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如此匆忙,那對男女憂慮更甚。


    待送別了李嬋娟與白袍男子,他們即刻就要給龍簡報信。


    誰知他們剛剛取出龍簡留下的傳音星鬥,袁河的聲音已經響在耳畔。


    “專心主持觀蓮菩薩的香壇,其餘諸事你們都不必再管!”


    那男女聽了,俱是激動莫名。


    袁河身影未顯,他們仍是撲騰跪倒,納頭就拜:“化緣大師!”


    他們幼年遭遇災劫,時命多舛,若無袁河相救,早就淪為路邊悲慘野骨,他們在封真列島不知疲倦的遊曆,隻為追尋袁河蹤跡,投靠座下以盡侍奉之力,終在八年前探知到袁河消息,卻遺憾遲遲不能碰麵。


    今次袁河聲音一響,他們就知恩公到來,這聲音早已刻骨銘心,他們死不會忘。


    袁河於山下窺視他們麵貌,自然也知他們出身來曆。


    那青年男僧是天濟島人,本為一介山村農夫子弟,被馬匪洗劫了村落,全族被屠,他被馬匪丟入火堆,燒個半死,當時袁河正在此島傳道,途徑村落時,見他拖著殘軀在雪地上爬行,便順手救了他。


    他傷好以後,學成袁河賜下的佛法,開始奔波於一座座列島,窮盡二十年終於找到袁河,於觀蓮寺剃度為僧,受賜法名‘連孤依’。


    他身邊的女尼則是東尊島人,本是漁夫家境,九歲時遇上兵災,所處王國赤地千裏,白骨遍野,致使瘟疫叢生,全家死絕,她逃難時被一群饑民所擒,欲拿她下鍋烹殺,袁河把她救走安頓。


    她的生命軌跡與連孤依大致相當,周遊列島落戶於廣安,出家為尼,受賜法名‘連蝶依’。


    袁河在諸島遊曆的幾十年間,救助的人族遺孤有數百人,有運氣躲避災禍,有毅力堅持尋訪,有赤誠效力袁河者,隻有他們兩個。


    “貧僧這裏有觀蓮佛法兩卷,一卷‘千手葬花’,一卷‘真言禁箍’,賜予你們參禪使用!”


    袁河拋丟兩枚竹簡,送入觀蓮大殿,又說:“貧僧知你們曆經艱辛,隻為償報昔年的救命恩惠,待你們把觀蓮寺開遍封真遺地,因果就算終了,屆時是去是留,是尋外道,還是繼續坐苦禪,皆由你們自行決斷!”


    “恩無邊,報無終。”連孤依豎掌迴應:“大師,如果晚輩是為了讓因果兩斷,當初就不會苦苦尋你,晚輩即得了你的法旨,今生都會歸在觀蓮菩薩座下。”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今天有恆心,明天卻未必,所以話不要說的太滿。”袁河此時已經遠離觀蓮寺,正在尾隨李嬋娟與白袍男子。


    他邊走邊言:“修行路上不止有劫,也有欲,做不到五蘊皆空,就不要亂發誓言!孤依,你以凡胎入得修真門庭,避開了生老病死,長生的滋味是不是很美妙?你願意今生皈依我佛,但你不知道‘今生’有多長,活的越久,越是想活!


    當你未來掙紮於活與死的界限,你心中的欲念會如這天上的繁星一樣多,到時候,你會心無菩薩,也無佛陀,隻有不惜代價活下去的意誌,這股意誌會讓真仙也迷失本性,所以貧僧不會強迫你,貧僧給你因果兩斷的機會,該抓就抓!”


    “欲即心魔,晚輩謝大師指點!”連孤依把袁河的話當作是佛門教誨,也當作是對他的考驗:“長生,長不過晚輩信念,且請大師拭目以待!”


    袁河聽罷哈哈大笑。


    笑停以後,再無聲音傳來。


    一旁的連蝶依始終未發一言,隻在心中默默自語:‘大師慢走!貧尼會在菩薩座前為你祈福,也為嬋娟師妹誦經禱告!’


    八年前她剃度為尼時,已把自己當作了觀蓮門徒,而非報恩者,因她知道,化緣大師救她一命,是為讓她求佛布道,而非讓她償恩。


    在她虔誠拜入觀蓮菩薩座下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與袁河的因果已經終了。


    這也是她與連孤依的頓悟差別。


    袁河與兩人接觸時短,尚未看出兩人的資質高下,其實袁河也不關心,招授兩人僅僅是閑來一筆,就算將來這兩人俱都不成氣候,那也無妨,到時袁河再收新徒就是。


    此刻袁河已經來到李嬋娟與白袍男子的身邊。


    這是清珠河岸的一片樹林,距離觀蓮寺也就二三十裏遠。


    “賢兄,怎麽不走了?”李嬋娟見白袍男子收了飛劍,落於林中,脫口問了一句。


    “有幾位同門正在趕來,等他們匯合以後再趕路不遲!”白袍男子持劍在手,捏出一片絹布擦拭劍身,邊說:“想不到,你師姐竟然早在八年前就與你分別,真是可惜了!”


    李嬋娟不知他話裏所指,早前離開寺院,他便追問自家師姐的下落,想到對方不遠萬裏趕來傳信,有恩於自己,李嬋娟就沒有隱瞞。


    不過對方口口聲聲父親垂危,正該抓緊時間趕路才對,為何要在這裏停留這麽久?


