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盛將手放在白道城上點了點,對秦無殤說道:“今日,城外喧囂,吾上城一觀,卻是柔然人集結了數萬兵馬於中溪水東岸操練,且尚有數萬兵馬駐紮各地,看其兵馬,不下六七之眾,柔然人,怕是要圍城了。


    而彼軍若要圍城,定會打造器械,以供攻城之用,當其處在攻城之時,陳白以三千部曲自沃陽而來,攻敵之必救,直奔白道城下,奪其後方,可能建功?”


    劉盛神色嚴肅,他的話並非無的放矢,方才,他隱約看到了柔然人在忙活著什麽,而那一個個物件雖然因距離而看不清,但輪廓上和飛石車一模一樣,並無二致。


    此前,在與中原的交鋒中,柔然人不止一次在堅城壁壘下無功而返,更可怕的是,如果柔然人頓兵堅城之下,中原輕裝疾行的騎兵隻用數日就會馳援而來,就好比現今已至沃陽的援兵。


    若等到援兵到來,他們即便想要離去,那邊城的守卒也會步步阻滯,直到他們拋棄輜重,留下足夠多的戰利品,或是留下首級以供援兵換取升遷及金銀。


    然而這次南下,卻不同往日,柔然人雖然隻是例行的打草穀,卻偏偏遇到了拓跋燾,這一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


    這幾日以來,雖然大雨蔓延,但柔然人卻是冒雨前進的,因為,他們帶著擄自中原還有西域的工匠。


    至於為什麽要帶著工匠,就如劉盛所言,柔然人要圍攻狄那城,但劉盛也沒有猜全。


    大檀的心思是有兩個,其一,是攻打魏主所在的狄那需要器械,其二,是為殲滅魏主之後的南下做準備,畢竟南下,那就是一路攻城拔寨,他們必須要攻堅利器的。


    而這,就是為什麽劉盛會看到飛石車的影子,但柔然人所造的,可不止是飛石車。


    “若依將軍所言,怕是不可!”秦無殤搖了搖頭,否定了劉盛,又道:“白道城與柔然而言,雖是退路,但並非不可棄!”


    “嗯?何出此言?”劉盛眉頭微皺。


    他知道,自古以來被斷後路的軍隊都會惶恐不安,並極力的要奪迴後路,因為後路就是生路。


    在他想來,若他令陳白去攻打白道城,那柔然人也定會起亂子,但秦無殤卻說那柔然人可能會放棄白道城,這就讓劉盛有些不解了。


    見劉盛有所疑惑,秦無殤說道:“若柔然人如將軍所言,其正在打造攻城器械,那麽,彼軍的目的,非同小可啊!”


    秦無殤伸出手來:“將軍且看!”


    說著,將手點在白道城,再點向狄那,隨後他又圍繞著整個雲中和五原滑了一圈,對劉盛說道:


    “這才是柔然人打造器械的目的,並非我狄那一城啊,若殤所料不差,其定是要先將五原與雲中二郡占據,而這二郡一旦被下,那朔方郡也唯有俯首稱臣。


    至此,柔然將占據整個長城以北的土地,到時,即便我大魏國君能逃迴國內引兵再來,他們若要撤退,卻也有可退之地的。


    將軍且看,我之中道,朔方之......此等之地,皆可讓其北撤,區區白道城,已算不得甚麽,陳白取之無用,唯壞其一些器械罷了。


    反而,我等卻要考慮,大魏國君若是身絕此處,我輩當何去何從?”


    劉盛細看地圖,神色變換不定,不待他說話,秦無殤又說道:“將軍再看!”


    說著,秦無殤張開雙手,在朔方、五原、雲中三郡一滑,再往中間一點,隨後伸出食指一路滑向沃陽,待至沃陽時便重重點了一下,隨後善無、武周......直至平城。


    “啪!”


    秦無殤雙手一握,用力敲打在平城。


    鄭重說道:“無論大檀是否驕橫自大,以為我大魏國君勢必亡在此處,但他最終的目的,始終是滅亡大魏,若三郡被其攻陷,而我國主被俘,大魏定會內亂,而此時,大檀將會引兵南下,中原之地,與他而言當是戳手可得!”


    “大魏?”看著地圖上的平城,劉盛臉色極為陰沉。


    秦無殤抬頭看向劉盛,沉重說道:“換言之,此戰,唯勝可言,勝則免難,敗則大魏當亡,而將軍與殤,也定會同赴九泉!”


    聞言,劉盛雙目一沉,一字一句的說道:“所以無殤之言,是此戰可勝而不可敗?”


    “是!”秦無殤沉重的說道,隨後又補了一句:“將軍!”


