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庭院采光不好, 掛上十幾盞宮燈,夜裏明燈璀璨,就不至於太過冷清。


    牆腳那些濕濕的苔蘚, 找個會打理的人來收拾了, 換上一些盆景,或是栽些別的植株,都能讓這院子裏的景致好看一些, 添一點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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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匆匆進了書房裏躲著,她出來後才想到那裏麵缺了點什麽, 添幾幅畫, 四麵牆也不至於那麽空曠。


    可要怎麽把這些送給他呢?


    薑嬈蹙眉,心裏想了一會兒, 很快舒展了眉梢,有了主意。


    “九殿下。”


    她抬起手,柔指撫了撫頭頂戴著的珠釵, 流蘇與碎玉碰撞出叮當響聲, 輕聲問, “你能……再為我做個簪子嗎?”


    讓他幫她做個簪子, 她就有理由迴禮了。


    她軟著嗓子, 眼眸清潤, 明明一身樸素單調的交領男裝,無法調和的反差卻使得她的麵孔顯得更加的嬌俏動人。


    “不要花紋,也不要太繁雜式樣, 簡簡單單的,你做的就好。”


    嬌嬌軟軟卻不任性妄為的小美人,水眉軟眼,語氣溫軟, 撒起嬌來,分寸感極好。


    明明一點威脅人的語氣都沒有,可當真應了那句話,溫柔也是一把刀,無形之中,就能使人俯首稱臣。


    簡直像在人心上燎了一把火,讓人骨頭都酥了。


    偏生放火的人毫不自知,看著眼前人的眼睛忽的暗沉下去,還以為他不想送,心裏一急,在她爹爹麵前撒嬌的那股勁兒就真的全使出來了,拽了拽他的袖子,聲音像貓兒打哈欠一樣軟,“渟哥哥,我想要。”


    容渟捏著拳頭壓在輪椅臂托上,下頜線繃緊了,生生將心裏麵那股邪火壓了下去,側開臉去點了點頭。


    薑嬈得償所願,明媚笑著,輕翹唇角。


    當晚,九殿下藥浴的水就從熱的變成了涼的。


    降火。


    ……


    薑嬈踏出府門時,已到傍晚,天邊一縷縷淡淡金絲,她往周遭看了一眼,這宅邸雖然偏僻,可好在足夠安靜,風景不錯,沒有那麽多的人來人往,城中那麽嘈雜繁華,將宅子好好修葺一番,住在這倒也安逸,合適養病。


    容渟將她送出門時,說話時還帶有微微咳意,“明日你還會不會來?”


    “明日不來。”


    薑嬈看他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她彎唇笑了起來,“等十日之後,我再來,來取簪子。”


    若說明日就來,她怕他帶著病就要幫她做簪子。


    十日之後應是正好,她也有時間打點她想安排的那些。


    “到時,你的病要好起來。”


    容渟點了點頭,“我等你來。”


    “嗯。”薑嬈收迴視線,踏上馬車。


    她上了馬車後,容渟的眸光中溫和不在,冷漠地對懷青說道:“去地牢。”


    懷青目送著容渟進去,不多時聽到裏麵傳出來了淒厲的慘叫聲,臉色一時有些發白。


    地牢裏關押著長興與鄔喬那日捉迴的眼線。


    好幾次他都以為那眼線已經死了,但每每還是能聽到容渟讓他送水送飯過去,也不給多,僅夠活命,讓那個眼線吊著一口氣活著,不到他肯招認是嘉和皇後派他來的那一天,恐怕他求死死不了,求生也活得不夠痛快。


    這手段比起四姑娘方才說她伯娘遇到的那人,明明有過之而無不及。


    懷青不免有些盼著十日之後趕快到來,也就隻有薑嬈在的時候,他才會覺得自己伺候的主子是個有人情味的家夥。


    ……


    明芍一直在車裏侯著,一見薑嬈迴來了,嘟囔道:“姑娘您可算迴來了,我都擔心您是出了什麽事。”


    薑嬈戴錐帽出行,是不想讓人認出她來。原本她不想帶著明芍,怕那些知道明芍是她的貼身丫鬟的人,見到明芍,也就認出了她來。


    可她身邊的丫鬟裏麵,要數明芍嘴巴最嚴最貼心。薑嬈最後還是帶上了她,隻是沒讓她貼身跟在身邊。


    薑嬈坐上馬車,倚著車壁,懶懶地應了一聲,“我這不是出來了嗎?”


