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什麽種子……”


    晨光清爽, 萬物初醒。裴沐坐在神木上,正研究手中的種子。


    這種子是前日女媧祭時,隨風飄來她手中的。因為氣息幹淨親切,裴沐就先收著了。


    昨天忙著給祭祀收尾, 到今天她才有空拿出種子仔細觀察。


    表麵上看, 這是一粒普通的、橢圓形的種子, 棕色中泛著青光,大約有小手指指甲蓋大小。但是, 它異常堅硬,連裴沐也捏不開。


    她還試過向種子裏灌輸巫力、神力,想要催它生長, 可種子雖然來者不拒,卻也毫無變化。


    除了神木, 裴沐還沒有遇到過其他如此“倔強”的種子。


    難道……


    她心中隱隱有了一個讓她興奮的猜測。


    “香香, 香香的……”


    這時, 小小的裴靈從神木之心邊緣蘇醒, 搖搖晃晃地飛到了裴沐身邊。她迷迷瞪瞪地抽著鼻子,湊到裴沐手掌邊,使勁兒去嗅那顆種子。


    “香香的, 和阿沐一樣香香的……呀, 好硬!”


    裴靈伸著細細的脖子, 用力咬了一口,立即就哭喪著臉、捂住嘴。


    裴沐忍俊不禁:“怎麽和小豬崽似的!”


    “不是小豬崽,不是!”裴靈睜大青色的眼睛, 細聲細氣地抗議,背後的羽翼不停扇著。


    裴沐用一根手指去摸摸她的頭發,問:“你認識這顆種子?”


    裴靈蹭蹭她的指腹, 又歪頭去看種子,思索許久:“不認識,但是香香,和阿沐很像的香香。”


    “和我很像?”裴沐有些困惑,半開玩笑道,“莫非我能從種子裏種出個兄弟姐妹來?”


    “不是,不是那種像。”裴靈卻搖頭,努力地描述,“是像阿沐的苗苗,但是更香香。”


    “苗苗……我們子燕的小樹苗?”


    裴沐一怔,下意識看了一眼樹下。


    在參天的神木邊,纖細的小樹枝葉舒展,快活地在夏日的陽光下抖動葉片,通身翠綠生機。


    “難道這真是神草仙花……”


    她顧自沉思,裴靈就在她身邊蹭來蹭去,咿咿呀呀地說話、玩耍。


    隨著夏日的推進,小姑娘的精神似乎也好一些了。莫非靈也有春乏一說?


    忽然,裴靈“呀”了一聲,倏然飛迴神木之內,隱去身形。


    裴沐一低頭,果然見大祭司緩步走來。


    裴靈畏懼大祭司,不願見他,也不願讓他發現自己。所以裴沐一見她緊張躲藏,就知道是大祭司來了。


    不覺地,她麵上已泛出笑意,卻又不動,就坐在茂盛的枝葉之中,一直看大祭司走到樹下。


    “大祭司迴來啦。辛苦一夜,真是個愛操心的性子。”


    他抬頭看來,神色平淡:“神木梳理完成了?”


    “完成了。”


    “如何還在上頭?”


    裴沐托腮瞧他,故作苦惱:“今天日頭太烈,連神木廳也熱得燒心。總算神木附近還算蔭涼,我有些舍不得下來。”


    大祭司靜靜看她,深灰色的眼眸像清涼的細雪凝成。他並不答她,隻伸出一隻手:“來。”


    這真是一個冷淡、刻板、無趣的反應。


    所以,裴沐能夠覺得他這樣很可愛,一定是腦袋出了某種問題。


    她還是努力撐了一會兒,但一息過後,她就從樹上跳下去,用力撲進了他懷裏,還故意使勁兒撞了他一下。


    大祭司巋然不動,神色不改,不僅穩穩接住了她,還能將她圈在臂彎裏。


    他緊緊抱了她片刻。


    有一縷冰雪似的微風冒出來,繞著裴沐轉了一圈。


    她感覺周圍風涼氣清,些許炎熱頓時煙消雲散。


    “這才五月,就說熱?”他鬆開她,狀似訓斥,卻又略別開目光,“這樣便好了罷。”


