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腦海中還迴映著方才她同那青衣死士談話時, 莞爾一笑。


    耳邊是轟鳴。


    不是說不會騙他嗎……


    容渟目光晦暗不明,修長手指繃緊了,骨節處, 泛起白痕, 指底微涼。


    年紀還小的時候,容渟曾從陰溝裏撿迴了一隻貓。


    那貓被它的同伴欺負,差點溺死在溝裏, 被容渟撿到時,肮髒瘦弱, 弱小可憐, 仿佛隻剩半條命。


    就如同那時的他一樣。


    容渟救了它,養著它, 就算自己餓著肚子,也要先把貓喂飽。


    他忍饑挨餓,卻還是高興的。


    因為那麽荒涼的寢宮裏, 終於有了個活著的生靈願意與他作伴,


    可那隻貓被皇後宮裏的宮女用一條發臭的魚就勾走了。


    被他找到時, 像是不認得他了一樣, 再沒看過他這個曾經救了它命的舊主人, 眼裏隻有腥臭的魚肉。


    還在他想強行抱它迴去時, 抓了他滿臉傷痕。


    那些搖尾示好、曾經叫他覺得溫暖的招數,又被它用在了新的主人身上。


    ……


    貓成了皇後宮裏跟在宮女身後搖尾乞食的寵物。


    他對人間最後那點信任終於磨蝕掉了幹淨。


    沒必要同情弱者,沒必要相信別人。


    ……


    這麽久了, 他是又一次學著去相信一個人。


    容渟蒼白著臉,腦海中殘存著她與效忠於皇後的死士相談甚歡的場麵。


    久久揮之不去。


    他自嘲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確實忍受不了丁點兒的背叛。


    忍受不了示好背後的別有用心。


    隻是腦海裏,與她相逢以來的這些日子卻也走馬觀花般過了一遍。


    眸色越來越黯沉。


    垂頭, 看著自己握攏的五指。


    他曾經用這雙手,殺死了那隻貓。


    可貓斷掉最後一口氣時孱弱的悲鳴與抖搐,若出現在她的身上——


    模糊而不真切的畫麵從他腦海中閃過,容渟的手猛然一哆嗦。


    不舍得。


    他繃緊的手指鬆開,搭在了輪椅上,轉了方向。


    沒關係的。


    她和死士暗中交談的種種,就當他沒有看見。


    因為是她,別有用心,也沒關係。


    他不會給她害死他的機會。


    但他要她到他身邊來這個結果。


    ……


    “那小姑娘為何要把人帶往城東啊?”


    “說是……懲惡揚善。”


    剛才一直在配合薑嬈的驛吏對發問的同僚說道:“可是,看那青衣人的身姿,像是有功夫的,再瞅瞅他那兇煞粗莽的樣子,說不定還有命案背在身上。也不知道那小姑娘為何要淌這攤渾水。”


    容渟本欲獨自推著輪椅離開,聽到那二人的交談,卻是一頓。


    眉頭徹底鬆開,覺得自己剛才胡思亂想,倒像是個笑話一樣。


    隻是——


    她若想算計那個死士,會有危險!


    容渟擰緊眉頭,轉迴頭去,冷聲,“她去了哪兒?”


    驛吏抬頭,卻因眼前少年身上那與他精致麵龐完全不符的滿身煞氣一怔,“城東。”


    ……


    薑嬈顛著手裏那點碎銀,腳步輕快,一路將青衣人帶向城東。


    到廢屋前,她停住腳步,“到了。”


    青衣人狐疑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屋子,低矮破舊,牆角還生著青苔,陰暗潮濕,完全不像有人住在這裏的樣子。


    附近,也並無人煙。


    他狐疑,薑嬈臉上就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還有事嗎?有事的話,不給錢我可不告訴你。”


    將財迷人設貫徹到底。


    青衣人眼底疑惑卻消了一分,她愈是財迷,倒愈是顯得九皇子住在這裏的事真實可信。


    皇後娘娘讓他來查暗中幫助九皇子的人,可單看這屋子破舊漏風的模樣……


    要有人在幫他,至於淪落到住在這種地方?