    “若陳白取白道不可,那可否斷其糧道?”


    這時候,劉盛想起了曹操,世人都說曹操喜愛人妻,也對此深深記得,但劉盛卻是對他的另一個喜愛更為在意。


    那就是,有戰必劫糧道,這可以說是曹操勝負的關鍵。


    “怕也是不可!”秦無殤搖了搖頭,對劉盛分析道:


    “柔然此次南下乃是掠奪穀物,身為輕騎者,每戰必會攜帶口糧,即便陳白幢主奪其糧道,彼軍卻也能堅持數日,而數日的時間,以我軍的士氣,足矣讓柔然人攻下此城。


    哪怕,


    我等依次據城而守,柔然也可每下一城,便就地取糧,以補己身,若大檀自持兵眾,分而擊之,雖會將戰事拖延,但也對其有利,而陳白幢主兵少,勢必攔不得多久,此計唯敗也。”


    說罷,秦無殤輕歎一聲。


    “難不成,陳白此部唯有攻敵之後?”劉盛眉頭深皺問道。


    他聽秦無殤這麽一說,心中想了想,還真是如秦無殤所說,但他總歸有些不甘,對秦無殤說道:


    “古人出戰,智取為先,這才能以寡擊眾,以弱勝強,我等前方戰場不占優勢,唯有混入後方戰場,趁其不備,攻其不意,才能取得一線生機,若依無殤之言,這彼軍後方我等也打不得,豈不是唯敗可言?”


    “非也,殤隻是說不可取白道城,也不可斷其糧道罷了,卻還有一計可用!”


    “哦?是何計?快快說來!”


    “將軍來看!”秦無殤將手引向地圖。


    “嗯?”


    劉盛眉頭一皺,心中不喜,卻不是對秦無殤的不喜,而是現在日已下山,天色已暗,地圖有些看不清了,在這個時候出現這種問題,是很讓人惱火的。


    “來人,掌燈!”劉盛對外怒喝一聲。


    一聲喝下,自有人前去喚人,不多時,那柳瓶兒便拿著些火石、火刀與火絨走了過來。


    啪啪啪~


    熟練的將火刀與火石碰撞,那擦出的火花瞬間將小燈燃起。


    柳瓶兒將火燭拿起,引向其他火燭,不消片刻,中堂大亮。


    至此,柳瓶兒才將火石、火刀收好,因生怕打擾了劉盛與秦無殤,便要起身退去,可她看了看旁邊的全兒,也生怕全兒會惹惱了二人,有些猶豫要不要將其帶走。


    倏忽之間,一股寒風吹過中堂,因夜幕已將,堂中瞬間充斥著一股涼氣,劉盛不禁緊了緊衣襟,迴頭見柳瓶兒還沒走,便對她使喚道:“瓶兒,去斟些熱茶來!”


    正在猶豫的柳瓶兒連忙欠身稱是,也便下去準備茶水去了。


    劉盛與秦無殤看了一眼,又來至地圖前。


    但見秦無殤對劉盛說道:“方才斥候來報,賀兒軍主已在船塢中尋到,疾風軍一千人一個不落,依殤之拙見,陳白幢主當不得奇兵,唯有賀兒軍主才能當此大任啊!”


    “哦?”


    “此是為何?”劉盛問道。


    秦無殤將手指向戌城,開口道:“柔然人兵馬眾多,非二萬餘眾不可從後力敵,陳白幢主不具備如此兵馬,那麽,我等唯有另辟蹊徑。


    說著,秦無殤抬首問道:“將軍可還記得日前之謀矣?”


    “嗯?”


    “日前之謀?”


    劉盛皺眉迴想。


    倏忽,他想起一事。


    對秦無殤說道:“可是讓我軍身穿柔然之甲,以混其中?”


    “不錯!”秦無殤點了點頭,說道:“我部兵馬不足矣力敵,唯有混入其中才可,而陳白幢主遠在沃陽,即便我等有甲,也為其送不得,唯有以疾風軍一千人混入柔然陣中。


    另外,馛公子也已在數日前遣派侯人向龍驤將軍請援,雖因大雨而慢了行程,但對我等而言,卻是好事。”


    “好事?”


    “不錯,正是好事!”


    說著,秦無殤一邊在地圖上比劃,一邊說道:“若龍驤將軍入了城,我等還真不好辦,可若未曾入城,那將軍便可向國君請求,在其到達五原之時,萬不可再讓龍驤將軍的兵馬前來,以防讓柔然人知曉。


    在此之下,再讓其從中道而出,一路東來,直至白道停留,而其行蹤務必隱跡,萬不可讓柔然侯人發現,另外,再讓陳白擇機從後掩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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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若柔然人大舉攻城,龍驤將軍的兵馬可自白道直轉南下而斷其後路,陳白幢主則領兵自沃陽而來,那時,我狄那部眾再引兵出戰,在此之際,彼軍定會引起騷亂。


    而我疾風軍再自柔然陣內發起絕命殺機,如此一來,這疾風軍一千人馬所造成的混亂,足可當十萬兵馬之用!”


