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她想, 今年的冬天,要一起過。


    他們還有好多個以後。


    她話音落了一半,後麵那句一個字比一個字弱, 漸漸沒了聲。


    容渟背著她, 腳步停頓,又往後看了一眼。


    耳後逐漸染上緋紅,眼神變得幽暗。


    他從未對任何人產生這樣的情緒, 既想小心嗬護,又想蠻橫獨占。


    容渟的腳步停了一會兒, 又往前走了起來, 河邊夜風吹得格外冷,容渟空了隻手出來, 將薑嬈垂在風裏的手拉起來,塞進了她自己的懷裏,卻將她翻上去的錐帽烏紗放了下來, 擋住了她沉睡的睡顏。


    想把她藏起來, 月亮都不能瞧見。


    ……


    把薑嬈送迴客棧以後, 容渟把她送迴到榻上, 他一向很會照顧自己, 自然很會照顧別人, 替她脫下鞋襪擦了腳,到外衫時,修長手指動作一滯, 眼瞼垂了垂,非禮勿視地將視線避開,又繼續開始解//開她衣襟的扣子。


    眼瞼垂下不過一瞬間的事,他眨了眨眼, 目光又重新抬了起來。


    之後目光便再沒垂落下去,甚至連眼睛都沒眨過。


    小姑娘人雖然生得嬌小,但該有的都有,凹//凸有致,看得他渾身血熱,咬著牙,氣息浮躁,一臉隱忍。自找折磨地沒將目光移開,原本隻是想幫她解了外衫隻留中衣好讓她睡得舒服點而已,反倒使他自己最終一臉狼狽,一頭大汗。


    他清楚不能再在這裏留下去,剛要起身,榻上傳來簌簌的聲響。


    容渟止步,迴眸看了一眼。


    小姑娘剛被放到床上時還是平躺,一眨眼的功夫就翻了身,臉朝外側身躺著,胳膊往空氣裏抓了抓像是想抱住什麽,抓了個空以後,秀氣的眉頭皺緊了,像是在夢裏鬧起了小脾氣。


    容渟看著她的小動作,眼神晦暗,站了半晌,最後不動聲色去鎖上了門,掀開被子,將自己的身體送到了她的懷裏。


    小姑娘貓兒找到了窩似的往他懷裏蜷了蜷,聞了聞氣味皺緊的眉漸漸鬆開了。她無意識的動作令容渟氣息擾亂,繃著身子,狠咬了下自己下唇,繃著一頭青筋,一整夜都沒有睡好。


    離天光大亮也沒幾個時辰了。


    雞啼聲響起來沒幾刻,昨夜被藥迷暈的明芍支著腦袋起來,找人問清了薑嬈的房間,按著慣例,想到薑嬈的屋子裏伺候著薑嬈起床,推了推門,察覺到門由內上了鎖,在外麵試探喊了兩聲“姑娘”。


    容渟捂著薑嬈的耳朵,唇角勾著笑,半支著臉,神情慵懶地看著懷裏的人。


    明芍喊了兩聲見裏麵沒人應,歎了口氣走遠了。


    薑嬈夢裏想翻身,被什麽東西擋著了,觸感異於牆麵,她掀開眼簾,一臉茫然地眨了眨,仰眸看著床上多出來的那道身影,嚇得身子一怔,搭在他腰上的胳膊往後縮,被他款款落下來的手壓住。


    他身上還是那股清潤好聞的藥味,長發披散的模樣薑嬈不是頭一迴見了,也許是他臉上懶惓的笑太撩人,這迴尤其使她心跳加速。


    她的臉立刻紅了起來,胳膊被他壓著動彈不得,但手指張開了手腕用了點力氣,將手往上翹著,不敢真的往他腰上放,“你怎麽在這兒?”