    青衣人滿心狐疑,又給了薑嬈幾點碎銀,“你可知住在這兒的人,和這裏哪家走得近?”


    “誰敢和他走得太近啊,聽說那個給他做貼身隨從的,都被逮到京城去了。”薑嬈眨了眨眼,“官人還有什麽想知道的?”


    青衣人見從她這裏問不出什麽來,揮了揮手,“你可以走了。”


    他湊近門扉,彎腰探看。


    薑嬈輕著步子,腳踩在地上幾乎沒什麽聲音,悄悄到了青衣人身後,一把將他推進屋去。


    那青衣人卻是警惕一閃,令薑嬈撲了個空。


    薑嬈擰眉,迅速喊,“薑平!”


    草叢中薑平嗖的一聲鑽出,一聲口哨,屋裏埋伏好的人紛紛湧出。


    青衣人寡不敵眾,被套上了麻袋暴打了一頓,又被用麻繩捆縛了起來。


    薑嬈想著剛才撲空那一下,心中尚有餘驚。


    她想過這青衣人是有功夫的,卻沒想到武功高強到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


    還好埋伏在這裏的幫手夠多。


    她垂眸看著在地上掙紮滾動、正破口大罵的青衣人,與他商量,“若是你願意告訴我你主子是誰,並跟我到官府告發你那主子對她庶子的虐待,我便放了你。”


    一直在破口大罵的青衣人卻在此刻閉上了嘴,悶聲不吭。


    薑嬈看著,有些生氣。


    “你效忠的主子欺壓庶子,不把人命放在眼裏,蛇蠍一樣殘忍,你對這種人忠心耿耿,就是愚忠。”


    她試探著走先打一巴掌再給個棗兒的戰術,又柔和下聲音,問道:“還是你有什麽把柄被抓在你那主子手上,金陵那邊,我有門路,我能幫你。”


    青衣人心裏咯噔一聲,她怎麽知道他是金陵來的?


    被將近十個彪形大漢看著,寡不敵眾,自知劃開繩子也逃脫無望。


    但他忽然轉身,手指間迸出一物,冷光一閃。


    一銀鉤朝著薑嬈喉間衝去,無聲無息。


    卻傳來冷鐵相撞的聲音。


    那銀鉤被石子擊中,方向一歪,射中一旁樹幹。


    枝丫上的麻雀拍著翅膀驚走,不遠處樹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肩上,落葉滿肩。


    隨著他的前行,樹間斑斑點點的陰影,在他窄長的眼皮和高挺的鼻梁之間晃動。


    墨發高束,眼色如潭。


    待他視線掃過那刻進了樹幹裏的銀鉤。


    他眯了眯眼。


    那是差點要了她命的暗器。


    他心裏的餘怒未歇,眼底浮紅,手指的力道,幾乎要將手裏攥著的石子捏碎。


    若是來晚一步……


    地上青衣人忽然抿直唇瓣,下頜用力。


    死士的素養,若沒能完成任務,就要自盡。


    容渟眸間升起冰寒的冷意,手指一彈,一顆石子脫手而出。


    隻聽一聲慘叫。


    青衣人就像一條活著就入了鍋的魚,下巴脫臼,再也合不攏。


    身體在地上抽搐著,過了電一樣劇烈抖動。


    整個過程,不過眨眼之間。


    薑嬈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個迴合,隻是聽到了枝頭鳥雀突然驚飛,而青衣人不知為何,在地上翻滾慘叫。


    她轉身,看到了樹下的容渟。


    一時怔愣。


    “你怎麽在這兒?”


