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暗潮湧動。


    東遊道場裏平靜如昔。


    思鄉台上,袁河負手而站,仰前眺望。


    此時距離他出關已經過去數月,自從他把‘法天象地’修煉大成,駕馭東遊翅的條件已經具備,但界外遲遲沒有消息傳來,他也隻能耐心等著。


    好在等待的時間並不長。


    這一天,高空中響徹一股浪濤翻滾之音,這聲響又隨著風霜跌落在道場西邊的山巒內。


    雖知有界外修士降臨,袁河卻在台上嚴陣以待。


    界外情況他一無所知,須得考慮最壞打算,萬一袁小青與釋心顏被星堯老祖所製,那麽降臨修士就是他的威脅。


    不一會兒,一道銀芒拔地而起,直飛道場而來。


    袁河左側擺著驚蟄浮屠,袁芝懶洋洋斜靠在尖端,手指點出,雷鏈劈啪甩動,籠罩半座台體。


    右側是法寶彼岸屋,水茗姬與藤引全部待在門前,也在默然施法,映出條條紅色閃電,架起另一道封鎖線。


    “老爺,他是夏厄老祖!竟然親自入界,如果不是誤入,那就是另有所圖,老爺須得小心應付!”藤引認出了降臨修士,傳音示警。


    袁河微微頓首,他在思鄉台擺開生人勿進的陣勢,也是出於此故。


    早在兩百年前,他初至妖庭,已經聽聞夏厄老祖的名頭,與俞馳老祖齊名,都有千六循劫的道行,共同擔任青黎妖庭的大總管。


    飛到思鄉台附近,夏厄見台上雷電滿溢,便落於台底,搖身化了人形,他模樣極是年輕,二十六七歲的相貌,帶著頭冠,穿著誇大銀袍,頗多華貴之像。


    他臉色透著一股倨傲:“可是猿王當前?老夫夏厄,奉了星堯聖祖之命,接引你出界!”


    “接引?”袁河淡淡問:“如何接,如何引?”


    夏厄指指他身後的鬼門關:“三日後,釋心顏道友會施法,把忘心橋送入鬼門,屆時猿王要即刻登橋離開,此橋運轉的時間非常短,不能有片刻拖延,否則就再難出去!”


    袁河再問:“夏老祖曆險到此,就為了傳這一句話嗎?”


    夏厄頓有不滿:“出逃時機轉瞬即逝,若不給猿王講清楚,你將永久困在界中!你也說了,老夫是冒著性命危險來傳信,你卻如臨大敵戒備老夫,有些恩將仇報罷!”


    袁芝極不樂意:“我家老爺在此等了兩百年,就等著釋婆婆把忘心橋送進來,好入橋歸家,即使你不來,也是沒有絲毫影響的,又算個哪門子恩!”


    袁河朝她揮手:“不得無禮!”


    袁芝一縮腦袋:“小婢遵命!”心想老爺你指使我拿雷堵他,難道就有禮了,老爺臉皮真厚。筆蒾樓


    袁河朝台下拱拱手:“夏老祖不辭辛勞,專程跑這一趟,袁某感激不盡,那就暫等三日,到時一塊離開!”


    夏厄把眼睛一眯:“你不撤掉雷電,老夫如何登台?又如何脫離此界?大河同道都言猿王你是妖中英傑,行事怎能如此下作?”


    袁河不動聲色:“你放心,等橋來時,雷電必消,你我都能登橋,絕不會讓你獨陷界中!”


    夏厄頓了片刻,翻手捏出一顆星鬥:“臨行前,星堯聖祖曾有叮囑,‘我那孩兒,心思太多,你去救他,恐反受其忌,若真如此,可拿此寶相勸,忘心橋尚未恢複全盛之威,這一星祭出,鬼門傳送便不會成功!’猿王,這是聖祖所賜,你若不讓老夫登台,那就別想再出界!”


    到了此時,袁河已經心知肚明,星堯老祖把夏厄派進來,肯定是為了監視,而且出界一刻,會第一時間擒拿他,不讓他飛遁逃離。


    但夏厄現在卻不會動手,畢竟袁河在霜環界待了兩百年,非他不能駕馭東遊翅,如果此時翻臉,夏厄自己也要困在界中,再難逃生。


    袁河並不知道,接引之修本來不是夏厄,而該是俞馳老祖,但星堯子籌謀這麽久,絕不會讓這次行動前功盡棄,親自指派夏厄進來,不準備給袁河任何機會。


    夏厄感念星堯子敢於攻打重樓洞天,讓他看到報祖仇的希望,因此對星堯子言聽計從,決然接受這個重任。


    袁河聽了他的恐嚇之言,笑了笑:“吾家老祖倒是考慮周全!”


