰絲帶將她眼睛蒙住。


    要不是裴沐一到這裏就把蒙眼布扯了下來,她多半還傻嗬嗬地等著人家來“臨幸”呢。


    裴沐麵無表情,合衣躺在床上,雙手安然搭在平坦的胸前,目光平平地盯著寢殿的天花板。


    不多時,外頭珠簾晃動、腳步聲響起。有人踏著雲履而來,在空曠的殿內踩出迴響。


    隨著他的到來,方才還寂靜如無人的寢殿陡然有了響動,宮人們打簾的打簾、問安的問安、引路的引路。聽到這一係列訓練有素的聲音,才讓人恍然大悟“原來這裏還有活人啊”。


    “……聽說,那姓程的商人給朕獻上了美少年?”


    一道冷淡低沉的聲音,淡若冰雪,卻不怒自威,令四周聲響一瞬熄滅。


    殿內鴉雀無聲。


    “怎麽,朕巡行天下,他程氏不思厘清自家欠稅,反倒來窺探龍床了?”


    意味不明的一聲冷笑,頃刻間就引動“唿啦啦”一大片跪地聲。


    他接著道:“去,通知本地郡尉,就說程氏豪商心懷不遜、妄圖派人行刺朕,叫郡尉帶兵過去,問問他程氏該當何罪!”


    聲音不高,語氣冷淡,說出的內容卻似寒風,叫人兩股戰戰。


    旁人肅聲應是,再拜退下。


    “至於這什麽美少年,朕卻要看看……”


    他大步走來,帶出“鏘啷”一聲,多半是拔劍了。


    珠簾碰撞、床鈴響動,輕紅紗幔被一道寒光閃閃的劍光劈開。


    皇帝的聲音戛然而止。


    裴沐伸出手,把掉在她臉上的紗幔抓下來,扭頭看著來人,露出一個有點尷尬、有點討好,但更多還是鎮定淡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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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過陛下。”她幹笑著說,“夜深了……您餓了沒,要用膳嗎?”


    皇帝眯起眼睛。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手中花紋精美、寒氣四溢的天子劍緩緩抬起,再緩緩擱在她的下巴尖。


    裴沐保持微笑,一動不動望著他。


    皇帝著實一副好相貌,五官挑不出一點瑕疵,線條精致又冷峻,眉眼都是略略向上飛揚的,如刀尖一點寒光,鼻梁較常人更高些,好似一把名劍中懸,更顯淩厲。


    本就是冷淡至極的相貌,再加上他性格也冷淡又嚴峻,這麽冷冰冰盯著人瞧時,十個人裏九個人得嚇得打哆嗦。


    而裴沐……大約就是那唯一沒什麽反應的一個。


    她頂著下巴上冰冷的寒光,誠懇認錯:“陛下,臣也不是故意被人送過來的。”


    “哦?”他就用這麽一個高傲的、尾音上挑的字表達了懷疑。


    裴沐繼續誠懇辯白:“臣原本追查著程氏,想抓出他們背後的人,就隱瞞身份、順水推舟,假裝答應為程氏邀寵獻媚,其實是想深入敵人後方……哪知道,就被送到陛下跟前來了。”


    “嗯。”他挑了挑眉,聲音變得有點懶洋洋的,帶著一絲危險的笑意,“然後呢?裴卿身為朕的中常侍,日日隨侍朕的身邊,焉知不是故意來爬朕的床?”


    裴沐心裏翻了個白眼,知道這位陛下那多疑的毛病又犯了。


    她歎了口氣,破罐子破摔地說:“陛下莫要笑話臣了,臣真不是故意的。要問臣是否真想爬陛下的床……那臣可不早就爬上了嗎。”


    皇帝仍是眯眼將她瞧著,還微微轉動劍柄,讓清瑩的劍光映亮她如玉的麵頰。


    短暫的沉默後,他反手丟了劍,任那把被稱為稀世珍寶的天子劍“當啷”一下砸在地麵。


    而在劍身徹底停止彈動之前,皇帝已經往床上隨意一躺,再將他的中常侍往跟前一攬,翻身就是一個深吻。


    與皇帝陛下冷淡端肅的外表不同,他的吻熾熱又極富侵略性,每次都是一副不將她親得暈過去誓不罷休的氣勢。


    裴沐心中不服,努力對抗。


    而對抗的後果,就是被陛下掐著手腕、摁在床上,親個暈頭轉向,還要聽他似笑非笑問:“認不認錯?”


