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已經入夜。


    剛才的鬥法驚天動地,響聲擴散大半咆神穀,混跡穀中的野修無不是遠遠走避,生怕被餘威波及。


    等到大戰結束,穀內霎時間沉寂下來。


    袁河孤矗地麵,耳邊隻聞鳳晶晶斷斷續續的輕唿。


    ‘掌上冰’仍在運轉,直至把鳳晶晶凍成一具冰雕,她妖魂被封,靈智昏厥,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佛掌才被袁河撤散。


    砰!


    冰化的蝶軀跌落地上,袁河剛把她擒拿在手,李敬之與白弗已經掠至身邊:“古鼎老道攜著雷元槌溜走了,他洞府位於東萊島,傳授他禦蟲術的妖族前輩也在這座島上。”


    那古鼎老道被袁河的神通給嚇到,幻陣一破,快馬加鞭前去釋放李敬之與白弗,本以為這對夫婦會阻攔他,誰知未遇一點波折,他輕而易舉全身而退,殊不知,放他走是袁河早就定下的策略,在他取迴雷元槌一刻,已經著了道。


    “蠻族有可能追蹤過來,先清理戰場!”袁河指向步穀屍身:“你們童子在此人身上!”


    李敬之與白弗情知此地不宜久留,急忙散開,前去抹除戰場痕跡。


    袁河矗在原地,負手閉目,感應著古鼎老道的逃遁方位,他在雷元槌上封了一顆入微星鬥,能把古鼎老道輕鬆鎮壓,不過需要靠近才行,距離太遠的話,他隻能追蹤,而不能驅星。


    不消片刻,李敬之與白弗已經轉迴。


    袁河先送出兩縷入微妖氣,才說:“剛才有頭蝶妖逃脫,此妖身份特殊,他有辦法傳信給蠻族本庭,你們會被盯上,甚至淩霄宮與小乘寺也會對你們通緝追殺,你們可有什麽打算嗎?”


    即使嘯佳死在這兒,李敬之與白弗的蹤跡也已經被七蠻山獲悉,袁河不能讓他們被逮住。


    “如果沒有嬋兒,我們願意在你跟前效力。”這件事李敬之與白弗已經商量妥當:“嬋兒年幼,帶上她會拖累你,我們準備遷居到孤月境,以入微軀避隱於世,直到你離開封真遺地為止,都不會複形!”


    他們不會讓袁河的身份暴露,這也事關他們的安全,歸隱是唯一選擇。


    等袁河返迴東洲時,他們會搭上順風船,如今的東洲可比封真遺地太平的多,但他們單獨不敢渡海,海上殺機讓他們觸目驚心,當年他們來時可謂九死一生,不過若有袁河隨行,他們願意跟著冒險。


    李嬋娟在旁聽了,趕忙說:“爹爹,你不用管我,我能照顧好自己。”


    早前袁河在這邊鬥法,李嬋娟已經從父母口中得知袁河的真實身份,至今仍在震驚當中,化緣大師竟然是一頭猿猴?而且早在幾百年前已經與她父母認識,甚至在她母親年幼時,就有償不清的庇佑厚恩。


    兩家的淵源原來這麽深,也怪不得袁河會屢次營救她。


    她知道袁河仇家多,除了孤月境,其餘封真修士貌似全與袁河是死對頭,但就算袁河與世為敵,她也不認為袁河錯了。


    反倒是誰做了袁河仇家,她便認定誰不是好東西。


    其實這想法與連孤依連蝶依一模一樣,在懵懂幼童時被袁河所救,執念已深,畢生都難以扭轉。


    她不願拖累袁河,卻也想給袁河力所能及的幫助:“大師從幾百年前就開始救咱們家,爹爹以前教導女兒,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大師現在遭了難,咱們竟然要躲起來,這怎麽能對得起大師?”


    這番話讓李敬之與白弗一陣尷尬。


    實話實說,他們夫婦倆為了替袁河打聽情報,全家倒黴十幾年,情分已經算是償過,關鍵他們選擇隱居,並不是因為膽小怕事,以袁河的神通,根本用不著他們出力,反而會是累贅。


    但他們一時之間給李嬋娟解釋不清,隻在心裏暗歎,女兒與他們生分了,想想也是,女兒六歲時被他們拋在宏願寺,一晃十幾年不見,又如何能貼心呢。


    李嬋娟見父母神態有異,覺察到自己的冒失,她趕緊攙住父母手臂,展顏笑說:“女兒不是在為難爹爹與娘親,大師這麽厲害,他未必需要咱們幫忙,但他孤家寡人,些許瑣事總歸用得著咱們,他能施展入微術,替他跑跑腿沒甚麽危險,咱們何必隱居呢,女兒覺得,往後應該與大師多多往來,勤加走動!”


    李敬之與白弗聽罷,俱在緩緩點頭,他們並非讚同女兒的說辭,而是欣慰女兒的脾性,在娘胎時已經開始遭難,身上卻無一絲戾氣,反倒出落的秀外慧中,善良純正,也心有主見,未來可期。


    “袁道友,嬋兒不知道這其中輕重,你來和她解釋罷!”