    她下意識掩了掩身後的場景。


    怕他不知道前因後果,誤會她恃強淩弱。


    她不知從何處解釋,對他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容渟眼裏,並無懷疑、猜忌。


    雖然不知道她是從何打聽到的死士的事。


    可在她麵前,他那種必須要知道對方所有一切才敢賦予信任的執念就沒了。


    她可以有她的秘密。


    他淡淡“嗯”了一聲,聲線聽上去沙啞無比,“我信你。”


    隻是垂眸看著那青衣人,他的視線裏重新沾染上血氣,“將這人給我,我親自審。”


    ……


    薑嬈本來打算,若是那青衣人最終態度軟化,能為她所用,那她就可以在幫到她後,給他一條生路。


    若是他始終死咬著對他主人的忠誠不鬆口,那她便將他關起來,派人看著。


    一日不鬆口,就一日不放他出來,免得他迴金陵報信。


    但被容渟的問話打斷,薑嬈皺眉一想,“難道你已經認出他是誰了?”


    她有些奇怪,她是做了夢才知道的,容渟又是怎麽知道的?


    容渟掃了眼仍在地上抽搐的青衣人,長眸間是冰冷的嫌惡,“是死士。”


    秋獵時刺殺他的那幾個刺客未等到被捉時就一個個自殺身亡。


    容渟那時心裏就有了猜測,那是皇後家族裏豢養的死士。


    今日看到這人,叫他更加確信了心中的猜測。


    他指了著死士衣襟邊上那個很不起眼的銀蛇給薑嬈看,“身上有這個的,都是死士。”


    死士身上,往往是不需要什麽標誌的,他們往往長相穿著都普普通通,有藏在人群中也不被人發現的本事才對。


    但皇後養的死士,恐怕並不止是一兩個那麽簡單,可能已經成了組織,成員太多,彼此間不夠熟悉,便弄了這個不起眼的標誌出來,好讓他們見到同伴時能一眼互相認出。


    若想徹底扳倒皇後,扳倒徐家,就得將這些死士趕盡殺絕。


    容渟臉上表情淡淡的,神色未變,瞳仁依舊像琉璃一樣的幹淨透徹,心裏卻已經升起了殘忍的嗜血的欲望。


    他的目光忽的掃過她的脖頸。


    纖細的脖頸,潔白、脆弱,像荷葉那顫顫弱弱的莖兒,似是一折就斷了。


    若剛才暗器穿喉,他就要看著她徹底消失在世上。


    容渟竟是手一抖,眼裏簇起針芒,“日後,若是你再見到衣服上帶有這種紋路的人,能躲多遠躲多遠。”


    死士?


    薑嬈難以置信,看了倒地抽搐的青衣人一眼。


    大昭律令禁止大昭子民培養死士。


    隻有很少目無王法的王侯貴族權勢大到視律令於無物,並不遵循此令,暗地裏偷偷培養死士。


    若是被人捉到,這可是要殺頭的!


    容渟見她完全沒有剛在鬼門關旁遛了一遭的自覺,竟然還用一種看新奇事物的表情看向了皇後的死士……


    皺緊眉頭提醒,“你離遠些。”


    那青衣人下頜骨斷裂,正疼得撕心裂肺,沒有什麽攻擊力,但容渟存心嚇她,“當心他又放暗器。”


    “又?”


    容渟頷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旁邊那棵樹的樹幹,“剛才,他想用這暗器奪你性命。”


    薑嬈此時才驚出一身冷汗。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差點沒了小命。


    她迴憶起剛才在風中聽到了石子碰撞與鳥雀撲棱飛起來的聲音,突然生出一種敏銳的直覺,看向容渟,“是不是你救了我?”


