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鄴城當地的民俗,和金陵有些不同,沒有那麽多的規矩束縛,尤其在男女情.事上,民風開放,愛恨坦然。一些女孩兒比男孩兒膽子都大,看到喜歡的人,甚至會直接攔上前說,我想嫁你。


    朱雀橋上,大多也是成雙成對的。


    “姑娘可能有所不知,這放花燈,若與心儀之人一道燃放,願望就更加容易實現了。”老大夫笑,“祝薑姑娘,心想事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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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渟偏了偏腦袋,看向薑嬈。


    瞳仁裏,波瀾微動。


    耳廓微紅。


    老大夫蒼老的聲音在周圍嘈雜人聲中很有穿透力,使得薑嬈耳尖一抖。


    知道他又如同上次那樣,誤會了容渟與她的關係。


    她臉頰上慌慌浮起一道紅,“不是的……”


    “上次你還同我說他不是你未婚夫郎,可現在看來,不日便是了吧?”她聲音小,被周圍吵鬧人聲壓了下去,老大夫沒聽見,自顧自說了下去,“少年夫妻老來伴,實屬難得,有機會,可要讓老朽嚐嚐你們的喜糖啊!”


    薑嬈:“……”


    跳河裏都洗不清了。


    老大夫離開後,她垂著眼睛,睫毛抖啊抖。


    不知道老大夫剛剛那番話,會不會讓容渟聽了,覺得她在別人那裏亂說與他的關係,觸到他的黴頭。


    她自證清白,“你別聽那老大夫說的話,他是誤會了。”


    ……


    容渟垂下眼瞼。


    手指繃緊了。


    目光裏,一抹黯然。


    ……


    “陛下。”


    嘉和皇後踏入了昭武帝的寢宮,身後宮女柄著一隻湯罐,“聽說陛下政務纏身,一直沒出去過,臣妾叫禦膳房做了點二陳湯,讓陛下補補身子,醒醒神。”


    昭武帝疲倦的,從一桌奏折中抬起頭來。


    皇後貼己地去為他按揉著肩膀,邊軟語道:“奏折為何積壓了這麽多?”


    昭武帝皺著眉頭,“南漳汛情難定,上報的折子多了一些。”


    皇後恭順低垂著眼,“如今已有三位皇子弱冠,陛下不若讓他們為您分擔一些。”


    她有意讓與自己一黨的四皇子多掌些權,卻又巧妙地一並提及了其他皇子,顯得公允公正,掩藏了私心。


    昭武帝略一沉思,“暫且不了。”


    一來,他正值壯年,還不到將政務交托給兒子的時候。


    二來,之前他未嚐沒有試著把政事交給兒子去辦過。


    可那幾個最是年長的孩子,不但不夠沉穩,反而心性浮躁,隻想著攀比爭鋒,暗地裏有些互相使絆子的動靜。


    成事不足,實屬煩心。


    也不知道那些還沒長大的皇子間,是否有人能幹練沉穩到令他滿意。


    見昭武帝有些不耐煩,嘉和皇後便不再提。


    隻是十分貼心地,默默一直為昭武帝揉捏著他酸脹的肩胛骨。


    她這溫柔的手法,昭武帝一向都是受用的,眼底愜意,亦多了抹丈夫的柔情,問及十七皇子,“小十七近日還在練箭嗎?”


    聽他主動問及小十七,嘉和皇後心中竊喜。


    一邊卻想起她動身來昭武帝這兒之前,剛為了十七皇子偷懶的事訓了他一頓,內心便有種恨鐵不成鋼的焦灼感,壓住了,穩了穩心神,應答道:“一直在練呢。他還因為上次的事悶悶不樂,想要練好了,說要給他父皇露一手呢。”


    “可惜陛下政務繁忙,沒能親眼看看小十七練箭的樣子,他練箭前,總是要看看陛下年輕時狩獵的畫像,練箭時的姿勢,照著您來呢。”皇後挽唇一笑,“可他稚嫩年紀,想要有他父皇的英姿,依臣妾看,可不是容易事。”