    她問明芍:“方才十七皇子來過這兒,你可有聽到過什麽動靜?”


    明芍說道:“馬車停的遠,奴婢沒看見什麽,隻在未時過後沒多久,聽到了馬匹嘶鳴的動靜。”


    既然停的遠,十七皇子應是沒瞧見她們的馬車,薑嬈有些放心,吩咐車夫啟程,去城中的燈坊與花肆。


    明芍好奇問,“姑娘,去那兒做什麽?”


    薑嬈垂著眼眸,“九殿下送了我新的簪子,我迴個禮。”


    明芍跟在薑嬈身邊太久,對薑嬈的脾氣,她知道個七七八八,趴在窗欞邊,看了眼漸漸遠去了的九皇子府邸,台階前覆著落葉,看上去有些淒清,她像是猜到了什麽,舉眸看著薑嬈。


    薑嬈正歎著氣,用手指描著馬車上的雲紋,有些煩,“我一個外行人都能看出來,這宅子建的處處不對,若不是我沒有插手的身份,定要重新修葺一遍。”


    見明芍欲言又止,薑嬈微微挑眉,“怎麽了?”


    明芍幽幽說道:“您嫁過來就好了,這宅子由著你修葺,想修成什麽樣,便能成什麽樣。”


    不然姑娘這操心的程度,不做當家主母真說不過去。


    薑嬈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抬手去撓明芍咯吱,“好啊,都是我太縱著你了,竟叫你學會拿我來開玩笑了。”


    明芍笑著躲開,主仆兩人鬧作一團。


    等鬧夠了,薑嬈微喘著氣,臉頰都變紅了。


    她有些認真地向明芍解釋,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你別誤會,我幫他,是為了整個寧安伯府。”


    明芍小聲問她,“姑娘就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婚事打算過什麽嗎?”


    薑嬈:“……”


    她還真沒想過。


    她這性子,說離經叛道,又有些看重名聲,不想給家裏人丟臉;可若說是看重名聲,她又沒那麽守規矩。


    若嫁到禮教森嚴的人家裏去,不是夫家的人被她氣得短命,就得是她先折一折壽。


    害人害己。


    再者說等新帝登基,她家到底能不能躲過被流放的禍患還不一定呢。


    存亡麵前,所有的事都是小事,包括婚事。


    她實在不想廢用腦筋去想這些,每日單是三家鋪子裏的賬目和那些宴會應酬已足夠多了。


    明芍見她不開竅,沒再多說什麽,隻是提醒薑嬈,“姑娘您不上心,可四爺卻上心的很,到處為您相看著呢。”


    薑嬈笑了起來,散漫而又篤定地說道:“我若不想嫁,我爹是不會逼我的。”


    馬車往前趕,薑嬈倚著車壁,短短的小憩了一會兒。


    她做了一小會的夢。


    夢裏已是深夜,卻有著鑼鼓的殘音。


    房間內的窗上、地上、梁上,目光可及的地方,處處都是喜慶而耀眼的紅。


    婚床上的女子被紅蓋頭蓋住了麵龐。


    女子細腰堪折,一身嫁衣,做工繁複而又精致,袖角邊緣用品紅的細線繡著鴛鴦石榴,線不知道繡了幾層,比薑嬈先前見過的任何一個新娘的嫁衣都要好看。


    這新娘子也比她之前見過的新娘子膽子要大得多。


    別人這會兒怕是得緊張地用手絞著帕子,她反而腦袋一耷一耷的,要在這麽大的日子裏頭睡著了。


    這是比她還要不守規矩啊。


    薑嬈眼巴巴想看新娘子的臉。


    不管是誰,去看婚宴,最想看的不都是新娘子?