    “哦,是涼風術。可這一招我也會,大祭司怎麽不提醒我?莫非是……”


    裴沐笑眯眯地湊到他麵前,迫使他正眼看自己,可一湊近,他立即又把目光轉到另一邊。


    “大祭司——”


    “……我尚有公文需要處理。”


    大祭司忽然轉過身,往神木廳的另一側走去。他的力量喚醒岩石與青銅燈,轉眼便有案台長凳、筆墨竹簡,更是飛來一大疊沉沉的竹簡,“嘩啦啦”地堆疊在旁。


    裴沐也不氣惱,反而笑意更深。


    她悠悠地跟在他身邊,還促狹地去拉他衣袖:“莫不是就為了找機會抱我一下?”


    “……”


    大祭司一個字沒答,耳朵卻悄悄地紅了。


    裴沐看得稀奇,目光就一直盯在他耳朵上。等他坐在了案台邊上,她也就趁勢坐下,繼續托腮看著那點殷紅。


    他膚色蒼白,稍有緋紅便格外明顯。假如不是這點醉色暴露,她沒準真被他那沉靜冷然的側臉騙過了。


    大祭司的裝束向來是齊全的,包括耳飾。在剔透的陽光下,鏤空刻著扶桑圖騰的純金耳環墜在他臉邊,在一片蒼白與深灰中,恰恰好托著那一點紅,好像風雪之巔有旭日升起。


    裴沐忍著笑。


    前天夜裏他吻了她,那股兇狠的氣勢幾乎將她震懾住了,可一轉眼,他就迴到那板正清冷的殼子裏,好似一切都尚未發生。


    若不是他的這些種種細節,她簡直要以為他是後悔同她剖白了。


    “大祭司——”


    她繼續拖長了聲音,還伸手去戳他點了紅的耳朵。用指尖勾勒他的耳飾,再用指腹一點點描摹出他的耳垂、耳廓、耳朵尖……


    “……阿沐!”


    他睫毛一顫,放下筆,有些狼狽地捉住她的手腕。


    裴沐很是無辜地睜大眼:“薑月章,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怎麽都不理我?”


    大祭司……被稱唿了“薑月章”這個名字的男人,神色一顫,拉下她的手,鄭重握在掌中。


    “……說什麽胡話。”他語氣略有無奈,卻也顯出一點深藏的柔和,“阿沐,我先看看公文。你安靜些,別鬧。但凡你有些動靜,我便不能不分神……你該知道的。”


    裴沐被他說得心軟,一時連逗也不想逗他了。她應了一聲,抽出手,就趴在一邊看他。


    看他垂眸凝思,看他指節如竹。


    她保證她一點聲音都沒出,可片刻後,他自己卻停住了。


    大祭司放下筆,側頭看她,很有些挫敗地歎了一口氣。


    裴沐一怔,還沒來得及問他怎麽了,就見他傾身靠近,吻了過來。


    沉沉的大袖擋住了陽光,也擋住了風。在這個人為製造的小小空間裏,她用手指穿過他冷灰色的長發,觸動那不停搖曳的耳環,一點點迴吻他。


    半晌後,大祭司已經將她壓在地麵。他溫涼的嘴唇變得發燙,緊緊貼在她頸側;他在深深地唿吸。


    “……你瞧,隻要你在,我總是不能不為你分神。”他克製住動作,抬起身,卻又在她眉心一吻,“我最好還是別見到你。”


    裴沐懶洋洋地躺在地上,銜著一縷笑:“那我就走啦。”


    他垂眸看她片刻。


    “……不。”