    “不是。”


    “暗器他自己射歪的。”


    容渟卻垂下眸,說話的聲音淡淡,“下巴,他自己磕到的。”


    而他,雙臂肌肉放鬆,孱弱無力地放在輪椅兩側。


    耷拉著一雙眼睛,無比無辜。


    薑嬈看著那個此刻像隻青蟲子一樣在地上扭來扭去的青衣人,一時竟不知道是否該相信他。


    不過又想了想,夢裏他那些手段更加可怕。


    這麽一想,倒顯得他的話可信了。


    畢竟他出手的話,應當更殘忍一些才對。


    而現在的他看上去病氣繚繞,弱不禁風,似乎還因為青衣人的慘狀而有些害怕,低著眼睛不忍直視。


    薑嬈那零星的不信很快就消散了,朝容渟點了點頭,看著那青衣人,很想踹他一腳,“多行不義必自斃。”


    她又看了那青衣人幾眼,將那銀蛇的圖案記在了心裏,有些好奇,“你是怎麽認得這種圖案的?”


    她沒見過死士,但看過不少話本,聽說那些死士,都是扔在人群裏完全叫人認不出來的才對,這樣才能殺人於無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容渟道:“曾經見過一次。”


    秋獵當日,皇後派來的人,身上都有這種圖樣。


    “隻是見過一次啊?”


    “嗯,見了幾個人。”


    “好聰明啊。”


    薑嬈由衷感歎。


    隻是見過一次,見了幾個人,他便能找出他們身上共同的標誌,還能一直記得,真的好聰明。


    容渟眼裏卻是波瀾不驚。


    ……


    容渟第一次被人說聰明,是在六歲,進入皇宮裏的學堂之後。


    太師頭一次教到這麽聰明的學生,喜出望外,當著皇後的麵,誇讚容渟過目不忘,是幾個小皇子裏頭最聰慧的那個。


    皇後在太師麵前笑得自豪,語氣溫柔得體,還叫六歲的容渟謝謝太師。


    容渟那時聲線裏尚有些奶氣,卻已經比同齡人沉穩許多,“謝謝太師。”


    一迴到錦繡宮,嘉和皇後卻立刻以容渟張揚不知謙遜為由,罰他在院裏跪了兩天。


    但凡脊背稍稍彎曲下去,就用荊條抽打,直到他直起背部挺直起來為止。


    背上的傷讓容渟躺了半個月才好,再到學堂,就落下了功課。


    容渟去和別人說皇後打他,可周圍所有人都覺得嘉和皇後得體溫柔大方,都覺得容渟在說謊。


    皇後那張溫柔得體的麵具戴得久了,又慣會收買人心,幾乎所有人都把她的溫柔,信以為真。


    後來那位太師辭官還鄉。新太師換了人,皇後常常幫容渟告病假,容渟很少去學堂裏念書,新太師都沒見過他幾次。


    宮裏再沒有過說容渟聰明的人。


    ……


    薑嬈送容渟迴城西。


    容渟的視線,一直落在腳下兩人的影子上。


    眼裏濃沉到化不開的情緒幾乎能凝成實質。


    曾經他以為自己就這樣了,兩腿不良於行,無人救無人憐,沉在無盡的黑暗裏,永遠出不了頭,死了都沒人為他掉一滴淚。這人間海海,芸芸眾生,他始終孑然一人,活著和死了沒什麽兩樣。


    可這漫漫長夜,卻還是叫他等來了光。


    方才見她命懸一線,他才明白,這人間有了他想守護好的人。


    ……


    把容渟送迴城西後,薑嬈迴到府上。


    遠遠就看到她爹她娘在門前守著。


    尤其她爹,簡直和塊望女石一樣,翹首以盼,一見她迴來,立刻迎上來問道:“今日,你到哪兒去了?這麽晚才迴來。”


    薑嬈是瞞著她爹她娘,叫薑平去叫的府裏的人,她是家裏唯一的嫡女,有撥派家裏下人的權利,但她沒和爹娘說,怕他們阻止。


    尤其這次差點掉一條命的事,更不能說。說了她爹又得和上次她擅自出城一樣,會生氣的。


    她小心翼翼覷了她爹爹一眼,“從城西迴來的。”


    “就說她又往城西去了,你還說不是!”薑四爺扭頭看向自己妻子,憤慨難當,“我就說年年如今心思都在城西那小子身上,昨晚我剛與她促膝長談,今天她就又跑城西去了。欸!欸!我說的話,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老父親連歎兩聲,忽跑到薑嬈身邊,拉著她左看右看,“你有沒有事?”