    李敬之與白弗認為袁河也會讚同他們避世隱居。


    袁河卻沒有迴應,忽地展開東遊翅:“先抓古鼎老道!此人身份也可能被蠻族獲悉,不能讓他遁入東萊島,必須提前截住他!”


    話音落畢,紫氣已經裹住三人,瞬時遁走。


    咆神穀位於人族祖境的腹地,此時古鼎老道正穿行於崇山峻嶺之間,因他擔憂袁河追擊,全力驅使他攜帶的遁寶,一刻不停的趕路。


    他常居東萊島,此島挨著孤月境,隻要他返迴了老巢,處境將絕對安全,他自認無論袁河神通有多強,也奈何不了他,他老巢內供奉一尊朝元老妖,會替他阻擋一切來犯之敵。


    他心有迫切,不多時就已掠出人族祖境。


    誰知他剛剛抵達海上,忽感袖口的儲寶囊傳來異動,有件法寶在不受驅使的顫動。


    ‘這柄雷元槌出了什麽問題?’他不由暗驚:‘莫非李敬之在槌上做了手腳?’


    他即刻散開神念,搜查附近海域,他判斷李敬之偷偷給雷元槌打了追蹤印記。


    可是方圓百十裏空無人跡啊。


    他正要把雷元槌取出,仔細檢查,隻聽砰!的一聲,儲寶囊竟然直接崩裂,一顆霞光星鬥從中躥出來。


    這星鬥起初微不可察,瞬間擴漲到丈許,結成一座六角狀的立體星籠。


    他近在咫尺,根本來不及躲避,眨眨眼的功夫,肉身已經困於籠中。


    澎湃吸力隨之蜂擁,在他身上盤卷一攪。


    撲騰!


    星籠直落海麵。


    古鼎老道本以為會撞到海底汙泥裏,環境卻陡然變幻,如似瞬移一般,星籠一下脫離海水,就此置身在一方霞光照耀的空間內。


    剛才古鼎老道一直處在流動狀態,視線模糊不清,直到此時星籠靜止,漂浮在半空,他才看明白自己的遭遇。


    這是被鎮壓了!


    但他被鎮的莫名其妙。


    他透過星籠,首先窺見到一頭擎天白猿,正冷漠注視著他。


    那眼光說不出的可怕,銳利如鋒,直落心田,劈斬肝膽,致使他神緒混亂,精神刹那間虛弱到極點,不可抑止的顫栗驚懼。


    白猿釋放的意誌如似天威,古鼎老道慌張的垂下目光,不敢再看第二眼。


    ‘能有這等滔天威勢,難道它就是誅滅九目神燈的長耳猿?但長耳猿什麽時候長出白毛了?’胡思亂想一番,目光已經俯視到地麵,古鼎老道脫口便叫:“是你在偷襲老夫!”


    他見袁河站在白猿腳下,這才明白伏擊自己的誰。


    他一把抓來漂浮身側的雷元槌,準備施法破籠。


    誰知星籠忽然湧出吸力,罩住雷元槌,一下攝到籠外,被袁河擒在手中。


    雷元槌是件殘破靈寶,他無法使用真血祭煉,驅使全靠禦寶訣,袁河能搶走,並不算稀奇。


    他一咬牙關,又把霓光鼎從體內吐出,這是他的本命法寶,袁河應該奪不去。


    鼎中封印著他精心豢養的數萬頭光蟲,他能否破籠逃生,希望全在這座寶鼎上。


    但讓他傻眼的是,寶鼎尚未驅使起來,星籠吸力再度爆發,生生斬斷他與本命法寶的聯係,他眼睜睜看著寶鼎遁出星籠,重蹈雷元槌覆轍,卻又無能為力。


    “你體內還藏著什麽寶貝?”袁河托鼎在手:“大可全部吐出來,你吐一件,我收一件!”


    古鼎老道抽抽嘴角,心裏不由冒出寒意,袁河見寶就攝,見物就吸,他哪還有半點機會?咕噥著問:“你到底使了什麽邪法?”


    袁河使的是‘眾星祭月’,在落星洞天內施展這一道猿術,星月並不會顯露。


    他也沒有搭理古鼎老道,一掌拍開霓光鼎,釋放了鼎中的數萬頭光蟲。


    他辛辛苦苦對古鼎老道圍追堵截,正是為了這批蟲妖。


    早前他施展東遊翅追蹤,直接超越了這老道,搶先埋伏在海邊水域,等這老道途徑時,他一擊成功,先把老道鎖在星籠內,爾後挪移到洞天。


    那古鼎老道一直以為袁河偷襲他,是為了報複他困鎮李敬之與白弗。


    直到此時袁河打開霓光鼎,等數萬頭光蟲飛出來,排著整齊有序的隊伍,飛向白猿旁邊的那座山頭,古鼎老道才如夢初醒,算是明白了袁河的真實用意。


    他打望看去,那山上種著一顆桃樹,樹中搭建一座紫色蟲巢,李敬之與白弗全都站在樹下,兩人合托著童子枯葉螳螂的妖軀,送入巢孔。


    此外還有一位妙齡少女與一個挎著花籃的宮裝女修,樣貌極是出塵娟秀,兩女同樣捧著一具昏迷蟲軀,那是一頭火紅色的蝶妖,正在往巢孔裏放。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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