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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秋白聲線肅重, “今晚都察院那邊已經派人將寧安伯府圍困了起來,連秦府都受了牽連。若非案子已定,他們怎會這麽著急地大動幹戈?恐怕天亮, 給薑四爺的審判就出來了。”


    容渟點了點頭, 語氣卻很平靜,“離天亮,尚有四個時辰。”


    他起身離開。


    神情冷卻下來。


    秦府都受了牽扯的話, 廖秋白所說天亮後會出審判的話,非在唬人。


    即使他想查清楚這事背後是誰在搗鬼, 也得先攔住他父皇過早下了審判的詔書。


    以他父皇自大的性格, 若是詔書先行,即使他錯判, 之後為了所謂的顏麵,未必會認。


    如此一想他便覺得棘手,離開府邸前又迴了一趟內院, 看著在他床榻上睡得安靜的小姑娘, 抬指畫著她的眉、眼, 皺攏的眉緩緩展開。


    他看了許久忽然貼近了她的臉, 勾起她鬢邊發, 像是咬在她耳側一般, 惡狠狠地低喃了句“不準你嫁給別人。”


    他變得心滿意足,步出院落,叫來了懷青。


    “我這一去, 若遲遲不迴,一旦寧安伯府出事,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立刻帶她去找雲貴妃。”


    ……


    薑嬈睡得昏昏沉沉, 夢境都是雜亂的,一會兒夢到夢裏她爹爹朝著來抄家的官兵下跪,一會兒又夢到了她大伯,最後又夢到一道身影,在皇宮裏的禦書房外跪著,跪了很久,大雪紛紛飄下,幾乎將他掩埋。


    她看不清那人的背影,模模糊糊的,看著宮牆紅,天色暗,那人的身上衣是玄紅兩色,被紛紛的雪衝淡。


    ……


    五更天,禦書房外。


    昭武帝昨日直接宿在禦書房,跟在昭武帝身邊伺候的內侍太監李仁早上去廚房傳膳,卻在見到那道跪在禦書房外院的身影後,腳步一停。


    那道身影渾身落雪,頭頂、肩頭的雪厚厚積累了一層,比樹枝上的雪還多,看起來,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


    天上的雪還在下,他身上的雪便越落越多,漸漸成了雪人。看他膝下的印跡,和身旁輪椅上積著的雪,他一步都未曾挪動過。


    風雪中孤單料峭的身影,顯得固執而可憐。


    李仁抬頭看了眼還有些黑沉的天,他皺著眉,拉住了一個當差的小太監問:“九殿下何時來的?”


    “九殿下昨夜用了急令,半夜入宮,之後,便一直等在這裏,求見聖上。昨夜聖上因為薑家四爺的事,睡得不安穩,醒來到院裏走了走,見九殿下等在這裏,說了不見,誰知九殿下直接跪了下去……直到現在。”


    “他要為薑行舟求情?”


    “是……”


    李仁臉色變了變。


    正因為薑四爺的事,昭武帝才在書房悶了一夜。昨日一整天,雲貴妃幾次求見,昭武帝都沒了往日裏對她百般縱容的心情,全然置之不理。


    “聖上心情不好,你們怎麽就沒勸著九殿下離開?”李仁有些不悅地訓斥。


    小太監分外委屈,“已經和九殿下說了,可九殿下就是不走。”


    李仁沒再說話,想了想,自己朝著容渟走了過去。


    李仁在容渟麵前停住,彎下腰,壓著嗓子說道:“奴才見過九殿下。”


    “九殿下,聖上可是鐵了心誰也不見,昨個兒,貴妃娘娘來了好幾趟,連聖上的影子都沒見著。”


    在昭武帝心裏,雲貴妃的分量可要比他的九兒子要重。


    雲貴妃都見不著,他又怎麽可能見得著?