    薑嬈臉上緩緩升起疑惑。


    薑四爺道:“昨晚我做了噩夢,雖記不清夢境內容,但好像夢到了你。實在擔心,年年今日可遇到了什麽事情?”


    薑嬈頓時心虛,“沒有。”


    因為心虛,應得很快。


    “爹爹做噩夢,就會有壞事發生嗎?”薑嬈好奇問。


    她那夢境裏預知後事的本事,是不是從她爹爹那兒來的?


    薑秦氏說:“別理會你爹爹,他就愛瞎想。”


    “什麽瞎想?”薑四爺開始反抗,“我是在教女兒規矩。她一個姑娘家,總得矜持一點兒,不能成天總往別人那兒跑,好好待在家裏,等著別人來找她才對。”


    都是他太縱容,把女兒教的無拘無束的,沒能成為那種在家繡花繡一整天的大家閨秀。


    “爹!”薑嬈聽著自己爹爹話裏的意思,像還在誤會她已經心有所屬一樣,“你別總說得就好像我想要嫁人了一樣,我還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婚事。”


    薑四爺冷哼,“那你還一天天往城西跑。”


    薑嬈很是無奈地解釋,“我隻是看他一個人住,沒有家人在,也沒有仆人照顧,他的腿上還有重傷,好可憐啊,我就想多陪陪他。”


    薑秦氏也道:“女兒心地善良,可憐那個孩子,哪有什麽錯啊?”


    “隻是可憐他?”薑四爺心裏的氣倒是平順了一些,說道,“有位老父親,上了年紀,女兒還成天往外跑,不陪著他,也很可憐。”


    薑嬈:“……”


    這幾日她爹爹接二連三的鬧脾氣,她這也摸出點兒門道來了。


    上前討好地抱住了他的胳膊,“爹爹今日要不要作畫啊,女兒去給你研磨。”


    薑四爺滿意了,“不那麽可憐了。”


    ……


    夜色已至。


    城西。


    薑嬈雖派來了人,卻被容渟遣散到了屋後。


    有個仆人問薑平,“姑娘讓我們負責那小少爺的安危,可他卻說不用,要是出事了,該怎麽辦啊?”


    薑平道:“我見那小少爺雖然有些蒼白病氣,可身姿挺拔,倒沒有一般的病人身上那股要爛掉一般,頹廢的樣子。”


    頂多麵容頹豔了點兒,漂亮得叫人難以置信。


    “說不定他自己能應付。”薑平道,“我們就在外麵守著,聽到不對勁的動靜就衝進去,不會讓他出事,一定能和姑娘交差的。”


    室內,爐中燃著炭火,柴火旺盛,在白色牆麵上,投上了兩道影。


    一道身影高懸梁上。


    是那青衣死士。


    另一道身影與他分隔房間兩端。


    容渟坐在爐火一側。


    火光將他的臉照得時明時暗。


    一把匕首握在他手裏,他慢條斯理,不緊不慢地擦拭著上麵的血跡。


    死士的兩條手臂被捆縛著吊在梁上,血色將布縷滲透,紅色血珠滴答落了下來,下巴卻還是脫臼的狀態,沒有接迴去,額頭豆大汗珠,痛也發不出聲。


    匕首刀背漸漸變得幹淨明亮,容渟把玩了兩下,冰涼刀麵上映照著他漂亮但冷血的眼睛,他轉了身,看著那個死士,說道:“問你幾個問題,願意答,便點頭,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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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挑了下眉梢,“上午傷了你的下巴,剛剛挑了你的手筋,你求生不得,求死也求不到。你若不願意答,我還有得是折磨人的手段。”