    有人走了進來,抬手接住了新娘往下一點一點的下巴。


    他附耳在新娘耳邊說了些什麽,背影中難掩高傲與貴氣,揉捏著新娘的耳垂,動作莫名的浪蕩邪肆,可惜,她聽不清他對新娘耳語了些什麽,隻看到新娘子瞬間清醒了起來。


    男人背影挺拔,紅色的喜服加身,衣袖寬大,暗蟒金絲,被他頎長高大的身姿撐著,氣派極了。


    是新郎官。


    喚醒新娘後,他用玉如意挑開了她的蓋頭。


    薑嬈看見了那位新娘子的臉。


    腦子裏漸漸沒了別的想法,徹底的懵了。


    “姑娘,醒醒,甜水巷到了。”


    馬車停在了遍街花肆酒坊的甜水巷外,明芍晃醒了薑嬈,薑嬈清醒過來後,卻喪喪地苦著一張臉,“我做噩夢了。”


    誰能想到夢裏那個戴著鳳冠霞帔的人竟然是她。


    明芍安慰她,“隻是夢罷了,姑娘莫要多想。”


    薑嬈垂著頭沒有應聲。


    她還眼巴巴地想要看新娘子好不好看,結果看到了自己的臉。


    她如今哪有想嫁的人。


    全金陵最好的青年才俊幾乎都在白鷺書院裏,她也差不多都認全了。可不管是誰,別說是嫁,一想到日後要和他們碰碰手,她都覺得心裏異樣。


    婚嫁日的妝麵盛麗穠豔,她都看不出來夢裏的自己是多大年紀,又看不到同她成親那人是誰,心裏別扭得很。


    她撐著臉頰邊,坐在馬車內等。


    適才,她吩咐了明芍去花肆與燈坊訂了盆景與簷燈,讓店家做好了,直接送到容渟的府邸。


    等著明芍迴來後,她落落寡歡地問她,“先前你說我爹爹在幫我相看婚事,那你可曾聽說過,他有哪些中意的人選?”


    明芍聽她這樣問,卻搖了搖頭。


    她隻聽到了府裏有些丫鬟閑談的時候說四爺正為了姑娘的婚事操心,那些丫鬟都好奇未來姑爺是誰,可沒人知道。明芍也不知道薑四爺如今心裏最滿意的人選是誰。


    “奴婢日後幫您打聽著。”


    她見薑嬈鬱悶,出聲勸慰,“姑娘已經足夠運氣好,四爺願意聽您意見,金陵裏別家的姑娘,哪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人問她們願不願意,蒙上蓋頭就嫁了。”


    薑嬈心裏自然清楚這點,她一直都是覺得她的婚事,是由她說了算的,可偏偏剛才那場夢沒夢到前因。


    難不成真是她自己點頭願意的婚事?


    可她也沒看到,揭開蓋頭的她有多欣喜甜蜜。


    明芍說,“姑娘您別太過憂心了。四爺的眼光不會錯的。”


    薑嬈眉間卻是解不開的愁意。


    ……


    薑嬈迴府後換下來一身男裝,越想那夢越覺得不踏實,提著一盞絹燈,走去了薑四爺的書房。


    亭廊轉角,她的腳步驟然一收。


    從另一側走來的裴鬆語也將腳步一頓。


    薑四爺正送裴鬆語出府,見薑嬈來了,笑著對裴鬆語介紹,“你表妹。”


    裴鬆語溫潤含笑,“見過一次了。”


    薑嬈看裴鬆語的身形,不像是她的夢中人,警惕的情緒稍微放了放,大大方方的,朝他施了一禮。


    裴鬆語亦朝她頷了頷首。


    薑四爺看著他們相隔甚遠、中間似能擺下四五個人的距離,皺著眉搖了搖頭,對他們說道:“其實年年小時候,你們早就見過幾次,不知你們還記不記得?”


    裴鬆語剛要說話,薑嬈就先行說道:“都好多年了,早就記不清了。”


    裴鬆語見她先說了記不清,也不再多提。他迴頭,對薑四爺說道:“勞駕四爺送至此處,晚輩先行告辭了。”


    薑嬈等裴鬆語的身影消失在了月門之後,迴過頭來見薑四爺的目光尚停留在裴鬆語消失的方向,纖纖細指緊張地抓住了她爹爹的袖子,“爹啊。”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她不安地問,“爹爹不會是想潑我這盆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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