    說罷,秦無殤狠聲言道:“定可將柔然一戰而殲之!”


    “啪”


    劉盛雙掌合擊,有些激動:“好,好啊,此計甚妙!當如此為之!”


    “郎主!”


    一道女聲從二人身後傳來,劉盛與秦無殤迴望,卻是柳瓶兒端著木盤,木盤上有壺一個,茶杯三隻。


    “瓶兒來了,且放在一旁!”大事初定,劉盛的心情也好了起來,對柳瓶兒笑言一聲,揮了揮手,也便不再管她,繼續和秦無殤秉燭夜談風煙場。


    柳瓶兒見此,抿了抿嘴,對全兒暗示一眼,讓其過來。


    全兒聽秦無殤和劉盛所談的軍事聽得正起勁呐,突見柳瓶兒對他使了一個眼色,有些不情願的走了過來。


    但見柳瓶兒將一個小茶杯捧到全兒麵前,蹲下身來,因生怕吵到劉盛,便對全兒小聲說道:


    “夜裏寒涼,你身子骨還小,莫要著了風寒,且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再去聽!”


    “嗯嗯!”全兒用力點了點頭,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眼柳瓶兒,又朝劉盛看了看,便接過茶杯,這剛一入手,就感到一陣暖意將之前的不適驅散些許。


    那邊的劉盛與秦無殤一直談到深夜。


    第二日,晨朝!


    狄那城外突然傳來號角聲,使得城內人人惶惶。


    因昨日見到柔然人在對岸操練,因此,他們斷定,這四起的號角聲,是柔然人要打過來了。


    於是,一個個甲士開始在城內奔走,快速登上城牆。


    東門瞭望塔上,卻有一位將士慌忙的跑了下來,他對眾人的唿喊不管不顧,一路奔向劉盛的府邸,其速度之快,竟引起風聲,使得守在門外的將士都沒來得及攔住他。


    待那將士慌慌張張的來至院中,正好看見已已經穿戴好鎧甲的劉盛,其往外而來,他連忙抱拳作輯:


    “郎主!我自東門而望,那前方皆是柔然大旗,想來,柔然今日便要攻打狄那了!”


    “什麽?快上城牆!”


    劉盛臉色一變,大喝一聲,朝著城門快步走去,此刻,他心中焦急難耐。


    突然,劉盛眼前一暗,竟是前方突然冒出一個人來,險些將他碰到,待他將頭抬起,頓見拓跋清憐正楚楚可憐的看著他。


    卻是劉盛惱怒的表情讓拓跋清憐覺得有些委屈,她雖然麵有怯色,卻還是喏喏的叫了一聲:“劉盛!”


    “此刻大戰在即,若無重要之事,當在事後再說!”


    說罷,劉盛抬步便從側麵走過。


    拓跋清憐此舉,劉盛雖然心有暖意,但也很惱怒,畢竟很多時候,沒有壞心反而比有壞心還可惡,好比三體中那個因善良過度而害了人的家夥。


    對劉盛而言,在這柔然大軍號角四起,大戰即將爆發的時刻,豈是言談他事的時候?這拓跋清憐來找他,就是在耽擱他的戰事,而戰事不利,那就是一個死,他可不會犯糊塗。


    但對拓跋清憐來講卻不是如此了,在她想來,她皇兄在狄那城,那還有劉盛什麽事?


    這一切戰事,還不是她皇兄做主?


    而她這次一過來,是想告訴劉盛,你身上傷勢未曾痊愈,我已請求皇兄讓你在城中休養,不要再去作戰了。


    但她看見劉盛那一副麵帶怒色的模樣,不禁猶豫了,可眼看劉盛就要遠去,她還是小聲說道:“我已對皇兄說,你傷勢未愈,不可參戰,此次,皇兄已準允你與府內靜養!”


    聞言,劉盛頓足,也沒迴身,對其說道:“身為將軍,值此國家存亡之際,哪怕一息尚存,也要為國征戰,區區小傷罷了!另,戰場之上,兵器無眼,你之纖纖玉手,不應染血!”


    拓跋清憐微微一顫:“劉盛!此戰......”


    劉盛揮手,將其打斷,冷聲說道:“當不負你!若我戰死,來生還你!”


    說罷,劉盛便急匆匆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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