    臉上似笑非笑,語氣恐嚇,卻因為臉蛋漂亮,瞳仁幹淨,倒像個生來頑劣、無惡不作的惡童。靈魂邪惡,外表天真。


    “答嗎?”容渟拋出了第一個問題。


    死士“嗚嗚”叫了幾聲。


    他現在一心求死。


    想死的痛痛快快的,不想再受折磨。


    容渟見他腦袋不點,隻是“嗚嗚”亂喊,不悅地眯了眯眼,“你想要她的命,我一定會要你的命。”


    “想死,不急於一時。”他的指腹蹭了蹭匕首冰冷的刀身,遞上前,貼到了死士的頰邊,拍了拍,“等我問出了我想知道的,親自送你一程。”


    讓他死得痛苦無比,才算報了他用暗器傷她那筆賬。


    ……


    人都有弱點,也都有意誌力薄弱的時候。


    能不能審得出來,看誰更狠。


    四日後,清晨——


    容渟四日以來,第一次步出家門。


    他一身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手裏捏著一封信,上麵按著已經斷了氣的死士的手印。


    送至驛站,寄往金陵。


    皇後既然想打聽誰在幫他。


    那就由他這個真正接受恩饋的人來告訴她。


    ……


    季嬤嬤匆匆邁入錦繡宮。


    她剛剛打聽到了一個消息,說是薑家那位薑四爺現在正在鄴城!


    她們在京城等了多日,都沒能等到派去鄴城的死士帶迴來的消息,也不知道鄴城那邊是出了什麽狀況,眼看著嘉和皇後都快要急瘋了,眼下突然得了這個消息,季嬤嬤腳步匆匆,急著迴去告訴皇後娘娘。


    說不定,正是那位薑四爺,暗中幫著九皇子,阻礙了他們。


    季嬤嬤腳步匆匆,踏進錦繡宮後,卻見皇後娘娘麵沉如水,手裏正拿著一封信。


    季嬤嬤道:“娘娘!”


    一聲讓皇後娘娘從震驚中迴神,她扭頭看到季嬤嬤來了,卻不似往常那樣,將信毫不設防地遞給季嬤嬤看,而是將信團了起來,迅速放在了一邊。


    看季嬤嬤的目光,也多了一道之前從未有過的懷疑。


    季嬤嬤是皇後身邊資質最老的仆人,也是皇後娘娘最信任的人,可現在,皇後想著信上那些內容,眼神裏無端就生出了提防。


    信上說,暗中幫著容渟的,不是別人,正是她最信任的這位季嬤嬤!


    若隻是普普通通一封信,皇後娘娘勢必不會相信。


    可這信的末尾畫了她徐家死士的圖樣,還有派出去的那個死士摁下的血掌印,疤痕位置都一模一樣。


    信裏說,鄴城又下了一場大雪,那死士無法趕迴,隻得先寄了信件迴來,提醒她,提防身邊人。


    皇後娘娘無端就對季嬤嬤有了猜忌,聲音冷淡地說道:“怎這麽著急?”


    季嬤嬤歡欣道:“老奴剛去打聽得到了一些事情。”


    “且說。”


    “寧安伯府的薑四爺,您還記得嗎?”


    嘉和皇後皺眉,“始終雲遊在外,一直未迴京的那位?”


    “正是。”季嬤嬤附耳過去,“老奴打聽到,當下他正在鄴城。”


    嘉和皇後臉色微變。


    季嬤嬤笑了,“老奴覺得,是他在幫著九皇子。”


    嘉和皇後心裏一時不知該不該信。


    若是沒有剛才那封信,她肯定立刻就信了。


    可看了剛才那封信後,她便不由自主地多想了起來,寧安伯府的薑四爺,聽說是個閑雲野鶴,對權力完全不感興趣的,還是個喜歡過安穩日子,不願惹禍的,不然也不會因為怕寧安伯府的擔子落在他的身上,跑到金陵外麵雲遊去了。


    這樣的性子,看起來不會是像會摻和進別人的事裏來的。


    見嘉和皇後皺眉,季嬤嬤問,“娘娘可是擔心,薑四爺難以對付?”