    “我將送迴來後,本想離開,但你攬著我的腰,不讓我走。”容渟壓著她胳膊的手用了點力氣,像是在提醒薑嬈她的手放在了哪裏,抬起長指點了點她的眼,半是委屈半是無奈地說道,“我一走你便要哭。”


    他身上玄衣未脫,語氣認真,臉上雖然帶著笑,但笑容淺,正經又無奈,使他說的話看上去很像那麽迴事。


    薑嬈迅速一低頭將腦袋裹到了被子裏。


    “你平日裏待你丫鬟也是如此?”


    她隔著一層被子,聽著他氣音淡淡的笑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被子裏滿是他身上的藥味和他的身軀近在眼前的事實讓她臉色爆紅,她就說為何她認床昨晚還能睡得這麽踏實,睡著了為非作歹倒還是很厲害,縮著小小的身子羞於露麵,隔了一會兒床榻一動,有人掀她的被子,薑嬈緊緊抓著被角像是抓著自己不剩多少的麵子,“你讓我自己待一會兒。”


    明芍的聲音傳了過來,“姑娘,天已經亮了,少爺吆喝著要你帶他去用早膳,該起來了。”


    薑嬈探了個頭,隻露出眼睛,往明芍身後掃了掃,沒看到什麽人。


    她抿了抿唇,“九殿下呢?”


    “他走了。”明芍驚了一下,“那人真的是九殿下?”


    薑嬈扔了個枕頭過去,“除了他,還能有旁人不成?”


    明芍笑嘻嘻地撿起了那個沒被扔出去多遠的枕頭,拍了拍,遞迴給薑嬈,“奴婢還以為,姑娘朝思暮想,找了個與九殿下容貌一樣的,聊解相思。”


    薑嬈咻的將那個枕頭又扔進明芍懷裏。


    明芍又接著枕頭,笑得開心,薑嬈深吸了幾口氣,臉頰的熱消散下去,她道:“九殿下出現的事,莫要聲張出去。”


    明芍這些年在薑嬈身邊,也養出了一些眼力見,一如往常那樣,應了薑嬈的話,也不多問,“奴婢知道了,一會兒奴婢也往下打點打點,管好別人的嘴。”


    她伺候著薑嬈洗漱穿衣,幫她梳理鬢發,要將發簪送入薑嬈發間時,笑著看著鏡子裏妍妍動人的小姑娘,“這半年,那些首飾店裏的首飾,您也沒個看上眼的,既然找到人了,找九殿下為您做幾個喜歡的。”


    薑嬈瞥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語氣裏的調笑。


    她指了指案上的那盒口脂,示意明芍往她唇上補一點,明芍拿起那口脂來,看了眼薑嬈,調侃道:“這能見到九殿下就不一樣,都知道用心打扮了,可您出去戴著錐帽,他也看不見呐。”


    薑嬈臉紅了一下,抿了抿唇,口是心非地說道:“哪有那麽多勾勾繞繞,我隻是想補一補口脂。”


    穿戴好以後,薑嬈戴上錐帽,出了客棧。


    雖不必再去淮州,但棲柳鎮,她還想多留幾日。


    至少,要知道縱火的人是誰,再離開。


    和薑謹行一道在鎮上的茶樓裏用了早膳,薑嬈沒看到容渟人影,拉了個人問了問,才知道他去了衙門那兒。薑謹行一聽說這事,也躍躍欲試地想去衙門查案子。


    昨天被迷暈的那些隨從個個都醒了,能找到人跟在薑謹行身邊,薑嬈便由著他去了。


    她自己在棲柳鎮轉了轉。


    雖在新客棧落了腳,實際新客棧的老板並非什麽好人,她白日裏來時,那老板說客棧人滿,晚上他們來時,知道那家客棧著了火,而他們沒事,立馬改口說客棧的房間空了一大半。


    於是一碼歸一碼,她雖給了新客棧老板銀子,但借著容渟手上的令牌,將人捆了起來。


    這老板有問題,那她問的那一家又一家,甚至這鎮子裏所有的客棧,都有貓膩在裏頭。


    昨夜去船塢一無所獲,可是夜色遮攔,興許是她沒看到,薑嬈這樣一想,又有些心癢,叫上了幾個丫鬟侍衛,白日裏打算往船塢那邊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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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在外的習慣,令她不想太張揚地顯露身份,尤其在棲柳鎮這種天南海北的人都有、魚龍混雜的地方,穿著打扮遠不及在金陵裏那般顯富貴,頭上珠釵也少,她讓丫鬟和侍衛跟的遠一些,隻留明芍在她一旁,看上去隻是個普普通通富足人家裏的小姐。