    等了片刻,神木廳裏響起了副祭司清脆的笑聲。她微卷的黑發散在身後,象牙白的肌膚笑出暈紅,眼裏一片明媚波光蕩漾,如春夏季節大荒上最自由的風穿過最秀美的山林。


    她爬起來,將大祭司推到案台前坐好,自己繞到他背後,和他背靠背坐著。


    “這樣就行啦。”她歪頭靠在他背上,半闔上眼睛,打了個嗬欠,“你快些處理你的要緊事吧,扶桑的大祭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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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他悄悄屏住的唿吸才能一點點釋放出來。


    大祭司拿起筆,卻沒有馬上打開下一份竹簡。他聽了會兒她漸漸平穩的唿吸,忽然覺出了幾分疑惑。


    “阿沐,你怎麽現在便困了?”他略略迴頭,小心地沒有移動身體,“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唔,也沒有。其實,沒怎麽睡。”


    副祭司大人迷迷糊糊地,話說得像一團攪在一起的蜂蜜,含糊又香甜:“青龍昨天不是又送來很多竹簡嘛……你又不在。我問清哪些是我能看的,便先處理啦。剩餘的我分好了類,也放在一邊。”


    “我是想,你忙得一夜不睡,我這樣做……你好歹能輕鬆些……”


    她的聲音一點點隱去、消散,最後隻剩下輕輕的唿吸聲。


    大祭司看著麵前的竹簡。難怪,他就覺得該是有誰先為他整理過了。


    他沉默地寫完批注,再沉默地將竹簡推開在一旁。這時,日頭已經快到中天了。


    他小心地換了個姿勢,將背後睡得差點滾下去的副祭司抱在了懷裏。


    這人卻是會順著竹竿往上爬的性子,一到他懷裏,立即伸手摟住了他,還把臉貼過來、整個重量壓過來,好讓自己睡得舒舒服服的。


    但即便這樣……副祭司未免也太輕了一些。大祭司這麽想著,卻又覺得手裏分明很沉,像是世上最貴重的珍寶,一直能沉到他心底。


    大祭司抱著這一團似乎很輕,又似乎很沉的人。


    “裴沐……”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也很輕,卻也好像很沉。


    “……我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


    他以為懷裏的少年睡著了——其實裴沐的年紀已經不能稱之為少年,但在大祭司眼中,他永遠都有一種神采飛揚又天真無畏的少年氣,就像他第一次見到他時就見到了一抹不可忽視的、前所未有清晰的亮色。


    他以為裴沐睡著了。


    但是,懷裏的少年動了動,迷迷糊糊地仰起臉:“什麽感受?”


    他感覺唇舌幹燥,不得不悄悄抿了一下嘴唇。但很快他就發現,什麽都無法緩解這種古怪的幹燥。


    他隻能握住少年的一縷長發,閉目輕吻這烏黑柔潤的發絲。


    “阿沐,等你睡醒,讓我給你束發。”他說。


    “……嗯?”


    他隱忍一會兒,終於還是低頭吻了他的唇角,並輕輕一舔。果然是古怪的幹燥,隻需要這一個動作,立時便緩解了。


    “你上迴不肯。”


    大祭司將人圈在懷裏,不太緊,卻也不給任何逃出的空間。他親吻裴沐的頭發,又望著那些漂亮的發絲從他指間滑落如流水。


    “今後,都由我來。”


    他的副祭司——他的少年——埋首在他懷裏,發出一陣陣的笑。裴沐必定又在笑他,他好像總是覺得他這種無趣的性格有很多可以取樂之處。


    無妨。甚好。


    大祭司冷靜地想,隻要裴沐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那就什麽都好。


    他的目光穿透如煙的陽光,落在了神木上。


    在他眼中,參天神木處處斷裂,缺失了半顆神木之心的空洞格外刺眼。


    大祭司定定地看著那僅存的半顆神木之心。最後,他冷淡的神情變得更加冷淡,並且堅硬而漠然。


    他想,必須要加快了。


    ……趁裴沐尚且一無所知的時候。


    接下來的四個月,如果要裴沐自己認真總結一番,她大約會說……


    她感覺自己在雲裏,而且始終沒有跌下。


    其實,明明是和以前差不多的日子:照看神木、學習卜算、練習巫術,天天在烈山和平原兩頭跑。


    不過是與喜歡的人互相表明了心意,這是多大一點事,能帶來多大變化?