    她眼角眯起了深深的皺紋,眼裏的光聚集起了陰狠,“這點不用擔心,這薑行舟雖然家財萬貫,可離開金陵這麽多年,人脈、權勢皆無,娘娘若想高枕無憂,寧肯錯殺,也不要放過。”


    嘉和皇後聞言更加不適。


    看了信後,她抱著挑刺的心情聽季嬤嬤這番話,隻覺得她太過武斷。


    隻是知道薑行舟在鄴城而已,怎麽就能說他就是給她們使絆子的人?


    若是錯認,昭武帝那麽喜歡薑行舟的字畫,她得罪了薑行舟,不就是得罪了皇上!


    嘉和皇後到現在,漸漸相信起了信上所說的!


    季嬤嬤可能真的已經背叛她了!


    她繃緊唇角,抿出笑意來,看著季嬤嬤,假裝將她的話聽了進去,“嬤嬤辛苦。”


    她雖笑著,目光卻幽冷地流轉在季嬤嬤身上,“這陣子,大事小事都由嬤嬤看顧,實在辛苦,嬤嬤可有什麽想要的?”


    季嬤嬤聞言臉上露出幾抹喜色,“老奴侄兒過幾日要參加科舉考試,但他混賬了點兒,不肯用功讀書。不過與他同班有一個孩子,文采裴然……”


    她話至此,嘉和皇後便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嘴角的笑冷了下來,“今年科考,皇帝極為重視,若想偷換卷子,恐怕沒那麽容易。”


    這便是拒絕了。


    季嬤嬤喜悅的笑僵在臉上。


    她忙道:“老奴求的不多,能叫孫兒考取個秀才便行。”


    皇後娘娘輕輕搖了搖頭。


    既已對季嬤嬤生疑,她便不想再給她需要她冒著丁點兒風險才能給到的甜頭吃。


    她甚至想除掉季嬤嬤這個人。


    可季嬤嬤跟她太久,知道她太多事,幫她聯絡了太多的人,牽一發而動全身,在找到能夠代替她的人之前,要徐徐圖之。


    皇後娘娘道:“嬤嬤體諒本宮,實在是此事難以實現,一會兒,您到管事那裏,領套金枝鳴翠的簪子,送給日後的媳婦,也是本宮的一片心意。”


    季嬤嬤臉上幾乎撐不住笑。


    她明明聽說上一次科考,皇後娘娘幫一個一品官員的孩子和人偷換了卷子,那個不學無術的草包,最後名列三甲!