    李仁就差沒把“知難而退”這四個字說出口擺在明麵上了。


    “父皇若不見我,我便一直在這裏跪著。”


    見容渟像是未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李仁皺緊眉頭,表情與知道容渟要去為薑四爺求情時的廖秋白如出一轍,想不明白他為何上趕著送死。


    他搖著頭,萬般的想不通都化成了一聲歎,“您見不到的。”


    不僅見不到,還會觸到昭武帝的黴頭,天子一怒,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會跟著受累。


    “這案子已經定了,您若識時務,便快些迴去吧。”


    容渟身形仍然未動,長長的眼睫上掛著雪,每眨一下,看上去都十分的沉重,“煩勞公公帶句話,若是我父皇問起來,莫要說我是來為四爺求情,替我轉告一聲,那畫,不是四爺的。”


    李仁無法理解他這行徑,他不再摻和,徑自走去廚房傳膳,迴來後見到容渟還在原地,又一次搖了搖頭。


    先前射獵場武試那次,對容渟有多刮目相看,今日就有多失望。


    上趕著送死,哪是一個腦子清醒的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李仁迴了禦書房內,昭武帝剛起身不久,正立在窗邊。


    他聽到了李仁迴來的動靜,迴過頭來,“他還不走?”


    “是……”李仁硬著頭皮答道。


    昭武帝臉色沉了沉。


    李仁暗道了一聲容渟糊塗,說道,“奴才已經知會他,叫他迴去了,隻是他依然想等陛下見他一麵。”


    “繼續和他說,求情者一律不見。”昭武帝迴過頭去,不再看著院外,“如此折損皇室威嚴的罪事,不能輕饒。”


    李仁忽想起了容渟的話,不抱什麽希望地說道:“九殿下說他並非來為薑四爺求情,他說,那畫,不是四爺的。”


    昭武帝乍然收住腳,眯了眯眼。


    ……


    片刻後容渟被叫進了禦書房。


    和那些從小就能被昭武帝關注的皇兄皇弟不一樣,他十幾年間僅兩次涉足禦書房。


    一迴,是從鄴城迴來被傳見的那迴,另一迴便是今日。


    他的臉被風雪凍透,進來時身體略有些抖,昭武帝壓著心底的怒意看了他一眼,見他如此狼狽也不好說什麽,隻是眼神中帶了斥責,“朕請了百餘人來驗這幅畫上的字,無一人質疑結果,唯獨你說不是,朕倒要聽一聽,這畫,假在了哪?”


    他也不想處置薑行舟,罰了薑行舟,恐怕秦雲要與他鬧幾年的別扭。


    可如若薑行舟當真和靖王勾結,縱容著這樣的人安然活在世上,皇室的尊嚴何在?


    “那畫是否在父皇這兒?”容渟聲音沉,“兒臣想看一眼。”


    昭武帝冷著臉,敲了敲桌,示意太監將畫呈了上來。


    容渟頭迴見到這畫,看得久了一些,昭武帝在一旁道:“你一人說這字不像,不會有半點用處。”


    容渟搖了搖頭。


    他低頭看著那畫,原本隻是想看一眼,可漸漸皺起眉來。


    他的手指壓著畫紙的絹布,緩緩撫過,用了點力又抬起,看著自己的指腹,神色微動。


    容渟將手指攤開在了昭武帝的麵前,“彈劾的人說這畫是二十多年前的畫,落款確實是二十二年之前,筆觸雖刻意放淡,可這墨,未免太新鮮了一些。”


    站在手指上,不帶一點粉末。


    他又用另一隻手的指腹壓過畫紙上的蝴蝶,“按理說蝴蝶與詩,都是四爺醉酒時所作,可是蝴蝶的墨用手蹭過後,卻成粉末,這才是二十多年前的墨跡該有的樣子。”


    昭武帝擺了擺手,叫李仁也去試了試,李仁驚愕抬手,“陛下,真是如此。”


    昭武帝的臉色終於震動,“你這意思是……”