    可在她眼裏,這根本不是“多大變化”;這是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大祭司表麵還是冰雕雪砌樣的一個人,高潔凜然、身披星光,如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肅殺星空。


    然而實際上,他在她麵前……好像隻是薑月章了而已。


    他似乎天生沒有多麽大的神情波動,笑也淡淡,怒也淡淡,但奇怪地,裴沐從未錯認過他的情緒。


    她知道他會在親吻她時微笑,知道他會因為她久出未歸而生悶氣,還知道他在麵對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測繪星圖時,覺得無奈而頭痛,下決心要好好地、嚴厲地教導他,卻被她親一親就軟化下來,連句重話都說不出了。


    裴沐生來有種好奇心,讓她發現了什麽就要探索到底。


    她既然發覺了大祭司是這麽個……對她束手無策、無可奈何的人,就忍不住一點點地試探,他到底能對她縱容到什麽程度。


    朝霞初升,她明知他嚴於律己,還硬要給他塞果脯、塞一切她喜歡的食物——他接受了。


    午時陽氣最盛,她跟著他練習與太陽有關的巫術,順手就將裝飾了火焰的琉璃燒製成豔麗花朵,再促狹地非要讓他戴上——他推拒不了,就真的將那琉璃花係在手腕,戴在了眾人麵前,還惹來了許多奇怪的、悄悄的議論。


    夜晚星月升起,他仔細教導她辨認星空,她實在頭痛得很,一點不想學,就給他搗亂:一會兒去親一下他,一會兒拉著他、給他看一個什麽新鮮的巫術使用方式,一會兒又去拽他、攀他,還要去把他那頭一絲不苟的柔軟長發弄亂。


    這麽些過分的、幼稚的舉措,他竟然也都歎著氣接受了。


    沒有一句重話,最多不過一句:“真是胡鬧。”


    可裴沐促狹起來,就最喜歡看他無奈蹙眉的樣子。這時候如果她上前吻他額心,他就會一點點鬆開眉頭,最後抱著她深深吻下。


    好幾次,她都察覺出了他的極力隱忍。


    在親吻和耳鬢廝磨的邊緣,他咬著牙、臉色泛著紅,身體每一根線條都繃緊如拉滿的弓弦,但即便如此——


    他還是忍住了。


    那天,裴沐不禁問他:“你怎麽總是忍著?”


    對男女之事,大荒上並沒有多少忌諱,總是想如何便如何。就是有婚姻嫁娶,大多也並不講究什麽過往。


    呃,對於男男之事、女女之事……雖然明麵上不大提,但其實倒也不算很少見。


    大祭司地位尊崇,按理應該沒有什麽忍著的意識。


    可他偏偏就是在邊緣忍住了。


    “你竟還問我為何……”


    大祭司凝視著她,又一次忍耐地歎了一聲。他倒在她身邊,單手捂住臉,低低喘氣:“阿沐,我知道你不願。我不會強迫你。”


    她必須承認,不得不承認……


    她當時真的徹底怔住了。


    是的,她不願意。因為她不敢。


    她連徹底褪去衣物都不敢,害怕暴露身份、為子燕部帶來災禍,又怎麽能和他更進一步?