    皇後分明是看她隻是個奴才,才不肯幫忙。


    一封信,不止嘉和皇後起了異心,季嬤嬤也對嘉和皇後生出了諸多不滿。


    主仆二人之間,徹底產生隔閡。


    待季嬤嬤走後,嘉和皇後立刻又拿出了那封來自鄴城的信件,奮筆疾書。


    這次她沒有讓季嬤嬤,而是換了個宮女過來,讓宮女將信寄了出去。


    ……


    容渟看完迴信。


    唇角勾起淺淺一笑。


    魚,上鉤了。


    皇後娘娘希望她的死士能查出,鄴城裏那些本該與她同心,卻與李嬤嬤勾結的官員都有誰。


    他將信件妥善收好,留作日後對峙時的證據,又在一張已經按好了那死士血手印的信紙上,寫下了迴信。


    寫完信,容渟推開了門。


    開窗透了兩日風,今日屋裏的血腥味已經淡了,幾乎聞不出來。


    容渟想了想,今日可以邀請薑嬈前來了。


    他已經好幾日沒曾見到她了。


    隻是想起她,他的眼底就多了一抹自己都未嚐發覺的溫柔。


    屋外薑家那些下人被他遣散了迴去。


    至於那死士的死因,容渟對薑嬈說,是他沒看住,讓他找著空子自盡了。


    死士本來就是沒完成主人所托付的問題就要自裁的,薑嬈根本沒多想,便信了他的話。


    甚至還鬆了一口氣。


    她總覺得讓死士和容渟同處一室,一個病人,一個訓練有素的死士,實力懸殊之下,對身體病弱的容渟來說,太危險了。


    死士既已自盡,那她就不用再擔心了。


    ……


    邀約薑嬈之前,容渟又去了妙食閣。


    他漸漸知道她的口味了——喜歡甜食,但更喜歡那種清甜裏帶點兒其他味道的,酸味或是辣味,隻是甜,她會覺得膩。


    妙食閣的老板已經認得了容渟這位常客,“又來了啊?”


    比起第一次進店時一頭霧水,看那些擺在櫃子裏的梅子和點心就像看仇人,容渟現在已經認得了店裏所有的東西。


    買好點心,妙食閣老板問他,“小少爺您臉上的氣色瞧著好了不少,腿上的傷,可好一些了?”


    容渟神情微動,含糊說道:“還要些時候。”


    早上時,他已經能不扶任何東西,站起來行走,雖然最遠隻有兩步,可比起之前,已經好了太多。


    可這些,沒必要說給無關緊要的人聽。


    一個看起來孱弱無比的身軀,反而是對野心的最好掩飾。


    容渟離開了妙食閣,前往醫坊。


    去讓老大夫看看,他這腿傷恢複成了何種程度。


    到醫館後,老大夫拿著根小木槌在容渟腿上敲敲打打,半晌後,感慨,“任神醫果然是神醫呐。”


    “這藥方我用上一輩子都想不出來。”他看了容渟一眼,“不過,你倒也受苦了。”


    任神醫給的方子,是能治好腿傷,可他給的那些藥,樣樣會帶來其他症狀,叫人夜晚頭疼欲裂,痛不欲生。


    偏偏這小少年臉上卻從來沒有半點受苦的樣。


    明明長得漂亮,性情倒是堅韌。


    “怪不得那小丫頭這麽喜歡你。”


    容渟眼瞼微抬,“嗯?”


    “之前朱雀橋上和你一道放花燈那小姑娘啊。”


    容渟垂眸,卻道:“老先生誤會了。”


    老大夫搖了搖頭,說,“她老早就在我這兒打聽你的消息了,你要是在場你就知道了。一聽到你腿傷嚴重,她那眼睛,濕漉漉的,就和下一秒就要掉淚一樣。”


    容渟唿吸微屏。


    老大夫見他似乎還是不信,“嘖”了一聲道:“現在的年輕人,怎麽畏頭畏尾的。”


    “你要是不信我說的話,我一個過來人,教你個法子,你便盯著你心儀的姑娘看,盯久一點,若那姑娘臉紅,嬌羞躲開,而不是扇你巴掌,罵你流氓一類的,八成有戲。”


    容渟半晌沒答話,他也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


    直到半晌後——


    容渟緩緩抬起頭來,“謝謝老大夫。”


    老大夫大度道:“不必謝我。”


    他忍不住迴憶起了往事。


    當年他用這個法子試的時候……


    老大夫摸了下自己滿是皺紋的臉頰。


    誰還沒有個風流倜儻的當年——


    倒也沒什麽好炫耀的。


    就是一想起來,臉還有點疼。


    ……


    容渟出了醫坊。


    街道上人聲鼎沸,像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人們都在往城門那兒跑去。


    容渟皺眉,聽到街上有人喊——


    “解封了!解封了!”


    “鄴城解封了!”薑家管事的老管家匆匆跑進了薑四爺的書房。


    薑四爺自書桌前抬眸,心中有些驚喜。


    終於能把年年帶走了!


    他終於不用再因為城西那臭小子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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