    一晃大半個時辰,白袍男子仍舊沒有動彈的跡象,這讓李嬋娟察覺到了不安,卻又偏偏找不出問題所在,也隻能緊張的陪伴在側,默默等待。


    不一會兒,劍嘯聲悠遠傳來,李嬋娟環顧望去,見有三位修士合圍過來,其中有位黃衫女子,身纏一條長綾,翩翩飄飛,很是美麗,李嬋娟覺得她樣貌也似畫中仙女,本來觀感極好,可是當此女看見自己時,五官霎時變的猙獰起來,臉上的狠毒之態簡直比山間兇獸還可怕。


    “你就是李敬之與白弗的女兒?”那黃衫女子語氣尖厲:“好!總算找著了,今日不把你扒皮剔骨,真是對不起吾族死去的亡魂!”


    李嬋娟被這一句話驚的如墜冰窟,她強壓著心頭懼意,閃身就要避走。


    可惜白袍男子近在咫尺,早在等待期間就給她布置好了圈套。


    唿!


    腳下飛躥條條陰寒氣線,繞著她輕輕一纏,便如鐵索一樣禁錮其身,讓她再不能移動半步。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害我?”李嬋娟怒聲質問。


    她也實在是不明白,這白袍男子修為高深,既然要對她不利,就該在觀蓮寺直接動手,又何必蒙騙她下山到此?


    白袍男子並不理她,抬手指向觀蓮寺的方向,對那黃衫女子說:“那山上的寺廟是老巢,寺中隻有兩個玄胎修士,李敬之的徒弟白芷蘭不在寺中,步瑩,你與石康石岩前去滅門,爾後潛伏下來,散播消息出去,如果白芷蘭顯蹤,必會尋找此女,到時就能一網擒殺!”


    黃衫女子也不知哪裏來的滔天怨氣,死死盯著李嬋娟:“咱們被逼到封真遺地,再難返迴東洲找巴髯老道報仇雪恥,就該拿他黨羽問罪,先讓我殺了此女,再去滅門不遲!”


    李嬋娟聽到這裏,漸有明悟。


    這些修士的確與父母認識,卻不是舊日故友,而像是東洲死敵。


    他們分散廣安島尋找自己下落,白袍男子最先找到自己,但是忌憚師姐白芷蘭,因此不敢在觀蓮寺出手。


    現時白袍男子已經把師姐情況打聽清楚,便召集了同夥,準備以逸待勞。


    ‘這些人到底與我父我母有什麽深仇大恨,師姐都已經失蹤八年,他們竟然都不願意放過,非得堵在觀蓮寺斬盡殺絕不可?’李嬋娟一萬個想不通:“那巴髯老道又是誰?我父我母是這人的黨羽嗎?”


    此時的李嬋娟已是心亂如麻。


    那白袍男子瞥她一眼:“臨行前步穀老祖曾有叮囑,此女須得活捉,她身上藏有一寶,能助老祖滅敵之用!你現在殺了她,會壞老祖大事!”


    那名叫步瑩的女修卻不管不顧:“老祖還講過,真若生擒不了,殺掉也無妨,拿著屍體迴去也一樣!我是老祖嫡親孩兒,他罰不到我頭上!”


    說完,纏身紅綾脫體飛出,誰知剛剛逼近李嬋娟,卻見此女身上青光忽見,一下消隱在原地,再不見蹤影。


    步瑩見之一愣,以為李嬋娟施了什麽秘法,正欲驅使紅綾鑽地尋找,忽聽一陣鏗鏗佛音在耳邊響起。


    不待她扭頭探測音源,點點金光便如流矢般射飛過來,這金光古怪之極,內含音波禁製,竟是直接洞穿她護體法寶,沾附在了肉身上。


    剛一入膚,金光即刻凝成一枚枚十字型梵印,深紮血骨經脈,似有鋼刀在體內劈砍,步瑩感覺整具肉身仿佛都要碎開,疼痛感撕心裂肺,卻偏偏沒有一丁點的傷痕。


    “這是什麽符咒!”步瑩仰天癱倒,滾動身子慘聲尖叫,指甲在肌膚上狠狠抓撓,似要把梵印攝出來,但即使她撓的皮開肉綻,也撼動不了梵印半分。


    中咒者不止她一人,佛音起時,籠罩整片樹林,另外三個蠻族修士俱在梵印的打擊之下。


    那白袍男子修為最高,癱坐地上抵禦梵印入侵,他吃力的抬起頭,見一青袍僧士正站在不遠處,張嘴念誦佛經。


    每念一個字,即有金光從嘴中散出,結成密密麻麻的梵印,箭雨一般拋落而下。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害我們?”白袍男子深知對方神通強橫,現已六神無主,竟把李嬋娟的質問重複了一遍。


    青袍僧士正是袁河,他所使是三葬靈台的第二式神通‘真言禁箍’,這種佛門的鎮壓之術,以佛印凝結梵印,一旦擊中血肉之軀,便可融肉化骨,永鎮其身,生死俱在施法者的一念之間。


    白袍男子見袁河不答不應,隻顧念咒,似是打定主意要折磨他,忽然把心一橫,神魂‘唿’的一聲出竅,他決心舍掉肉身,斷腕求生了。


    可讓他絕望的是,他的魂魄也已經被梵印沾滿,中了‘禁箍咒’,已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師饒命啊!”


    神魂撲騰摔在地麵,白袍男子開始聲嘶力竭的求饒。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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