    她原本還在猶疑應當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可誰知道,他連她這一點隱藏的憂心和抗拒都察覺出了。


    而且,選擇的是這樣沉默而體貼的做法:一字不提,獨自忍耐。


    裴沐側臥在石床上,一點點地讓自己鑽到他的懷裏。她摟住他的腰,用力抱住他,過了一會兒卻還覺得不夠,幹脆一口咬上了他的肩,在上麵留下兩排深深的牙印。


    “薑月章,”她悶聲悶氣地說,“你是我一個人的。你不可以再喜歡別人,不能再多看別人,更不能跑去和別的女人或者男人好……”


    他任她咬,甚至按住她的頭,像在無聲地暗示,讓她咬得更深刻、再深刻一些。


    “又說胡話。”


    與他隱忍又激烈的動作相比,他的聲音淡得像霜,好似輕輕一吻就會化開,消失不見。


    裴沐不管,牢牢霸住他,顧自說:“今天開始,我睡你這張床。”


    他頓了頓:“我呢?”


    “……你當我的枕頭和被褥!”裴沐無言,鬱悶地一頭撞在他胸膛上,“這麽說,你開心了麽!”


    他及時接住她的額頭,不讓她碰上那些叮叮當當的飾品,方才道:“仔細傷著。”


    說完這句,他又接道:“枕頭與被褥便算了。若你喜愛這一頭,我便換去你那一邊,也無妨。”


    裴沐撇嘴,翻身過去不理他了。


    他卻來抱她,低低道:“怎麽這樣就生氣了,真是個小心眼的副祭司。你總是同我開玩笑,我便不能戲弄你一迴?”


    聲音有些無奈,還有極淡的、淡得一不留神就會忽略的笑意。


    裴沐腦海中閃過了模模糊糊的一幕,似乎是個很久沒再見過的夢。


    “……阿沐?”


    大祭司還在哄她。多奇怪,他這麽冷冷淡淡的模樣,她也能辨認出這是在哄她。


    她不吭聲,還在迴憶那個模糊的夢。


    他思索了片刻,試探說:“莫氣了。你不是愛鮮果?秋收剛過,我明日便選些上好的果子,給你釀些果酒罷。”


    裴沐立時便忘了那個夢。


    她猛一個翻身,興致勃勃一通追問:“你會釀酒?你怎麽會釀酒?你不是連飲食都不怎麽愛?還有,你不總說喝酒費糧,厭煩得很?你怎麽肯給我釀的,你怎麽……”


    大祭司默然許久,方才道:“你說得不錯。我是不該這樣做。”


    “但我無法可想。”


    他為她拂去眉梢碎發,眼裏隻映著她。


    “阿沐,我好似……總是不能拒絕你。”


    他抿起唇角,好像對自己的無力感到懊惱,但他終究是說完了這句話:“凡是你想要的、歡喜的,不論是什麽,我都想為你取來。”


    裴沐捂住臉。


    她麵對不了他,因為那會暴露她的傻笑。她覺得就算是自己,傻笑起來還是會顯得很傻、很不聰明,更沒那麽好看了。


    她想:她怎麽會遇到薑月章。


    怎麽會有薑月章這樣讓她喜歡的人。


    她總是時不時地想起這個感慨,總是不得不在心中一遍遍地重複。


    每次她都喜滋滋地迴答自己,她就是遇到了,她總是運氣很好、好得出奇,所以她能遇到這麽讓她喜歡,也喜歡她的人。


    那幾個月裏她都如在雲端,過得飄飄忽忽,隨時都在笑,隨時都覺得開心極了,希望生活能永遠這樣繼續。


    也因此,她對大祭司相關的事更加上心了。


    她仍在仔細觀察星淵堂的祭司們,尤其著重觀察青龍、朱雀,還有其他一些同樣位高權重之人,思索著誰最有可能是內鬼,誰會想來偷取剩下的半顆神木之心。


    她也更加念著大祭司的身體,查詢每一絲線索,想找到傳說中的神草仙花,來治好他心脈中的損傷。


    至於那一粒奇怪的種子,她也沒有忘記拿給他看。


    她又不是個傻子,雖然覺得這種子應當是無害的靈物,可它出現得太詭異,不能不讓她多心。


    大祭司拿到種子後,也像她一樣細細研究半天,最後他確定地說,這應當就是某種仙花的種子。


    聽說了她是如何得到這粒種子後,大祭司就皺起眉毛,毫不猶豫地沒收了這種子。


    裴沐抗議:“你也說了這是仙花的種子,為什麽……”


    “來曆不明,還是我拿著更妥帖。”他說得毫不猶豫。


    裴沐指責道:“你明明說過不能拒絕我的!”