    當年入界時,袁河就預料到這種局麵。


    他問夏厄:“反正還有三天,咱們都不要著急!還請夏老祖告知,星堯老祖是如何查出我方位的?”


    “確實不該急!猿王與聖祖是一族嫡親,照理說,你們才更親近,老夫也是聽命行事罷了,請猿王理解老夫的立場!”夏厄先打一個客套。


    他緩和語氣說:“令徒天賦異稟,煉有一道瓣耳神通,可以透過結界屏障捕捉聲音,霜環界也能聽一個遍,你的下落被發現,正是令徒之功。”


    “哦?”袁河頗多意外:“這麽說來,我們此刻說話,小青也能聽見了?”


    “是哩!”夏厄嘿嘿一笑:“但他隻能聽,而無法傳音,否則老夫壓根不用走這一趟!”


    袁河聽罷,不再言語。


    此刻的袁小青並不在界外,而是浮空在河麵上,站在星堯子身側,俯望著星羅陣的啟動。


    這法陣一旦成型,河心就會被封鎖,能克製東遊翅的遁移,專為袁河準備。


    星堯子為了困鎮袁河,可謂絞盡腦汁,但他實無絕對成功把握,此時神態略顯心事重重,不時眺望北方,他擔心在行動期間,十二重樓與撐傘童子過來搗亂,即使他有所防備,卻也力不從心,他神通不如對方,又能如何呢?


    如今事情已經做下,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即使星堯子明知行動會有破綻,也決定執行到底。


    總歸要試一試才行。


    目光收迴來,盯在了袁小青身上:“撐傘童子不想讓老祖我執掌落星鍾與東遊翅,是因為老祖我會阻礙他人教複興,你聽他迷惑,極可能讓妖族再陷深淵,等此間事了,你老老實實待在老祖我身邊,不要再和撐傘童子見麵,不消幾百年你就會知道,老祖我的判斷,到底是對還是錯!”


    袁小青無言以對,心想:‘反正你們都有大義名分,各說各有理,但老師從不拿這些教訓俺!俺誰也不信,隻信老師,隻要老師還在,他人教想再騎到俺妖族頭上,那也是癡心妄想!’


    星堯子見他木著臉,歎了口氣,繼續說:“如果你老師聽話些,老祖我絕對不會為難他,但如果他固執攜著東遊翅逃跑,老祖也隻能先關他一陣子了!”


    袁小青努努嘴角:“反正是自家寶貝,誰用不是用,老祖你又何為執著?”


    星堯子搖頭:“不執著,那就隻有等著人教重新統鎮東洲,帶著孩兒們亡命海外!”


    他漫不經心說著話,待約定時間到來時,他朝袁小青擺擺手:“好了,去通知釋心顏,讓她施法罷!”


    袁小青領命去辦。


    他則猛一揮手,一掌拍向青黎道庭,偌大水峰瞬時入微,山體隱蹤後,河麵波波蕩蕩,已然空無一物。


    妖庭群修隨著他漂浮在半空,齊齊俯望著河麵,在場的不少妖王,至今還沒有搞清楚星堯聖祖的用意,擺下這麽大的陣勢,就是為了對付自家孩兒?


    當年陪同袁河潛入寒流空間的曼陀娘娘,遠遠徘徊在外圍,手上托著一枚魚鱗,隻聽她秘密傳音說:“猿王快要出來了,你的法體是否被他保護起來,馬上就能見出分曉,如果他真把法體交還,你該如何自處?”


    “那自然要幫襯一二!”這魚鱗正是俞馳老祖斷尾求生的尾鱗:“這是迴天救命之恩,老夫寧肯得罪星堯聖祖,也須拚上一把!”


    “也不用過於拚命,如果事不可為,須早早撤離!”曼陀娘娘建議道:“前去西海尋找鯨王景水行,當可安身!”


    “省得!”俞馳老祖說到這裏,忽見河水開始沸騰,形成一道龐然漩渦,那渦中紫氣彌漫,似有翅影浮現。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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