    陰天,四處光線有些暗。


    路邊兩道賊兮兮窺探的目光落在了薑嬈的身上。


    她戴著錐帽麵容隱約,根本瞧不清,但露出來的兩手白得纖長勻淨,再加上氣質身段,已經足夠引人注目。


    更何況一些肮髒的視線又不是戴著錐帽便能擋得住的。


    街頭坐著兩個嘴裏叼著煙袋的人,一邊往薑嬈身上看著,吐著煙圈,滿嘴葷話,“能跟這種的睡一覺,死了也值了。”


    “別,人家看上去可富貴,指不定家裏有什麽背景。這種嚐不著的,多看兩眼,好好記著,夢裏褻玩幾迴過把癮得了。”


    “出息,單想想能有什麽勁兒,走,過去,給我擋著,老子去摸一把,叫你瞧瞧什麽叫真的過癮。”


    “能成?”


    “這事我又不是頭一迴,她一看就不是我們這裏的人,待不長久,身邊隻跟著一個丫鬟,就算被逮到了能怎麽著?”


    竊竊私語聲未盡,說話人的頭發被人抓著猛扯向後。


    說話人的身體像麻袋一樣被人拉扯著在地上拖著,直到被拖到陰暗的巷道角落。


    身體撞到石牆上一聲悶響,這聲響不是背撞牆撞出來的,而是臉。


    劇烈的一下直接使他鼻梁骨磕斷,頭破血流,駭然睜開被熱燙血液糊住的眼皮,扭過頭去,血紅視線中,模糊可見一張姿容過人的臉,空氣中又傳來“哢”的一聲。


    ……


    薑嬈聽到了點響動,視線躍過人群往後望了一眼。


    小巷幽深,裏頭暗如黑夜。


    薑嬈皺了皺眉,視線往裏看什麽都看不著,仔細聽了聽,又沒聽到別的動靜,繼續往船塢那邊走。


    等到了船塢那邊,聽到路邊的行人都在議論長遷街那裏有人被打的事。


    長遷街剛好是她來的地方。


    打人的不見蹤影,被打的那人雙手被廢,嚎叫著癱軟在地上流了一灘血。


    被打的兩個人是這裏出了名遊手好閑的地痞惡戶,他們挨了打,自是大快人心。


    但他們虛弱到了極點還在聲張是自己無辜,再加上那一地血和兩人淒慘的模樣,還是叫一些人心裏對打人的人生出了忌憚。


    薑嬈聽到被打的人是這裏有名的地痞無賴,對自己方才經過長遷街時聽到什麽聲音後頭迴都沒迴異常坦然了起來。


    就算打人的可能也不是什麽好人,可好歹也收拾了收拾作惡的。


    白天的船塢比晚上繁忙,江邊有賣花的老人,花籃裏擺著梅花。


    薑嬈本來不想買什麽東西,見老人佝僂著腰哆嗦著手的姿態可憐,她買下一整籃的花,扶著老人的手問,“老人家,您怎麽一直哆嗦?”


    “長遷街那邊有人挨了打,我、我都看到了。”賣花的老人手臂微抖,“那些血,當真可怕,姑娘,您可別往那兒去。”


    薑嬈點了點頭,聽到容渟喚她小字的聲音,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見真是她,眼睛立刻彎了起來。


    賣花的老人家拉了拉薑嬈的手。


    薑嬈停住腳步,輕輕迴頭看著這位老人,賣花老人家的視線正停在容渟身上,老人家眉頭微攏,眼神裏帶著打探,又帶著一分確信,對薑嬈說,“好像就是他,打人打得好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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