    大祭司怔了怔,為難片刻,忽然俯身在她麵頰一吻:“乖。”


    “……”


    裴沐就那麽糊裏糊塗,兩手空空地走掉了。


    她生氣半天,最後還是認下了:誰讓他也是擔憂她的安全?雖然她覺得他憂思太過,可種子讓他收著,說不準更可能找出什麽辦法,讓仙花開放。


    大祭司似乎也這麽想。


    那段時間,裴沐發現他變得更忙了。當他忙碌完畢屬於大祭司的種種職責,在夜深燈亮時,他還抱著不知道哪裏翻找出的厚重資料,仔細翻閱。


    她想幫忙,他卻讓她先睡。還是她假裝生氣,才獲準和他一起讀書。


    那是些傳自上古的散籍,零零散散地描繪出曾經的天神、曾經的世界。


    裴沐總是滿懷期待地問:“你找到辦法了麽?”


    他也總是搖頭。


    等扶桑部所有古籍都翻遍了,他們得到的也仍是失望的結果。


    大祭司安慰她說:“等攻克無懷部,說不得能從他們的典籍中找到方法。既然有了種子,總會有個結果。”


    能有什麽結果?裴沐暗想,誰能保證?


    況且,即便找到了培育種子的方法……誰知道這花有沒有用?


    他的生命最多隻剩三年不到,誰能保證這剩下的時間裏,他們一定能栽種出管用的仙花?


    裴沐盯著他。


    憑借著他們之間那古怪的默契,還有她天生一般的對於他的直覺猜測,裴沐意識到:麵前這個輕聲安慰她的、看似淡然的男人,其實已經幹脆地放棄了繼續活下去的念頭。


    他一定是覺得,培育種子太耗費人力物力,希望太渺茫,所以不該把時間浪費在這苦苦的祈求上——就像他以前說過的那樣。


    裴沐垂下頭,沒有多說,似乎在難受中接受了他的說法。


    但她暗中盯著了他將種子放在哪裏,並耐心地等了一段時間,等到他已經不再掛念這事,她就偷偷去將種子拿了迴來。


    她將種子貼身藏著,換了一粒她特製的、和仙花很像的尋常種子放了進去。


    他放棄了,便放棄吧。總歸她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裴沐下完了決心,目光不覺飄到了不遠處的神木上麵。


    她走過去,擔憂地將手掌貼在樹幹上。這些時日以來,裴靈睡得越來越久,常常五六日才能見她一麵了。


    雖然小姑娘自己覺得醒著的時候精神十足,沒有問題,可裴沐還是免不了擔憂。


    偏偏裴靈又不許她向大祭司泄露秘密,裴沐隻能自己摸索,卻還是不得其法。


    但到了九月的某一天,裴沐還是忍不住,轉彎抹角地問大祭司:“神木會不會出什麽問題?”


    大祭司細微地停了停,才淡然道:“我未曾感到異樣。”


    “我也沒有,隻是……”裴沐猶豫一下,“可能,不大精神?”


    大祭司看看神木,再看看她:“並未。”


    “噢……”


    裴沐還在惆悵,大祭司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並格外多摸了摸他給她編的辮子,唇角微微勾起。


    “神木若有事,我自然能感應。”他說,“如今卻有另外的事要你知道。”


    “什麽?”


    見他神色嚴肅,裴沐也轉過了心思。


    大祭司又略勾了勾唇角,語氣卻還是淡淡:“無懷部的大軍過來了。”


    “最後的戰爭,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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