    裴沐擺出街頭賣的死魚一般的神情,平平答道:“臣早就躺平任由陛下宰割了。”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此言極是。這不,這位旁人眼中心思莫測、雷霆手腕的陛下,當即就笑出聲來。


    “還是朕的中常侍會說話。”


    說是笑,但他也隻是眉眼稍微柔和了一些,像矯健的獵豹決定曬個太陽,暫時收起致命的尖牙利爪。


    他招了招手,就有宮人躡行而來,悄無聲息為他除下鞋履、外衣,再重新掛上紗幔。他則打個嗬欠,舒舒服服翻個身,將裴沐當個大娃娃似地抱在懷裏。


    裴沐心中鬆了口氣。雖說這麽些年來,她已經知道皇帝至多會親她、抱著她和衣而眠,別的什麽都不做,但每次她總還是有點擔心的。


    這可是大齊帝國的開國皇帝,十七歲稱王,二十歲就統一了天下,稱王稱帝十年間始終說一不二。萬一他真的來了興趣,卻半途發現她是個女的……


    裴沐每每都得多尋思片刻:最壞,她總該跑得掉吧?論個人修為,她應當也不比皇帝差。


    “裴卿。”


    她立即迴神,專心在皇帝身上:“臣在。”


    “程氏情況如何?”


    “迴陛下,程氏乃夙沙名門、中原豪商,過去與陳國王室聯係密切,不過其密藏陳王太子一事……臣以為,並不可信。”裴沐斟酌片刻,心中默默調整了一下用詞。


    “一者,程氏家主精明有餘、膽略不足,而今大齊立國已有六年,律法森嚴、四海臣服,誰都知道六國餘孽翻不起風浪,程氏何德何能,膽敢窩藏陳太子、挑釁陛下?”


    “二來,臣探查得知,程氏不久前才與清河郡名門呂氏聯姻,打通了東西商路,預備往來販售茶葉、蠶絲、藥材,正好獲益於陛下的稅負新政。從這一點而言,他們的根本利益也是在陛下這一邊。”


    “嗯。”他應了聲,閉著眼,“還有呢?”


    “還有……”


    裴沐想了想,誠懇道:“還有,陛下年少有為、英明神武、學識天授、威震海內八方,區區程氏,必然為陛下神威所懾、又敬又畏,怎敢掀起風浪,給陛下添亂……”


    他笑出聲,抬手就揪住裴沐的臉頰,叫她不能再說話。


    “胡言亂語的馬屁精。”他略睜開眼,名家刀鋒一般淩厲又好看的眼睛被幾縷發絲遮擋,隻露出帶著微光的一點深灰色,似亙古星光。


    “既如此,程氏應是誰推到前頭來的障眼法。”他收了笑,淡淡道,“且不管這些,程氏瞞報稅收總是屬實。新律初推,這些商人得了朕的便宜,還想將此前欠稅糊弄過去?就拿他們來開刀,也叫世人看看,朕的律法不隻是一堆沉重的竹簡……嘶!”


    他說著,倏然蹙眉,麵上浮現忍痛之色。


    裴沐立即坐起來,自懷中摸出一個錦囊,從中拈出一粒小指指甲蓋大小的金色丹藥,喂進他口中。


    他咬牙吞了,又來抓她的手,說:“背上……!”


    她便試著摸他的脊背,沿著清晰的脊椎骨,一節一節地摸下去,到了腰上的某一點時,他長長地呻/吟一聲,繃緊的軀體漸漸放鬆下去。


    她就輕輕給他揉按那一點,又吩咐宮人送水。


    “陛下,用些水罷。”


    他閉著眼,嗯了一聲,由著她扶起來,再歪倒在她身上,一口一口地喝水。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這話隻能心裏說說,務必不能叫他聽見。


    他靠在她肩上,唿吸吹到她這一側,那劇痛過後放鬆的神態,一時竟給人以柔和的錯覺,連那缺乏血色的嘴唇都是惹人憐惜的緣由之一。


    誰能想到,這位冷漠威嚴、富有四海的陛下,其實少時起就飽受骨痛折磨?總是不知何時何地、什麽原因,他身上的某塊骨頭就會劇痛發作,痛苦難當。


    禦醫每月都診斷,但從來診斷不出緣由。皇帝每每便冷眼睨著禦醫,嚇得人家抖抖不止。


    不過還好,他從來不因此濫殺,不過罵一句“無能”,再揮手將人趕下去就是。


    他是個絕不肯讓人窺測自身弱點的性子,又多疑得很,即便多年骨痛,也隻有就近伺候的宮人、幾名禦醫、幾個心腹,知道他有這麽個毛病。


    七年前開始,知道的人還多了個裴沐。


    能夠以丹藥、按摩來為皇帝製止疼痛的裴沐,很快就成了大齊宮廷中的紅人,得封中常侍,隨時隨地跟在皇帝身邊。


    因為太過貌美、與皇帝走得太近,她還被傳成了“皇帝的禁臠”……不過,考慮到她常年睡在龍床上,跟皇帝滾過來滾過去,說她其實什麽都沒跟皇帝做,旁人也肯定不信,故而這說法也不算錯。