    “畫是過去的畫,但上麵的字,卻是有人新寫的。”容渟卷起了畫,一邊說:“彈劾的人隻因畫落款裏有‘作於酒後’幾字,便說這畫這詩都是醉酒後所作,可薑四爺重迴金陵以後,似乎並未醉過酒。”


    “但這字,若不是他,誰能寫成這樣?”昭武帝依舊皺眉,“即使仿照,整個金陵都找不出與他的字跡如此相像之人。這字隻要是他寫的,不論是二十多年前,還是今日,都是大不敬。”


    “事有蹊蹺。”容渟說得誠懇,“若聽眾口鑠金,錯怪了四爺,恐父皇會失威信,也會丟失朝臣的信任,兒臣擔心這點,才會連夜入宮。”


    昭武帝極其看重麵子,果然猶豫了起來。


    他擰眉想了半天,最終撐著眉心極其頭疼地說道:“你去查吧,若是真有在背後誣陷之人,朕便放了薑行舟。”


    李仁送容渟出去時,態度重新熱切起來。


    容渟微微擰起眉頭。


    方才那一番話,隻是他準備好的托辭。


    昭武帝喜好功名,看重麵子,他便押著這點來勸。


    卻未曾想到,這畫真有蹊蹺。


    可正如別人所見,能與薑行舟的字跡十成十像的,除了薑行舟自己,還能有誰?


    ……


    薑嬈被腳踝上的涼意冰醒。


    醒來後,腦袋沉沉的,她轉了轉眼珠,看到了正在榻邊幫她揉著腳踝的人。


    她頓時有些口舌幹燥地坐起身來,看著床榻邊那道那道玄色的身影,嗓音糯軟無力,“你為何在這?”


    她揉著眼睛看著外麵,明明感覺自己睡了很久,沒想到外麵的天色還是黑的,忽然腳踝更涼,她被冷得往後縮了縮腳。


    正給她按揉著腳踝的手好涼。


    不是他平常那種手心裏自然沁出來的涼,而是那種紮在雪地裏埋了很久幾乎將他的骨骼都凍透的涼。


    容渟用手指按了按她崴傷的腳踝,又捧著雪捂在了上麵,他的嗓音輕輕淡淡地說道:“醫書上說,崴傷的地方,最好冷敷,冷敷越早,傷便能早一些好。”


    “這是幾更天了?”薑嬈看著容渟眼底的鴉青,不安地問,“我占了你的床榻,你在書房,可能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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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睡了整整一個日夜,她的小臉還是有些蒼白憔悴。


    “自然很好。”容渟沒有繼續再裝乖賣可憐。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無所謂地笑了笑,將自己一夜未睡的事實掩蓋了下去,“才一更天,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他喂她的藥,能使她昏睡一日一夜,一會兒,還會繼續喂她喝下另一碗藥。


    他舍不得她再受苦,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倒不如叫她安安穩穩地睡著。


    今日他已將金陵城內、秦淮河以西翻了個遍,並沒有能將薑四爺的字跡學個十成十像的人,甚至,□□成像的人都沒有。


    可並不是沒有辦法。


    他又不是個隻走光明正道的人。


    若尋不到造假的人,至少,也要找出一隻替罪羊。


    薑嬈眼神晃著,透過被風吹開的門扉,窺見了外麵雪地上的雪。


    隻到一更天,外麵的雪就變得這麽厚?


    容渟起身去關了門,迴來之後,又喂薑嬈吃了藥。


    她小腦袋耷拉著,臉色有些不情願。容渟便哄她道:“你喝了藥,腳傷會好得快一些。


    薑嬈垂著眸,乖乖捧過碗,喝了這碗藥。


    卻在容渟離開之後,從被窩裏爬起來,跑到門外,掐著嗓子口,悄悄吐出來了一半。


    但咽下去的那幾口藥,藥效起得很快,她的腦袋又開始有些昏昏沉沉,抓了把雪摁進了自己的脖子,終於變得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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