    她這一番話又誇了小十七,又誇了昭武帝,正等著昭武帝迴她,卻聽到他說,“讓小十七的九哥教他,比看著朕的畫像,要好得多。小九的箭術,才是真的厲害。”


    皇後心口如中一箭,叩指於掌心,狠狠攥住,可眸子泫然,“可惜小九現在不在宮內。小九……”


    “臣妾養了他十三年啊,這一年間他不在臣妾身邊,臣妾……”


    她一哽,像是悲傷過度,說不下去了。


    “朕亦想念小九。”昭武帝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撫,“等他腿傷好了,自然就迴來了。”


    皇後假意抹著淚。


    她費了那麽大的功夫才把容渟送出金陵,要是他迴來了,她的心思盡毀。


    她怕是得嘔悶到吐血,懷疑老天爺在和她做對。


    不會有那一天的。


    她在心裏安慰自己。


    昭武帝本想提一下他已經派人去將容渟接迴,讓他親眼看看他傷勢恢複得如何的事。


    見她如此傷心,卻忽然有了其他打算。


    憐她慈母心切,直接把小九接迴來,再告訴她,給她個驚喜吧。


    ……


    燈謎攤子,三個銅板猜一次。


    猜對燈謎給的獎品,若是直接擺出來賣,薑嬈可能不感興趣,但是一旦變成了猜對燈謎的獎賞,就讓她覺得有意思了。


    想要。


    她換了滿滿一兜的銅板,在燈謎攤子前駐足,興衝衝坐了下來。


    身後,容渟的輪椅與她的板凳錯開了半步,肩膀寬闊,身後人流密集,行人衣角偶有掠到容渟身上的。


    容渟眼神惻惻變陰沉了。


    他壓著心底的不耐,忍了下來,將她與燈謎攤子後擁擠的人群隔了開來。


    薑嬈是混跡燈謎攤子的老手。


    之前,每逢上元節,她都要把攤子上的所有燈謎都猜一遍,才肯迴家。


    叫薑四爺不得不給她立下了即使過節,她也須得在戌時之前迴家的規矩。


    這次在鄴城的鬧春會上看到了燈謎攤子,薑嬈一直心癢癢,下了朱雀大橋,便奔往燈謎攤子去了。


    她先花了三十個銅板,抽了十個中簽,難度中等,正要打開其中一個,對側燭火下,一道溫雅含笑的聲音傳了過來。


    “薑姑娘,又見麵了。”


    薑嬈抬眸看到了楊修竹,視線卻被他身旁那人吸引了過去。


    長相清秀的一個小姑娘,與楊修竹一樣,都是眼皮薄薄的瑞鳳眼,樣貌有些相似,隻是眼裏冒火,看著她的時候,怒氣衝衝的。


    薑嬈感到有些奇怪。


    這種明晃晃直接擺在臉上的惡意,就差沒直接表達給她聽了。


    明明第一次見。


    但對方無舉動之前,她低下頭繼續玩自己的字謎。


    人不犯己,暫不犯人。


    楊祈安氣鼓鼓的。


    薑嬈臉上還戴著麵具,她看不到她的神情。


    見她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的樣子,與那些簇擁在她身邊追捧誇讚她的鄴城貴女們完全不一樣,楊祈安頭一次受這種冷落,氣惱無比,肝火燒得旺盛,朝老板喊話,“我也要十個燈謎。”


    她看著薑嬈臉上的麵具,不悅撅起了嘴唇。


    真醜。


    麵具醜,說不定底下那張臉,也醜得要命。


    老板認得楊祈安,“呦,這不是小才女嗎?”


    楊祈安得意翹了翹下巴,朝著薑嬈的方向,“哼”了一聲。


    楊修竹擰眉,訓斥道:“你安分些。”


    看著她沾沾自喜的樣子,仿佛真以為自己才華橫溢一樣。


    旁人不知道,他這個做哥哥的最清楚,就他妹妹肚子裏那點墨水,哪撐得起才女名號?