    禁臠就禁臠吧,好好幹,也不失為一條大有前途的道路。裴沐自認坦率開明,對此想得很開。


    她拍了拍皇帝的背,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個寵臣,憂心忡忡道:“陛下的骨痛,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好……”


    “無事。”他淡淡道。


    “怎麽是無事?”裴沐語氣憂傷,“自七年前臣初見陛下,陛下便不時受骨痛侵擾,竟至夜不能寐。陛下,聽說那些隱居的術士有奇妙的法子,也許……”


    “不準!”他的聲音陡然淩厲起來,彰顯出帝王的威嚴,“術士狡詐詭譎、卑劣不堪,個個該死!裴沐,再叫朕聽見你說這話,便是‘蠱惑亂國’之罪。”


    她眨了眨眼。


    一個細微的、代表不屑的撇嘴,出現在這張宜男宜女、宜喜宜嗔的美麗麵容上,接著,她笑了笑,眼波流麗,似慵懶的月光。


    “臣知道了。”裴沐繼續語氣憂傷,“可陛下……”


    “阿沐擔心朕?”


    緩了緩,他在她頸側睜眼,伸手停在她下巴上。再往上,他慢慢撫摸她的麵頰,拇指則停在她唇邊。


    “阿沐,朕知道你的好意。不過,朕早已決意,凡朕目之所及、耳之所聞,便決不允許術士出現。戰國三百餘年,皆因術士禍亂宮廷、蠱惑人心,朕而今一統天下,如何能見大好江山再毀於術士之手?”


    他放緩了語氣,雖還是聲音淡淡,卻換了個稱唿,能聽出些哄人的意思。這就算是帝王的歉意了。


    裴沐對他笑了笑。這是個絕不出錯的、討人喜歡的笑。


    “可術士與修士究竟又有什麽不同?”她用一種天真的、有些好奇的語氣詢問,“陛下是修士,臣也是修士,滿朝官員、萬萬百姓也是修士,我們與術士究竟有何不同?”


    她的笑容和語氣,顯然討了皇帝的喜歡。他眉眼更舒展,靠過來吻了吻她,再趴在她懷裏,讓她繼續輕輕按背。


    “自然不同。”他現下心情好了、身體舒坦了,也就能有耐心了,與她家常似地閑聊,“術士曾是各國豢養的利刃,從暗殺、偷襲、離間,到各國間的合縱連橫,都有他們的身影。這些人,一來心術不正,二來身份也多有可疑之處。六國餘孽賊心不死,便是仗著背後還有術士家族、門派的支持。”


    皇帝很討厭術士。他幼時在齊國,就因為術士告訴先王,說他會克父克母,他便被送往他國當質子。背井離鄉,後來被人迫害而逃亡,很經曆了一番生死之險,他自然恨極術士,登基後一直設法剿滅這些人。


    “好,臣知道了。”


    裴沐笑了笑,彎腰親了親他的太陽穴:“時候不早,陛下早些安寢罷。”


    “阿沐不想聽朕說術士的事了?”他撩了撩眼皮,似笑非笑裏,那點多疑的毛病又流露出來了,“說來,阿沐七年前突然出現在昭陽城,這些年裏,也不是沒有人與朕嘀咕,說阿沐身份可疑,說不定便是術士之後。”


    昭陽——齊國的首都。


    裴沐微笑緩緩,動作、語氣也都緩緩。慢——天然就被視為鎮定的表現。


    “其他人如何想,我卻無所謂,我隻想知道陛下怎麽看?”她淺笑道,一下一下地給他按摩,“昭陽城裏人人還說,我是陛下的男寵,天天給陛下侍寢,故而後宮空虛全都怪我,誰又知道,陛下從不曾對臣做過什麽?”