    這邊人這樣喊她,一半是看在他的麵子上,另一半,看他爹爹麵子。


    和她本人沒有什麽關係。


    楊祈安更加不滿,覺得哥哥的魂兒都被對麵戴著麵具的這個人勾去了,意有所指,高聲道:“這燈謎,可不是誰都能猜出來的。”


    薑嬈:“……”


    想換攤子。


    吵到眼睛了。


    她耐著性子,把手頭十個簽解完,遞給了老板。


    畢竟是老手,正扣反扣的套路她都懂,解謎解得很快。


    老板感慨道:“竟然全對了。”


    楊祈安臉色一僵。


    她手裏還拿著第一張燈謎的紙條,完全沒有思路,見薑嬈早就解完了,愈發心急。


    越是著急,大腦越是一片空白。


    剛才她說的話,像是搬石頭,砸了自己腳。


    她急出一頭汗,求助於旁邊的楊修竹,“哥哥,你幫我。”


    卻聽她親哥說道:“既然是才女,就自己解。”


    楊修竹用驚豔的目光看著薑嬈,並不理會楊祈安。


    楊祈安難堪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了,惱出眉心一個川字,朝著薑嬈背影喊道:“隻解中簽,有什麽厲害的。有本事,解最難的頭簽啊!”


    薑嬈本來都要離開了,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三番五次挑釁,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了了。


    她在家裏也是受盡寵愛的,本來就不是一個會任人捏扁揉圓欺負的脾氣,轉迴身來,“老板,我要那個頭簽。”


    但等頭簽到手,薑嬈腸子就有些青了。


    後悔,現在就是非常後悔。


    老手也是會翻車的。


    這個簽,好難啊。


    她臉色上升起一絲尷尬與難堪。


    那頭楊祈安看出了她的為難局促,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心裏頭暢快了。


    這時,卻有一雙手從薑嬈背後伸出,將紙條從她手中抽走。


    “傾城的傾。”容渟掃了一眼,說道。


    攤子老板擊掌讚歎,“這頭簽在我這兒放了幾年都沒人猜對,小少年可是頭一個,厲害啊。”


    楊祈安不滿於這個結果,恨恨拍了拍桌子,直衝著薑嬈說道:“這又不是你自己猜的,算什麽本事!”


    卻聽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淡淡一聲,“她教的我。”


    薑嬈隻覺心頭怦然一聲。


    是她那個[讓他對她好點]的願望,實現了嗎?


    他現在,明顯是站在她這邊的。


    她可以逃離夢裏的結局了?


    薑嬈想想這段時間自己勤勤懇懇把他當寶貝護著的艱辛終於有了收獲,心頭差點落下淚來。


    容渟以極冷的目光看了楊祈安一眼,而後,視線落在楊修竹身上。


    眸底又見針鋒。


    像刻意給楊修竹看一樣,他勾了勾薑嬈的衣袖,輕輕的,仰著臉看著她,“我們走嗎?”


    目光轉向薑嬈時,收起了眼裏所有的鋒戾,安靜,乖巧,“我不想待在這兒了。”


    走走走。


    好乖啊。


    薑嬈的視線落在容渟勾住她衣袖的手上。


    纖纖長指,白皙如玉。


    太乖了,像她祖母養的那隻白絨絨的小狗,想讓她抱時,爪子先黏噠噠粘了上來。


    她根本抵抗不住,推住了容渟的輪椅,“我們走。”


    卻聽身後傳來一聲——


    “戴著麵具一直不摘,醜得沒辦法見人嗎?醜人配殘廢,倒是剛剛好!”


    是氣急敗壞、紅著眼睛的楊祈安。


    她心頭的怒火不吐不快,就有些口不擇言,隻想給自己出氣!


    而楊修竹已然慍怒了,“楊祈安!”


    薑嬈迴眸,美眸如利刃,冷冰冰的。


    殘廢?


    但同時,因為轉身的動作太快,麵具的線被她頭上的發簪勾住,繩子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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