    皇帝握住她的手,坐起來,深灰色的長發披散著,掩著衣襟口露出的鎖骨、胸膛。這模樣略有些淩亂,卻也令他眉眼中的冷淡化開更多,更襯出那點曖昧的打量。


    “男寵?真是無稽之言。”他嗤笑一聲,卻是抬起她的下巴,嘴唇貼著嘴唇,在她唇上輾轉調笑,“朕又沒有龍陽之好。”


    你沒有——個鬼啊。


    裴沐心中嗬嗬一笑,麵上也同樣保持微笑:“那陛下現在是在做什麽?”


    “隻要抱著裴卿,便是沒有丹藥,朕的骨痛也能緩解許多。”他說得輕鬆隨意,太過隨意就顯得極度自我,“何況裴卿貌美,成日對著也不討厭。”


    裴沐心中繼續嗬嗬一笑,不過轉念一想,皇帝也長得很是貌美,她對著也不虧,當即就釋然了。


    “睡吧,明日啟程迴昭陽。”


    他再親了她一下,揮手滅了燈,拉她躺下歇息。睡的時候,他還是把她抱在懷裏,也不嫌熱。


    他唿吸安穩,閉著眼時就看出睫毛很長,但裴沐陪他經曆過多次暗殺,知道他無論看似睡得多熟,夜裏一旦有什麽響動,那把天子劍便會立即將冒犯者斬於劍下。


    裴沐便動也不動,望著天頂,心想:皇帝多疑得很,這都七年過去了,他還是時不時試探她,看來並未全然放下戒心。


    她是不是術士?


    真是笑話,她當然——


    是了。


    她側眼再看了看皇帝的睡顏,覺得他果然十分貌美、看著不虧,這才心安理得地閉上眼。


    皇帝——薑月章,這個人可真是個多疑的、自我的、討厭的人啊。


    七年前裴沐這麽覺得,七年後的現在,她也還是這麽覺得。


    ……


    七年前,裴沐十九歲,薑月章二十歲。


    薑月章十九歲的時候即將一統天下、登上皇位,改扶桑為大齊,接過“皇帝”這個稱謂。


    而裴沐的十九歲,則是蹲在師門裏聽師父的訓話。


    她出身昆侖派,聽上去是世外高人,其實她的師門不過是昆侖山腳下的一個小門派,仗著背後的高山多有傳說,而營造自己縹緲莫測的形象。


    師門裏有她的師父,兩個師兄,還有一個師姐。連她在內,昆侖派一共就五個人。


    更悲慘的是,裴沐十六歲的時候,她的大師兄下山曆練,卷入了戰爭,不幸身亡;她十九歲的時候,二師姐下山曆練,也卷入戰爭,不幸身亡。


    師父他老人家在院子裏哭哭啼啼,她和三師兄兩個人就在院子裏沒心沒肺地燒烤。


    沒法子,大師兄和二師姐都性格惡劣、狂妄自大,從小就對她和三師兄頤指氣使、欺負來欺負去,他們兩個死了,她和三師兄實在擠不出什麽眼淚。


    也就秉持“萬物競爭才能有成”的理念、放任他們幾個弟子鬥來鬥去的師父,才對他們每個人都挺有感情。


    結果,他老人家哭得太傷心了,一病不起,眼看就奄奄一息。


    裴沐和三師兄商量著,打算去昆侖山上找神草仙花,帶迴來給師父治病。


    但師父阻止了他們,說那些傳說都是騙人的,天神早就不管他們了。他說:“你們要真想報答為師,就去曆練!”


    她和三師兄異口同聲:“還曆練啊?死了怎麽辦?”


    “……那就死了!我們昆侖派的術士,就要在九死一生中成材!”


    老頭子雙目怒睜、慷慨激昂,然後就咳得沒了半條命,嚇得她和三師兄連連安撫。


    唉,世人眼中的術士心思詭譎、手段迭出,誰能想到還有他們這樣窮酸的。不過話說迴來,術士一脈的氣運延續三百餘年,現在也的確盡了,今後是正道修士的天下。


    沒見連擅長觀星測命的妘家,都改了“雲”姓,四散避難去了?


    誰還堅持要當個術士啊,出門還人人喊打的。


    也就師父放不下那點自尊和感傷罷了。


    可有什麽法子?老頭子再有諸多不是,好歹把他們幾個孤兒拉扯大了,眼見他要駕鶴西去,裴沐和三師兄誰都說不出個“不”字。


    按照昆侖派的傳統,下山曆練的弟子要抽簽決定一個必做任務,再自己選一個自由任務。弟子之間,都不能告知對方自己的任務,因而曆史上,在昆侖派人數眾多時,弟子之間完全可能彼此敵對、相互廝殺。


    所以說,世人覺得術士大多熱愛搞事,其實說得也沒錯。


    總之,裴沐抽到的必做任務是“輔佐天下明君”,那時候薑月章已經建立大齊帝國,她自然要去昭陽城輔佐他了。


    她琢磨了一下,想起傳聞齊國皇室收藏得有“千金方”。那是極其珍貴的靈藥,由百餘年前的羅神醫研製,專門保護女子氣血,防止月事、生育等事宜損傷女子身體。如果能持續服用千金方,女子修行的最大障礙就消除了。


    可惜,千金方也的確要花費千金,普通人根本承受不起,而各國貴族、豪商也熱衷將之藏而不宣,隻獎賞給自家有天賦、夠乖巧的女兒,以至於千金方誕生百餘年,世間女子地位竟無太大改變。


    裴沐自己算是很有天賦,乃極少數靈力強大、肌體強健,不受女子體弱影響的修士。


    不過,身為女子,她還是不大喜歡這重男輕女的世道。


    她覺得,反正自己要去輔佐薑月章,不如就定個目標,努力勸說齊皇,將千金方公布天下,最好再改進改進、降低花銷,令天下女子真正受益。


    就這樣,等師父去世,裴沐和三師兄哭哭啼啼地埋了師父,就彼此告別,各自去做各自的師門任務。


    順帶一提,三師兄抽取到的必做任務,是成為天下第一大商人。他這個人生性懶散,從小把裴沐也帶得懶洋洋,現在非得去累死累活賺錢,真是讓他難過死了。


    但三師兄很會自我安慰,覺得他到底沒抽到裴沐的任務,也就釋然了。


    雖說……按師門規矩,他們是不能告訴彼此任務的。可師父沒了,他倆誰都對傳承昆侖派沒興趣,有誌一同地認為,術士消失在曆史長河中也挺好,所以就痛痛快快地交換了任務內容,還滿意地發現不用自相殘殺。


    就這樣,十九歲的裴沐祭拜了師父、告別了三師兄,一個人到了昭陽城。


    她原本還似模似樣地偽裝了一下,打算說自己是個煉丹師,想先混進禦醫局裏,也好找一找千金方。


    誰知道,沒等她把謊話說全,她就撞見皇帝骨痛發作,又糊裏糊塗地被他抱個滿懷,接著就被他如獲至寶地拎走了。


    裴沐聽說過皇帝討厭術士,就說自己是個孤兒,乃一名雲遊四方的煉丹師,聽聞皇帝賢明,特來效命。


    其實字字句句也算屬實,不能算說謊。


    皇帝一開始當然不信,暗中派人把她查來查去,也查到了昆侖山脈。然而,由於昆侖派實在太沒落了,在當地村民眼中,他們就是幾個窮酸修士,經常在村子裏幫忙種地、打獵、搞搞水利,煉的丹藥效果還不錯。


    有了村民背書,裴沐就順順利利地在宮廷裏待了下來。


    可惜,她滿心想的是輔佐明君、公布藥方、惠及天下,而事實上,她也的確勤勤懇懇地幫著出謀劃策、調查貪腐、研究律法,算一個能幹的官員。


    然而,她明明幹著九卿的活兒,卻由於皇帝需要她時刻在身邊,還天天被皇帝拎上龍床、抱著睡覺,最後,裴沐竟然隻能當個中常侍,還成日裏被人說男寵、禁臠、佞幸……


    唉,這都是薑月章的錯!


    薑月章這個人,什麽明君,真是討厭死了!


    迴到現在。


    裴沐越想越氣、越想越不平,倏然睜開眼,扭頭去瞪他。


    他散著頭發,睡著時也眉心微蹙、似在考慮什麽為難之事,而縱然熟睡,他抱著她那股勁兒也分毫不鬆,跟鐵圈箍人似的。


    看著看著,裴沐的氣倒是順了不少。沒有辦法,薑月章的臉長得太好,身材也十分不錯。假如這裏還是民風豪放的昆侖山脈,裴沐說不定就把他搶迴去成親了。


    不過,其實……


    十年前,她的確搶過一次親,而且搶的就是薑月章。


    盡管,無論七年前或七年後,裴沐都覺得,薑月章這個人多疑、自我,討厭得很。


    但在十年前,當她十六歲初遇薑月章時,她不僅不討厭他,反倒還挺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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